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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大门派被逼入绝境,无路可退。众掌门合议,决心合力誓要与魔头同归于尽,三日后诱魔头进入雾水山山谷,凭上古秘术将其碎尸万段。不料合议之事莫名泄露,叶魇识破玄机,议事之后的当晚便上了雾水山大开杀戒,无人能挡。众掌门仓皇抵抗,无奈之下先行启动秘术,终将叶魇困住杀死。 魔教因失了教主,导致教内人心惶惶、群龙无首。九大门派乘胜追击,魔教重创退回教内,吞并天下的欲望就此告一了结,众掌门也因使用秘术接连去世,各门派伤亡惨重,因而选择修养生息,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而此时另一代新人崛起,改魔教为雪灵宫的沁血、貌美异常的纱篮女、雾水山新任掌门逆云天,还有为世人津津乐道的梨花仙人...... 第2章 雪飘寒冬 五百年后 桐城南山县一个安宁村落,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时,热闹的人声从远方渐渐传来,那是乡野的村民们归家的声音,一天的辛苦劳作也就此宣告结束。 “明子,听说你家秋心害喜了,都一个月了咋的也不告诉俺一声?赶明儿俺叫媳妇儿给你们送只鸡去,好好给她补补身子。”一个粗犷的男音在回家的人群中响起,说话的是一个身高八尺、体格健壮的中年汉子,黑黝皮肤的国字脸使他看上去既有中年人的沉稳又有乡村人的朴实,中年男子名叫李全。 没想到李全话刚一说完,乡民们就开始热心的问候起呆在旁边一直还没说过话的灰衣男子,男子至始至终都带着一抹感激的笑,一一向乡邻们表示了感谢。 傍晚白色的炊烟从一个个屋顶袅袅升起,温柔缠绵夹杂着三月的柳风让人沉醉。 夜,悄悄潜行,静静如一湾流水。 无边的星空下,一对娇小的人儿相偎入眠。 “姜郎,你冷吗?”女子幽幽的问道。 “不冷。”灰衣男子温柔的回答。 “要是一直这样的平静的生活下去该有多好啊!真希望他们永远也找不到这里。”女子轻闭上眼睛,小巧的嘴唇微微向上勾起。 男子轻拢了下剑眉,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迷茫,随即轻声安慰怀里那美丽的人儿,“会的,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在这里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的,”抬手摸了摸女子微隆的小腹,又颇为兴奋道:“我真想快些见到我们的孩子。” 女子的脸上迅速爬起一抹娇红,低声轻笑道:“现在才三月,我们的孩子十二月才出生呢......”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已是小寒十二月。天下起了鹅毛大雪,放眼望去,四周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今年的雪似乎特别的大。不远处的小竹楼内传来声声凄厉的叫喊,楼外一灰衣男子焦躁的左右打转,不时担忧的向竹楼里边张望。此时正值隆冬,天气寒冷,然而男子的额头却渗出了点点汗液。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内的惨叫声仍在继续,男子不觉心如刀绞。 傍晚时分雪突然小了起来,惨叫声也终于停止了。只听“吱呀”一声,竹屋的门被慢慢打开,从屋内走出一中年妇人,面带喜悦直奔灰衣男子,“恭喜!恭喜!秋心给你生了个白白嫩嫩的女儿,这年头女儿金贵着呢!明子,你可得好好照顾你家娘子,不然大娘我可不能饶你!” 唤作明子的灰衣男子听后喜不自禁,忙感谢道:“辛苦了,李嫂,明天我一定登门拜谢您和李全大哥这几个月来对秋心的照顾。” 不待李嫂回绝,灰衣男子已经像风一样奔入屋中。屋内布置简陋,泛黄的竹木家具显得十分陈旧。然而就是这陈旧破败的竹屋里,却弥漫着不一样温馨和快乐。只见屋内一女子侧卧在床榻上,满脸欢笑正爱怜的逗弄着抱在怀中的婴儿。 灰衣男子不觉静下心来,悄声走到女子身旁,凝视着这可爱的小生命。孩子还在酣睡,白白胖胖肌肤吹弹可破,因为刚生下来不久,一张小脸还红通通的,眉眼弯弯,小小的鼻子在酣睡中轻轻动了一下,模样煞是可爱。 唤作秋心的女子高兴的抬头望着灰衣男子,“姜郎,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好吗?” 叫做姜明的灰衣男子深情地凝视着自己的妻子,随即又怜爱的抚了抚熟睡的婴孩,转头向半开的竹门外望去。竹门外雪还在大片大片的从天空中飞舞而下,干净纯洁的就像是这个季节的精灵。姜明收回视线转而又看向妻子。 “秋心,不如我们叫她雪月吧!十二月生,下雪的季节,但愿我们的女儿能够像雪一样冰清玉洁;像雪一样玲珑可爱;像雪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永远生活下去,不受任何羁绊和阻挠。” 秋心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泪,竟不知何时流遍了脸颊。她紧紧抱住了孩子,感动地靠在姜明怀里,“姜郎,我们的孩子不会像我们一样的,她会幸福的,她一定会幸福的......” 姜明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坚定道:“嗯!她会的,无论如何女儿都会幸福的!” 屋内,一家三口相依相偎;屋外,大雪依然纷纷扬扬。 第3章 童年温情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时光总是那么轻易地从之间悄悄溜走,无情的从不愿为任何人多做停留。山林的桃,不知不觉间早已成熟了七次;雪,也不知不觉中下了七场。 隐隐的荷风调皮的从山脚跑上了山顶,孩子似的邀请着山林的鸟雀到山脚去观赏那带来清香荷风的美丽荷塘。从山顶望去,隐约可见山脚荷塘边低矮的竹楼。此时竹楼内,一个身姿绰约的灰衣女子正准备着午饭,浓浓的饭菜香香飘十里,仿佛在呼唤着荷塘边一个娇小的人儿。 那小人儿一闻到饭香便骨碌碌皮球一样跑回了不远处的小竹楼,眨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奔屋里的饭桌而去。可当看到妇人早料到似的已经坐在了桌旁,用那守株待兔的眼神对她上下扫视时,无奈之下只得垂头丧气的端坐在桌旁,口水哗啦啦从嘴边流了一地,恨不得淹了这栋小竹楼。 要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饭菜在就这样摆在你面前,却要忍着不去碰它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小孩儿望天长叹,头上两根总角的殷红布条也因她的动作在空中轻荡了几下,大大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黑溜溜葡萄似的眼珠左右转啊转,透露着一丝调皮狡黠。 这个孩子就是姜雪月,灰衣妇人便是秋心。 “雪月!娘都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许用手抓菜吃。再不听话,小心娘罚你回屋面壁去!”秋心坐在饭桌旁看着女儿趁她不注意悄悄伸至半空的手,恨铁不成钢的冷冷警告着。 姜雪月见母亲生气了,不觉低下了头,大大的眼睛却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饭菜,心里划过挫败的伤感,“嗯,又被娘亲发现了,好倒霉,每次都给逮个正着。” 她闷闷的想着,却也赶忙收回那扑向饭菜的胖胖狼爪,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褶皱的衣服,呼气、吸气再坐正,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俨然是个惯犯。正襟危坐不到一会儿,姜雪月肚子便开始不争气起来,满屋子都能听见她肚子咕咕叫。 姜雪月摸着瘪瘪的肚子,撅着小嘴委屈的看着秋心,“娘亲,雪月真的好饿,娘亲就让雪月尝一小口好不好?” 小雪月巴巴地恳求着母亲,那可怜的模样让秋心心头不由一软。她站起身轻轻把女儿搂在怀里,低头点了下女儿玲珑的小鼻子,温柔的向她解释道:“傻孩子,娘知道你饿了,可爹爹还没回来呢!我们如果不等爹爹回家一起吃饭,爹爹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雪月,你忍心看爹爹伤心吗?” 秋心说完静静的看着怀里的姜雪月。 只见姜雪月深皱了下眉头,一张小脸尽是纠结神色,显然是在爹爹和饭菜中挣扎。 “算了,爹爹比吃饭重要。娘亲,我们一起等爹爹吧。”小人儿已经做出了选择。 “嗯,娘听你的!”秋心高兴的应答着。 母女俩安静的坐在桌旁,不一会儿,一个同样身着灰衣的男子便回了家,男子便是姜明。因为刚完了农活,身上沾满了泥土。 雪月一见爹爹回家了,不待姜明洗手就小鸟一样欢呼雀跃的跳进姜明怀里,“爹爹,你终于回家了,雪月和娘亲一直等着你回家吃饭呢!娘亲说不准雪月用手抓菜吃,不然就要雪月面壁。”姜雪月委屈地向姜明诉说着娘亲的“恶行”,一双小手还不忘拿姜明的衣服蹭蹭自己的鼻涕。 姜明看着女儿的这些小动作,心里不住的发笑。 这鬼丫头,一天花样可真多。 然而表面上却严肃地教训道:“雪月,娘亲做的是对的,小孩子怎么能用手抓菜吃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遭了,刚才给说漏嘴了!听着爹爹也这样警告着,小雪月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当看到姜明责怪的眼神时,她羞愧的点了点头,“嗯,雪月再也不会这么做了,爹爹不要生雪月的气好吗?” 小手轻轻的抚过布满细汗的额头,柔柔如一缕春风吹过姜明的心田,只听那小人儿关心的问道:“爹爹,你很累是吗?都出了好多汗,雪月看着好心疼。” 看到女儿如此的善解人意,姜明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累,爹爹一点也不累,雪月只要好好的听爹爹和娘亲的话,快快乐乐的,爹爹就算累也是愿意的。” 姜雪月感动的看着自己的爹爹,水汪汪的大眼里盈满泪水,灼灼生光。不远处,秋心端着才煮好的汤从厨房走出,催促着父女俩快来吃饭。 饭桌上------ “来,吃这个。” “雪月,吃这个。” “多吃一点白菜和肉,对身体有好处。” “雪月,汤要喝完!”...... 看着碗里父母夹给自己小山一样的菜,雪月欲哭无泪,“天啊!那么多都要吃完啊,我早晚要给撑死的!呜呜~~” 第4章 父病山倒 早晨的阳光亲切而无私,温柔的洒在每一个人身上。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巧妙的在树底留下一地的斑驳,像一张刚渲染好的黑白水墨画。 密林深处,一个娇小的人影在树间来回穿梭,绿色的裙裾像一直美丽的蝴蝶上下飞舞。林间一正找草药的中年人看着那小人儿忍不住招呼道:“雪月,在找什么呢?要不要全叔帮你,这深山野林的,咋的一个娃跑来了,多危险啊!” 粗犷的男音在林中回荡着,姜雪月知道是全叔叫她,忙回头冲李全甜甜一笑,“全叔,雪月在找野人参呢!你放心,雪月经常来这儿玩的,一点也不怕。你看,我都找了几棵了!” 说着小心翼翼的伸出满是泥土的小手,那上面正躺着几棵小小的人参。李全看着那人参,再看看那小小的脸蛋,疼爱地揉了揉姜雪月头上那两个小角辫,叹息一声道:“真是为难你了,好孩子,你爹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林子里野兽多,快回去吧!别让秋心和明子为你担心了。” 姜雪月点点头,“知道了全叔,雪月马上就回去。” 小小的身影转身向林子外跑远了。 李全望着雪月跑开的方向,直到那小人再也不见了才收回视线。他无奈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但愿明子能快些好起来,不然雪月那孩子怕要担心坏了,唉!” 小竹楼内,秋心正坐在榻边,而床榻上躺着的是姜明。只见他面色惨白、身形干廋、眼眶下凹,嘴唇因为生病枯燥干裂。 看到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因为没有好好休息而同样惨白的脸色时,姜明内心一阵抽痛。他勉强挤出笑意,劝解秋心道:你也累了那么多天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不用时时照看我。” 秋心握住丈夫的手,感觉到那手指骨廋弱得仿佛一捏即碎。她摇摇头关心的看着丈夫,“姜郎,我不累,你不用担心我。我只要你快点儿好起来,累一些也不算什么。” 姜明心里一暖,轻轻拥住了妻子,“秋心,我答应你我会快快好起来的。” 听了姜明的话,秋心在姜明怀里悄悄落泪。 姜郎在骗她!这病是多年的旧疾,治好姜郎旧疾的大夫曾说过,旧疾一旦再次发作便再也无药可医。他一直瞒着她,不让她知晓,可大夫所说的却被她悄悄听到了。这个病是好不了的,又或者说,她还不知道姜明能够这样陪她走多久。 稍稍稳定了情绪,秋心抬头深深凝视着这张她无限依念的脸,布满细茧的手爬上姜明额头,妄图抚平眉间那永远除不去的忧愁,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埋藏于心的问题,“姜郎,你后悔吗?后悔跟我一起,放弃了你的荣耀,放弃了你的地位,放弃了你的亲人和朋友,甘心和我在一起过着茅草遮檐、粗食布衣、东躲西藏的日子吗?你、可曾后悔过?” 听了秋心一番不着边际的话,姜明生气的搂紧妻子,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因为激动他不受控制的几乎怒吼,“傻瓜,在说什么傻话!我如果后悔过,当初又为何非要娶你为妻,又为何随你隐于这乡野之地,又为何要你为我生下雪月?我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 秋心被震住了,久久的,她不愿回过神来。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和恐惧瞬间化作了泡影,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深深依偎在姜明怀里。 不去想了,什么也不要想了。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那么就让她继续错下去吧!什么雪灵宫禁令,什么正道邪魔......此刻,她只要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爹爹、娘亲我回来了!” 清脆的童音如一汪山泉叮咚荡进竹楼,绿色的影子风一样刮到姜明和秋心面前,一双泥泞的小手献宝似的凑到秋心眼皮底下,那上面躺着几棵小小的人参。因为刚挖不久,人参还很鲜嫩,根上还挂着几棵晶莹的露珠。 “爹爹、娘亲你们看,我挖到人参了,这下可以给爹爹好好补补身子了。” 姜明看着那几棵小小的人参,还有雪月脸蛋衣服上的泥土,疑惑地问道:“雪月,你在哪儿挖的,怎么一身的泥?爹爹不是告诉过你别乱跑的吗!” “爹爹,雪月只是去后山树林里了,没乱跑。爹爹如果不许去,我就再也不去了。”姜雪月小声啜泣道,一张小脸委屈的缩在衣领里,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她只是去山上而已,以前常去的,为什么爹爹今天那么生气? 姜明看女儿一脸委屈,一阵阵的心疼后悔。他这是怎么了?雪月挖人参也是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啊,!以前都没出什么事,自己现在病了倒越不放心了。 调整好自己情绪,姜明开始安慰雪月,“好孩子,爹爹不是不许你去,爹爹只是怕你跑远了再也找不到你了。” 姜明说着拿起雪月的小手,那上面除了泥还有深深浅浅的伤口,指甲也因为刨土的缘故变得参差不齐丑陋不堪。旁边秋心看着女儿原本娇嫩的小手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窒息得快要死掉,抓过那双小手放在嘴边细细吹拂,“雪月,辛苦你了,手还疼吗?” 姜雪月使劲摇摇头,急着一张小脸催促秋心,“娘亲,我不疼,我们还是快把人参熬了给爹爹喝下吧。” “嗯,娘现在就去。”秋心拿过姜雪月手中的人参,回头安顿好姜明,“姜郎,你先躺会儿,我去熬汤,一会儿就来。” 姜明对妻子虚弱一笑轻轻点头,“快去吧,我等着。” “娘亲,你快去吧,爹爹我来照顾。”姜雪月自告奋勇。 秋心起身捏了捏姜雪月脸颊,娇嗔道:“小滑头,就你鬼精灵。那你可得看好爹爹,不许乱跑,听到了吗?不然娘罚你面壁。” “哦~”一丝古怪的单音自嘴里发出,姜雪月不甘不愿的答应着。罚面壁?有没有搞错!她才九岁,娘就这么虐待! 看着一家和睦融洽,姜明不自觉的笑了。心,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满。 如果一直这样平凡快乐的生活那该多好啊!可惜,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平静的日子下早已暗潮汹涌。危险,正步步紧逼。 八月还残留着夏天余温,闷热的风疲倦吹过干燥的土地,在穿过一片碧绿荷塘后却刹时变得清凉有力,隐隐泛着的莲香随风长了腿一样溜进小竹楼。竹楼里,姜雪月正趴在窗台上垂涎那满塘莲蓬。 姜明盯着趴窗台上的女儿 ,好奇她究竟看什么这么入迷,当想到屋外有一塘荷后。不由噗嗤一笑。 “雪月,外面莲蓬该熟了,你去为我摘些莲蓬回来吧,爹爹想吃莲子粥了。” 姜雪月转头疑惑看着姜明,大眼里既兴奋又怀疑“爹爹想吃莲子粥吗?” 姜明肯定点头。 眼里兴奋更盛,可一会儿功夫又被无奈取代,“可是爹爹,娘亲去全叔家借飞梭去了,很久才回来。要是雪月去摘莲蓬了谁来照顾你。 ?雪月不去。” 心里感动,姜明继续劝慰道:“爹爹又非小孩儿,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若是担忧我,摘完了快些回来便是。” 到底是小孩子,天真烂漫的年纪又怎会受得了寂寞。在姜明一番劝说下姜雪月便动摇了,巴掌大的脸上满带犹豫,她试探性问了一句:“那爹爹,我可要去啰?” 姜明慈爱一笑,“去吧,多摘些莲子回来。” “嗯!”小人儿风一样卷过竹门不见了踪影。 看着那竹门扇来扇去,姜明又是噗嗤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孩子,大概是闷了太久了吧! 第5章 父病山倒下 姜明说着拿起姜雪月的小手,那上面除了泥还有深深浅浅的伤口,指甲也因为刨土的缘故变得参差不齐丑陋不堪。旁边秋心看着女儿原本白嫩的小手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窒息的快要死掉。她抓起那双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吹拂,“雪月,辛苦你了,手还疼吗?” 姜雪月使劲摇摇头,急着一扎一张小脸催促秋心,“娘亲,我不疼,我们还是快把人参熬了给爹爹喝下吧。” “嗯,娘亲现在就去。”秋心拿起姜雪月掌中人参,回头安顿好姜明,“姜郎,你先躺好,我去熬汤,一会儿就来。” 姜明虚弱一笑轻轻点头,“快去吧,我等着。” “娘亲,你快去吧,爹爹我来照顾着。”姜雪月自告奋勇。 秋心起身捏了捏姜雪月脸颊,娇嗔道,“小滑头,就你鬼精灵。那你可得好好照顾爹爹,不许调皮乱跑,,不然娘罚你面壁。” “哦~”古怪的单音自喉咙里发出,姜雪月不甘不愿的答应。罚面壁?有没有搞错?她才七岁,那么小就被娘亲虐待。 看着一家三口和睦融洽,姜明不自觉的笑了。心,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满。如果一直这样平凡快乐的生活下去该有多好啊! 可惜,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平静的日子下早已暗潮汹涌。危险,正步步紧逼。 八月还残留着夏天的余温,闷热的风疲倦吹过干燥的土地,却在经过碧绿的荷塘后变得清凉有力。隐隐泛动的莲香随风长了腿一样溜进小竹楼。竹楼里,姜雪月正趴在窗台上垂涎远处那满塘的莲蓬。 姜明盯着趴窗台的女儿,好奇是什么让她如此着迷,当想到屋外那满塘荷时不禁噗嗤一笑,“雪月,外面莲蓬快熟了,你去为我摘些回来,爹爹想吃莲子粥了。” 姜雪月回头疑惑看着姜明,眼里尽是不确定,“爹爹想吃莲子粥吗?” 姜明肯定点头。 姜雪月兴奋起来,不一会又泄气道,“可是爹爹,娘亲去全叔家借飞梭去了,很久才回来。要是雪月去摘莲蓬了,谁来照顾你呢?雪月不去!” 心内感动,姜明继续劝道:“爹爹又非小孩儿,自己会照看好自己的。若是担忧我,摘完了快些回来便是,快去吧。” 到底是小孩子,天真烂漫的年纪又怎会受得了寂寞,姜明一番劝说下姜雪月便动摇了,巴掌大的脸上满是犹豫挣扎的神色,她试探性问了一句,“那爹爹,我可要去了哦?” 姜明慈爱一笑,“去吧,多摘一些回来。” “嗯!”小人儿风一样卷过竹门,刹时便不见了踪影。 看着那竹门扇来扇去,姜明又是噗嗤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孩子,大概是闷了太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属于慢热型,悟言初次执笔,请亲们多多谅解哈。 一年后,我再次在此留言,回顾前章,发现文笔幼稚而空洞,失望气馁说没有是骗人。很多次都想改掉,让情节更紧凑点,但最终还是放弃,我想,这样便好,不仅因为它见证了成长,更是因为再改也许会适得其反,情节就是这样,顺其自然便好,望读者见谅。诚挚道歉。 第6章 纱蓝九女 此时——— 荷塘边,一袭青色衣裙的女孩儿正奋力够着塘里的莲蓬,可惜身材太过矮小,任凭她把手臂伸得再长,依然够不着。 “哼!本姑娘就不信摘不了你!”女孩儿一甩衣袖,褪下小鞋子,一猛子扎进荷叶从,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噗!”只见姜雪月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狼狈不堪极尽费力地游动在荷叶丛中。倒霉!忘了脱这该死的衣服了,现在好重啊! 仿佛鱼见了水,衣服虽重了点,却丝毫不影响姜雪月敏捷的身手,穿梭于荷叶间玩得不亦乐乎,顺手牵羊还摘了许多莲蓬。差不多该够了吧,今晚可以叫娘亲多煮些莲子粥! 绿色的衣服渐渐靠近塘边,就在姜雪月刚触到岸时,远方忽然传来打斗之声。姜雪月隐约听到陌生女子说话的声音,心里疑惑却并不知远处已是短兵相见、刀光剑影。不一会儿功夫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朝竹屋方向。脚步紊乱急促但却像是娘亲走路发出的,娘亲怎么跑那么快!是有什么急事么? 疑虑重重,姜雪月思量间已有一角灰色裙裾闪到眼前。她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准备大喊,不料刚要喊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嘴。 “雪月,是娘!” 熟悉却又带着紧张的声音传入耳朵。姜雪月回神一看,是娘没错! “娘亲!”喜出望外,正要从水中爬起却又被秋心按入水中,“娘亲?”姜雪月疑惑的望着母亲。 秋心满脸惊恐慌乱之色,紧紧按住女儿肩头看着女儿,“雪月,你听着,一会儿会来很多坏人,你就躲在荷塘里不许出来!记住,不管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不可以出来!懂了吗?” 从没见过娘亲这般严肃认真,满脸恐慌又胜似嘱咐的神态。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答应别无选择。一定出大事了!咬咬牙,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粗糙的手轻抚上姜雪月脸颊,微红了眼眶。雪月还那么小,那么脆弱,她怎么舍得!秋心勉强一笑,“好孩子,答应娘要活得好好的,没有娘的日子要快快乐乐,娘走了。” 话一说完秋心转身决绝离开,她要快些,姜郎卧病在床起身尚且困难,又怎敌得过那十人,此次必定凶多吉少。再不多想,施展轻功眨眼便至竹楼,一推竹门她便直奔床榻。姜明正卧榻而息,顾不得许多秋心急急唤醒姜明,“姜郎、姜郎,快醒醒,快醒醒!她们已经追杀过来了!” 姜明顿时清醒过来,紧抓住妻子肩膀,惊异的望着妻子,“秋心,你刚说什么?他们已寻到这里来了,是吗?” 纵再不愿承认,事实摆在眼前逃避不了,秋心重重点了点头。 一下子失去支撑,姜明精神恍惚。 “姜郎!”秋心急忙稳住丈夫,面带担忧之色。 “我没事。”摆摆手,示意妻子不必担心。该来的还是来了,可他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如今他体虚不堪又怎么能逃出?只是雪月......雪月,雪月还在莲塘!万一...... “秋心,你见到雪月没?她还在摘莲蓬!”千钧一发,他不容雪月有事。 “我见了,你放心,我已叫雪月藏在莲塘,他们尚不知雪月存在。” “那便好,”姜明暗松一口气,“秋心,无论如何我们也要保住雪月。 “嗯!” 二人的手紧紧相握,不知何时姜明手中拿了把月牙形弯刀,刀身通红似刚染上血,隐隐寒光四溢,邪气中多了几分冷冽,叫人看上几眼便心生恐惧不敢靠近。 姜明慌忙起床,眨眼随秋心直接从窗户跳出蹿入西边树林,速度之快竟连身旁草木也未摇晃半分。二人在密林中一路向前,只求将对手吸引到离姜雪月更远的地方。然而此时他们却不得不停步了,十位花季少女一字排开直接挡在了夫妇俩前面。只见那十位少女貌美非常,凝香玉脂、烈焰红唇、眉似远黛、眼若冰晶,额间一朵殷红九瓣雪莲花印记;飞仙髻上更坠一朵殷红透明莲花钗;拽地长裙轻盈飘逸,月白长纱外罩;血色飘带穿过藕玉般的手臂直直垂到地面,顺着风蛇一样摆动。风情妖娆而又孤冷清高,如梦如幻,似魅非妖。 这十位少女装扮一致,却各有千秋。十人手中各提一胜满五色鲜花的花篮,鲜花亦娇艳异常,隐隐香气四溢,四周却未有蜂蝶聚拢,场面华美却处处透着诡异。 见此十人不动声色见早已拦住去路,秋心心内一恸,欲站不稳。姜明慌忙托住她肩,二人对望一眼,各自心思了然于怀,不觉都紧握手中刀剑。 只听为首一女子道:“秋心,你私自叛逃出宫,勾结所谓正派人士,泄露摄魂楼机密,罪该致死!宫主遣我等来就此擒你,就地诛杀!”那女子魄力十足,眉间原来竟不是九瓣雪莲,而是十瓣,自与他人有所不同。 “我本不再参和宫中琐事,也未曾泄露半分宫内情况,宫主何以断我泄密之罪!”秋心回驳道。 然那女子不为所动,“纵未泄露宫中之事,但你躲避摄魂楼事物,弃宫而逃,违背誓言,与男子私奔,死罪难免!但......”女子话锋一转,微抬皓腕,芊芊玉指直指面色苍白的姜明,“若你杀了这奸夫重归摄魂楼,我自当替你向宫主求情,从轻发落。” “笑话!我既已叛逃出宫,又怎会回去?更何况......”秋心转眸望了一眼丈夫,回头冲少女讽刺一笑,“姜郎已是我丈夫,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道你认为我会杀了我丈夫?”秋心话刚说完一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手而出,直刺那名女子。剑锋凌厉、杀意四泛,此招重在出其不意,一击毙命。那女子既然代为传话又可自行决断,必是十人之首,杀了她对方定乱阵脚,他夫妇二人才有机会逃脱。 然而世事难料,为首女子薄唇微翘,弹指一挥,那穿空长剑瞬时倒转方向,直冲秋心而来。秋心未及反应,剑已穿腹而过。顿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秋心仰面倒地几近死亡。 “秋心!”姜明慌乱俯身抱住妻子,手指触及一团黏腥,姜明收手凝望,一掌鲜血!那血顺着指缝又缓缓滴落回秋心贯穿的腹部。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击碎姜明的理智。手掌上的血一滴一滴掉落,他呆愣的看着,却又突然疯了般开始拼命撕扯自己的灰布衣衫。血,止血,他只能这样一遍遍麻痹着自己。 “没用了,姜郎。”虚弱的抓住丈夫颤抖不已的手臂,秋心冲他勾唇一笑,“别白费力气了。” “不,秋心,你不能死!”姜明搂紧妻子,连带着身子也止不住颤抖,他害怕失去了,再也无力承受那种被遗弃下来的孤独。 “噗!”鲜血再次从秋心嘴里喷涌而出,浸红大片衣衫。血的迅速流失让她脑袋越来越沉,眼睛越来越模糊。但顾不了这许多,还有一件事她无法安心,紧抓住姜明衣裳,“姜郎、姜郎,保、保......”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姜明赶紧将耳朵凑近,连安慰道:“你说,我听着。” “保、保住......雪......月......”泪,自眼角流出,无声无息顺着脸边淌进发鬓,那双美丽的眼睛缓缓闭上,带着一丝不甘和遗憾。 “秋心!”姜明悲痛万分,拼命呼喊怀中人,妄图唤醒她。秋心没有醒来,回答他的是沉寂。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放弃所拥有的一切,如今却连这平凡普通的日子都留不住! 天好像突然冷了许多,姜明不觉紧了紧秋心带血衣衫,亲了亲那光洁的额头,悄声耳语,“我答应你,雪月不会有事的,”无尽温柔,无尽绝望,“等我,一会儿就来陪你。” “想不到竟是个痴人,妄图使诈,不知悔改,如今也是自食恶果。”为首女子冷冷开口道。 姜明置若罔闻,只轻轻放下秋心,捏紧手中弯刀站起身来,眼中氤氲刺骨冷意,直直怒瞪那女子,剑一样的目光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为首女子对其视若无睹,千里冰封的美眸竟也径直探进那怒火横生的眼睛。 二人就这样对峙许久。忽然,姜明仰天大笑,声漫千里,穿云逐日。那笑声极尽凄凉无奈,嘲讽而悲戚,痛苦而怅恨;林里鸟兽为之四处奔走,无不落泪;另九名女子也不忍动容,一时悲喜交加。笑声渐歇姜明又放声大哭,一手直指那仍然面色冷寒、无动于衷的女子边哭边道:“自食恶果?何以自食恶果!我夫妇二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求平凡度日,再不问江湖险恶,了此一生,难道这也有错?!” “错便错在你二人相爱,秋心背弃宫规与你私奔,落得如此境况实属罪有应得!” “哈哈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何必多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瞬间移动,姜明已欺近十人,手起刀落,一名额印九瓣雪莲的美艳女子顺势倒地。 “找死!”为首女子不禁动怒挥动腰间飘带,那飘带霎时活了一般,似蛇蜿蜒扭曲,径直攻向姜明。其形态忽卷忽直、忽假忽真,叫人眼花缭乱。姜明拿刀去砍,却意外被反弹回来,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愈发显得苍白。想来那飘带是至柔之物,一刀砍去非但未损,反而韧如钢铁愈发灵活多变,足见使带人内力雄厚,已远胜于他。 本就重病在身,此刻又寡不敌众,看来今日必死无疑了。姜明想到雪月今后无父无母,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勉强应战的他此时更是漏洞百出。 为首女子瞄准时机,双手一抛,飘带竟一分为二。姜明复拿刀砍带,那带子顺势缠住刀身抢夺弯刀,姜明紧抓不放,却不想另一条飘带借机直冲面门。只听一声闷响,姜明头破血流,倒地而死。 一女子上前探脉,随后冲为首女子道:“大人,已死。” 为首女子微勾唇角:“既已死了,便回宫吧。” “大人,着村里大部分人都已见过我们真面目,该如何处置?”另一女子道。 “为防泄露你我行踪,杀!一个不留!”冷冽似寒冬,霎时便可冰封万里,那声音空谷传响,好似并非自那为首女子口中发出。 八名女子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片刻工夫便又跪在为首女子面前,齐声道:“禀大人,人已尽数杀尽,请大人验查。” “起来吧。”刹时一股熏风拂起。虽声在耳边,然为首女子早已飞临村内,在半空俯视村内一周,她满意一笑,倾国倾城。素手从花篮捻起一朵妖娆的火红色花朵扔进村内,只见那花朵一落地便化作一团赤红火焰,迅速蔓延,那火焰映着为首女子娇美脸庞,嗜血冷漠。 “走吧。”柔媚淡然的妙音里多了些莫名的杀虐快意,八名女子随她转身消失于北边天际...... 第7章 村毁人亡 冷,彻骨的冷意随水侵入肌肤钻进骨髓。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荷塘里泡了多久,等了多久,四肢的冷意渐盛,麻木再无知觉。担忧着,忍耐着,盼望着,疑惑着,从未有过的恐惧雾霭一样扩散开来———有些事情,她弄不明白。 姜雪月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知道眼前发黑,脑袋越来越沉......再醒来时已是日落黄昏,斜阳透过荷隙烙在脸上丝毫不觉温暖,天空涂了层厚重的油彩,灰得惊人。她躺在几片浮在水面的荷叶上,密密麻麻的根茎支撑着荷叶也支撑着她的躯体。四周的荷叶稍高,肥硕的叶片遮住了这一抹残缺的空白。 缓了一会儿神,姜雪月撑叶起身,不想荷叶承受不住,微偏叶身将她甩入水中,费力伸展四肢游至水岸,拖着湿漉漉的衣裙头发显得狼狈不堪。上岸后本就虚弱的她更加筋疲力尽,光着脚从水中踏上厚实的草地,枯黑的野草磕的脚底生疼。采莲时鞋脱在不远处,可低头在塘边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最后才在荷叶底发现了藏匿隐蔽的鞋子。中途不小心踩着熏黑的骨架和几具未烧完的尸体,那碎裂 姜雪月低着头费力穿好鞋袜,总觉得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场面,所以她从上岸头就一直低垂,恨不得缩得连脖子都没有。 为什么鞋子会藏在荷叶底下,她不是随脚蹬在显眼处吗?难道是娘藏的?算了,这些都不重要,快些回家才是,爹爹、娘亲一定等着急了。 姜雪月振作精神起身径直往家里赶,那脚步非常急促,倒不像回家,更像是逃难。她在恐惧,在自我麻痹安慰。然而当她恍惚间踩踏到一个烧糊的硬邦邦的手臂时,所有的恐惧都成为了现实,□□皆化作了泡影,痛彻心扉! 四野弥漫着烧焦味,厚重的血腥萦绕鼻尖,恣意生长开来。抬头举目四望:残缺的腿臂、黑糊的脑袋、肮脏的血渍......没有多余的色彩,灰黑就是全部的色调。几只昏鸦歇在不远处一颗烧焦的树上,嘶哑着嗓子兴奋的叫唤;地上还隐隐残留着烧灼的余热,空荡荡一片,偶有星火在远处垂死闪烁———这里除了死尸、残壁、飞灰在没有别的东西,就好像从来就没有人在这个地方真正生活过。颓败荒芜,人间地狱。 “爹爹,娘亲!你们在哪儿?”姜雪月放声呼喊,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摔打在地。看不见母亲的影子,看不见父亲的影子。昔日充满欢歌笑语的竹屋,生活至今的安宁村,母亲悉心照料的花田,爹爹亲手种下的梨树......都不见了,都不见了!花田再也开不了花了,梨树也没有结果的一天了。 记得母亲最喜欢摘花田里摘种的风铃草,插在窗前让风铃草每晚摇着紫色的小铃铛伴她入睡;爹爹前几天还望着长高的梨树说明年肯定能结果,要让雪月尝尝。 可是,再也没机会了,都烧成灰了,都没了。 麻木的穿梭在一具具尸体间,姜雪月渴望找到幸存者,哪怕那个人只有一口气,也好过这样痛苦煎熬的孤独一个人。这些尸体中有的只剩下灰烬,有的焦黑一团,有的面目全非,只有少数面貌完好。费尽周折地根据尸体的样子,残留下来的物品一一仔细辨认,雪姐姐、草儿、灰鱼、罗婶婶、曹姨......每每认出一人来,姜雪月的心便会如针扎般痛苦万分,这些人,昨天还好好的三五一群有说有笑,今天却再不能言语永久离开了人世。 一路认到村西,眼前一幕再次另她震惊,大片大片的嫣红印染在雪白的墙壁,全叔拄着锄头倒挂在那墙壁之上,睁大的眼里依然流露着将死时的迷茫惊异;全婶压在已成焦炭的柱梁下烧成一片白灰,徒留平时常带的铁簪。早就千疮百孔的姜雪月此刻彻底崩溃,一路到头的眼泪更加来势汹汹,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中途不小心踩着熏黑的骨架和几具未烧完的尸体,那碎裂的吱吱声,还有那软软的触觉无一不刺激她绷紧的神经。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全都死了?尸体里没有爹娘,他们一定还活着,可又在哪里?念及此,姜雪月心里愈发悲凉,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再没力气站起来了。 一个人哭得气喘,周围又静得可怕,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累了,倒愈发冷静下来。 不行,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爹爹娘亲还没有找到,她要找到他们。 平复了下情绪,姜雪月重新打起精神,强撑身子开始漫无目的找寻。天空不知何时挂起一弯镰月,衬着乌蒙蒙的天显得有些诡异,满地残骸被镶着血边的月亮镀上了一层银灰血色,朦胧又静得出奇的夜。 她不敢往脚底下看,直盯着前方撒开腿就跑,满地断胳膊断腿,总会觉得那些躯体一不小心长出手来抓住自己的脚。 从死尸堆里逃出来,尽管胆大再回头依旧触目惊心,昨日美好种种恍如隔世。终于明白爹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很多时候痛苦可怕的事不在于可不可以承受,而在于敢不敢于面对。 也许,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是以何种勇气在尸体中跌爬,又是怎么敢翻找它们的,这便是爹爹所说的面对吧!缓缓回头,泪流满面,再不犹豫的向前行进。 又是一番细心搜寻,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太阳升起有落下,一天过去了。爹娘回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连影子都没有。 到底,在哪里? 又累又饿有没有力气,姜雪月不得不停下搜寻,靠在身旁的大石头上歇歇脚。深蓝的夜空又挂了一弯镰月,少了乌云的遮挡亮得惊人。借着月光发现几只乌鸦依然立在不远处的树梢,愣愣盯着她的眼睛闪烁着期待嗜血的绿光,和月亮一样亮得惊心动魄。姜雪月心里一阵悲哀。 或许,它们想慢慢等着她的死去,必竟,刚死亡的人肉会比烧焦的美味许多...... 夜半的林风久久不停,风很大,吹得树枝东倒西歪,刮在脸上却温柔无比、催人入眠。再抵不住了,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无边的睡意向她袭来。 一条灰色的布条乘着风小船一样浮在半空,风过了,它无奈的打折漩儿慢慢落下,轻轻搭住了姜雪月半边苍白面颊。 姜雪月皱皱眉头,恼怒地从脸上扯下扰她清梦的不明物体,抗拒的抬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忽然睁大眼睛反射性的站立起来。 紧握住手中布条,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没有任何词能形容此刻她心里的那份震惊!紧盯着那一小块布条,不敢相信的闭上眼再睁开眼。这不是虚幻,不是梦境,她现在已经一百二十分的肯定,她没有看错!这一小截布条是爹爹身上的!爹爹肯定就在附近! 满怀希望的又搜了一遍周围,却失望的还是什么也没找到。姜雪月累得瘫坐在地,心里闷闷的。 到底爹爹在哪儿?她不相信这块撕破的布条会凭空落在脸上。 林风再次拂起,鬓角几根散落的发丝不由自主迎风而飘。姜雪月举起手中布条,困惑地看着布条也迎风而舞,她记得布条落下时一直吹的西风,而西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脑子里忽然灵光闪现,姜雪月不及细想向东边树林跑去。 树林很大,大得有点过分,但她相信爹娘肯定就在这里。因为离竹屋近,以前除了山顶就爱跑这来玩儿,却从未进过深处,那里太阴森,即使白天也少见鸟雀。 “爹爹、娘亲!”她冲密林深处喊去,空荡荡的树林听不见任何回声,悄无声息的吸走了发出的所有声响———没有人回答她。 借着林隙间透下的斑驳月光环顾四周,惊讶的再次发现脚边正好躺着一小块布条,慌忙捡起查看,最后确认是爹爹身上的。 他们就在这里! “爹爹、娘亲!爹爹、娘亲!”姜雪月跌跌撞撞的一边大着胆子往前走一边扯着嗓子呼喊,仔仔细细的搜寻着每一个角落,伤心转为即将想见的喜悦。 她还幼小,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对血腥无比厌恶,对黑暗无比恐惧,对死亡无比悲伤......可她必须勇敢,尽管害怕恐惧也必须面对。 因为,她更害怕无依无靠。 然而苍天总爱开残忍的玩笑,当姜雪月借着月光远远的发现姜明、秋心躺在地上时,所有喜悦都凝固在了脸上,双脚不听使唤的慢慢向前挪动,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躺在地上一远一近的两人,越是靠近越是嗅到那凝重的血腥。血,遍地的血。一 第8章 灰袍老者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连带着身体也止不住颤抖,浑然不觉的被一具硬邦邦的女尸绊倒在地,也懒得爬起来了。匍匐的爬至秋心身边,冰凉的手指令她心头一缩。仰头朝娘亲望去,那是姜雪月永生难忘的面容:雪侵染的发鬓、苍白破碎的脸、沾满血迹的唇。 伸手欲抱秋心,却在手触及腹部时猛弹回来,指尖一片血红。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受了惊吓机械的将目光移至秋心腹部:破碎的衣裙遮不住青紫色的伤口,里面红黑交错,组成一副充满死亡的血腥画,斑斑点点刻在姜雪月绝望的瞳孔里。 姜雪月再也受不住的晕死过去。 她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千条万条的蜈蚣啃噬着她的躯体,和着毒液贪婪的吞咽着从她身上咬下的血肉,双手双脚都被绳索捆绑着架在一堆烈火上炙烤,她只能无力挣扎...... “热,好痛!”姜雪月嘴里不禁□□出声,缓缓扯开眼皮,艳阳高照,刺目的光令人睁不开眼睛,脑袋里一片空白。姜雪月眯着双眼两手撑地勉强起身,无奈体虚过度,刚撑起半截身子又无力的倒了下去,肚腹里也一阵绞痛,她才记起自己已经三天未进水米了。 阳光愈来愈烈,虽说七月流火,但早秋时节太阳依然毒辣,姜雪月露在外面的手臂脸蛋通红一片早已灼伤。各种各样的疼痛身心蔓延,姜雪月忍不住抱紧身子蜷成一团,脑袋越来越昏沉。 些微腐尸的气味随风轻飘飘钻进鼻尖,姜雪月忽然惊醒过来并且清楚的知道———那是身体开始腐坏的味道!姜雪月拼尽全力又爬至姜明身旁,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姜明灰白色的面孔上目斥欲裂,眼瞳已由黑转灰黯淡无光;自额头流下的血迹像一条条吸血虫,黑臭扭曲贪婪地寄生了满脸;尽管有衣衫的遮挡,依旧可以感知的由内而外的腐烂味...... 姜雪月想又一次昏死过去,可惜,此刻所有的痛都那么的清晰明了,现在的她又是活得那么真实。她只是呆呆的,一直睁着大眼盯着姜明,仿佛只剩下了躯壳。 碎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常年累积的落叶因人的踩踏窸窸窣窣碎了一地,几不可闻的叹息自身后响起,高山流水般悦耳动听,似乎累累伤痕因这空灵古音也能渐渐抚平。 “可惜,还是晚来一步。”又是一声古泉般的叹息。宽大的手掌不失温柔的落在姜雪月瘦弱的肩头,轻轻拍打抚慰姜雪月。 “可怜的孩子。”再次叹息的声音。 也许是那抚慰的手掌太过温暖,也许是那叹息的声音沉稳又沧桑,失魂落魄的姜雪月终于找回一丝理智,缓缓转头看向身后。 那是一个知天命的老人,雪白的头发用一顶银冠高束,横插的银质长簪与其配合得天衣无缝,高贵而威严;鬓角遗落的雪白发丝飘逸灵动;长须染雪,沿颈而下铺满前襟,垂顺似银河落九天;淡然的长眉下氤氲着目空一切的慈目,悲悯世人而又历经沧桑;苍竹挺拔的身姿衬着一袭宽大灰袍愈发仙风道骨、清傲出尘;复古繁琐的金色花纹缠满袖口衣襟;指骨分明的手略显苍白枯瘦,更添一分飘然之气。 “神仙爷爷?”姜雪月惊异道。苍白的脸颊泪痕犹湿,红肿着双眼愣愣盯着眼前这位气质卓绝的老人。 只见老人悲悯一笑,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姜雪月头。宽大袖摆随手微晃,一股清逸之香扑面而来,摄人心魂。 姜雪月的心竟渐渐平静下来。 袖摆轻晃不经意间扫着面颊,姜雪月猛一回神紧抓住袖摆不放。老人的手一顿,姜雪月那破碎而祈求的眼神另他不忍直视。 “ 神仙爷爷,你、你救救我爹,救救我娘!”姜雪月的声音梗塞,眼眶泪水闪烁。 老人面露不忍,却也只能苦涩摇头,“三天已过,回天乏术。” “不,不会的,神仙爷爷,求求您......救救我的爹爹娘亲,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姜雪月紧紧抓着老人袖摆,仿佛抓着唯一一棵救命稻草。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老人无奈道:“没用的,孩子,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什么,也救不了你爹娘。” 姜雪月听得一愣,这次连头都觉得不是自己的了,“怎么会,怎么会呢?你、你不是神仙吗?” “这世上又怎会真的有神有仙,爷爷也不过是个平凡普通人罢了。” “不、不会的,不、不会的......”姜雪月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伸手摸了下挂在下巴上挂着的泪珠,神情恍惚。 本以为泪水早就流干,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这世上,欲哭无泪是假的,除非你已经死了,就再不会流泪,再不会绝望。天真的以为这位神仙爷爷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一切还会有转机和希望,结果是一场美梦,神仙爷爷救不了爹娘。 希望的火种在瞳孔中熄灭,姜雪月缓缓放下抓紧的袖摆,老人纤尘不染的灰袍顿时现出几道黑红血印,点点片片似鲜血刚浸染过的墨梅,魅惑邪恶,与衣袍格格不入。 手臂无力垂下,姜雪月不再苦苦恳求,只呆愣愣盯着躺地上的姜明、秋心,两眼没了焦距,苍白脸色无甚表情,却拼命摇头自言自语不断重复道:“不、不会的,不、不会的。” 老人见她渐入魔障,已是心灰意冷欲随爹娘离去之兆。老人几番苦劝无用,没奈何只好盘膝于地,以上剩心法超度亡灵: “无妄而生,无妄而死。 天道轮回,是非善恶, 自有命数,何须执着。 随风而逝,顺水而流, 自在功归,尘缘皆了。” 云彩开始一片一片聚拢,天渐变阴沉。没有风,老人每说一个字化作的金色字符却似乘了风一样,摇晃着钻进聚拢的云彩。云彩越聚越多,美丽魔幻闪过星星点点的光。当老人停止颂念心经,奇怪的云彩下起了细如牛毛的小雨。 树林外,荷塘里的荷因这雨水的滋润迅速长叶开花,五彩花苞从千万朵怒放的红荷白荷中伸展而出,在烟雨朦胧中渐渐盛开,金色花粉瞬间散播开来,空气里处处弥漫着荷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细雨如丝,冲尽血腥污浊。一颗石缝中隐藏的风铃草种子破石而生,眨眼间发芽长大开花,紫色的花儿悄然落地。 一阵风轻轻吹过,雨丝微斜。无数的风铃草破土而出,自第一棵风铃草生长的地方向四周蔓延迅速长大开花,无际的紫蓝色花海淹没了安宁村所有的断臂残骸、屋舍废墟,如梦如幻,就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过那安宁小镇,人死镇毁的惨剧尽皆消散,无影无踪,惟剩那一塘花开繁盛的碧荷...... 不一会儿,云彩慢慢散去,雨势停歇。半边太阳含情隐匿未散尽的云中,水灵灵的大眼睛明媚温柔。 遍地风铃草,紫蓝色的花儿扫着姜雪月灰白面颊,月手背上淡雅花香渐渐唤醒她的神智。一颗晶莹的露水顺着风铃草细小的叶子“啪嗒”滴落在姜雪月手背上,她转头看那滴水的风铃草,风铃草一如往昔,扬着玲珑剔透的小铃铛可爱又迷人。 姜雪月心里不觉凄凉,花,还是那花;人,却已不在。她抬头惊异的发现姜明和秋心躺在千百株风铃草上,鲜血浸染的衣袍此刻纤尘不染;发丝如墨,干净整洁的铺撒在紫蓝色的花上;脸上红润、安逸祥和,就好像他们并未死去,只是睡着了做着美梦。 “爹爹、娘亲......”她含泪轻唤不知何时躺在一起的姜明、秋心,苍白枯瘦的小手轻轻划过二人温润脸庞。 “爹爹、娘亲”姜雪月耳边一阵嗡鸣,眼前的事物打着转儿越来越模糊,这次恐怕是长睡吧!安详地阖上眼睛,世界一片永寂。 天,好蓝!姜雪月又一次醒了过来,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前三天都是凭借毅力努力的活着,为的就是找到爹娘,希望破灭了她的生机也没了。可是为什么又活过来了?姜雪月疑惑起身,厚厚的风铃草似一层地毯铺在地上,绵软芬芳。肚腹不再绞痛,身体也不再无力了,一股暖流四处游走着,昏沉的脑袋就像注入了一渠清泉,澄澈明晰。 老人还在,盘膝静坐于风铃草上。一身雪白衣袂飘然,略显苍白的脸静谧祥和。老人此刻闭目养神,更有一种皎皎如明月、羽化而登仙之感。 姜雪月盯着老人发呆,岁月如水般在她与老人身旁缓缓流淌。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白胡子老爷爷总给她一种依靠感,她浮躁伤痛的心也会因他而渐渐平静。白胡子老爷爷究竟是什么人? “孩子,你醒了?”老人终于开口,却仍闭着眼。 “老爷爷?” 老人轻勾唇角,雪白长眉上翘,即使他仍闭着眼睛,姜雪月依然能感受到老人眼里的关怀慈爱。 “孩子,你可有什么疑惑?” 姜雪月心头不觉一震,霎那间眼里闪烁着刻骨恨意,“老爷爷,您知道是谁杀了我父母吗?是谁杀了安宁村全镇的人?” “唉!”老人长叹一声,悲悯而无奈。阖上的双目缓缓睁开,明镜般透亮,那双目好似望穿望整个尘世。而此刻姜雪月亦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无可遁形。 “有些事情,无可奈何,我若知晓,你当如何?”空旷的古音回响,老人面含疑惑。 “我、我......若您知晓,请告诉雪月。杀我父母,灭我全镇,它日,我定要将那杀父杀母灭镇的仇人碎尸万段,叫他不得好死!”熊熊烈火在姜雪月眼内燃烧。 看着那姜雪月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的浓烈恨意,老人心头一惊,百转千回间又是一声长叹,“唉!孩子,你的恨意太重最后只会伤了自己。” 姜雪月听了老人这话,瘦弱小手猛地拽住老人垂地灰衫“老爷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你快告诉我,是谁,到底谁是凶手!” 老人无奈,厚重的手掌轻抚姜雪月凌乱头发,眉角几许挣扎,他仰头望着那万里无云的晴空,自言自语叹息道:“很多的人或是、情或恨,又怎能说的清楚倒不如忘却......”抚发的手掌青光闪烁,姜雪月堕入永夜。 一只白鹤自天际飞来,五彩流光环绕其身。只见那白鹤眨眼便至老人跟前,用殷红的眼睛盯着老人,转而向天长鸣一声。 老人面目含笑,摸了摸仙鹤头颅,“好了,飞鸣,将她送去雾水山吧。”嘱咐一二后老人将姜雪月放至飞鸣背心,飞鸣扇动翅膀,消失于天。 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姜明、秋心,老人微微闭目,“从此,世间再无安宁镇只有风铃谷,你二人也随我回去吧。” 三道金光划过蓝天,四野再无人影。惟余遍地风铃草,馥郁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上学,没时间啊啊啊 第9章 雾水仙境 四年后 三环水,水环山。腾空的雾气如梦似幻、终年不散,笼罩着远处的亭台殿阁;五彩鲜花争奇斗艳、清香扑鼻;停驻清溪的仙鹤不时扇动洁白的翅膀,黑蓝尾羽美丽异常;玲珑玉铺就的石梯穿云而上,直贯长霄;拾阶的秀挺楠竹翠绿欲滴,映着斑斓的玲珑玉庄严而清幽;高大的清风树在朦胧的水雾中摇曳...... 这究竟是人间还是仙境?坐在溪边青衣女子看着不远处雾蒙蒙的美丽景致,心里一片恍惚。 “师姐,师姐?雪月师姐你在哪儿?”远方传来清脆的呼唤声,玲珑玉阶也随之叮叮作响悦耳动听。一红衣女子从雾竹高处顺阶而下,四处张望呼唤好似在寻一人。当女子下了穿云玉阶向不远处银带般的小溪望去时,她蹙拢的长眉不禁舒展开来,失声轻笑着向小溪跑去。 “师姐,原来你躲这儿来了,害我好找。”红衣女子轻拍溪岸望山发呆的青衣女子,银铃般的声音响彻溪涧。青衣女子却恍若未闻,仍只望山发呆。 “师姐?”红衣女子伸手在青衣女子眼前乱晃,心内不住疑惑:师姐怎么了,平时可不走神的啊! 看着青衣女子那呆呆的模样,红衣女子两眼一眯,灵机一动,有了!纤巧小手使劲扯着青衣女子耳垂,红衣女子低头冲青衣女子耳里喊道:“师姐,魂归来兮!” 青衣女子吓得跳至一旁,回过神来怒瞪作恶之人,“凌纱,你想谋害你师姐啊!” 红衣女子一脸得逞笑容,“呵呵,谁叫我满山寻你你都不应我的。” 青衣女子痛苦的捂住耳朵,无奈道:“那你也不能冲我那么大声喊嘛,你师姐我会聋的。” “哦,我忘了,下次会注意的”红衣女子贼笑着露出两颗亮闪闪的小虎牙。 青衣女子一翻白眼,有没有搞错,这也可以忘的。 “对了,师姐你刚想什么呢?对山发那么久的呆?”红衣女子疑惑问道。 “我在想啊,雾水山会不会是离传说中的仙境最近的地方呢?”远处的雾水山主峰高峻挺拔,环山的缭缭雾气为本就秀奇的雾水山蒙上了一层更为神秘的面纱。青衣女子仰望雾水山,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似将欲随风翩飞的黑蝶,明亮的大眼此刻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水雾。 红衣女子嗤笑一声,“师姐,你都在胡思乱想写什么啊,雾水山是不是靠近那传说中的仙境我不知道,但它一定是这世间最美的一处所在,知道这一点就好啦!” 红衣女子略微一顿,犹豫着说道:“再说,这世上,真的有仙界吗?自古以来有谁又亲眼见过,连掌门师伯也说没有仙境。” 青衣女子不禁泄气,长叹一声“或许,真的没有吧。”青衣女子继续望着雾水山,眼里的雾气更加浓重。 “哎呀,好了,师姐。与其在这想些有的没的,倒不如~一起去作弄二师兄呢!!”红衣女子拖拉着青衣女子袖摆,一脸贼笑撒娇。 最受不了师妹这样子了,青衣女子心里无奈叹气,低头微瞪那贼笑之人,食指轻点红衣女子额头,娇嗔道:“你啊,尽爱欺负二师兄。” “那还不是师姐你□□有方吗?”红衣女子仰颈满脸感激的看着青衣女子。 “好啊你!竟敢拐着弯儿来嘲笑师姐,没大没小的,看我不修理你!”青衣女子火气上涌,伸手欲抓红衣女子,怎料刚在跟前的人转瞬便不见了踪影,放眼四处张望,原来那红衣女子早就逃到玉阶之上、雾竹深处。她连忙追了上去,眨眼就抓住了那抹红影。一时间求饶声、嬉笑声荡漾山间。 二人就这样嬉笑打闹着上了主峰,至玲珑殿时不幸撞着一灰袍白发老人,二人慌忙弯腰行礼。“拜见师傅!” “参见掌门师伯!”二人异口同声道。 “免了。”白发老人慈蔼一笑,转而望向刚起身的青衣女子,开口询问道:“雪月,近日可有好好习剑,为师所传剑谱心诀练至几重?” 青衣女子闻言面色一红,犹豫道:“回、回师傅,雪月近来......未曾习剑谱心诀。”话一说完她羞愧的低了头。 白发老人略略皱眉。 红衣女子见此赶紧解释道:“掌门师伯,师姐近来心神不定、身体略显虚弱,所以未曾习练剑术。凌纱可以作证,师姐并非是因偷懒而不加习练的!” “原来如此,是师傅大意了。身体虚弱为何不告知为师?” “原本无甚大恙,况且现在也好多了,师傅不必为我担心。”红衣答道。 “那便好,”白发老人含笑抚摸长须,“但你切记,身体须好生调养,以免留下些许病患。晚时到聆音殿二楼拿些养身聚气的药,早服晚调,虚弱之症自然得解。” “是,师傅。”青衣女子恭敬弯腰行礼。 红衣女子见此心内一松,不觉长吁一口气:还好,自己解释的快,不然师姐又得闭关修炼三个月了,那谁来陪她玩儿呢......遭了!差点儿忘了大事! “掌门师伯,凌纱还有一事禀告。”红衣女子再次行礼。 “哦,凌纱可有何事?”白发老人慈蔼的望着红衣女子。 “师傅请师伯前去贪念阁,说有要事相商。”红衣女子据实以告。 “你师傅可说是何要事。”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凌纱不知,师傅只说掌门师伯须赶快前去,此事干系雾水千年基业。”说罢,红衣女子眉头紧皱。其实她也很好奇是何要事让平时懒懒散散的师傅如此着急紧张,师傅平时除了练练剑就是喝喝酒,然后就是随便躺在贪念阁睡大觉。无意中还教坏了二师兄,害得二师兄学得跟他一个德行,整天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偏生练剑修行还高人一筹!实在可恨。更可恨的随便的师傅得了个“沉稳”的敬称,浪荡的二师兄还得了个“御剑飞仙”的美名! 就在红衣女子发呆抱怨之际,白发老人心里已大致猜晓到红衣女子师傅所说要事,他转头令红衣女子起身,低声对红衣女子吩咐道:“我即刻便去,凌纱,你与雪月习剑去吧。” 青衣女子、红衣女子二人皆低头道是,就在她们抬颈间,一阵清香拂过,白发老人不见了踪影。 原来那白发灰袍的老人是雾水山掌门,素有慈目悯怀、白眉鹤颜的逆云天。那日逆云天携仙鹤飞鸣救得姜雪月,因着缘分将她带入雾水山收她为徒。那青衣女子便是姜雪月,而那红衣女子名唤月凌纱。 姜雪月初入雾水山时因丢了记忆,又是掌门逆云天亲自带回,所以备受门派弟子关照,一年后入雾水派修习雾水山基础剑法,并由雾水山大弟子吴仇暂为教导。修习一年又因天资卓绝顺理成章被逆云天收归门下,悉心教导。 然门中弟子在拜师前皆须寻查出处,惟掌门弟子因失忆未加盘查,纵然可怜姜雪月,门中弟子也颇有不满。逆云天对此亲自向外解释道:“身世清明,愿以掌门身份担保。” 雾水山对掌门逆云天崇敬无比,其原因不仅在于逆云天的武功及壮大了雾水派,更在于他的慈悲为怀、为人正直、一言九鼎。他的话从不作假,是一个无比公正真诚之人。因着他这句话,悠悠众口才就此堵住。 但仍有一些人好奇姜雪月因何而失忆,询问她父母是谁祖籍何地。每每问及此事姜雪月便只微笑摇头,不加言语。众人问得多了也觉无趣,便渐渐看淡。 其实,大师兄也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姜雪月仍然记得那日大师兄吴仇领她去雾水山后山习剑,那时她刚入雾水山,看着那满山雾云小小的她忍不住感慨一句,“多美啊!” 那时大师兄勾唇一笑,英挺的长眉好似染了三月间和煦的阳光,他飘逸地收起长剑,转头也看那飘渺的云雾轻言道:“是啊,好美啊!” “吴仇师兄,你说雾水山为什么要被隐藏在世间啊?” “这得从两千年前说起,”吴仇盘膝坐于开满鲜花的草地,仰望云雾之中屹立于雾水山主峰的玲珑殿。 姜雪月也随之俯身趴在草地,小手撑着红扑扑的脸蛋望着吴仇,细心聆听。 “雾水一派由来已久,传至逆师伯已是第二十六代,雾水掌门皆是道法高深、武功卓绝之人,因修习本门心法寿命极长。” “哇!这么说逆掌门不是很厉害,而且寿命很长啰。” “是的,雾水山原本未被隐住,两千年前立派祖师因厌恶尘世丑陋携弟子踏遍千山万水,历尽艰辛,最终寻得一处与世隔绝之地。” 姜雪月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立派祖师找到的是雾水山吗?” “嗯,当年祖师寻得与世隔绝之地喜不自禁,当即决定在此修习授徒。因这里山水环绕,一年四季风景如画、花木不凋,且云雾缭绕终年不散,祖师故而取名“雾水山”,雾水一派也就此而来。” 一颗小小的脑袋越凑越近,一缕黑亮的发丝调皮的扫着吴仇手背。吴仇疑惑低头,只见姜雪月圆溜溜的大眼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他,吴仇不禁“扑哧”一笑,抬头望山继续讲道:“雾水山逐渐壮大,各门派开始有意干涉雾水山,一时间派内为心术不正的弟子掌控,祖师花费了大量精力清除门派恶瘤,第二年便集众弟子合力将雾水山五方封印隐匿,雾水山就此消藏于世。虽有外人依旧可以寻到雾水山便,但它终究不再为大多俗世所扰,亦不必搅入门派纷争。雾水山本就云雾飘渺,更兼有奇花异卉、珍稀鸟禽,一年四季美丽如诗如画,如今又藏在世间,实为人间仙境。到如今掌门逆师伯又将雾水山剑法心术发扬光大,逆师伯本人又为众派之首,雾水山更成为众人心中向往的圣地。” 姜雪月听着听着不禁蹙起长眉“雾水山不是厌恶尘世,讨厌门派纷争吗?逆掌门又怎么会成为众派之首?” “雾水山终归属于尘世,又怎会一概的不管不问?当年祖师一味避世,功法再无长进,他只以为是自己内心不够真诚明透,便建聆音殿后院静修数十载,严令弟子不得靠近聆音殿所有门派要事尽皆交付大弟子。祖师如此力求上进,最终功法也未有半分提高,他苦寻原因到最后离世时方才领悟其中原由:入世中避世,方为上道,不能入世你又何谈避世之说?世间悲欢离合尽皆尝遍才可以懂得人之可贵,才可以体悟到万物生生不息、纳天地灵气的生存法则。祖师悔不当初,因此告诫后辈弟子切记入世之道,不可一味避世不入凡尘,历代掌门也严守此训。” “哦,原来这样啊。”姜雪月一脸恍然,“那逆掌门便是遵着祖师训诫,入世而练啰?” 吴仇又是捻眉一笑,他没有回答姜雪月,只伸手摸了摸姜雪月头,“雪月,这几日可曾记起什么?” 姜雪月沉默思索半天,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不知为何每每她想去想、去回忆,脑袋总会抗拒着她不愿去想过去。其实,姜雪月自己本身就不在乎过去,更不用提父母是谁家住何处了。 “吴仇师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姜雪月敲了敲自己额头,“我总感觉自己的记忆像被偷走了一样,一想过去头就晕得厉害。” “哦,那没关系,想不起来便不去想了,顺其自然便好,终归有一天你的记忆会回来的。”吴仇笑着安慰姜雪月,温柔透透澈的眼睛里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东西。 过去的记忆有一天真的会回来吗?姜雪月透过玲珑殿门看那静立的清风树,被雾气笼罩下的清风树是那么的朦胧神秘,看不清也摸不透,一如她失去的记忆。也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原本活泼好动的她此刻是多么的哀戚忧伤。 “师姐?”月凌纱轻轻唤了一声。 “啊!什么?”姜雪月朦胧的回过神来。 月凌纱叉着腰一脸气愤,“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又发呆了好久,而且神情还郁郁的,我刚说的话你肯定一句也没听进去!” “对不起,凌纱。”姜雪月冲月凌纱抱歉一笑,慢慢收拾好情绪,“对了,凌纱,师傅走时吩咐我们去练剑呢!走吧!” 月凌纱顿时跳脚,“别啊,师姐。难道你真要听掌门师伯的话乖乖去练剑?你可孩虚弱着呢!再说......这么好的机会去捉弄二师兄,我们不好好把握?二师兄可又在后山偷懒哦!” “二师兄又再偷懒?” “嗯嗯嗯”月凌纱连连点头。 姜雪月顿时气血上涌,“好你个二师兄,平时尽叫我们勤学苦练,自己倒好,一个人悄悄偷懒,看我怎么整你!” 月凌纱转身捂嘴轻笑,心里不住的偷着乐呵:二师兄,可别怪我,这下你有好果子吃啰! 未待月凌纱反应,姜雪月拖着她就往后山跑。 “啊,师姐,你慢点!师姐!胳膊快扯断了!”杀猪般的恳求声渐远玲珑殿。 此时———— 所谓的二师兄何忧正惬意的躺在后山一块大石头上,左手虚晃着一把长剑,右手拿了个大酒壶望嘴里直灌酒。青色衣衫褪至臂膀,大敞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胸膛;色如春晓之花,眉似柳叶裁成;黑亮的发丝如锦如缎随意铺撒在石头上,缠绵纠结在一起却不显凌乱;高挺的鼻梁下殷红的唇角漏出些许酒水,顺着秀美的脖颈沿着胸膛流进半敞的青色衣衫。妩媚自带一股风流,潇洒中却多分柔情,他更像是遗落凡间的魅鬼,勾魂摄魄。 当姜雪月和月凌纱来到后山时看见的便是这萎靡的画面,二人不禁目瞪口呆。 果然是妖孽啊!姜雪月不禁腹诽。而月凌纱擦了擦嘴边口水,转头悄悄询问姜雪月,“怎么办,师姐?” 姜雪月凑近月凌纱咬牙道:“还能怎么办?此等妖孽此时不除更待何时?难道你心软了?”说着她低头紧紧盯着脸泛红晕的月凌纱。 月凌纱在姜雪月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微微有些不知所措,她颤抖着声音犹豫保证道:“怎么会?师姐,我怎么会心软!” 姜雪月慢慢收回目光,略略得意,“那便好,照原计划行事。” 第10章 飞花剑出 “怎么样,二位师妹商量出何计策?师兄我可静等二位。”何忧阴阳怪气的开口道,微眯的双眼好似染了三月桃花。 月凌纱听着吴仇那阴阳怪气的腔调,看着吴仇一脸古怪好笑、悠哉悠哉的神色,原本有些犹犹豫豫被他美貌迷惑的心此刻却半点挣扎也无,她不禁动怒的一手直指面前这面含醉意、惑倒众生的妖孽,“何忧,好啊你!竟然......呜呜......” 她话还没说完嘴便被一双纤手捂住,无奈只能发出呜咽之声,月凌纱疑惑的望向姜雪月。 姜雪月冲月凌纱略略摇头,用眼神警告着自己的师妹。月凌纱会意,不觉羞愧的低下了头,明白了自己刚才太过莽撞。 姜雪月见月凌纱已知其意,也就放下心来。月师妹与二师兄同为风师叔门下弟子,二人素日不和、水火难容由来已久,个中缘因无非是因为二师兄常年压迫月师妹替他洗衣打酒什么的,月师妹碍于其师兄身份不得不听从二师兄吩咐,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摄于二师兄的淫威。如此日积月累,两人斗嘴越来越频发,反抗与压迫的激烈对逐也愈演愈烈。姜雪月入山后素与月凌纱交好,自然知道这二人水火不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是情有可原。 月凌纱半天低头不语,姜雪月随即抱剑向何忧行礼道歉道:“二师兄,多有得罪,凌纱她今日遇事不太如意,心情不好,她并非是刻意对二师兄不敬的,望师兄原谅。” “哦,是吗?”何忧抬眸瞄了眼月凌纱,只见她头垂得低低的好似忏悔不已,又向下扫了扫那红纱下半掩的拳头,不禁挑了挑柳眉,“二位师妹,平时可是对二师兄我见了就骂遇了便整的,今日怎的这般客气起来?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师妹自知以前对二师兄有所不敬,悔不当初,今日是特地来向二师兄道歉的。”姜雪月羞愧答道,趁机胎抬壁轻碰低头的月凌纱。 月凌纱顿悟,忙扯着红裙便往何忧身上扑,何忧一惊慌忙躲避,她又顺势拉住何忧半褪的衣袍撒娇道:“二师兄,我和师姐都知错了。念在我俩懵懂无知的份上,念在师妹我这些年为你做牛做马的份上,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们吧!好不好?好不好?” 月凌纱说着作势又扯了扯抓在手中的衣袍,何忧那半掩的胸膛刹时整个露出,何忧、月凌纱二人同时惊呆。只见那□□胸膛肤如凝脂,颜如美玉,柔嫩似温泉水浸,光滑若半月婴孩,。极致纯净,亦极致诱惑。月凌纱不觉看傻,片刻才回过神来,两颊不经意间染了胭脂红色。 何忧先一步回过神来,禁不住叫喊道:“唉!师妹你别扯啊,别扯衣袍,师妹!我这衣服快给扯落了,不要扯了!”何忧一边叫喊一边欲拉回月凌纱扯着的衣袍,无奈衣袍被回过神的月凌纱拽得太紧,拉不回来。 “师妹,你快放手!” “不放!除非你原谅我和师姐!”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快放手!” “不放!”...... 趁着二人相互拉扯,何忧无暇顾及随掷一旁的酒壶时,姜雪月无声无息靠近酒壶,若无其事的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酒壶调了包。 看着调包好的酒壶,想着何忧一会儿喝酒拧着眉头的样子,姜雪月心里一阵窃喜。哼!看你还喝酒,这回喝不死你!回头冲正对她的月凌纱招招手。 月凌纱见状赶紧放了手中拽紧的衣袍,回头冲一脸疑惑惊愕、不明所以的何忧做了个鬼脸,然后又风一般的速度随着姜雪月嬉笑着跑远了。 “唉!月师妹,、凌师妹,二师兄我原谅你们了!你们跑什么?”何忧伸长脖子冲远处背影喊去。 “二师兄,我俩不求您老原谅,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师妹!”远处俩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何忧收回视线,几缕散落的发丝搭在醉红的颊边,他转头盯着地上的遗落酒壶,羊脂玉般的手指拿起酒壶揭去壶盖,浓烈酒香扑鼻而来。何忧触近酒瓶长吸一口气,半掩的长眸蝶翼翩飞,貌似沉醉于酒香之中。须臾他慢慢睁开眼睛,单薄红唇轻勾,抬手倒掉了壶中美酒,清冽美酒似条银线钻进鲜花争艳的草地,空气中也渐渐染了分甜香。未拿酒壶的手伸进半褪的衣衫,青衫下竟是一方翠绿欲滴的丝帕,一个与手中一模一样的酒壶!素手将丝帕触近鼻尖,帕中幽香钻入鼻中,那香清新雅致,竟说不出的沁人心脾。何忧颇为满意的闭目闻香,“调包酒壶、雾水独门泻药九曲花?月师妹你怎能如此待二师兄呢?我可不愿喝这调包酒喝得上吐下泻。小惩大戒,怨不得二师兄偷你的丝帕。这下,你可少了块丝帕擦脸了,不知以后习惯可否?” 一片半黄的残叶轻飘飘落在地上,刚才还在的青衫转瞬不见。 “师姐,你找什么呢?” “凌纱,你有看见我的丝帕吗?绿色的那条。”姜雪月在房里焦躁的东翻西找。从后山回来后姜雪月无意中就发现自己的绿丝帕不见了,她赶紧原路返回找了个遍,也不管不顾身后月凌纱的呼喊,结果什么也没发现。那块丝帕是她最为钟爱的,平时片刻也不离身,她以为自己今日或许一不小心忘了拿放在房里,可现在房里也没有。 到底,在哪里呢?姜雪月心里不禁有些泄气。 “好了,师姐。掉了就掉了呗,有什么好找的,另换一条不就行了。”月凌纱劝道。 “可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块丝帕......”姜雪月挨着腿边竹凳坐下,神情闷闷不乐。 月凌纱翘着二郎腿手提一串紫红葡萄直往嘴里送,新鲜甜美的葡萄汁刹时溢满口中,她惬意的舔了舔唇角,“师姐,别找了。我那儿绿丝帕多得是,改天送你几条,保证不比掉的那条差。” “算了,也只好如此了。”姜雪月起身垂头丧气的将弄乱的东西重新放归原位。 “这才对嘛!走,师姐,去练剑吧,不然师傅师伯又得修理我们了。”月凌纱喜得放下葡萄串,满是汁水的两爪子拽住姜雪月的衣袖晃啊晃,用小眼神儿可怜巴巴的恳求着姜雪月。 “你啊,玩儿够了才想起练剑,”姜雪月佯装发怒的瞪着月凌纱,颇为无奈道:“走吧,去后山练。” “后山不是有二师兄吗?我可不想见他。”月凌纱一听后山便失了兴致,摇摇头坐下继续一口一颗吞葡萄。 姜雪月笑笑解释道:“我刚去找绿丝帕时二师兄就不见了,你也不用见着二师兄,快走吧,要不一会儿师傅可回来了。” “哦。”月凌纱漫不经心答道,起身拿剑随姜雪月出门前往后山。 姜雪月所居名叫聆音殿,是雾水山第二大殿。聆音殿分上下两层,后面还有一院,这院名叫悟心院,正是雾水祖师晚年修炼参悟天理的地方。聆音殿底层为雾水山掌门长老日常商议会所,也是掌门逆云天居住的地方;上层为雾水山掌门平时修炼地,内设有藏经阁,外有罩雾水秘术保护印,外人难以靠近。 雾水山另有五大长老,除绝情长老莱仙独居迷离林外,其它长老分管不同阁楼居不同方位。绝恨长老越百里在众长老中高出一辈,资历最深,收弟子莱仙,位居正东掌恨念阁;绝贪长老风无涯沉稳精明,收弟子何忧、月凌纱,位居正南掌贪念阁;绝嗔长老梦镜云擅五行八卦、占卜阴阳,与掌门逆云天就占卜颇多争论,位居正西掌嗔念阁;绝痴长老元静功法修行颇高,只在逆云天之下。收弟子吴仇、冉清音、玉离,位居正北掌痴念阁。 而雾水山掌门逆云天慈悲悯怀,功法高于众人,收掌门弟子姜雪月,位居正中雾水山主峰。 玲珑殿、聆音殿皆在雾水主峰之上,聆音殿在玲珑殿后,离雾水后山最近。 因着距离优势,姜雪月、月凌纱二人没一会儿功夫就提着剑到了后山。练了不到半个时辰,月凌纱便坐不住性子开始打着哈欠直嚷嚷,后来随意耍了几招剑式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盯着练得正起劲的姜雪月神游天外。 只见姜雪月步练剑时步伐沉稳轻盈,长剑时而击出时而收回,时而上下舞动,剑花闪闪夺人眼目。随着长剑挥出姜雪月的身子不断起跃旋转,青色衣裙咧咧作响,摆动似翩飞彩蝶。整套剑法行云流水,飘逸而不放纵,轻盈不失有力。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鼻尖渗出滴滴汗液,姜雪月渐感吃力方才停下,单手收回长剑背于脑后。她回身欲唤呆在一旁偷懒的月凌纱回去,却意外看见一袭灰袍老人无声无息立于何忧躺着喝过酒的大石头旁。 “师傅?”姜雪月颇为惊异,“您怎么来了?” 逆云天轻抚白须,含笑望着姜雪月解释道:“见你和凌纱不在聆音殿,便猜你们定是按我吩咐来后山练剑了。不错,步伐稳中求轻,剑舞如花,剑术颇有长进。” “谢师傅夸奖!”姜雪月心内不由一喜。 “拜见掌门师伯!”发呆的月凌纱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逆云天正与姜雪月对话,慢半拍缓过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赶紧起身向逆云天行礼。 逆云天回头冲月凌纱点头示意,“ 正好,凌纱,你师傅命你速回贪念阁,有要事交代。” “是吗?那凌纱先行告退了。”听闻师傅有事交代,月凌纱也不多作逗留,匆忙便走。行至一半她又回头冲姜雪月眨了眨眼睛,“师姐,凌纱忙完便来找你。” “这孩子。”逆云天不禁好笑的摇了摇头。 “师傅找雪月可也有事吩咐?”姜雪月问道。 逆云天点头,“近来雪灵宫颇有异动,我与你风师叔商议派你和何忧一起下山探查雪灵宫意图。你已入我门中三年,按照门规也当是下山历练的时候了。记住,此次查探既是防避雪灵宫,也是对你初次下山的考验,万事须多加小心。” “谨遵师命!”姜雪月恭敬抱剑行礼。 “下山之前,为师有一物赠予你。”逆云天说着抬手指玲珑殿,淡淡光华指尖闪烁,。只听远处玲珑殿忽然传来一声凤鸟长鸣,紧接着一柄长剑呼啸而出,似一只□□重生的凤凰直奔逆云天而来,眨眼便被逆云天我在了手中。 逆云天双手托起长剑,递于姜雪月面前郑重到:“雪月,为师现将飞花剑传授于你。此间曾为雾水山祖师配剑,望你日后能够继承祖师品行,好生利用用它来惩恶扬善、匡扶大道,时刻牢记身为掌门首徒的责任。” “可,师傅......”姜雪月不觉以膝跪地,祖师之剑,她又如何能配得起! 逆云天含笑将她扶起,“为师明白你担心什么,此剑颇有灵性,它既已为我所唤,便知我不会用它定然会转赠于你。再则,飞花剑也该是出鞘的时候了。”逆云天抬头迷茫的看向天空,天空雾茫茫一片,他的眼睛也不经意间沾了些湿气。 难道,这世间果真有天意?他无奈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听闻师傅这般解释,姜雪月亦不再推辞,双手举过头顶郑重接过飞花剑,接剑刹那泣血凤鸣再次划破长空。 逆云天微眯眼睛,满意点头。 姜雪月起身细察手中的飞花剑,只见那飞花剑剑身被淡淡光晕环绕。通体透明的剑身正中拉出一条血红筋脉,隐隐有流光液体在筋脉里边翻涌,似凤凰鲜血;复古剑柄触手温凉,剑锋锐利闪烁寒光。 第11章 雪月下山 好似受了飞花剑的感染,姜雪月手握长剑竟鬼使神差连起了剑法。此时练剑又与平日不同,飞花剑好像能感应剑式以及她出招的路法,先她一步主动出击。动作之快、之迅猛,宛若水中蛟龙。聪慧如姜雪月,也只能勉强跟随飞花剑。 此时的飞花更像是位武功卓绝,剑法奇精的世外高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姜雪月也逐渐感知到其中精髓,她平时练剑虽然力求稳中带轻、收放自如,但今日才知她的收放自如远远不及自然而然来的精妙。古法有云:人剑合一,至高之境。说的便是练剑练到高境界,人与剑再也分不开彼此,人既是剑,剑亦是人。 一套剑法练毕,姜雪月非但不觉疲累,反而身心舒畅爽,酣畅淋漓。她不禁惊喜的地素手轻抚飞花剑剑身,心里不住赞叹。 逆云天颇为欣慰地抚摸白须,点头肯定道:“看来,此剑的确与你有缘。明日,便与你二师兄下山去吧。” “是,师傅!” “切记不可泄露身份,凡事须听你二师兄安排。” “谨遵师命。” 因为是第一次下山,姜雪月连夜便将衣物打包收拾好,心里有些兴奋,很久也无法入眠。躺在竹木雕花床上辗转反侧,她索性拉开青色绫纱床幔,披了件轻薄的月白长衫起身走到雕花窗前,透过镂空的缝隙看着雾水山依旧迷雾朦胧的天空。虽然有雾,但终归是夜,依旧逃不开点点繁星、明明月色的点缀。那星星、月亮只是好像隔了层纱,看不清楚而已。颇有些美人蒙面,欲语还休的微妙情趣。 姜雪月就这样单手撑着小脸,痴痴凝望着夜空,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些月色和湿气。 外面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呢?外面的夜空也像雾水山这样令人陶醉吗?她不知道,但她很好奇。姜雪月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床前,俯身躺下,竟是一夜好梦。 第二日大早,吴仇、姜雪月二人在玲珑殿告别掌门以及众长老,聆听完告诫后,二人刚下玲珑玉阶便见一袭白袍、笑若春风的吴仇,他的身旁还站了个嘴里叼着野花,穿得花红柳绿的冉清音。 姜雪月不觉眉心一跳。 “大师兄”她对吴仇亲切喊道,随后极不情愿的瞥了眼冉清音,漫不经心叫了声:“三师兄。” 何忧闪着桃花眼妩媚的看了下喊完就低头的姜雪月,唇角漫笑的向面前两人打招呼,“大师兄、三师弟,今日见你俩不在玲珑殿,便猜晓定是来此送别了,如今果不出所料。” “二师弟细致入微,这番我和三师弟在此而未在玲珑殿送别,乃是三师弟有事相求于月师妹,不便在玲珑殿细说。”吴仇含笑解释道。“哦,三师弟何事不便在玲珑殿细说?” “这......我也不知。”吴仇摇了摇头。 听了吴仇与何忧的对话,姜雪月突感不详,抬眼便瞪冉清音。 那厢何忧吴仇交谈时冉清音也不搭话,只翘着葱白色的兰花指手里拿了个孔雀翎羽精工细作的团扇一个劲儿的扇,看起来热得不行。 可雾水山现在正值春季,何来炎热之说?姜雪月瞪着冉清音心里不住的疑惑。冉清音发觉姜雪月看他,立马收了扇子挡住不知扑了多少层粉的半边脸颊,然后水汪汪的杏眸冲着姜雪月含笑眨了一下,娇羞无限惹人垂怜。 姜雪月再也忍不住,伸手便拉住何忧袖口往西边拖。何忧反应不及,竟真给拖着走了几步。 冉清音察觉不妙,赶紧撤了孔雀团扇,一溜烟的功夫就挡在了姜雪月面前,委屈控诉姜雪月道:“师妹,你怎的如此厚此薄彼?” 姜雪月无奈停住,颇为疑惑,“三师兄此话怎讲。” “你见大师兄总是毕恭毕敬,为何见了我却总是躲躲藏藏?”美人可怜兮兮的深情凝望着姜雪月,几欲泪垂。 那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姜雪月心里不住腹诽,眼前人亮闪闪的眼睛让她直发毛,平日里最是受不了三师兄来这一套。每次你拒绝或是想躲避他时,他便用那秋水盈盈的杏眼巴巴望着你,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然而他心里却偷偷笑着,等着铁石心肠的你慢慢软下心来。 想当初她刚上雾水山那会儿,就被会装温顺可怜的三师兄耍得团团转,当时绫纱还劝诫说远离三师兄,可她就是不听不相信。结果,爱捣鼓美容秘方的三师兄成天到晚拿她小脸蛋做试验。一会儿涂些什么自创美容养颜膏,一会儿抹些什么无骨润肤桃花汁,害得她本来水灵的脸蛋越来越糟,两天肿胀,三天长痘的。 自此,她和绫纱就站在了统一战线,只要一见三师兄,那就一个字:躲! 无奈任务在身,今日冉清音又是特意等候在此,姜雪月躲是躲不过了,看如今,也只有被冉清音宰割的份儿。 二人就这样“你盯着我,我便低着极度忍耐”的对峙许久。 到最后,姜雪月实在受不了何忧那可怜兮兮的眼神,不由得败下阵来。 “唉!”姜雪月长叹一口气,“三师兄,你也别再兜什么弯子说我厚此薄彼了。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需要师妹做?” 冉清音极为满意的收回目光,微微有些犹豫,“这个......其实......师妹来办最为合适不过。 “停!”姜雪月疲惫的抚了抚额头,她想,她已经知道三师兄要她做什么了,“三师兄,任务在身,实难有空,有事等我回来再说也不迟。” 姜雪月说着便想溜走。 师妹离山,冉清音又怎会错过如此大好良机?他忙扯住姜雪月衣摆不放。姜雪月开溜不成,回头皱着眉毛使劲想扯回衣摆,冉清音拼命拽着不放手,二人一拉一扯,青色纱裙隐隐有破裂之声。 姜雪月大急,“三师兄,都说了有事儿回来再说也不迟,为何拽着我的衣摆不放?你快放开,衣服都快给扯破了!” “那怎么可以,我要的凝露膏只有雾水山外才有,现在放了你,谁来给我带?” 姜雪月彻底崩溃,她就知道三师兄会叫带这个,那凝露膏只在“醉云楼”售卖,醉云楼一月售卖十盒,一年仅仅只卖一百二十盒,因此极为珍贵,“凝露”即凝聚露水,据说是无忧谷闲云公子为消除病人受伤死肌、愈合伤口的良药,其成分除清晨采集的新鲜露水外,另包含无忧谷各种鲜花草药,并加以珍稀虫鸟兽角。鲜花草药、虫鸟兽角分别研磨成粉,注入采集的清晨露水搅匀四个时辰,盛入五彩透明琉璃罐,密封,白天放太阳底下晒上五天五夜,夜晚再吸收月之精华。五天之后琉璃罐内粉末变为红色,此时再将它埋进盛开莲花的莲塘淤泥里,七七四十九天取出。此时的红色粉末已经转为白色透明凝胶,这透明凝胶便是“凝露膏”。 只要是被凝露膏涂抹过的肌肤都会白皙嫩滑如出生的婴孩,吹弹可破、娇如晓月。如此养颜美容的圣物一经传出,贵妇小姐争相抢购。可惜那凝露膏每月提供的数量少之又少,购买人数又多之又多,一时价格疯涨,千金难买一瓶,可是每个月到了凝露膏售卖的时候时,贵妇小姐依旧对它趋之若鹜,不远千里、不惜重金抢购凝露膏。 这些世外传闻皆是绫纱下山回来告诉她的,记得当初她还嘲笑过那些抢购之人,为一瓶小药膏劳神伤财实在不值。绫纱却生气的捏着她的脸蛋佯装忌恨地叨咕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生来就能掐掐脸蛋儿捏出水来啊!这世间天生丽质的美人还是很稀有的。像我这种普通平凡的女子倒是多了去了,再不好好买些养颜美容的药好好后天补一补,那还不给天生美人胚永永远远的踩在脚底下啦!” “这么说三师兄也喜欢那个凝露膏啰?” “三师兄”凌纱惊异的松开狼爪子,姜雪月暗暗庆幸她那可怜的小脸蛋侥幸获得了解救。 只见凌纱来回跺着步子,颇为深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尖下巴,“三师兄嘛……嗯……恐怕他是巴不得长出翅膀去抢吧。” “啊!”她当时诧异。 凌纱却没好气的鄙夷了一下她的大惊小怪,颇为无奈的解释道:“三师兄未得命令,又无任务,下不了山的。不然,凭他那娘们儿一样的性格,早就下山去买了嘛!” “他下山去了也买不到!”姜雪月肯定道。 “为什么?”绫纱疑惑。 “他没那么多钱啊!”姜雪月无辜的指出道。 绫纱顿时晕死在地…… 没那多钱啊!没那么多钱啊!想起当初绫纱说的凝露膏,再想想自己的三师兄那爱美成痴的性格,姜雪月真的是无奈而可悲。带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金钱。可今日看三师兄那死皮赖脸的架势,颇有一种“我没钱,你不给带我就不放你走,死缠到底”的架势。今日若是答应了三师兄,他断然不会掏一分钱,定是央求着她要么自己想办法筹钱,要么就只能是偷盗凝露膏了。 可,偷盗是窃贼行径;筹钱,又到哪儿去筹那千金! 不行!她得给自己谋条活路!姜雪月咬咬牙关决然拒绝道:“三师兄,你死了这条心吧,师妹我是不会给你带那凝露膏的!再说,那凝露膏是女子用来驻容养颜的东西,你一个男子,要它来做什么!” “我也是要驻容养颜的嘛!”冉清音面不改色的答道。 “三师兄,你还是不是个男的!” “是啊,怎么呢?”某人不假思索。 “你!”某女无言以对,开始沉默。 冉清音见姜雪月沉默不语,心内大急,“师妹,你再不答应师兄,我就扯着你的衣服不放,看你如何下山!” 姜雪月疲惫的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有没有搞错,还带威胁的! “师妹!”袖摆又紧了紧。 “好好好,我答应你下山给你带,行了吧!”姜雪月毫无骨气的妥协了。 冉清音得逞的放了袖摆,满意道:“这才对嘛,早答应不就好了么?” 答是答应了,可她还得给自己争取一点利益,姜雪月迟疑开口,“那个,师兄,凝露膏很贵的。” “嗯,师妹,三师兄我能体谅你对我的敬重之意,然而三师兄囊中实在羞涩,这凝露膏钱的问题嘛……凭着师妹的能力,三师兄相信你会有办法的。”冉清音倒将一军。 “可……”姜雪月还欲争论。 “师妹,师傅与各位师伯常常告诫你我,人无信不立,如今,师妹既已答应了师兄,切勿再要推脱了,这不也是掌门师伯所希寄的吗?师妹向来最重承诺,既已答应,必定不会因为那区区千两黄金反悔回绝师兄我这小小请求吧? 还小小请求?区区千两黄金!天,她姜雪月前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今生才能遇见这么个狡猾难缠、古怪臭美的师兄来!姜雪月心里不住的哀叹今生的苦命。 第12章 山外云来 “好了,这话也说完了,事儿也办妥了,月师妹,该走了吧!”那厢何忧闪着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适时开口道。 “哦。”姜雪月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随着何忧一起告别吴仇、冉清音。 临别时,吴仇颇为语重心肠嘱咐何忧道:“此番下山务必小心,不可泄露身份。” “自然。”何忧淡淡点头。 “不可再喝酒务事,月师妹初次下山历练照顾,身为师兄,万事当须护她周全。” 何忧不耐的挠挠自己的耳朵,微微皱起柳叶长眉,“大师兄,就你操心事多。” 吴仇也不甚在意,早已对何忧这番说两句就不耐烦的性子习以为常,只是淡淡笑道:“既是如此,那你和月师妹便快些下山去吧。” 何忧、姜雪月别了吴仇、冉清音之后,径直往雾水山西面走去,一路上两人安静沉默、相对无言。姜雪月起初倒也未觉出什么不妥,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感。走了一段时间后她终于发现自己心里到底为什么空落落的了。素日里于绫纱太过要好,你来我去甚为随意,也不在乎相聚的时间地点。 今天她下山去历练的消息只有少数人知道,绫纱莫非还如往常一样呆在自己屋内睡大觉?不对啊,二师兄要陪同一起下山的,难道二师兄没有告诉绫纱? 胡乱瞎猜终究不会得到答案,姜雪月禁不住好奇问道何忧,“二师兄,师妹怎的没来送我们?” 此时二人已经到达雾水西边的大片竹林,前边的何忧在竹林前停下,一边从青色宽边衣袖里取出一面清风树制成的圆镜一边不紧不慢的回答姜雪月,“师傅昨日已派绫纱去迷离林请莱师叔去了。” “请莱师叔干什么?” “近日来雾水山的隐藏封印遭到了损坏,此次去迷离林请莱师叔便是合掌门众长老一起修补隐藏封印。” 说话间何忧将圆镜正对着竹林正西一条小路,圆镜散出一缕青色光束,曲径通幽的小路在圆镜青光的照射下奇迹般现出另一条开阔大道,那条道路延伸得并不长,隐隐可以看见路的尽头是一片茂密树林。 何忧满意的收回圆镜,转头拉住姜雪月就往大道走。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提醒姜雪月,“月师妹,你我须尽快从这条大道走出,这条路维持不了多久时间。” 姜雪月就这样迷迷糊糊被何忧拖着走,刚走到路的尽头,身后已经走过的路就奇迹的消失不见了。姜雪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呆呆看着眼前一棵棵枝叶繁茂的树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片树林不似雾水山内的树林来得神秘美丽、清新淡雅,相反,大片的叶子遮住了明亮的光线,郁郁葱葱的树林微微有些昏暗阴沉,越是往里边看越是觉得恐怖。 常年生活在雾云缭绕,完美近乎仙境的雾水山中,早已习惯了那种云里观花的朦胧视觉。今日突然出了雾水山,外界的清晰明了实在让她有些不适应,明媚的阳光泼洒在手上、脸庞,刺痛而又温暖,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熟悉的香,那是阳光独有的气味。 姜雪月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遮住大半眼眶,她几分疑惑好奇的抬高手背,看着那被阳光照耀下泛着银白的肌肤,一时有些恍惚。虽然晒得有些疼,可她却很是喜欢这种感觉,熟悉、亲切…… “月师妹,你到底要发呆到几时?”何忧无聊的靠在树林旁一棵大树枝桠上,随手从树枝上扯下一片叶子朝着发呆的姜雪月丢去。那叶子恍惚有了生命,化作一道绿色闪电直直奔向姜雪月,只听“嗤”的一声绿叶笔直插在了姜雪月脑后发鬓,几缕发丝飘飘扬扬无声落在地上。 姜雪月一惊,回神仰头怒瞪何忧。 何忧低头得意地看着姜雪月,单薄的红唇娇艳异常,“怎的,月师妹好像有些不高兴啊!” 青衫垂拽,发丝泼墨,脸如凝脂,厚重的睫毛掩不住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眼。那眼睛闪烁如天上繁星,透澈似翡翠琉璃,就像一个干净而危险的漩涡。姜雪月透过那双眼镜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时有些迷陷其中,她迅速反应过来,收回恼怒的目光。 随手扯下发鬓间直插的树叶,姜雪月将树叶拿到眼前,看到那片叶子完好无损,不由有些冷笑,“看来二师兄是想拿师妹我来试试修习功法的成果啊。” “试验修习成果?月师妹恐怕想得太多了,师兄我是见你发呆太过沉醉,不得已才叫醒你的,不然今天可得陪你在这荒郊野林过夜了。”何忧顺手从胸前拿出一只酒壶往嘴里倒酒,清透如泉的酒水顺着嘴角些微流出。那酒水一触碰到肌肤就顺势划过何忧脖颈,消失在茵茵绿衣中。 姜雪月敲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怀疑道:“是吗?我刚刚发呆了?” “哼!何止发呆,简直丢了魂了,师兄我看你发呆也就不愿打扰,反正师妹你发呆也不在少数。可让你发呆到丢了魂,师兄我再不提醒,回去可就不好交差了不是?” 说话间何忧一个旋身从树上跳回地面,凌乱的衣衫不小心拖在地上,他不甚在意托起衣衫,缓步走到姜雪月跟前,绕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姜雪月走了一圈,姜雪月古怪的看着他,他随即便翘起手指猛弹了下姜雪月光洁的额头。 姜雪月吃痛捂额,身子警戒性的后退,恼怒的质问何忧道:“二师兄,你干嘛弹我额头!” 何忧反倒高兴一笑,“知道回驳了?不错,看来魂儿是真的回来了。” “你!”姜雪月无限委屈的边瞪何忧边揉额头,自言自语小声道:“我本来魂儿就没丢走。” 何忧也不在这事情上多做停留,适时道歉道:“好了,师兄我刚下手重了些,师妹莫要再生气了。眼下,再不从这片林子穿过,我俩就真的只有露宿荒郊野外了。” 姜雪月抬头看天上太阳,不知不觉中原本还在正中的太阳早已挂在了山头。 “不过多时,太阳便会落山,你我需尽快穿过这片树林,不然到了晚间树林的毒障升起,想再出去就难了。”何忧淡淡陈述道。 姜雪月看那远处的树林越是到了黄昏越是阴郁深沉,薄薄的一团黑雾在林间渐渐升起,林子里的那些树木模糊一片。她的心里有些发凉,稍稍稳定心神对何忧道:“二师兄,我们还是尽快出林吧。” 何忧微微挑眉,“原来师妹也着急了啊,既然如此,那当然要尽快出林了。不过……” “不过什么?”姜雪月着急发问。 何忧瞧着姜雪月那着急的模样,心中得意:平日里他可没少被月凌纱、姜雪月捉弄,今天也算是让姜雪月着急了一回。 然而心里偷乐,面上却是要佯装正经的,“不过这树林道路相互穿插,错综复杂;再则常年枯枝败叶积累在地,路径已经有些难辨,非熟路之人不可出。因此,你要紧紧跟在我的身旁,不能再发呆走神。这时候林里雾气已经快要升起,若是走丢了,想要出去就难如登天,更严重的是会就此丢掉性命。一定要跟紧我,懂了吗?” 姜雪月重重点头,“好的。” 二人于是借着太阳还未落山走出了树林,期间树林的阴沉实在让人有些惊惧。那树林里的叶子铺了不知多厚,一踩一陷犹如泥潭;林里没有鸟雀,四周寂静无声,连远处一小滴雾气凝聚的水珠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一股子腐臭的气味四处弥散,昏黑的光线什么也看不太清楚。途中姜雪月害怕走丢,紧紧跟在何忧身后。到最后心里害怕,她干脆胡乱抓住何忧飞舞的衣袖后摆,靠着何忧后背才走出了树林。刚出树林天便已大黑,月亮在天空露出大半脸庞。姜雪月心里一松,放开何忧衣袖回身看刚刚穿过的那片树林,朦胧的月色下那片树林已经被黑色的雾气团团圈住,模糊而诡异。 姜雪月暗暗庆幸二师兄与她及时出了树林,否则这般大的毒雾不困死在里边才怪。 这树林外边视野开阔,出了树林竟然是一小处断崖,姜雪月忍不住跑到山崖边,凉凉山风鼓动袖袍,她低头俯瞰山崖脚下。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条条小路穿插其间,偶尔可见几棵果树相互依偎在田坎之上,田野边沿隐隐可见灯火阑珊,俨然一座小镇,顽皮的童音依稀入耳。月光下一条灰白色的大道剑一样横过小镇径直朝着南北两方延伸而去…… 何忧也缓步走到山崖边沿,一头青丝顺着山风四处飘扬,朦胧的月色罩在脸上,为他那妖媚的脸平添几分淡然温柔,远处孩子的嬉笑打闹听得一清二楚,他朝着远处那座小镇望去,眼里多了些许迷离钦羡,“这座小镇名叫云来镇,镇内有条大道直通南北。此处东西地势险恶,方圆十里就这一处镇子,今日,我们便要寄宿在云来镇了。” “师兄,”姜雪月转头看着何忧。 “嗯?”何忧疑惑。 “雾水山出来是在这座山上,那么雾水山是否就隐藏在这儿?” “雾水山未被隐藏时就与世隔绝,自然远离人世居住的地方,这里山脚人烟旺盛,你认为雾水山会在这儿?”何忧鄙视姜雪月道。 姜雪月对于何忧鄙视倒也没太在意,继续发问道:“可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儿?” “隐藏封印因着清风镜的照射,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拉开一条通道。这条通道可以开在任意一个地方,可是为了防止门中弟子下山后通道被发现,当初祖师就选了这里。这座山头不仅地势险恶,还有天然的毒雾树林做为屏障,通道口在这儿最好不过。” “可祖师又是怎么做到在那么远的地方开个通道的呢?”姜雪月发挥自己无限好奇的天赋继续追问道。 何忧想了半晌,被问得哑口无言,随后干脆一个爆栗子敲在姜雪月头上,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道:“费话,这个我怎么知道?” 姜雪月委屈揉揉自己敲红的额头,心里咒骂何忧无数遍。 远处灯火依旧,一座楼阁的灯火明亮更甚,何忧眯起眼睛,脸对山崖前方却对身旁姜雪说道:“天已大黑,再过不多时镇内客栈将会关门,我们还是早些去的好。” “嗯”身旁之人微微点头。 就着山风,两人同时从山崖跳下,青色衣袂飘飘,仿如天边飞临凡间的仙人。不消片刻何忧率先无声落地,姜雪月随后落地,她飞舞的衣裙却在落地时不小心折了地上一株漂亮的野花。姜雪月、何忧看那折断的野花同时皱起了眉头,要知道,雾水功法练至佳境,即使从山崖跳下,落地时亦不会激起半寸尘埃。 在自己的师兄面前出现如此失误,期间她练功的成果不言而喻,姜雪月心里有些无措。 何忧盯了姜雪月一眼,看她羞愧模样也便没有多言,只笑着摸了下鬓角边遗落的一缕长发,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径直往前走。走了一会儿见姜雪月还待在原地自我反省,何忧不耐的扬声提醒姜雪月道:“月师妹,还不快跟来,在那儿发呆些什么呢?” 姜雪月回神,“哦,就来!”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疾步向小镇方向赶去,不消片刻就进了小镇。何忧当初下山历练时就住在云来镇,因此对云来镇颇为熟悉,带着姜雪月轻车熟路的穿梭在大街小巷,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云来客栈。 第13章 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是这座小镇生意最为兴隆的客栈,规模也最大。夜已来到,镇上的人大部分都歇息了,只有少数茶楼、客栈、商贩人家还灯火通明,作为规模最大的云来客栈当然更不必说。 姜雪月、何忧一进云来客栈,就见客栈里几处桌旁都坐有客人,或三五成群谈笑,或单个独饮不语。一名店小二端茶递水,忙活其间,一块半黄干净的抹布搭在肩上。当他看见两个身着青衣的少年男女站在门口时,立即笑脸迎了上去,不失热切地问道:“二位客官,请问你们是住店呢还是吃饭啊?” 话一说完,店小二笑呵呵盯着两人,可这一盯,店小二傻了。眼前的两人不仅气质非凡,容貌更是万里挑一,只见那男的身姿挺拔,一头泼墨长发仅用一根银白缎带系住,长眉如剑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微眯,里边星光闪烁,不知盛满了多少醉人琼浆;尖挺的鼻梁下是上翘而略显单薄的唇,那唇色鲜红妖艳,恍如三月桃花,竟与常人不同。他身旁的女子年纪虽小,亦是玲珑娇俏、温婉可人,翠绿纱裙裹住苗条身姿,垂顺乌发衬着梨花般雪白的肌肤,黛色柳眉如远山幽静,羽扇长睫掩映着泉水般清透的眼睛,那女子恍如仙境遗留下来的仙子,自有一股清逸飘然之气。 男子再美终归还是男子,店小二也未加多看,可如此貌美如仙,清新不染凡尘的女子却是世间难能可见,店小二一时入迷,直愣愣盯住眼前女子,一动不动。 姜雪月在店小二□□裸的目光下低下了头,酡红的脸颊火辣辣的,仿佛一团烈火在脸里燃烧。这种情况她从未碰到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何忧瞧着店小二愣愣看着姜雪月的呆样,对于眼前人的无礼行为并未生气,只是提高声音故意咳嗽几声。 店小二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瞧了一眼何忧,随即弯腰笑脸道:“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二位客官,敢问你们是住店呢还是吃饭?” “自然住店。”何忧微笑回答,“另外,再弄点儿饭菜。” “好勒!二位客官先到里边儿坐,”小二说着领着姜雪月、何忧来到一处干净桌旁,顺手拿下肩上抹布细心擦拭了桌凳,小二满意转头看着何忧、姜雪月,“二位客官先坐着,饭菜随后就到。” “嗯,你去忙吧。”何忧点头。 于是夜间吃罢晚饭,店小二分别引二人入住。 房间样式十分简单,一张小桌摆在正中,两个小凳靠在桌角,磨圆的菱角上依稀可见残留的漆痕;灰白色的床榻上是一床灰白色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角。简单而乏味的色调,陈旧而古朴的物件。然而就是这样一间屋子里边却有一个陶罐,里边盛开着洁白娇小的一大束野花,那陶罐放在窗前,月光透过窗格洒在野花上,鲜活美丽,为这间普通的屋子平添几分亮色生机。 姜雪月不由自主的走到窗前,看着那陶罐中盛放的野花,那野花娇小可爱,十分动人。她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觉月光被挡住,刹那间一团黑影从窗外掠过。姜雪月好奇,迅速开窗循着那黑影追了上去,那黑影飞得很快,显然轻功十分了得。也幸亏这是一片开阔田野,姜雪月本身又轻功不错,才能勉强看到那团黑影,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穿梭在田野,而那黑影却向北飞得越来越快,离姜雪月也越来越远,姜雪月亦打起精神加快了速度。不过片刻,黑影却又突然慢了下来,姜雪月也不多想,抓紧时间奋力追将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姜雪月这才发现那团黑影原来身着素白衣衫。 眼看就快要追到那白衣身影,然而不远处那白衣身影却忽然停在了半空。姜雪月也赶紧停下了追逐,心里疑惑,就在她慌神间那白色身影忽然消失不见,姜雪月迅速飞到那白色身影消失不见的地方,四处张望搜寻也没发现半点踪迹。 想来不过是偶尔的游侠过客罢了,自己又何必太过在意,草木皆兵都当做雪灵宫人呢?姜雪月微垂眼睫转身向西打算回客栈,可就在要施展轻功的时候一柄冰凉的剑架在了她的脖颈上,然后她听见了了这世上宛如天籁的钟罄空灵之音。 “别动!”身后持剑之人淡淡警告着。那嗓音竟如莺啼婉转,又如珠落玉盘、水滴石穿,温柔而不娇媚,平和中自带淡然,清透中自有冷冽,比得上世间最美的曲子,声音中所带音调矛盾而和谐, 姜雪月识时务的乖乖僵在原地。 “为何要跟踪我?”持剑之人问道。 姜雪月倒也镇定,对于身后人的问题不做回答,只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大半夜鬼鬼祟祟的从镇子里逃出来,莫不是做了些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那持剑人并不生气,只又将剑刄靠近脖颈一分。姜雪月想要反抗,无奈对手的剑都架在了脖子上,匆忙追赶又忘带飞花剑,现在也只能任由对手宰杀。 她真的是太大意莽撞了!姜雪月忍不住捏紧拳头。 那持剑人自然对姜雪月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言语中略略多了几分笑意,“你这小姑娘,半夜三更便不要瞎跑了,我只是偶然路过此处,并无歹意。” 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姜雪月壮了壮胆大声道:“大半夜乱逛不是为非作歹之徒又是什么?除非你那先把剑放下来,我便信你!” 过了半晌,身后人一直未有动作,架在脖子上的剑也依然静静闪着寒光,剑刄又靠近了她一分。 遭了,莫不是刚刚那句话惹恼了他!看来今日她要命丧于此了!姜雪月心里暗暗后悔,抬眸依念的望向云来小镇方向。突然,她发现一个秀美的身影正从小镇方向向她这里迅速赶来。 一定是二师兄发现她没在房中,跑出来找她了!姜雪月暗暗欢喜。 “轻功不错。”身后持剑之人淡淡陈述。 “啊!”姜雪月一时疑惑,转身看身后之人,触电般愣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动人的眼睛:盈盈秋水波,淡淡惹流光,那眼里盛的不是流淌的温柔而是浩瀚无际的冰晶,浓密的睫毛遮住半敞的眼眸,梦幻般的荧光闪烁其间。 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瓣常人一样的血色,只是脸色更显苍白,棱角分明的脸廓如花朵一样绽放,那五官虽不甚美,却配合得天衣无缝。高束的乌发在月光下仿佛变作了飞舞的银丝,流泄背后;莹白玉簪在月光照耀下亦通体透亮,竟与身着的素衣白衫配合得天衣无缝。那白衫仿佛也融了月光,融了水,清冷中自带一股出尘之气。 温润如玉,冷冽似冰,翩翩君子,细刻精雕。上天仿佛是为了显示他那高超的技艺,故意以平凡化非凡,以入尘做出尘,以易忘变难忘。他仿佛飞升入天的仙人,再次落入红尘,以悲悯而淡然的姿态俯观众人。 这一刻,这一幕,一眼万年,自此烙在心里,永世难忘。 男子看着姜雪月那呆愣愣的傻样,见她那水灵灵的大眼中只是单纯惊艳,倒也并未生气,只是莲花般不染尘埃的笑容绽放在他的嘴角,淡淡提醒姜雪月道:“色相,只不过是空物而已,你年纪尚小,定力不足,色相分神是练功大忌。” 姜雪月本已深陷美貌,却因男子那清泉般通透的嗓音迅速回了神,红扑扑的脸蛋儿泄露了她内心的局促不安。 “那因该是来寻你的人吧!”男子自顾望向快要寻到这里的那抹青衣。 “嗯。”姜雪月低头掩盖自己的尴尬。 “我也该走了。”男子说着转身向北飞去。 “等一下!”姜雪月转身,男子却已经不在原地,她着急的朝着男子飞去的方向张望。 月光下,白衣高冠的男子在眼中渐渐变小、变浅,最终化作一个圆点消失在北方。 姜雪月有些悻悻的收回眸子,长长的眼睫仿佛沾了些许夜间凝聚的露珠。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一晃神的功夫就错过了相互告知身份的机会…… 当何忧来到时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面朝北方,怅然若失的低垂着头,凌乱的头发散落满肩。 何忧不禁蹙起了峨眉,却也并不多问,只默默走到姜雪月身边,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月师妹,回去吧。” “嗯。”小小的脑袋点了点头。 第二日二人早早起床洗漱完毕,下楼寻了一处相对偏僻的位置准备用早点。店小二依旧热情未减的奔波穿梭在客人之间,比昨晚更显忙碌,一会儿功夫便发现了角落里默默不语、静静对坐的何忧、姜雪月,小二赶紧跑了过去询问两人,“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何忧无聊敲打桌面,回答道:“一碟小菜,两碗粥即可。” “二位稍等。” 于是小二目不斜视的又继续忙活去了。云来镇地处偏僻,与外界来往相对稀少,镇里的人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安逸自在,因此少了些外界的贪念欲望,这里的人善良淳朴、厚道老实,十分的勤劳热情。店小二昨日呆呆盯着姜雪月,何忧之所以未生气斥责也就在与他了解小二只是惊叹姜雪月的美貌,一时没缓过神来,等到店小二缓过神来后,自然不会太过在乎他们的外表了。 姜雪月、何忧静静等待,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粥,一碟色香俱全的小菜便摆在了二人眼前。 姜雪月看那粥色彩莹润,香气亦是扑鼻,忍不住端起碗来便要喝粥。 不能喝!”何忧一声怒斥用长袖拂了姜雪月送到嘴边旳粥,碗儿应声落地,碎做几片,米粒汤汁洒了一地。 姜雪月看着到嘴的粥眨眼间就被何忧拂在了地上,一时怒由心生,“二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何忧瞥了一眼姜雪月,淡淡道:“粥里有毒。” 姜雪月不由后退几步,惊讶得瞪大眼睛。 手忙脚乱的小二匆忙赶来,见满地的破碗碎片躺在地上浓稠的粥汤里,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忧皱眉看着店小二,质问道:“小二,你这粥里为何有毒?!” 小二一脸茫然的辩解道:“客官,这不干我们的事,我们确实没有下毒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邪魅狂张的笑声从四处不同的角落传来,不知哪儿来的云烟瞬间笼罩住整个客栈,那声音痴痴发笑,“毒是我放的,你可别为难了人家小二。” 客栈里的人因为着突如其来的雾本就有些不安,现在又听见一个奇怪张狂的声音四处响,不由纷纷起身想寻找客栈前门,场面瞬间混乱起来。客栈里的人本来就不在少数,如此你推我攘、摩肩接踵,混乱中两个在一起的人更易被人群分开。 何忧一见情况不对,赶紧跑过去抓住姜雪月站在原地不动。人群的头上仿佛多了一个飘来飘去的东西,时不时会有布巾扫在脸上,惊恐使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姜雪月被何忧拉住一动不动,偶尔会有人撞到她也会很快被何忧推走。突然,烟雾之中她感觉到自己另一只握着飞花剑的手被一只冰凉湿滑的手握住,姜雪月一惊,用力想扯回手掌,可她越是用力,那冰凉的手越是将她箍紧。 何忧迅速察觉到姜雪月的异样,挥剑便往她身侧砍去,那冰凉的手适时放了姜雪月,在迷雾中与何忧动起了手。姜雪月抓紧时间逃到角落,那放烟雾的人仿佛全身长了眼睛似的极快摆脱何忧纠缠,紧紧跟着她,一只手鹰一样牢牢抓住姜雪月肩膀,姜雪月吃痛正要反击。何忧适时循声阻拦,那放烟之人与他又斗在一起,一时间只能听见衣服与剑刄碰撞摩擦的声音。 两人越斗越酣,时间长了,那放烟之人明显有些招架不住,烟雾也渐渐散去。那放烟之人果断收了手,趁着烟雾逃之夭夭。 邪魅的笑声又从四面传来,“哈哈哈,小美人儿,今日哥哥未捉住你,它日必将让你入我怀中!” 不用说,这“小美人”自然指的是姜雪月,姜雪月听了这话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依然记得那双手,那双冷冰冰、毫无生气的手。 烟雾很快散去,何忧收回长剑裹在腰间,低头看缩在角落里楚楚可怜的姜雪月,故作调戏的笑道:“小美人?月师妹,看来你可给人盯上了,要是师兄我这一走,说不定被谁卖了还不知道呢!” 于是,角落里的小美人追着喊着要教训自己那幸灾乐祸的师兄。 第14章 柳叶城 早上就这样有惊无险的渡过,何忧退了客房在镇上高价买了两匹瘦马,当他将马牵到姜雪月跟前时,姜雪月看那两匹马瘦骨嶙峋,样子丑陋,弱得好像一股轻风就能摧吹倒似的。左看看又看看,那马除了高大些再无长处。 姜雪月对何忧选马的眼光嗤之以鼻,一手指着那两匹弱马质问何忧道:“二师兄,这便是你花大价钱买的马?” 何忧正俯身拍打马上灰尘,头也不抬的回答,“是啊。” “你确定就这两匹瘦弱又丑得不成样子的马能够代步?我看到时骑到一小半路程该是我们替它们代步吧!” 何忧也不理姜雪月的埋怨,拍打完灰尘后从身上取出一块白布继续为马儿擦拭。 “师兄!”姜雪月急了,她真是越来越弄不懂二师兄的想法了。 “你可知道,这两匹马是千里良驹,”何忧颇有些悲痛的摇了摇头,终于开口惋惜道:“世间有千里马,然而却不为人所识。” “二师兄,你确定……这是两匹千里良驹??” 何忧嫌弃的挑了挑长长的剑眉,桃花眼里精光闪烁,“你不信?” 姜雪月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便测试一下,月师妹你骑上马后,若这马被我轻轻一拍一刻不停向北跑完五十里,中间不加停歇,马儿亦不减速喘气,那就证明它确实是一匹千里马。如若马儿跑了五十里后喘了一口气,那便认定它并非千里马。” “我不要,即使证明了我也没好处,反而会被马儿颠得散架。”姜雪月果断拒绝何忧那不安好心的提议,其实,她拒绝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根本不会骑马! 每个下雾水山历练的弟子在下山前两个月被要求自学骑马技艺。雾水山无马,因此多是年轻一代弟子向已经下山历练过的弟子求教驭马术,门中弟子皆颇有慧根,即使只在雾水山了解理论知识,到了历练时驾马依旧轻车熟路,堪比老手。 可姜雪月压根儿就没有向哪位下山历练过的弟子求教过驾马的方法,自然不用谈驾马了! 何忧当然知道姜雪月不会骑马,当初她练剑勤奋,却在骑马问题上懒散不在意,把前两个月本该学习骑马的时间全部耗费在闭关练剑上。 “这……”何忧绕着姜雪月转了一圈,随后在姜雪月面前停下,纤长的手指微挑鬓边遗落的长发,迷离着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扫视着姜雪月,姜雪月背脊一阵发寒,很没骨气的缩了脑袋。 何忧殷红嘴角上翘,为本就魅惑颠倒众生的脸更添一股邪气,只听他继续说道:“这……师妹啊……你可知道……” 某人捏紧飞花剑竖直了耳朵。 “你可知道……”何忧故意拉长声音,姜雪月手上的飞花剑又捏紧一分,某个狐狸自然观察到了这些细微之处,只见那张精致魅惑的脸缓缓触近姜雪月,胭脂红的薄唇酒香糜烂,随后姜雪月听见了来自地狱最为让人沉醉的呢喃,“你可知道,二师兄既然决定了的事情,师妹反对又怎会有用呢?” 姜雪月瞪大了眼睛转脸看何忧,堪比晓月之花的笑容绽放在妖孽的脸上。然后姜雪月感到身子忽然腾空,自己已然被何忧抱在怀中。 姜雪月害怕地尖叫,一时忘了长幼身份,“何忧,快把我放下来!” “月师妹,恕难从命。”何忧说着将姜雪月架上了马,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拍打了下马的后臀,马儿吃痛,径直朝北飞奔而去。 于是,一连串怨言从马儿飞奔的方向传开,“何忧,等会儿停下来我叫你好看!” 何忧不在意的摇了摇头,随即骑上另一匹瘦马,那马儿倒也十分灵气,未等何忧驱驰便心领神会的循着姜雪月驾马的方向飞奔而去,宽阔的大道上扬起细微的尘土。 耳边的风狰狞的呼啸着,道路两边青葱的树木从眼前快速闪过,被风扬起的青色纱裙后摆咧咧作响,仿佛断翅的蝴蝶,脆弱得将快被撕裂。姜雪月害怕的抱着马儿长长的脖子,鬓上精致的木质梨花簪从发间脱落至发梢,“叮咚”一声掉落在了背后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一头锦缎色秀发瞬间四散开来,被身旁呼啸而过的风在脑后吹得凌乱,飘逸柔美的女子刹时多了些男儿的飒爽英姿。 姜雪月丝毫不敢放松,双手双脚牢牢贴住马儿,颠簸的马脊让她时不时担忧自己会被甩下地面,这匹马已经奔跑了很远,非但没有减速的趋势,反而越跑越快,越跑越带劲儿,姜雪月巴掌大的脸蛋也被淹没在飞扬的长短不一的马鬃里。 心里不禁默默诅咒何忧七八百遍。 身后紧随而至的何忧瞧着姜雪月趴在马背上,显然害怕至极。何忧也不上前帮助,只在后面大声嘲讽道“月师妹,怎的害怕的抱着马脖子做什么,师兄我虽然可以体谅你的胆小,但你可万万不能捏得太紧,不然我这花了大价钱的马一不小心被你搂断了气,那可怎么办?哦,万一搂死了你可得连那马脖子上套的绳一并按价还我本钱啊!” 前边的姜雪月早就被颠得苦不堪言,如今自己的师兄非但不帮忙,还在后面说风凉话,实在可恨! 她有搂得那么紧吗?这么抱着就会让马断气这马未免太过脆弱,连马上的缰绳都要赔,她怎么会有这么抠门的师兄?! 姜雪月那埋在马鬃里的脸此刻气得一片通红,此刻若不在马背,她早就拿剑向何忧挥去,虽说抵不过,也必定拼尽全力让他苦恼一番。 不过……等等……缰绳、缰绳…… 姜雪月脑里忽然灵光一闪,她怎么就那么笨呢,马儿颠簸,自己控制不了平衡害怕被它甩出去大可以紧紧抓住缰绳,又何必趴着身子? 姜雪月慢慢抬起身子,松开牢牢抱着马脖子的双手,马儿还在极快的奔跑,姜雪月勉强维持平衡,忽然她咬咬牙迅速坐直身子,马脖子上的缰绳早已被她掌控在手。几次三番晃荡姜雪月都差点松脱缰绳失去平衡,但她反应极快一直是有惊无险。如此反复数次,姜雪月渐渐掌握了骑马的方法,到最后已是顺心应手、无师自通。 也幸亏这马脾性温和,一直没有反抗姜雪月,若是换了其它的烈马,发现自己受制于缰绳,自然是又踢又跳、四处乱蹿,不颠下自己背上的人誓不罢休。 何忧看着姜雪月渐渐学会掌控马匹,唇角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邪笑,斜飞入鬓的剑眉不经意间上翘,皓腕抬起,比十二雪还白的手指在嘴边弯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姜雪月正骑得欢快,却听身后响起一声短促的口哨,身下原本温顺的马儿立刻变得躁动不安,高扬着马头停止了奔跑,哒哒着马蹄在原地打转。任凭姜雪月千般驱赶百般拉扯缰绳,忙活得满头大汗,身下的马儿就是不为所动。 到最后那马儿被驱使得烦了,干脆高扬前蹄颠下了姜雪月,姜雪月十分狼狈的一头扑在满是尘土的大道上,那马儿见没了束缚,自顾在道路边悠闲地啃食起嫩草来。姜雪月气恼地爬起,欢快的马蹄声伴着酒香浓烈的衣袍正好从旁边经过,马蹄溅起的灰尘扑了她一脸。 本来还在身后的何忧早已驾马朝前跑得老远,末了还不忘留下一番风凉话,“月师妹,你骑马技艺如此之差,师兄我也就不再等你了,前边'不远'就是柳叶城,二师兄我会在那儿等你,你自求多福吧,二师兄我先行一步了!” “二师兄你走吧,师妹我自己会来的,不过路途崎岖不平,你可得当心被马一不留神颠下来了啊!”姜雪月愤怒的朝远处嘶哑喊道。 远处却传来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月师妹,你放心,二师兄我虽愚不可及,但这骑马的小事儿还是控制得了的,不必为我担心了。” 姜雪月怒不可遏,“何忧,你这小人,欺负师妹,故意操控我的马儿叫我难看!” “哈哈哈哈,月师妹你现在才明白啊,未免太过迟缓了些!”远处疾驰的马蹄声渐渐消失。 姜雪月听着马蹄声消失,估摸何忧已经跑得老远,气也发了,如今又该怎么办呢?她转头无奈的看着吃草的马儿,马儿亦疑惑看她,纯净的眼眸透着一股灵气。 姜雪月看马儿眼眸如此纯粹,又想到先前它载着自己疾驰不停、十分温顺,不由心生愧疚,最开始因为这马生得样貌丑陋,她便嫌弃万分,怀疑它千里马的身份,如今被它颠了下来,也是自己活该。身为雾水山掌门首徒,素来慈悲怜爱万物的逆云天弟子,她怎么竟养成了以貌取人的恶习? 姜雪月慢慢走到马儿身旁,抬起手抚摸马儿头上鬃毛,马儿不满反抗,姜雪月吓得抬起手,迟疑了一下又用手抚摸马儿身上光滑皮毛,马儿轻喷一口气,这次倒未反抗。 “马儿啊马儿,方才是我不好,自己不能识你之长,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吗?” 马儿又喷出一口气,长长马尾在半空中扫了两下,转头用水汪汪的眸子瞧着姜雪月。 姜雪月一喜,咬咬唇角翻身跳上马背,抓起缰绳。马儿仰天长嘶一声,不待姜雪月驱使已然高扬四蹄循着柳叶城方向奔驰而去。 柳叶城,顾名思义,即栽种柳树的城,何忧眯着眼睛靠着路旁一棵粗壮的柳树,不远处一匹丑陋的马拖着缰绳在草地上惬意的寻着幼嫩的草牙。 “月师妹怎的还没来?”何忧看着弯曲的大道转身换了个躺卧的姿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已经高悬正空,炙热的阳光透过婆娑的柳枝烙在桃花般妖媚的脸上,然而脸孔的主人若无其事,继续眯着眼睛似睡未睡的盯着延绵至远处的道路。 一阵马蹄声隐隐约约从道路的远处传来,何忧微眯的眼睛缓缓睁开,却见一身青衣的妙龄女子骑着一匹丑陋的马匆匆跑来,翻飞的裙袂混着凌乱的长发别有一股风趣。 何忧津津有味的欣赏着这番美景,却见那女子骑着马发现了他,勒紧马绳下了马,脚步匆忙向他奔来。何忧起身轻甩长袖含笑静等女子,却见那女子面带怒容,果断拔出手中长剑刺向他,何忧一惊一个旋身轻飘飘躲过,女子提剑又刺,何忧又一转身躲过,然而女子并不罢手,继续又刺,何忧这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那剑锋就快刺到他,突然一片叶子弹开了那剑,姜雪月踉跄后退几步。 “月师妹,你这是做什么?”何忧佯装无辜。 姜雪月怒由心生,“师兄,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刚才都干了什么?” “师妹这从何说起。” “那方才是谁吹口哨控制我的马匹!又是谁明知道我不会骑马非要逼我上马!” 何忧瞧着姜雪月又要出手的架势,抱拳道:“师妹方才马骑得不错嘛!” 姜雪月不耐烦的皱眉,“我骑马骑得好与不好干你何事?” “师妹难道不该感谢师兄我?” 姜雪月疑惑,“感谢你什么?” “若非师兄我逼着你乖乖就范,您老人家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骑马,再者,你见过太过温顺的马儿吗?”何忧转身走到不远处吃草的马儿身边,俯身捡起拖地缰绳,头也不回的漫步走向柳叶城,袖间不经意间带起的一朵野花又慢慢落回地上,优雅浑然天成,一手一足间自带魅惑。 抬起的飞花剑渐渐低下,姜雪月垂眸默默收回飞花,牵着身后的马儿不远不近的跟着何忧。 第15章 机关术藏 城门口只有两个便衣百姓看守,两个人靠着栽种的垂柳相互谈笑,神色满足自然,瞧着姜雪月、何忧经过时也只是礼貌性的点头示意,自顾自又谈笑起来。 姜雪月瞧着两人心里直发闷。 “不要一直盯着他们。” “啊?”姜雪月回头看前边的何忧,“二师兄,难道你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何忧轻嗤,“能有什么奇怪的,不过就是柳树制成的两个人而已。” 姜雪月瞪大眼睛,“柳树制成的人!” 长长的城门通道刚好这时走完,姜雪月瞪大的眼睛里此时已经满是不可思议。 满城的柳树!道路、屋舍旁全是枝条优美的垂柳!绿叶相互掩映,柳枝空中飞舞,仿佛绿色的帘子,仿佛美丽的烟云,精致而朦胧、随意而清新。街道上穿梭的行人在柳叶的映衬下格外的飘渺,或是面带笑容、或是安逸沉静、或是眉目慈祥,衣带当风,环佩叮当,每个人皆是身着锦缎衣裙,他们的步子不急不慢,随意打量着柳树下的商铺,琳琅满目的商品耀目不已。 这该是一个怎样富饶而令人向往的柳叶城! “柳叶城因柳树而得名,这里的人视柳树为珍宝,对柳树有着极深的情感。”何忧伸手拿住一条柳枝,细细端详着。 姜雪月却紧紧盯住行人,悄声道:“二师兄方才不是说城门外那两人是柳树做的吗?这些人莫非也是柳树所做。” 何忧“噗嗤”一笑,放下手中柳枝,低头凑近姜雪月,“我只说那两人是,可从未说过这些人都是,这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人啊!月师妹,你的眼神还是不要那么古怪为好。” 姜雪月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没办法想象这些人如果是柳树做的,那她身边不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吗? 何忧抬头又道:“柳叶城有二绝,一绝即是满城柳絮;二绝便是机关术,这世上若是柳叶城在机关术上称第二,那便没有哪个城敢称第一。” “机关术?” “所谓机关术,便是以人旳智慧,借用世间树木、金石、缎纱甚至是昆虫、鸟雀、野兽以及人的尸体,通过精妙的结构重整配合,亦或是在某些东西体内安装已经做好的零碎部件,造出一些自己需要并且为人所控制的物品。反是机关术造出的物品,只要还处于控制中,便不会拥有思想,只能遵从术人的指示。” 姜雪月不寒而栗,“那,那城门外的两个机关人岂不是没有思想。” “嗯。”何忧点点头。 “可他们为什么会动?而且还在聊天啊!” 何忧皱眉,“他们应该是由极奇精通机关术的术人造出来的,此人的机关术恐怕在当世应该是数一数二。” “驾!驾!驾!”摇曳的柳枝远处突然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数百人驾马的声音高响长空,凌厉带着少许尘土的风扑面而来,柳条摇晃地更加厉害,地面亦隐隐约约感觉在震动,行人纷纷着急让出一条开阔的道路,面貌恭敬的立于两边,仰着脖子极力眺望远方。那毕恭毕敬的面容、向往膜拜的神情无一不昭显着来人的尊贵。 何忧亦拉着姜雪月快速退到街旁,混迹在激动不已的人群中。人群十分拥挤,大家都伸长脖子,一个个垫着脚尖使劲往前挤。 姜雪月被挤得不耐烦,自己硬生生挤出人群,站在了他们身后,旁边一棵柳树极为高大,姜雪月一个旋身跳上柳树,街道的一切尽收眼底。 姜雪月放眼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眺望,唇角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她到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惹得人群顶礼膜拜、延颈而观,还弄出这么大个排场! “月师妹挤出了人群也不告诉师兄一声,害得师兄我一顿苦找,却不想才一会儿功夫你竟到树上来了。”旁何忧不知何时跃上了姜雪月旁边一棵更为高大的柳树,自顾自的喝起了酒。 姜雪月翻翻白眼不理何忧,继续目不转睛的瞧着远方。却见街道不远处东边街道柳条晃动异常厉害,隐隐可见几个骑马的彪形大汉,身后好像跟着一大队人马。马蹄声越来越近,人群也开始紧张沸腾,没一会儿四匹黑色的马儿载着四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风驰电掣的划过人群,径直奔向城门。 姜雪月失望的收回眼眸,半边天空却突然变暗,姜雪月疑惑抬头,底下众人与她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发出一声惊叹。 一个巨型木鸢正扇动着厚重宽长的翅膀飞翔在半空中,彩色的尾羽时高时低,完全没有钉锚的痕迹,那木鸢不仅拥有尾羽,还有一对锋利的爪子,一双红得滴血的呆滞的眼睛。 木鸢缓慢的飞翔着,亦是朝着城门方向,然而当它快要飞过姜雪月与何忧头顶时,它陡然停在了半空,呆滞的红眼睛缓慢的向下转动,直直盯着姜雪月、何忧暂待的两棵柳树。 木鸢突然停住,人群开始不安起来,由于木鸢眼睛太大,实在无法判断它究竟发现了些什么,大家心里纷纷猜测原因。 姜雪月不由握紧了长剑,透过柳枝戒备的观察着这只木鸢,何忧亦停下喝酒,桃花眼里寒光闪烁。 “鸢儿,那是远方来的客人,不必看了,走吧!”一只粗糙厚重的手轻轻拍打了下木鸢,木鸢机械的转回眼睛,继续向前飞动。 原来那木鸢上竟坐着一个人! 木鸢走了,何忧耸耸肩,疲惫的揉揉耳朵,又自顾喝起酒来,眯着的桃花眼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慵懒的狸猫。 精通机关术的术人,原来机关术能识潜在威胁的传说一点不假。可发现了又能怎样?他们不过是匆匆而来的过客。何忧轻嗤一声,仰头喝完酒壶里最后一滴甘醇的美酒。 “大伙儿猜猜,今日上官家的子襟公子会不会出来?”木鸢飞远,众人收回目光,一个年过双十的青年突然拉开话题 ,柳树下的人们开始热闹的讨论起来。 只听一个而立黑须的中年男子道:“上官家乃百年望族,对于先祖祭祀十分看重,子襟公子既然是上官家族下一代族长,自然会出来祭拜祖先。” “子襟公子当然会出来,这还用问吗?”一个头带翡翠琉璃簪的女子满脸花痴状,“想当年,子襟公子第一次从上官府出来,那时天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我与几个要好姐妹出来游玩又忘记带伞,急匆匆躲雨却不小心冲撞了子襟公子……” “后来呢?”女子旁边一个柔柔的声音好奇发问。 女子抬头看发问之人,却见是位灵气逼人、貌美异常的佳人,窈窕身姿着一件青衣纱裙,纤纤玉指握一柄古朴长剑。此人不必多说,自然是姜雪月。女子瞧了姜雪月,神色黯然,脸颊却通红一片,长长叹息一口气,继续缓缓道:“子襟公子不仅样貌俊美,心地更是善良,他见我们几个姐妹皆被雨淋透,便执伞亲自将我们送回家中。” “谁都知道子襟公子自小不出上官府,你又怎么会碰到?!莫不是你遇见的不是子襟公子,故意编出谎话来糊弄我们吧!”另一个艳妆浓抹的姑娘不服气道。 那头戴翡翠琉璃簪的女子杏眸怒睁,柳眉上翘,“那日雨势虽大,但我依然看见公子身后的侍从衣领上皆绣有一朵三瓣紫色兰花,那兰花栩栩如生,暗暗飘香,且公子身着深蓝衣衫,姐妹们也见到了那领上兰花。若我看错,几个随形姐妹难道也会看错?” 一个位老人拂着颌前长长白须,肯定地点点头,“众人皆知,三瓣紫色兰花为上官府标志,子襟公子自小虽未出府,然而传闻上官子襟喜穿深蓝窄袖高领服。柳叶上官三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常见,容貌不难辨认,那位公子既有上官府侍从保护,又身着蓝衣,想来姑娘所见八九不离十是子襟公子。” “传闻公子不仅智慧无双,样貌更是世间男儿少有,不知姑娘所见子襟公子样貌如何?”一壮汉调戏翡翠琉璃簪女子道。 女子面容红如三月桃花,羞怯道:“公子身材伟岸,小女子福薄,不得瞻仰公子容貌,只记得公子言语自带一股魄力。” 女子的话让姜雪月疑惑不解,看便是看了,没看便是没看吧,怎么扯到福薄头上了呢?姜雪月见旁边女子已羞怯低头,发顶上的另一支翡翠簪剔透玲珑。脑袋里忽然划过一丝电光,她不禁抬袖噗嗤笑出声来。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才没看见那子襟公子的脸啊,女子身高刚好及姜雪月肩膀,根据描述,那子襟公子身材伟岸,因该更高。想必大雨磅礴,视线本就不好,然而女子身高不足,又加上姑娘家本来就羞怯矜持,看不见她旁边人的面貌也属正常。 “十八年了,每年上官家祭祀,子襟公子都不曾出现,今年是他任少族长的第一年,无论如何一定会出府参与祭祀的。”方才说话老人仍旧眯眼摸着长须。 老人身旁稍年轻的中年男子赞同道:“上官府方才只有黑燕骑和飞木鸢经过,上官族长与其它上官家人皆未出现,大家可静等上官府众人,到时便可一睹子襟公子英姿。” 于是人群一时都静默无声,纷纷翘首以盼上官府众人到来。姜雪月也随波逐流跟着众人一起焦急等待,心里对大家口中赞不绝口、莫名钦佩的“子襟公子”好奇不已。然而她却不知道,传闻中才貌双绝的“子襟公子”方才乘着飞木鸢早已过了东边城门。 第16章 公子子襟 不大一会儿,南边天空燃起浓烟,人群开始激动,一位手拿柳叶折扇的公子摇扇肯定道:“黑燕骑已经燃起浓烟,上官府众人马上便会路过这里了。” 他话刚说完,数十位衣着白色华服的俊男靓女便驾着骏马飞快穿过人群,衣袂翩然,马鞭高扬,意气风发,高贵的气质浑然天成。 那里边有三人十分出众,一人尚带稚气,头发披散,白缎收尾,剑眉英挺,鼻梁高悬,肤色略黑,英气十足;一人高冠束发,眉目温和,肤色略白,谦谦君子;另一人则是位英气勃发的女子,殷红锦带紧系腰间,目光如炬,眉眼上挑、薄唇紧抿,冰肌雪肤。 众人皆是一番艳羡赞叹,姜雪月亦眼前一亮。 “看,二公子、三公子!”几个粉裙少女激动地惊呼,抬起裙角便追赶前面马匹,有的干脆将自己手中的团扇朝着远处使劲儿扔去,一时团扇落满街道,几把团扇还十分幸运的砸在了那两位出色男子背上。 后背被砸,两个出色男子同时勒马停住,回身抓住背后团扇,扬唇冲砸团扇的少女温柔一笑,随即将团扇重新扔回人群。 少女们尖叫着,推攘着,拼命抓抢扔回的团扇。 两个男子相视一笑,随即高扬马鞭,绝尘而去。 狐狸!少女们还在争抢着,姜雪月站在一旁看那两个男子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原来,他们便是那什么二公子、三公子。 “驾!驾!驾!”马蹄声声声震耳,车轮滚滚碾轧,一大队人马正向姜雪月等人围观的街道缓缓而来,数十辆马车载着千奇百怪的木头制品紧随其后。 领头是位高冠黑服的老人,满头黑发然两鬓斑白。老人身材壮硕,脸盘方正,剑眉星目,炯炯有神,此人便是上官氏族长,上官鹏。 上官鹏身后紧随一对中年夫妻,二人皆着同色裹身黑袍,领边一朵三瓣紫金兰花。男的亦是高冠束发,威武不凡;女的则是简单妇人髻,金钗斜插,温婉高贵。这两人身后不远处还有两对夫妻,虽然都近中年,但从他们的眉眼间依稀可断当年风采,这两对夫妻亦穿着黑色长袍,领边一朵三瓣紫金兰花夺目不已。 余下护卫皆是持枪拿剑,驾马跟在三对夫妻身后,这些人身着白衣劲装,领边一朵三瓣紫色兰花,或男或女,都面无表情、身泛寒气。 一行队伍渐渐穿过人群,奔东城门而去,行至一半,为首的上官鹏突然开口向身后紧随他的夫妻询问,“云悬、殷灵,子襟今年的继任仪礼一应物品可都备齐了?”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道:“父亲,都已备齐了。” “嗯,好,今年子襟行冠礼、继任礼皆在同一天,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马虎大意。” “儿子知晓,父亲尽可放心,此事两个月前便已着手准备着,继任礼所需的机关人也已经弄妥。”上官云悬道。 上官鹏勒马仰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十八年,算算日子,子襟命中大劫已过一年了,此生于他再无威胁。因这命中大劫,从小他便只能困在一方庭院里,不能随处走动,更不能出府郊游涉猎,一天到晚只能和半屋竹简锦帛作伴。子琴、子浔比他年纪小已经广交四海朋友,可子襟到如今连个朋友都无,也是我这个做爷爷的对不住他啊!” 一旁殷灵宽慰道:“父亲也是为了子襟,想必子襟亦理解您的苦楚。这些年他虽然不能出上官府,但子浔、子琴、子璎、子琴只要一在外得了什么新鲜事儿就会说与子襟听,您这个爷爷也时时教导他机关术。子襟过得很充实,又怎么会感到孤独,父亲又何必自责?” “唉!也罢,大劫也过去一年了,子襟出府也有几次了,一直没出什么事儿。从此以后,我这做爷爷的再也不用看着、管着、禁着子襟,他能力强,接任上官府少族长以后,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可以放心轻松许多。” “父亲,你跟大哥在聊些什么呢,儿子也想听听。”上官云悬身后不远的上官云邪(ye)嬉笑道。 “三弟,注重你的仪态,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懂规矩。”一旁上官云霁勒紧缰绳,两道三角浓眉挤在一处,皱得不能再皱。 上官云邪不在意地耸耸肩,“二哥啊,这规矩嘛来骗骗那些晚辈就行了,你也知道,三弟我最不喜欢那些个约束人的臭东西,这些年来你在我耳朵边唠叨那些规矩唠叨得我耳朵茧子都长了,你有见过三弟我遵循那些规矩?” “你!”上官云霁怒目圆睁。 上官云邪继续嬉笑道:“二哥,别生气啊,左不过就是些死的规矩,依三弟所见,你也别对那规矩太过遵从了,随心所欲多好。” 上官云霁将脸瞥向一边,无奈生气道:“不可救药!” 上官云邪亦不再理会上官云霁 。 前边骑马的殷灵适时开口,“好了,二弟、三弟,今天祖宗祭祀,切不可因其它事坏了氛围伤了和气。” “大嫂说的是,今天拜祭祖宗,我和二哥又怎么会为这些小事而坏了气氛呢?”上官云邪冲上官云霁挑挑眉毛,“是吧,二哥。” 上官云霁未搭话,依旧撇着脸假装看街边风景。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快些赶路要紧,今日你们都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尤其是你,云邪,平时不守规矩也就算了,如果今天再给我那么随意任性,回府以后我便当着晚辈处置你!” 上官云邪漫不经心的骑着马,回答道:“是——爹——儿子明白了。” “驾!驾!驾!”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东城门传来,向上官鹏领头队伍迅速靠近。上官鹏侧耳听马蹄声,片刻便勒马朝东城门奔去,大队人马亦加快速度紧随上官鹏。 很快,一名驾着黑马全身黑衣的男子出现在上官鹏面前,那黑衣男子一见上官鹏,便动作利落的下了马行了一个礼,“禀族长,子襟、子浔、子棋公子,子琴、子璎小姐等皆已到墓地,子襟公子请族长加快速度,到时时间怕是有些紧迫。” 上官鹏点点头:“嗯,你去回复子襟,我们即刻加快速度,一会儿便至。” “是!”那黑衣男子恭敬行礼后又踏上马匹,挥鞭驾马眨眼间便已奔远。 上官鹏看马奔远渐渐收回视线,转头吩咐身后的上官云悬,“云悬,吩咐下去,加快速度进程,务必准时到达墓地。” “是,父亲。” 于是众人都加快脚步,一匹匹骏马穿过人群,载着祭品的马车车轮碾轧声更加沉重。 街道两边的围观群众都仰着脖子,垫着脚尖,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寻着一抹蓝衣,然而每过去一匹马,人群踮起的脚尖便会往下沉一点,直至最后一点激动期待也无 。 上官府的上对人马、这对人马都没有子襟公子,众人皆露出失望神色。 “莫非,子襟公子又不参加上官府祭祖礼?”人群中一位女子猜测道。 “唉!看来今年子襟公子与往年一样。”又一位中年男子叹息。 “是啊,不知何时老朽才能得见子襟公子面容。”白发老人拄杖摇头,“上官府人马已经过去,大家也散了吧。” 人群一哄而散,各自归家,然而姜雪月心里却越来越好奇,拄杖老人刚要从她身旁经过,她弯腰着急的抓住老人拐杖。 老人抬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姜雪月,“姑娘,有事吗?” “老伯,你们口中的子襟公子又什么特殊之处吗,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向往推崇?” “哦,这个啊!”老人开怀大笑,抬手抚摸胡须,慈祥的盯着姜雪月,“姑娘啊,若老朽没猜错,你是刚从外地来柳叶城的吧?” “嗯。”姜雪月点点头。 老人转身走到柳树底下,寻了一处干净的地坐下。 “老伯?”姜雪月惊讶。 老人将拐杖放置一旁,笑笑摆了摆手,“姑娘不必惊讶,这儿坐着舒服,地也干净,姑娘你也坐下吧。” 姜雪月犹豫片刻,跟着坐在老人旁边。 老人摸着胡须,颇为欣赏的瞧着姜雪月,柳树长长的枝条摇曳,一直垂到地上,老人伸手毫不费力地扯下几根柳条,兀自编织了起来,“姑娘是从哪个城门进来的?” “老伯,是从南边那个城门。” “姑娘进城可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长长的柳条在老人手里弯折穿插。 姜雪月回忆进城时的场景,突然想起城门柳树下那两个谈笑间还冲她点头的人,她不经意咬咬唇瓣,“确实是有点奇怪,特别是那两个看守城门的人,一点也不尽职尽责,难道大家就不担心吗?” 老人手里的柳枝继续弯折着,“姑娘,你可知这两人其实并非真人。” “什么?”姜雪月睁大眼睛。 “东城门的两个人是机关术造的,他们看似平凡,实则拥有精妙的机关构造。这两个机关人刀剑难入,虽然不像真人会武功,却能够瞬间移动,飞檐走壁;双手削铁如泥,掌中自带毒箭机关。他们不但会察言观色,吐露人言,最为奇特精巧的是能够识别好人恶人,由他们守护南城门,最为合适不过。” “这两个机关人真的那么神奇?”姜雪月不敢相信。 “嗯,当初也没人相信这两个机关人能看住东城门,然而多年过去,东城门依旧安然无事。凡想经过东城门的恶人,皆被机关人拒阻在外,只要闯过东城门的强盗恶贼都不会再闯东城门,也不知那两个机关人用了什么方法。可谁又会想到,这两个机关人却是出自一个八岁孩童之手!这孩子,便是上官子襟!”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手上编织品已初具形状。 “子襟公子怎么做出来的呢?” “没人真正知道一个八岁孩童是如何做出如此精巧的机关人,柳叶城机关术世代相传,上官家更为全城之首,子襟公子当初小小年纪造出这两个机关人,想来也是因为天赋异禀,又兼有上官族长上官鹏的教导影响吧。” 如此才能,恐怕世间少有吧!姜雪月心里佩服不已,然而…… “老伯,你们刚刚说子襟公子又像往常一样不参加祭祖,这是为何?难道他以前都不出现在自家祭祖仪式上吗?” “这……传言子襟公子出生一个月后 ,城里突然来了一位得道高人,在上官府府门留下一封信便匆匆离开了。柳叶城人都在想,那封信兴许与子襟公子不出府门不参加祭祖有关联。” “那位得道高人是谁?从哪儿来?长什么样子啊?” 老人停下编织手中的东西,扬起脖子看远处淡蓝的天空,眼角布满的皱纹渐渐舒展,神色有些恍惚,就好像透过时光回忆一段遥远的过去,“没人知道这位得道高人从哪里来,名字是什么,甚至没有人见过那位高人的样貌。他仿佛一夜乘风而来,又一朝乘风而去。” 姜雪月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那得道高人既然来过柳叶城,还去过上官府,为什么又没人见过样貌?难道就真的没人碰到过他吗?” 老人摇摇头,拾起半截柳条继续编了起来,“并非没碰到过,只是高人喜穿白衣,又头戴白色纱帐斗笠,外人难以看清他的样貌。从声音和体型来看,当年高人年不过二十,身伴一股奇异梨花香,气质翩然如仙。” 姜雪月听得脑袋咯噔一声,飞花剑险些脱出手,没来由的一阵莫名紧张,心跳的很快揪心的疼,仿佛整个胸腔都快要炸开一样。姜雪月苍白着脸紧紧捂住胸口,想起云来镇留宿那一晚。 月光似水,飘动雪色的衣袂也沾染上月光,无尽的温柔和孤冷夹杂着揉碎在雪白衣衫里。那人的剑就无情的架在她的脖子上,偶尔会有风将一股莫名的梨花香带到鼻尖……那得道高人,会是他吗? 第17章 飞鸟传信 “子襟公子九岁设柳叶阵;十岁制飞木鸢;近年来又在水利灌溉上耗费大量精力,造出了龙车,改良了旋犁。他虽未出府,然而其才干、能力又怎么掩藏得住?” 姜雪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那么厉害!” “是啊,”老人揉揉肩缓缓起身,姜雪月亦跟着从地上爬起,顺便整理了下褶皱的长裙。 老人看姜雪月一番不经意的动作,慈祥地笑着递出刚编织好的柳条球,“好了,姑娘,故事也讲完了,我这老头子也该回家了,今日和你也算投缘,老伯没别的送姑娘,这球你接好了。” 说完将球塞到姜雪月手里,“这球虽然普通,然而出门在外,有它总是好的,姑娘自己琢磨着用吧,老头子我这就走了。” “老伯,我送您回家吧!”姜雪月一手持剑,一手拿球,有些不知所措。 老人拄着拐杖摇头,婉拒道:“不用了,姑娘,老头子我想一个人走走散散心,天色也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客栈去吧。” 老人走了,姜雪月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千万条轻纱般朦的柳枝中……回眸盯着手里半大不小的圆球,抬臂将圆球送到耳边,柳叶球里一股凉风吹乱了鬓边几根墨丝,姜雪月嘴角慢慢流露出一丝笑意,长长的睫毛蝴蝶般颤动。 “月师妹?月师妹?”远处传来何忧的声音。 “二师兄,我在这儿。”姜雪月将柳叶球小心翼翼放置怀中。 何忧眨眼功夫便出现在姜雪月眼前,斜飞长眉皱成两条毛毛虫,“月师妹,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老是喜欢自作主张的乱跑?” 姜雪月撇撇嘴,靠着一旁柳树满脸嫌弃的盯着何忧,“二师兄,恐怕乱跑的是你吧!看看这棵柳树,从一开始我就没离它太远。反而是你,二师兄,我一失神你就从柳树上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何忧被堵的得哑口无言,一搓乌发挡着桃花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阵咕噜声不合时宜响起…… 姜雪月满脸羞红,大大的眼睛偷瞄何忧,却不小心被何忧抓个正着,何忧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姜雪月一脸尴尬。 …… 客栈里,四周的客人全都张大着嘴巴,瞪圆的眼睛堪比十五的满月,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正中央一位青衣女子上。只见那女子肤如凝脂、齿若、眉眼间自带清冷,青葱手拿着竹筷时而夹菜、时而拈饭,举手投足间竟说不出的优雅华贵,然而桌旁——一大堆碟碗整整齐齐,码成小山。众目睽睽, 某人吃的津津有味,依旧添饭夹菜泰然处之,吃完最后一碗米饭席卷完菜盘里最后一小片绿油油的菜叶后,某姑娘慢慢放下碗筷,嘴角展开花一样满足幸福的笑容。 众人瞬间为之迷倒。 看着成堆的碗碟和扫荡一空的饭桌,何忧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不可思议,长长柳眉不住的上挑。转头冲门外靠着掌柜发呆痴傻的小二吆喝一声:“小二,结账。” 还沉浸在一大堆碗碟中久久不能自拔的小二慢半拍的缓过神,“唉,好勒!” 小二兴冲冲小跑过去,以极奇惊讶恐惧的眼神迅速瞄了一眼饭桌旁意犹未尽的姜雪月。何忧轻抬衣袖,青色长袍牵动腰间玲珑玉,玲珑玉摇晃了两下,一大块银子妥妥贴贴放置于葱白掌心,小二顿时两眼发光,“这个够饭钱了吧。” “够了够了,客官。” “另外,再弄两间中等客房。” “好勒!”小二满口答应。 “再备两桶热水。” “客官,小的明白。” 夜晚随之来临,何忧、姜雪月在柳叶城逛了一天,二人皆显疲惫,早早的入住进安排好的客房。因为何忧要求,店家特意安排了两人间相靠的客房,客房仅有一墙之隔,其中一间客房有异动便很容易察觉。 何忧打开房门见一桶热水已经备好,单薄嘴唇微微上翘,何忧满意的眯着桃花眼,自言自语道:“动作还挺快。” 进了客房,随意关了房门,卸下宽松青袍,缭缭热气罩着桶身,何忧十分惬意的浸在热水中闭目养神,浓密的睫毛上翘颤动似一把羽扇。时间仿佛变成了流水,静静的缓缓的在周边流淌。 突然,何忧睁开了眼睛迅速起身,水花飞溅中搁置一旁的长袍已经紧裹在身,转身拿起佩剑来到窗户边,何忧十分戒备的盯着窗户,侧耳听外边发出的声响。 那奇怪的物体十分具有目的性,径直奔向他所在的客房,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物体越靠越近,手中长剑也越捏越紧。然而没过一会儿,何忧却松了长剑顺手打开窗户。只见一只灰蓝色的尖嘴小鸟扑闪着翅膀箭一般钻进窗户,慢慢停歇在窗户边放置的一株美丽的盆栽上,小鸟儿宝石般璀璨的红眼睛四处瞅了瞅,最后锁定随意靠在窗户边的何忧,尖利的爪子挠挠灰蓝色的小脑袋,小鸟儿放下嘴中叼着的书信,扑闪着灰蓝色翅膀穿过窗户迅速朝西风飞远了。 何忧看着灰蓝色小鸟飞往西方,殷红唇角一勾,无耐的摇了摇头,他猜的没错,果然是他! 随手拿起盆栽中的书信将其展开,力透纸背、气势恢宏的行草出现在他的眼前:何忧兄,多年不见,今昔安好?既已至此,为何不现?望兄明日至寒舍,弟自当尽地主之谊。惜往日结交之情,勿要推拖。弟敬上。 何忧将手中信笺妥善放置怀中,一个转身便已躺在榻上,青袍稳妥的挂在架上,一身紫色里衣衬得衬得榻上人似仙非妖,仿佛绝美的工笔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柳木的清香,那是方才灰蓝色鸟儿留下的。 掌门师伯曾经嘱咐万事务必小心,探知他们身份的人越少越好。本想此次不必惊扰他,如今看来,这个朋友是瞒不住了,也罢,多年未见,喝喝酒叙叙旧也好。 榻上人慢慢闭上了眼睛,窗外的柳树也趁着夜色和底下的小草说起了悄悄话。 翌日清晨,何忧打开房门与刚收拾好下楼的姜雪月撞个正着,二人皆是大吃一惊。姜雪月今日换了一件淡紫色衣裙,长发及腰,半边束了花瓣髻,一朵白色小花别在正中,大大的眼睛衬着半边发髻,娇俏纯净。巧的是何忧也穿了身紫色长袍,玉带束腰、乌发高冠,媚而不俗、英姿勃发。 姜雪月很快发现,何忧今日着装多了严谨少了随意,然而这样更是衬出了他的那份英气。何忧一从客房出来,她就已经非常明显的感觉到楼下客人或赞叹或仰慕的眼神了。 “月师妹,我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啊,你是知道今日师兄要换了衣服所以也特地换了件跟我颜色相近的吗?”何忧故意拿桃花眼挑逗姜雪月。 奇怪的是,姜雪月这次并没理会何忧,只自顾自的走下楼梯,寻了一处不显眼的桌子坐下了。不理你,看你一个人怎么唱独角戏! 何忧倒也不觉无趣,翻身下了楼梯在姜雪月对面坐下,“小二,来两碗面。” “哦,好勒!”痴呆的小二再次慢半拍的回过神,小跑着跑厨房端面去了。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出现在何忧、姜雪月面前,二人拿起碗筷吃了起来。吃至一半,何忧放下碗筷盯着姜雪月。 “二师兄,你看着我干什么?”姜雪月被盯得背脊发麻。 何忧颇为担忧道:“月师妹啊,你说,你这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啊!” “师兄,你是不是脑袋给什么东西撞傻啦?” 何忧摇摇头,顺手指了指自己小碗中剩下一半的面条,然后瞅了瞅姜雪月手中已扫荡一空的大碗。 姜雪月顿悟,半边脸颊红透。 何忧立刻转移话题,“月师妹,今日我们要去拜访一人。” 姜雪月红着脸问:“什么人?” “一个很久未见的故人,或许你很有兴趣去见他。” “他是谁?” 何忧故作神秘,“到了你便知道了。” 于是吃过早饭,二人便来到了上官府。何忧故作神秘,“到了你便知道了。” 于是吃过早饭,二人便来到了上官府。高大的府门大敞,石刻门匾高悬,上浮“上官府”三个大字;府门石梯上站着两个毕恭毕敬的看门人;府门靠前各置一池,中有粉白紫三色莲花,莲花飘香,莲叶亦摇曳生姿;莲池旁栽种的垂柳轻如薄纱,罩着池里娇艳莲花,美丽如诗如画;从府门往里望去,一条青石铺就的路直伸至远处,隐隐可见路尽头屹立的一座高大楼阁。 姜雪月仰头看扁上浮出的三个大字,“师兄,你所说的故人难道在上官府?” “自然。”何忧缓步登上石梯来到府门底下。 两个看门人拦住了他,“无邀请函生人不得随意进入上官府。” “可认识你们少族长字迹?” 两个看门人面面相觑,随即点点头,“自然认得。” “很好,”何忧勾唇一笑,一张雪白帛纸铺展开来,“那便看一看这个吧。” 看着这张雪白信纸,两个守门人相视一笑,随即恭敬让路,“何公子请进,我们少族长已在邀月亭备酒设宴,只等公子前去与他畅饮一番,少族长还吩咐,这位姑娘亦可同去。” “嗯,好。” 沿着青石铺就的路向里深入,两边绿草如茵,处处生长着秀美的柳树,柳絮因风,别样雅致。门外隐约可见的那座高大楼阁,一进府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了一座巍峨险峻的雪山,这条青石路延伸至遥远的山脚,除了何忧、姜雪月半个上官府上的人影都没有,环顾四周也除了柳树还是柳树。 如果刚进上官府所见之景带给姜雪月的是秀丽雅致,那么现在便只剩下古怪离奇。 难道,这上官府是个空府?为何一个人也没有?姜雪月心中戒备。 反倒是何忧,依旧走得悠闲自在,时不时敲敲这树闻闻那花,好像周围的景致再寻常不过。然而,这上官府分明连一栋房屋也无! 第18章 故人相见 走了大半路程,柳树间突然钻出一只灰蓝色的尖嘴小鸟,扑扇着翅膀绕着一身紫衣的何忧盘旋,红宝石般晶亮的眼睛充满了善意。何忧笑着伸出左手,小鸟慢慢停在掌中,歪着脑袋叽叽喳喳的叫着。 姜雪月走近,好奇地看着小鸟,喜爱之情流泄而出,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小鸟。然而还没靠近小鸟脑袋,姜雪月便感觉到一阵锥心之痛,她迅速撤回手掌,掌心立刻冒出殷红鲜血。此时,何忧手中灰蓝色鸟儿早已飞远,停在一棵柳树上啾啾叫着,猭子上的一抹红与红包石眼睛相得益彰,它的翎羽高耸,整个身子因蓬松的羽毛而显得十分凶恶庞大,这个庞大臃肿的家伙以一种戒备的姿态仇视着姜雪月。 “想不到这鸟儿也不喜月师妹啊!”某人一旁幸灾乐祸道。 姜雪月捂着手掌不说话,秀气长眉紧皱着。 何忧从长袖掏出一小瓶径直扔给了姜雪月,“啰,杜杜没用完的擦伤药,本来打算扔了的,如今你手掌出血了,也就凑合着用用吧。” 杜杜是雾水后山唯一的一只猴子,平时尽会调皮捣蛋捉弄雾水弟子,没人知道杜杜在后山活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为什么雾水山只它一只猴子。这只猴子干尽了坏事,捉弄坏了雾水山一班弟子,大家只要一见它就会立马逃得远远的。但有一个弟子却不怕杜杜,杜杜非但不捉弄他反而与他十分亲近,杜杜很听这名弟子的话,也经常为了找他离开后山,这个人就是何忧。当然,何忧嘴里说的杜杜擦剩的药,也便是姜雪月手中这瓶了。 杜杜擦剩下的药?有没有弄错,杜杜受伤擦药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三年前的药二师兄给她擦!……不会越擦越坏吧?算了,药应该没问题吧。 尖嘴鸟儿看着姜雪月取药涂手,站在树梢冲何忧不乐意地叫了两声。何忧走过去一个掌风扇飞灰蓝小鸟,眯着两眼警告道:“呐,你主人是叫你来带路的,不是来惹事儿的,再不给带路,小心我一会告诉你主人,叫他拔光这美丽的鸟毛,到时候……” 小鸟儿耷拉下脑袋,扇着翅膀慢慢在柳树里穿梭。 “走。”何忧提醒姜雪月道。 二人跟着小鸟在柳树间打转,小鸟儿时不时转转小脑袋看看身后,确定两人没有走丢才会继续前进。它飞得很低很慢,十分容易被发现。几个弯子下来,柳树中间转了又转,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条幽静的小路,灰蓝色的尖嘴鸟突然鸣叫一声,随即扇动翅膀如离弦之箭穿过路旁盛开的花卉,眨眼工夫消失不见。 姜雪月见小鸟要跑,也急忙动身穿过路旁草木,这一穿令她傻了眼,先前从上官府门外轻易便能看见的高大楼阁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楼阁后面耸立着一座巍峨陡峭的山峰,与府门外的莲花池遥相呼应,寓意“环山绕水”;脚底下宽阔的青石板路直通楼阁,四边房屋以楼阁为心向外扩展,雕梁画栋、檐牙高琢、木柱弥香,古朴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侍女侍童脚步匆匆的行走在房舍道路间,锦缎衣衫丝萝裙,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对于外来的姜雪月、何忧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好奇,仿佛这两人是浮云空气。 看着她身边面无表情时而来往的侍童侍女,姜雪月心里有些奇怪:难道,他们看不见她吗?这地方太诡异了! 远处,一位身着紫衣的俊俏公子渐渐朝二人走来,何忧看着那身紫衣眯了一会儿眼睛,随后阴阳怪气笑了起来。 姜雪月不明所以,“二师兄,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何忧整整衣衫,咳嗽两声站好。 “想必二位便是我那爱故弄玄虚的哥哥口中所说的贵客了。”紫衣公子满脸笑容迎了上来,人未至然声先闻。 “正是。”何忧回答。 紫衣公子在二人面前停步,“哦,二位是如何寻得上官府的?” “是……” “自然是一只灰蓝色的小鸟领我和师兄进来的。”姜雪月抢答道,言语中防备而疏离。这个人她记得,前天被一帮少女砸团扇的上官三公子——上官子棋。 上官子棋低头看何忧身旁的紫衣小姑娘,不禁眼前一亮,“敢问姑娘是……” “姜雪月。”姜雪月抱剑答道。 “哦,原来是雪月妹妹啊。”上官子棋显得犹为热情。 谁是你妹妹啊!姜雪月默默翻翻白眼,她可是见了前天这人勒马回头,扔掉团扇逃之夭夭戏弄一班女子的场景。 上官子棋见姜雪月略微变脸,心里奇怪,却也赶紧岔开话题,“二位快随我走吧,恐怕这会儿大哥在邀月亭等急了。” “也好。”何忧笑笑。 穿过几栋拱门绕过几条香花扑鼻的曲径,一湖碧荷出现在眼前。粉色的荷花或含苞待放,或掩叶半遮面;湖正中立着一座小巧精致的亭子,四面以轻纱罩住,隐隐绰绰可见里面人的身影;光滑的柳木桥直通小亭,间有锦鲤桥底穿梭。 上官子棋看亭内绰约的人影,扬声道:“大哥,人已经带到了,莫要忘了先前你答应弟弟我的事情。” 亭内含笑肯定:“好,自不会忘。” 上官子棋喜上眉梢,转头对身后何忧、姜雪月道:“何大哥,雪月妹妹,邀月亭已到,二位请自行进亭,我就不便耽搁了。” 何忧点点头:“有劳。”说完自顾自踏上木桥朝邀月亭走去。姜雪月亦谢了上官子棋,紧随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邀月亭,只见邀月亭内两边各置一石桌:左边放着用莹白玉盘盛放的时令瓜果、精美点心,玉瓶装着的甘洌美酒;右边就桌刻着一棋盘,盘上已经放有黑白二子,盘边就近坐着一位手执白棋的紫衣公子,此人自不必说,定是上官子襟。只见他此时眉头微锁,紧盯棋盘,看似遇到了难题,有些举棋不定。 何忧也不打搅,进了亭在左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就自顾自的喝起桌上美酒来。场面安静得诡异,姜雪月一度陷入尴尬,只好看荷花打发时间。 过了许久,伴随着清脆的碰撞,白棋终于落盘。上官子襟眉头舒展,站起身来,高兴的冲着喝酒的何忧道:“何忧兄,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何忧自顾自斟酒:“一切皆好,恭喜升任少族长。” 上官子襟摇摇头,笑道:“倒也算不得恭喜,此次下山实为难得,你我二人许久不见,须得在上官府多留几天才是。” “不了,此次要事在身耽误不得,我还有些事情须得问你,一会儿便走。” “你所要问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有些资料恐怕今晚才可找齐,不如今天在此落脚,明日再走如何?” 何忧无奈,“到底瞒不过你的眼睛。如此,有劳。” 上官子襟微笑不语。 姜雪月无聊的靠着石桌打打哈欠,顺手扔了颗葡萄进嘴,旁边顺带还站着那只啄过她手的鸟:这两人说话跟打哑谜似的,云里来雾里去,真没意思。 不过……那上官子襟看起来果真是英俊不凡又温柔可亲,一身紫衣的他竟生生将“雾水第一美男”同样紫衣的二师兄给比了下去,仿佛紫色天生只配他拥有——高贵、神秘。想想刚才的上官子棋,也是穿着紫衣,但却少了许多意蕴。更奇怪的是,明知子襟公子喜穿紫衣,为什么她、二师兄、上官子棋、上官子襟今天偏都穿了同一色的衣服,难道这便是师傅所说的“世间之事,由缘而生巧”吗?这缘,又会是什么呢? 当然,从进亭开始,上官子襟便注意到了何忧身边这个小姑娘:她便是何忧的小师妹?暗使说叫姜雪月。不禁又多看了几眼姜雪月,心里一阵惊叹惆怅:世间难得此佳人,如若长大,必定祸害。随即又平复心绪,冲姜雪月友善一笑。 姜雪月有些羞怯的低头,眉头却不觉皱起。她刚刚是幻觉吗?为什么她总感觉这个子襟公子表面友善但对她有些冷漠和疏离。 “这位姑娘便是你的师妹吧。”上官子襟冲何忧道。 何忧继续斟酒,不情不愿道:“是啊,带着这个师妹,一路上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姜雪月手一顿,刚塞进嘴里的葡萄硬生生卡在了喉咙上。什么!她,麻烦!二师兄不过就是骑马那会儿遭了些麻烦,况且她还因不会骑马被他无情嘲弄了一番。 “你们可是一路向北?”上官子襟转移话题。 “哦~嗯。近来北方雪灵宫蠢蠢欲动,似有复苏景象,太白修书雾水,请求雾水派人协助探查。” “需要上官府帮忙吗?” “不必,人越少越好,以免打草惊蛇。只是我担心啊……”何忧突然提高嗓门,斜眼瞅了瞅姜雪月,“这还没打草了,蛇就自己给跑了。” 姜雪月气急,“二师兄,你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还会坏了事儿不成?!” 何忧一杯酒下肚,一脸心满意足,“保不准就是。” “二师兄,你!” 好你个二师兄,三天两头找她取乐,如今更是当着别人面嘲笑她,想当初绫纱一肚子鬼点子和她商量着整二师兄,她还反对同情来着。如今这一出雾水山,也就终于明白绫纱整日里是怎样在二师兄和风师叔的双重压榨下过活的了,难怪平日里绫纱对他俩如此多的怨气。 姜雪月忿忿不平地坐在石桌旁瞪着何忧,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葡萄,使劲儿嚼啊嚼,仿佛那嘴里就是何忧。 何忧却旁若无事的一边喝酒一边眯眼欣赏青纱隔着的满湖荷花。 倒是上官子襟略显尴尬,才不过几句,这师兄妹二人为何闹得如此之僵?如此倒真为他们此次的任务有些担忧。 殊不知此刻雾水山有人也与他有相似担忧。 第19章 修补封印 雾水山聆音殿内,伴随着焚香炉里焚香的熏烟缭缭升起,远处传来六声钟声。逆云天与风无涯同时相看一眼,继而将目光转移至殿外,在那六声钟声传来的同时玲珑玉梯也渐有清晰的踩踏声。 逆云天看着远处时聚时散的云雾,长叹一口气,“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是啊,五十多年过去了,师妹的这个心结在心里也埋了五十多年,但终究她还是不能弃雾水不顾。”风无涯无限感慨。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口中所谈及到的人的到来,那是一阵恭敬却有欢快的脚步声,穿过了玲珑殿直奔二人所在聆音殿。终于脚步声近了,两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远处,越是靠近越是能够看清。这是两位女子,一位略矮,着鲜艳红衣;一位略高,着沉闷黑袍。刚才那轻快脚步声便是红衣女子发出。 刚到聆音殿门口,红衣女子便行礼道:“师傅、逆师伯 ,绫纱不负所托,已将莱师叔请到。” 门口风无涯捂嘴咳嗽两声,“好,辛苦了,去休息吧。” 月凌纱喜道:“谢谢师傅。”说完向三人行礼便自行退下了。 “大师兄、三师兄。”莱仙淡淡问候,一身黑袍配着宛若冰霜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逆云天看着莱仙一如五十多年前美丽的容貌,想起当年的过往,禁不住长叹一口气,“师妹,多年不见,你还是没变。” 莱仙冰冷的眸子似利剑般射向逆云天,长长的白发飞舞于空,“不,我变了!”她的话语好似埋了无数的委屈怨恨,“多年以前,我便再也不是我了!” 曾经的莱仙是多么的快乐无忧啊,她是他们五个师兄弟最疼爱的小师妹,剑术修行位居弟子翘首,拥有着一颗善良正义的心,她也是越师叔唯一且最珍爱的得意弟子。可自从下山历练遇见那个人之后……一切的一切,一发不可收拾,直至今日的结局。风无涯在心里默默惋惜。 “此次回来越师叔甚是欢喜。”逆云天道。 莱仙目不转睛地看着山间一棵长相奇特的清风树,有意无意地答:“那又怎样。” “你不打算去见过他老人家吗?”逆云天问道。 “一会儿修补隐藏封印时,自然会见的。” 一旁的风无涯禁不住生气,“师妹,难道这一辈子你都不打算原谅视你如己出的师傅吗?” 多年以前,主掌雾水山贪念阁的越百里有一得意女弟子,此女子名叫莱仙。因自小无父无母,越百里将其带回雾水悉心照顾,六岁便开始传授她修习练剑之术,十岁正式归入越百里门下,成为他唯一弟子,其筋骨之佳,远超众弟子,又因年纪最小,更被同辈四位师兄视为珍宝。 然而莱仙下山历练为雪灵宫一男子迷惑,男子企图借莱仙之手寻找雾水山隐藏封印的破解之法,不料中途被越百里发现,越百里当场将其击毙。莱仙对此耿耿于怀,无论越百里如何解释,亦不相信,从此师徒二人形同陌路,莱仙离开雾水山在迷离林定居。 这件事处置得十分隐蔽,当初莱仙与那男子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又为何明知他是雪灵宫人依旧不肯原谅自己的师傅?其间种种,逆云天与风无涯皆不知晓。 回忆往昔,风无涯倒是无限感慨,“不管发生了什么,过去的早已过去,又何必永远沉溺?” 莱仙冷冷看了一眼风无涯,“二师兄,你未曾经历自不会有这般苦楚” 风无涯怔住。 逆云天无奈摇摇头,师妹执念太深,再难劝回,如今能放开她的恐怕也只有她自己了,“好了,大局为重,隐藏封印损坏须尽快修补,”逆云天转头吩咐立于殿门的一名弟子,“阅陵。” “弟子在。” “速去四阁通知众位长老,午时二刻聚于玲珑殿,此为午时,切记要快。” “是!” “大师兄,为何一定是午时二刻?”风无涯不解。 逆云天仰头看天,只因常年云雾环绕,雾水山虽美如画境然终年难见太阳,此时的天空除了霭霭云雾再无其它,“世人常道午时日中,然雾水山偏西,午时二刻才为日中。日中时分我们六人合力结日之精华修补封印,事半功倍。” 风无涯赞赏点头,“此法甚妙,如此我们也快些进玲珑殿吧。” 于是三人离开聆音殿前去玲珑殿,玲珑殿居四方之中,又建于雾水山最高峰,极易聚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六人在此修补隐藏封印最为合适不过。 逆云天三人刚走至玲珑殿,两位长老已候在殿内,“掌门师兄!”两人问候道。 逆云天含笑点头,“师妹已从迷离林返回,我们六人聚齐,午时二刻做法修补封印。” “莱师妹,你终于回来了。”显得十分高兴。 “三师兄、四师兄。”莱仙冷冷问候二人。 环顾四周,有些奇怪,“师叔为何还没来?” 作为雾水山长者,越百里向来办事严苛,凡事以身作则。如今竟迟迟未到…… 逆云天转头看莱仙,见她一副依旧冰霜般僵硬的面孔,显然不为所动。这师徒二人的结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掌门,越长老已到。”阅陵向逆云天禀报道,话一说完只见越百里已进殿门,依旧是眉头紧锁、不苟言笑、无甚表情,只是在看到莱仙时,他的神情略微动容,但很快恢复常态。 “师叔!”众人相互问候越百里。 逆云天捻眉笑道:“午时二刻将至,师叔来得正巧,此刻我们便准备施法吧。” 众长老蓄势待发,眨眼功夫逆云天便道:“午时二刻已到,诸位合力运功!” 六人迅速运功,只见高空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层五颜六色弧状薄膜,其间却有一小块碎裂处,随着六人运功修补那小块碎裂处渐渐收拢消失,与此同时一缕黄色光线穿透薄膜,碎裂痕迹彻底不见,薄膜也随之隐没。 六人皆满头大汗,长舒一口气。 逆云天道:“众长老辛苦了,此次修补极耗元力,众位回去须小心调理。” 莱仙行礼冷冷道:“掌门,我便先行离开了。” 逆云天转头看越百里,只见他本就不苟言笑的脸更添黑沉,闷哼一声拂袖而去,除风无涯其它人也相继离开。 二人缓缓走出殿门,风无涯首先开口,“隐藏封印修好了,却不知何忧、雪月这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雪月尚小,心思澄明,何忧聪慧机智,这二人必不会为尘世繁花所累。”逆云天肯定道,他和风无涯一样,自见了莱仙后便有同样的担忧,然而他更相信这两个孩子的定力。 假如姜雪月听见师傅夸奖于她,一定十分开心。可惜,此刻的她还远在柳叶城,一个劲儿的吃葡萄出气,何忧亦自顾自的酌酒。 上官子襟无奈,只得想出一法,“雪月妹妹,”他轻唤姜雪月。 姜雪月疑惑不解的看着上官子襟,上官子襟笑道:“我与你师兄结为兄弟,年龄比你稍长,唤你雪月妹妹如何?” 姜雪月不禁脸红,点头表示同意。 “上官府花园正值百花争艳,此时赏花再好不过,不知雪月妹妹是否有兴趣。” 姜雪月好奇,“真的有百种花吗?” “自然” “可怎样才能到那儿呢?我不认识路。” 上官子襟眉眼藏笑,转头吩咐侍从,“你带姜姑娘去左花园,一定要小心照看。” 侍从点头称是,随即领着姜雪月出了邀月亭向来时方向前行,一路上飞花拂柳,别样雅致幽静,左花园离邀月亭相距较远,因此前去需要些时间。 这路边景致虽好,然而一个模样,看来看去不觉生厌没了兴趣。那侍从前边引路,半句话不说,连脚步声都没有,姜雪月感觉仿佛自己一个人在走路,有些闷得慌。 她到底年纪小,终于不甘寂静向侍从询问道:“你们这儿既然有左花园,莫不是还有个右花园?” 侍从脚步不停,恭敬答道:“姜姑娘,您猜得没错,我们这儿的确还有个右花园,右花园就在邀月亭往右不远处。” “那为什么不干脆去右花园得了,跑这么远都还没见着左花园影子。” 侍从解释道:“右花园相对较小,多种梅树,不值花期。” “哦,原来这样啊。” “姑娘请再走一段路,前面不远就是左花园了。” 听侍从如此说,姜雪月又来了兴致,走了一段路,果然见到了左花园。只见满园各色鲜花盛放,争奇斗艳,其间种类繁多,名贵珍惜者在此更是多如牛毛,先前上官子襟说是百花,如今看来怕是千花了。整个花园遍植鲜花,香气扑鼻,蝴蝶环绕,花儿繁盛得连路都被遮挡住了。这简直就是一片花海啊! 侍从领着姜雪月好不容易寻了条路踏进花间,姜雪月惊讶之余不忘欣赏这满目繁花,以前她总以为雾水山的奇花异卉就够多了,可看了这左花园才知道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这里虽然没有一件雾水山奇花,可依旧叫艳羡赞叹。 一边走一边赏花,突然一阵不和谐的鞭子声破坏了这美妙的氛围,姜雪月不禁皱眉,循声撞见正在花园里练鞭的上官子琴。 “你就不怕你的鞭子打着这些花吗?”小人怒气冲冲的斥责持鞭人,前天那个面无表情高骑马上的女子她记忆犹新。 上官子琴收回长鞭,好奇的打量眼前人,不怒反笑,“小姑娘,你是谁?” “我……”姜雪月还未说,旁边侍从便抢先行礼道:“大小姐,这是少族长请来上官府做客的姜姑娘。” “哦~原来是大哥请来的客人。”上官子琴眼里闪过趣味,“小姑娘,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姜雪月。”姜雪月不慌不忙道。 “姜雪月?”上官子琴细细嚼味,“是雪天的雪,月亮的月?” “嗯。” 第20章 相识幸早 “你是冬季生的?” 姜雪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上官子琴睁大眼睛,显然不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连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你一定是在骗我,不想说!” 姜雪月捶捶脑袋,“可我真的不知道。” “难道你的父母没告诉你?” “我不知道父母是谁,……”姜雪月并不是第一次碰到类似问题,可以前从来没有深究过,也不觉得凄惶。然而这次被一个雾水山山外的人问起,她却感到无助。 是啊,这些问题一直存在,她却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父母是谁?她为什么要叫姜雪月?难道她真的是冬季生?为什么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全都不记得? 上官子琴瞧着姜雪月皱着眉头咬着唇,眼无聚点,脸色千变万化,不禁有些担忧,抬手推了推她,“你真的不知道吗?那小时候发生的事呢?” “姜雪月依旧摇摇头,“不记得了。” “难道你小小年纪,就失忆了?” 姜雪月眉头紧拧,捂着脑袋仔细回想过去,然而当她这样做的时候,一股神秘的力量一直抵触着她,她想更深入回忆,那股力量就会随之变强。努力了半天什么也没回忆起来,姜雪月只能无奈点头,“应该吧。” 上官子琴忙牵住姜雪月手,安慰道:“好了,既然想不起来那也没关系,只要现在开心不就可以了。况且,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的记忆会找回来的。” 姜雪月抬头看上官子琴,只见她笑容满面,一双杏眼更是神采奕奕,和前天骑在马上的冷面女子简直判若两人。这个,或许才是真实的她吧! “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花吗?”上官子琴被看得脸红,“好了,既然你都说了你名字了,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听好了,我叫上官子琴。” “上官子琴……”姜雪月小声重复。 上官子琴点点头,“对,就叫上官子琴,以后就你叫我子琴姐姐,我就叫你雪月妹妹吧。我就住在左花园不远处的玫瑰轩,那里可全是玫瑰哦,有空可以常来找我玩。哦,对了,你何时会走啊?” 姜雪月仰头答,“二师兄说明天就走。” “这么快啊!”上官子琴有些闷闷不乐,“多留几天不好吗?这上官府都没一个和我同龄的女眷,甭提多没劲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却又那么快要走!” “这不还没到明天吗?子琴姐姐,我今天就去你的玫瑰园可以吗?”姜雪月询问道。 上官子琴突然喜笑颜开,伸手点了下姜雪月玲珑的小鼻子,“好啊!要不今晚你就同我一起睡在玫瑰轩吧,子琴姐姐可有好多有趣的故事讲给你听呢!” 姜雪月有些犹豫,“可是,二师兄他……” 上官子琴了然,“你不用担心,”她转头吩咐姜雪月身边引路的侍从,“去,告诉大哥和他的贵宾,就说我和雪月妹妹甚是投缘,邀她到我的玫瑰轩做客去了,雪月妹妹也同意去我那儿。哦,今晚也不用安排房间,她与我同睡。” 姜雪月看侍从走远,略有迟疑的问道:“子琴姐姐,要是二师兄不同意怎么办?再说,我同你一块睡你不嫌热吗?” “放心,你那二师兄肯定会同意,再者,玫瑰轩很凉爽,两个人睡一起不会嫌热。”上官子琴说着便拉姜雪月朝玫瑰轩走,“你跟着我,玫瑰轩很快就到了。” 姜雪月小心跟随,上官子琴借着走路的功夫还讲了好几个镇里发生的趣事儿,她听得津津有味,不出一会儿就到了一栋精巧的竹屋。竹屋修建得比较低矮,竹檐悬彩色铃铛,四周遍植娇艳的玫瑰花。 上官子琴看着满园玫瑰,长吸一口气高兴冲姜雪月道:“这便是玫瑰轩了,我们快进去吧!” 姜雪月好不容易从玫瑰中缓回神,痴痴道:“哦,好。” 上官子琴禁不住傻笑,伸手轻推姜雪月,“瞧你这痴迷的样子,你很喜欢这些玫瑰花?” 姜雪月只顾摇头,解释道:“我的确很喜欢这些玫瑰花,但我痴迷是因为从来没见过。” 要知道雾水山各色仙葩应有尽有,然而有些山外植物却并不适宜在雾水山生长,当然,这也包括玫瑰。 “你没见过吗?很多人都见过的。”上官子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花儿往南一直走,在一个叫做玫瑰村的地方随处可见,我的花儿就是从那儿移植的。哦,对了,你是从南方来的吗?” “嗯,但是没有经过玫瑰村。” “哦,原来这样啊!……” 其实,自玫瑰村往南,玫瑰漫山遍野,姜雪月从南方而来,即使不经过玫瑰村,按理也见过。可上官子琴不知道的是,姜雪月是通过打开雾水山隐藏封印落在不远的云来镇,然后直接从西偏南的云来镇出发到这里。二人所说的南方,一个是偏南,一个是正南,不可相提并论。 上官子琴虽然依旧不解,但也不太追究,“以前没见过,现在见过不就好了。不过啊,要说这没见过玫瑰花,当然得属北方一带。” 姜雪月疑惑,“为什么啊?” 上官子琴一个爆栗敲在姜雪月头上,嗔怪道:“当然是北方冷啰,而且那里的土不太适合玫瑰花生长,即使有种也很难开花,所以啊……”上官子琴突然俯下头冲姜雪月神眨眨眼,神秘兮兮的怪笑起来,“北方繁华,稀有少见的花种一般非金不卖,特别是玫瑰精品——紫筋金玫瑰,价值千金啊。” 姜雪月惊讶地张大嘴巴,眼睛睁得老圆,“这么贵!不会没人买吧?” “买的人多着呢!就是可遇不可求,紫金玫瑰很难找到的。” “那紫金玫瑰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上官子琴指指身边的玫瑰丛,满不在乎道:“啰,那就是了。” 这下轮到姜雪月震惊了,“这就是紫金玫瑰!这么一大片!” 姜雪月蹲下身冲玫瑰左瞧瞧右瞧瞧,只见绿色的玫瑰茎干上有一条明显的紫色筋脉,鲜红的玫瑰花瓣边檐略微发黄,除了这两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了,而且这花也不是顶好看。 一旁的上官子琴也俯下身瞧了瞧紫金玫瑰,继而笑着冲姜雪月道:“这下,你该明白她为什么叫紫金玫瑰了吧!紫金紫金,不过就是一条紫色筋脉,一些发黄的花瓣边。” 姜雪月瞧着这些玫瑰,想着这么一株花继续往北就可以卖上千金,而上官府一个玫瑰轩,少说也有上千株紫金玫瑰。她曾答应过三师兄帮忙带“凝露膏”,可惜价格实在太过昂贵,如今…… “子琴姐姐?”姜雪月起身,“你……你……可不可以在我明天走时送我两株紫金玫瑰啊?” 她话一说完脸上便迅速爬起两朵红云。 上官子琴好奇道:“你要它们做什么?” 姜雪月略有迟疑,“我想……拿它们换一样东西,那东西很贵。” 上官子琴大笑起来,豪爽答应道:“好啊!反正这儿紫金玫瑰多得是。不过,”上官子琴皱眉,“这些玫瑰植株太大,这样吧,明天一大早我就差人挖了,装好之后再给你。” “谢谢子琴姐姐!”姜雪月喜不自禁。这下,她再也不用愁买凝露膏的钱了! “好了,我们先进玫瑰轩吧!快到酉时了,也该准备用餐了。” 酉时吃过晚饭,姜雪月一个人坐在玫瑰丛瞧着夜空的星星。上官子琴被族长上官鹏叫去,临时有事,走时还特意嘱咐过她晚上不要四处走动,这里遍布机关,到晚上就会全部开启,不熟悉的人一旦踩踏机关,立刻粉身碎骨! 难怪这么久都不见一个巡夜的侍从,姜月百无聊赖的想到。她都可以隐约感受到地底无声无息转动的齿轮。 侍女就站在不远处,永远维持一个姿势,纹丝不动。姜雪月盯了她们半晌,这些人竟连眼睛都不眨!这还是人吗?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是一个人在玫瑰轩?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官子琴终于回来,手里拿着白天用过的长鞭,脸色却不太好。 姜雪月大老远便见上官子琴闷闷不乐,忙起身小声问道:“子琴姐姐,你怎么了?” 上官子琴一哼,怒气冲冲进了玫瑰轩,姜雪月急忙跟上,刚巧碰见上官子琴摔鞭子。 “不就是没练好吗!不就是打不过上官子棋吗!反正练也不是不练也不是,干脆不练了!”上官子琴发完一顿火便再也不说话。 姜雪月弯腰拾起地上长鞭,转手递于上官子琴。上官子琴犹豫片刻,拿过长鞭。 “到底怎么了,子琴姐姐?” 此时上官子琴已冷静下来,有些歉意的冲姜雪月笑道:“对不起啊,雪月妹妹,刚才不该发火的。” 姜雪月摇摇头,“没关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官子琴揉着长鞭缓缓道:“在上官家族,每个人除了要精通机关术外,还要练习一套武功,上官族长会定期通过族内年轻一辈的相互比试来查看他们的练功进度。今晚比试我输给了子棋,要知道以前我一直赢他!而且从输给他之后和人比试就一直输!于是,被爷爷当着众人面狠狠教训了一顿……” “没关系,只要你努力练习,下一次总会赢他们的!” 上官子琴长吐一口气,重新振作,“说得也是,从明天起,我要更加勤苦的练习鞭法,下次一定赢他们!” 姜雪月亦鼓劲点头,“嗯!” 上官子琴瞧着窗外浩瀚星空,转头对姜雪月道:“天色也不早了,这一天怪累的 ,我们沐浴之后便睡吧。” 夜晚,两个少女躺在同一张榻上,不知不觉又讲了许多悄悄话…… 第21章 别离上官 卯时,天已大亮,昨夜聊到太晚,两人依旧沉醉梦乡。上官子襟遣人告知玫瑰轩侍从,请上官子琴、姜雪月二刻后到邀月亭一同用膳。玫瑰轩侍女小心翼翼进房唤醒二人,如实告知了上官子琴。 “知道了,你退下吧。”上官子琴遣退侍女后便起床自行洗漱,姜雪月已梳理完毕,靠在椅上静静瞧着她。 上官子琴被看得一顿脸红,胡乱梳理下也就草草了结。 两人走出玫瑰轩时上官子琴突然停住,转头对姜雪月道:“雪月妹妹,你等一下。” 姜雪月点头,上官子琴转身对玫瑰轩侍女耳语一番后携着姜雪月继续前行。这次避开左花园,选了条较近的路,因此很快便到了邀月亭。 亭子四周的轻纱已经挂起,两个英俊的男子正站在亭内欣赏带露的荷花,晨曦湖面上缓缓升起的薄雾笼罩着四周,添了分朦胧与神秘,两个男子也似遗落凡尘的仙人。 “果然还是这样啊!”湖边的妙龄少女瞧着亭内邪魅的男子,一双美丽的杏眸仿佛也被湖面的水雾润湿,向往而深邃。 “子琴姐姐,你在说什么呢?”一旁姜雪月询问到身边的少女。 上官子琴着急收回目光,白皙的脸蛋儿却悄悄爬上两朵红云,她忙掩藏好情绪,矢口否认道:“没、没说什么。” “真的吗?”姜雪月有些不信。 “当然是真的!”上官子琴拍胸保证,继而转移话题,“我们快走吧,别叫他俩等急了。” 说着便拉着姜雪月迅速跑过柳木桥,正要进亭,上官子琴突然停了下来,低下头小声问姜雪月,“雪月妹妹,我的装束得体么?” 姜雪月从头看到脚,肯定点头,“当然得体啊!” 上官子琴不禁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快进去吧!” 亭内的上官子襟、何忧早已看到两人,上官子襟亦事先叫人上好饭菜。两人一进来他便含笑说道:“既然都来了,那便开饭吧!” 吃饭的时候,四人神色各异。上官子襟显得十分优雅从容,也安静异常;何忧边喝酒边夹菜,桃花眼却不时瞪瞪姜雪月,粗俗的动作硬生生被他做得魅惑迷人;反观姜雪月却是一直盯着安静的上官子襟,丝毫未察觉何忧投来的目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昨天还大大咧咧的上官子琴今日却娇羞无比,一直埋着头吃饭。 一顿奇怪的早饭后,何忧起身向上官子襟道:“叨扰许久,我和师妹也该走了。” 上官子襟亦不挽留,“途中多加小心,来信说雪灵宫已经从太白山得知你们要相助的事情,估计现在两方都在寻你们。” 说着便从袖内取出一方盒递于姜雪月:“何忧的师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初次见面,这方盒箭便送于你吧!” 怎么话题一下子就扯到她身上了!姜雪月半迷糊的接过何忧手中的方形盒子,翻来覆去看这盒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方形盒,自己多得是啊!还方形箭?也没发现什么机关。 上官子襟瞧着姜雪月皱着眉头将盒子翻来覆去,了然一笑,纤长有力的手顺势抓住姜雪月小小的手,两只手分别挪到盒子顶层四个棱角,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四个突出的地方,用力一按,几支绣花针大小的利箭眨眼便射进邀月亭木柱上。 姜雪月惊奇的睁大眼睛,低头看盒子上方四角,只见四朵精致的荷花盛开盒角,姜雪月触摸四朵荷花,心内了然。这四朵荷花略微凸起,寻常人肉眼很难察觉。 可是,万一箭用完了怎么办?她该怎么把箭装进去,箭又从哪里来? “这盒子能打开吗?”姜雪月询问。 上官子襟微笑点头,“自然可以,但要看怎么打开了。” “难道打开这盒子还有方法?” 上官子襟耐心解释道:“盒子一旦像寻常一样打开,就会像先前一样触动机关,往上射箭。而正确的打开盒子添换箭只需先按一下盒子正中那朵荷花的花蕊部分。当然这盒子里一下可装上千支利箭,每次发出十枝,可用上百次,危机关头拿出防身再为合适不过。” 姜雪月长舒一口气,忍不住惊叹,“原来这样啊!” “里面已经装满了箭,真的有用完的那天,便再来寻我拿新的。” 姜雪月仰头感激地看着上官子襟,大大的眼睛显得格外亮,小小的她脆生生地回道:“好!” 上官子襟不语,冲姜雪月笑笑后转头看向何忧。一旁抱剑而坐正欣赏帘外荷花的何忧感受到他的目光,仿佛极不情愿地转头,亦看向上官子襟。 上官子襟指间不经意触摸到姜雪月手中的方形盒,随后略有深意的冲何忧挑眉,姜雪月觉得有些奇怪。何忧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眯着桃花眼有些疑惑问道上官子襟,“你眉毛扭了,怎么老在动?” 姜雪月低头掩面,刚才的奇怪早就抛之脑后,她现在十分佩服自己——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容忍下这么个想法怪异、丢人现眼的师兄。 然而这次上官子襟眉毛真的扭在一起了!有必要这样掩藏吗?细致如何忧,他挑眉难道真会不懂?想想昨天谈着谈着雪灵宫,半途却突然杀出个师妹的话题来,还打起他架子上辛辛苦苦用机关术做出的宝贝的主意,说是既为兄弟饿,自家师妹也是他半个妹妹,怎么着也得拿架子上的一俩件东西当见面礼。 架子上的东西可都贵如珍宝,连子琴、子棋、子离都没送!开始他不愿意,后来这人威逼□□,不得已今日才拿出一件送给姜雪月。 替自己师妹要东西却又不让自己的师妹知道,又是何苦呢?上官心里忍不住叹气。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何忧起身告辞,见姜雪月对方形盒爱不释手,漂亮的桃花眼渐渐染上一层笑意。他走到姜雪月面前,一个爆栗敲在小人儿头上,“磨磨蹭蹭些什么,还不快走!” 姜雪月摸摸自己可怜的头顶,委屈的回答:“哦!” 顺着来时的路,两人很快便出了上官府,上官子襟相送陪同,那只灰蓝小鸟不知何时围绕在何忧身边,一直啾啾的叫着,状似不舍。 上官府门外,上官子襟正与何忧小声谈论今早刚接到的有关雪灵宫的密函。姜雪月却满脸着急担心,时不时伸长脖子向府内张望。 早饭时,上官子琴第一个吃完,随即离开回了玫瑰轩,走的时候还迷迷糊糊撞到木柱,丢下一句“雪月妹妹,我把东西装好之后就来找你!”,然后几乎是狼狈逃窜地出了邀月亭。 子琴姐姐怎么还不来?姜雪月心里火急火燎。何忧与上官子襟的谈论已经结束,此时的上官子襟含笑看着紧张着急的姜雪月,安慰道:“月妹妹,不用着急,子琴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姜雪月转头看何忧,只见何忧抱着一把剑挑着长眉冲她闷哼一声,心里更加焦躁不安起来。 子琴姐姐,你快来啊,再不来我可能就要走了…… “雪月妹妹,你、你等等!”姜雪月还没祈求完,就见上官子琴突然冒出,提着裙摆不顾形象的拼命往府门外跑,当看见姜雪月就站在门外,放松一笑之后跑得更快了。 子琴姐姐果然来了!姜雪月心下一松,莫名地一阵感动,水汪汪的大眼睛除了笑还是笑,她忙冲慌乱奔跑的上官子琴喊道:“子琴姐姐,你慢些!” 没想到她这一喊府门内的人跑得更快了,眨眼功夫就到了姜雪月身边,低着头叉着腰气喘吁吁累到不行,还没歇息好就从袖里掏出一个柳条编枝的圆球递到姜雪月面前,“这、这是你要的……紫金……玫瑰……” 这球怎么跟前几天老爷爷送她的一模一样?难道这里每个人都会做?雪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终究舍弃疑问,颤抖地接过了这枚柳叶球。 “这里面装着紫金玫瑰?”姜雪月把球凑近眼前,仔仔细细端详。 上官子琴骄傲的仰头,冲姜雪月调皮眨眼,“里面当然装着紫金玫瑰,我掩饰给你看。” 姜雪月将球递回上官子琴,只见上官子琴将球从中间打开成两半,分别托在掌中,笑着看姜雪月道:“你瞧,这球里不就是两株紫金玫瑰么?” 姜雪月凑近一半圆球,一株鲜艳的紫金玫瑰正连土种在里边;她又凑近另一半圆球,也是一株紫金玫瑰连根带土种在里面,娇嫩的花朵绚烂夺目,惹人垂怜。 “这是怎么种进去的!”姜雪月嘴巴张得老大,既激动又好奇,“紫金玫瑰怎么可以这么小……” “这个球啊,叫做柳叶球,柳条编织的,专门用来装敛物品,无论大小,都能塞到里边,种两株玫瑰花当然没问题。” “人也可以?” “自然……不可以!” “为什么啊?” “这个……我也不清楚,这柳叶球是向一个老头买的,也是他嘱咐我的。” 姜雪月眨眨眼睛,心里隐隐觉得一条若有若无的线正将她引向前几天见过的老爷爷,“那个,子琴姐姐,你为什么不自己编啊?上官家不是机关术最好的么?” 上官子襟、上官子琴同时愣住,上官子琴涨红着脸欲言又止。 倒是一旁上官子襟看不过去,轻声提醒自己的妹妹,“子琴,常言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技不如人迟早会有,一味躲避不如坦然面对,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了?” 听了上官子襟一席话,上官子琴咬唇片刻犹豫,随即鼓足勇气解释道:“上官家虽然机关术最好,但也有很多地方不擅长,比如编织术,柳叶城最好的编织师不在上官府,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姜雪月反复念叨。 “嗯,就是一个老爷爷,他没有亲人,技艺也不外传,大哥曾经出府恳求他收他为徒,但却被拒之门外……我的柳叶球都是从他那儿买的。” “可有什么收获?”不说话的何忧突然冒出来问了上官子襟一句。 姜雪月、上官子琴被他吓得一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这人的眼睛啊!上官子襟在心里无奈叹息。子琴买柳叶球,其中大部分都会送到他那里,一个一个拆开钻研,可惜……上官子襟摇摇头回道:“什么也没学会,每一个柳叶球看似一样实则里面完全不同。” “拆着拆着自然就会了。” 上官子襟眉心不住跳动,这算什么什么安慰法子?都拆了几年了,要会早会了。 “好了,我们这便走了 。”何忧持鞭上马。 “此行多加小心。”上官子襟提醒。 何忧略微点头,“自然。”骑在马上冲依依不舍的姜雪月喊道:“月师妹,还不快走!” 姜雪月极不舍的冲上官子琴告了别,亦持鞭上马,然而却发现何忧不见了,她向北边街道望去,何忧骑着马已跑出老远。姜雪月着急不已,赶紧驾马狂追,瞬间化作一道绿色的闪电。 “二师兄,你等等我!” 上官府门外,上官子琴与上官子襟相视一笑,略显无奈的转身回府。 三日后,两匹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马停在了太白山脚下。 马上娇俏的青衣少女抬头看蜿蜒的山道盘旋而上,葱郁的翠竹青松随风摇曳生姿,“二师兄,这便是太白山吗?” 另一匹马上一长相邪魅的男子闷哼一声便下马着地,算是回答了青衣少女 第22章 太白山会 循着山路一直向上爬,两边翠竹渐少青松渐多,太白门和众多门派一样,一直潜心修炼以求长生,松树寓意万古长青,自然被太白门奉为神木,因此越是接近太白门松树越多。 姜雪月不远不近地跟在何忧身后,时不时好奇地左看看右瞧瞧。太白峰秀丽险峻,山崖陡峭,青松生长其间。这些青松或老态龙钟,或笔直撑天,树形千奇百怪,却也别有韵味。眼前的山路渐渐陡峭,泥土也换做一块块整齐划一的青石板,从山腰向上望去,隐隐可见太白门楼阁一角,山顶校场上弟子练剑的呐喊声不时传来。 两人循着路加快速度往上爬,不料没走几步便被两个太白峰弟子拦下。 “你们是何人!”其中一个太白门弟子手持剑柄,严厉质问道,相貌颇有些狰狞。 姜雪月年纪小,被这个太白弟子的长相吓了一跳。何忧却不慌不忙上下扫视了一番太白门弟子,从袖中取出一信封交给他,严肃道:“雾水山弟子何忧携掌门首徒前来拜见太白李掌门。” 雾水山!两名弟子相视一眼,那长相丑陋的弟子双手接过信件,上下颠倒,左看右看不知所措,显然不识字,何忧皱起长眉。另一名弟子略使眼色,拿着信件的弟子顿悟,将信件交于他,那名弟子顺手一拂信封,随即粲然笑道:“果然是太白门所用信封!” “快去峰顶通知掌门,雾水山所派弟子已至。”拿着信件的弟子转头吩咐那名长相丑陋的弟子,那长相丑陋的弟子倒也不加抱怨,一接命令二话不说火速上了山顶。 跑得可真快啊!看着报信的那名弟子原本还在山腰此时却已不见踪影,姜雪月心里暗暗惊叹。 余下那名弟子冲何忧、姜雪月歉意笑道:“二位贵客一路辛苦,刚才多有得罪,请勿见怪。你们这便上去吧,任务在身就不陪同二位了。” “有劳!”何忧抱拳致谢,随即与姜雪月加快速度,二人很快便到达太白峰顶,迎面而来是一个巨大的校场,数千名弟子正整齐有列训练剑法,个个神采奕奕,喊声响彻云霄,气势颇为壮观。 校场被弟子一分为二,中间故意留出一条通道,姜雪月远远地看见一位长眉黑须道人喜笑颜开向他们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贼眉鼠眼,相貌猥亵的青年弟子。 姜雪月头皮发麻,这太白门怎么有那么多长相诡异的弟子?不过那青年弟子目光如炬,两道剑眉直竖,神色严谨,瞧来也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 “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长眉黑须道人走了一半路便笑着抱拳打招呼,眨眼却又到了二人跟前,姜雪月又唬了一跳,仰起头仔细端详长眉道人,几度认为自己眼花。 刚刚明明还离他们挺远,怎么这么快就悄无声息站在了旁边!想来离山太久,姜雪月自己也渐忘了逆云天经常便是来无影去无踪,比之这长眉黑须道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掌门!”何忧拖着半呆的姜雪月仗剑行礼,随即道:“此次奉掌门之命,前来与太白门共同探查雪灵宫行动,查探之事危险重重,师妹尚小不知分寸,必要时还请李掌门多加照拂。” “自然。”那李掌门点头,随即环顾四周,“此处不便说话,凡事请随我到正殿相商。” “请李掌门带路。” 一个时辰后…… 太白峰一处瀑布上游,两岸花草繁密,美丽的蝴蝶不时歇在娇艳的野花上摆弄触须,溪水缓缓流淌清澈见底,彩色小鱼在水中的鹅卵石中上下游动。 花草掩映间,一位青衣少女正无聊的靠在溪水旁,遥望太白峰主殿。商量事情时,二师兄就像在和那李掌门打哑谜,她既不懂又无趣,索性请求到太白峰四处转转,不料李掌门又派了一名弟子跟随,她又不好拒绝,一路上七拐八拐才好不容易甩了那名太白峰弟子。 唉!姜雪月无奈叹气,时不时用凝脂玉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水花,彩色小鱼像是受到了手指吸引,纷纷聚集到手指旁边好奇地啃食。姜雪月被鱼儿啃得发痒,惊吓的抽回了拨水的手,低头向水中张望,只见许多彩色小鱼正聚在一起,她不禁心生怜爱,索性脱了鞋袜将脚放进水中,越来越多的鱼聚在一起。 鱼的啃食并不痛,相反让人身心舒畅,一条小鱼调皮地跳出水面,激起的水花溅了姜雪月一脸,姜雪月用帕揩拭,那鱼像是有意捉弄,一个打挺再次越出水面,激起的更大水花洒了姜雪月全身满脸,那鱼一见得逞,赶紧跃进溪水摆着尾巴欢快地远去了。 姜雪月一时童心大起,提着青裙摆光着脚走进水中,溪水不深,鱼儿们瞧见她入了水反而越聚越多,撒了欢一条接一条跃出水面,激起的水花贱得姜雪月满身都是。 姜雪月开始还有些拘谨,到后来越玩越起劲,衣服湿透也全不在乎,最后干脆和水中的鱼儿跳起舞来,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充斥溪涧。 何忧已在不远的松树下驻足良久,静静看着跳舞的姜雪月,原本沉寂的桃花眼里多了些许难以言明的思绪。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不发出一点声响。 倒是姜雪月先发现了他,“二师兄?”姜雪月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光着脚踩在水中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何忧,一身青衣早已湿透,索性她年纪还小,倒也看不出什么婀娜多姿。 “你、你和李掌门讨论完了么?” 她的脸红红的,几乎可以烧了半边天的云霞,然而此刻她却不知道是先上岸还是怎么,只有无奈的垂下头掩饰自己慌乱。 何忧却很快收拾好情绪,不慌不忙地走到溪水旁,花草中停歇采蜜的蝴蝶被他摆动的长袍惊得飞起。他仰头看天上浮动的云彩,顺手丢给姜雪月一件黑色的披风,“这么大了,还玩水呢!你这雾水山掌门首徒刚才那样子若是被太白门不小心瞧见,就等着沦为笑柄吧!” 姜雪月低头默默上了岸,顺手紧了紧刚披好的黑色长袍。 “怎么,还想光着脚下水呢!”何忧斜眼瞧她光脚走路,略带生气的讽刺。 “没看见我脚是湿的吗?!”她真是受够了,不就是下水玩儿一会吗,有什么好笑话的?掌门首徒怎么了,还不是成天受自己师兄讥讽嘲笑! 从没见过姜雪月发过这般脾气的何忧被吼得一愣。 姜雪月也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心里直发凉。她,她这是怎么呢?平时就算再怎么也从没这样顶撞不耐烦过,可自从下了山,她的心越来越浮躁,到底怎么呢! “二、二师兄,对不起,刚刚说的话我不是有意的……”姜雪月道完歉头也不敢抬,俯身慌慌张张穿好鞋袜,悄悄看了眼何忧又赶紧收回目光,拿起地上放置的飞花剑垂着头默默经过何忧身旁。 “往哪儿去?”何忧早已缓神,转身冲前面垂头丧气的小儿道。 “走错路了。” 姜雪月停下步伐,回过头疑惑问:“这条不是去太白门的路吗?” 何忧顿时了然于心,扬眉提醒姜雪月,“不用回太白门,我们要去执行任务。” “现在!”姜雪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么快!” “我来便是叫你随我一起快些下太白山,山脚下还有两名弟子等着我们。” “哦,那我们快些走吧!” 两人都兼上乘轻功,很快便下了太白山。姜雪月远远就瞧见两个便服太白门弟子站在路边,其中一个相对熟悉,距离有些远尚看不清楚。 一会儿功夫,何忧、姜雪月就一前一后落在了那两名太白门弟子面前,姜雪月一言不发默默躲在何忧身后。 开始还在想其中一个眼熟,距离近的时候她便看清原来是李掌门身后那位长相奇特的弟子,没办法,她暂时还无法适宜那可怖的样子,所以只好躲起来不看。 “何师弟,你们终于来了。”那李掌门身边随侍弟子笑着对何忧道。 “两位师兄久等了,我们这便走吧。”何忧持剑问候。 “好,时间也不早了,我们须快些,再过一个时辰就会错过那批进雪灵宫的弟子。” “现在他们在哪儿落脚?” “据其它密探弟子来信,往北五百里的一间客栈。” “好,二位师兄,我们须快马加鞭方能赶上。” “慢着!”那随侍弟子微笑看着何忧,姜,雪月,“此行须十分隐蔽,我们四人太过显眼,此行须谨小慎微,何师弟,这是我制定计划,你看一下是否可行……”说着便递于何忧一张纸条。 何忧微眯桃花眼,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改头换面,隔墙有耳”。 何忧仔细收好纸条,环顾四周与那随侍弟子对看一眼,随即拔出长剑,一剑往身旁竹林劈去,剑气横扫落叶,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缝。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一个骨瘦如柴的绿衣男子摔在地上。 两名太白山弟子冷眼瞧那绿衣男子,倒是姜雪月被这从天而降的人下了一跳。 那男子胸口一条长长的伤口,汩汩鲜血正从里边冒出,片刻便染红大半土地。姜雪月看着那染红的地面,脑袋一阵眩晕,眼里慢慢出现了一片遍地残骸、充斥血色的大地,那地方像是被烧过,断壁残垣上都挂满了死不瞑目的人…… 姜雪月用力摇头,努力保持清醒,只见那绿衣男子“哇”地突吐出一口鲜血,手指使劲扣着地面,像是要努力起身,又像是极度痛苦。 “别白费力气了。”绿衣男子眼前突然闯入一截黑袍边角,他努力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一邪魅男子正似笑非笑盯着他,微勾的唇角带着一股子邪意,绿衣男子浑身泛寒,不自觉扣着地蜷着身子朝后爬。 “还想跑?”随着一身惨叫,何忧手起剑落,已挑断绿衣男子脚筋,寒光闪闪的剑刄紧接着挑起绿衣男子脆弱的下颌,“告诉我,跟踪了多久,你的同伙在哪儿?” 绿衣男子“哇”地又吐出一口鲜血,腥红的牙齿露了出来,模样十分狰狞,“宫主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总有一天雪灵宫会将你们一举击溃……” 何忧不耐烦地将剑刺进绿衣男子下颌,绿衣男子闷哼一声,浓血自嘴角缓缓流出,“告诉我,跟踪了多久,你的同伙在哪儿?我可没那么耐心。” 绿衣男子犹豫片刻,随即目斥欲裂,惨白的脸色毫无生气。 何忧淡定收回长剑,绿衣男子顺势倒地。 “他死了?”太白山那随侍弟子走到何忧跟面,俯下身将手指凑到绿衣男子鼻间。 “咬舌自尽。”何忧淡淡道。 那随侍弟子略略叹气,不禁有些担忧,“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雪灵宫恐怕已有防备。” “那便让他们防不胜防……” 太白山弟子又长叹一口气,转头冲何忧道:“我们要更加小心防备了,时辰不早,赶快出发吧!” 何忧赞同点头,一行四人迅速上马朝北跑去,眨眼消失无踪,徒留马蹄踏飞的枯叶飘飘然旋在半空…… 第23章 密探雪灵 离太白山五百里一间客栈内,一帮雪灵宫弟子汇聚在这里,楼上楼下吵闹不断,喝酒碰杯声比比皆是。丰乳肥臀的老板娘摇着扇子穿来穿去,翘着兰花指张罗这儿管管那儿,偶尔扯着香袖勾着红唇亲自为这群难伺候的主儿添酒递茶,金线绣制的百褶牡丹抹胸露出半边雪白胸脯,叫人浮想联翩。 “快让老子进去,老子可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夺命三菜刀听过没有!就你们这两个崽子那熊样,老子估摸着也不晓得你大爷我的名讳!你们可听好了,再不让老子进去,那可就硬闯了!” 栈外突然冒出的粗俗男子打破客栈内的欢歌笑语。 雪灵宫一干吃饭喝酒徒众都静了下来,楼上一位长相严峻的男子握住剑柄,冷眼瞧一旁正为他添酒的老板娘,冷冷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板娘腿一软跪在地上,低头拽住男子衣袍,磕求道:“客官饶命,饶命,奴家也不知怎么回事。” 男子不耐烦地扯会衣袍,恼道:“还不快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是是,奴家这就去。”老板娘匆忙从地上爬起,衣衫凌乱地小跑下楼,远远就瞧见一个邋里邋遢满脸胡渣的中年汉子正和两个守门小二闹得不可开交。扯了扯掉落肩边的衣服,老板娘扬着眉一扭一扭来到门外。 “是谁敢在老娘这儿撒野!” 两小二一见老板娘,便低头哈腰退至她身后,一小二指着那满脸胡渣的汉子道:“老板娘,就是他!我们都说了今天休息不开张了,他还要硬闯!” “你大爷的,不开张怎么这么多客人?当老子瞎了还是聋了!”汉子一听小二说完便怒不可遏,说话激动得口水沫儿四处飞溅。 老板娘拿着扇子遮住半边脸,捏着鼻子嫌弃道:“说不开张就不开,你这人怎么这般胡搅蛮缠!” “怎么了!别以为老子不晓得里边儿是些什么人!”汉子突然推开老板娘,伸长脖子冲客栈内大声叫到,“雪灵宫的兄弟们,老子就是大名鼎鼎的三菜刀,老子要加入雪灵宫,想见见这里边儿的头!” “快快快,快把这莽夫拉住,别让他进去了!”老板娘命令着身后两个小二,着急得直跳脚。 两个小二一跪一俯拽住汉子进门两条大腿,汉子大笑几声,一蹬腿,两个小二被甩在站门外空地上曲着背脊直叫唤。老板娘无奈,闭着眼伸长手臂挡在汉子面前,尖叫道:“不许进去!” “闪开,再不走老子连你也打!”汉子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把亮闪闪的菜刀,挥舞着威胁挡他去路的老板娘。 老板娘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把菜刀,嘴唇直哆嗦:“老娘、老娘就不,不信你真敢……砍!” “哟呵,你这还真跟大爷我较劲儿!老子数三个数,再不让刀剑无眼!一……二……” “慢着!”楼上雪灵宫领头男子突然出声。 汉子收起菜刀,指着抱头欲哭的老板娘放声大笑。老板娘瞅着刀没架在脑袋上,慢慢回神,捂着胸口避开那汉子,依旧心有余悸。 “老板娘,让这位朋友上来。” “可是客官,这人邋里邋遢……”老板娘仰头冲楼上道。 “让他上来!”楼上男子阴沉道。 老板娘无奈,摇着扇子一脸自傲,葱白手指扶了扶欲掉落的发鬓,顺势瞟了那汉子一眼,不甘不愿道:“楼上的客官叫你上去。” 汉子眉开眼笑,也不理那老板娘,跨大步上了楼。 不过一会儿,只听楼上一阵巨响,那汉子竟被雪灵宫领头男子从二楼窗户扔了下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汉子抱着腿痛得直叫唤,楼上楼下一片哄笑声,汉子气急,忍痛爬起,咬着牙冲客栈内吼道:“他奶奶的!老子屈尊投奔雪灵宫你们竟然还嫌弃!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给我听着,总有一天老子会回来的!” 汉子还没骂完,二楼突然飞下几双筷子,噌噌噌全插在地上,接着便是雪灵宫人冷冷警告,“再不走,别怪手下不留情。” 汉子抱头鼠窜,没过多久就跑得不见踪影,客栈内又是一片哄笑。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挡了老子去路!”慌忙逃窜中汉子不小心被一马踢翻,他抬头往上望,只见四个布衣男女正骑在马上,相貌普通,无甚特别。 这四人正是乔装后的太白山弟子、何忧与姜雪月。何忧下马扶起汉子,颇为歉意道:“刚刚稍有大意,不幸撞着大哥,不知大哥可有受伤?” 这小子还挺有礼的嘛!汉子心里想到,随即起身拍拍屁股,不在意道:“没啥事,兄弟不用担心,你们走吧!” 何忧略微迟疑,看汉子并未受伤心下释然,“既如此,那我们便走了。” “走吧!走吧!没啥事儿!”汉子连连摆手。 何忧上马,一行四人继续往北,可刚走几步,那汉子突然回头冲何忧喊道:“兄弟,你这是去哪儿呀! 何忧勒住马绳,其它三人亦停住。 姜雪月心里不快,“二师兄,时辰不早了!” 何忧瞅了一眼姜雪月,不做回答,只对太白山弟子道:“两位师兄,你们先走,我和师妹随后就到。” 太白山弟子瞧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汉子,略微思索,随即冲何忧、姜雪月抱拳道:“那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何忧点头,姜雪月看骑马远去的太白山弟子,心里对这个二师兄的做法欲哭无泪,何忧却不理会,勒马回转跑到汉子面前,姜雪月无奈跟随。 “兄弟,你们往北这是要去哪儿啊?”汉子再次问道。 何忧下马凑到汉子耳边低声道:“不瞒大哥,兄弟我在这江湖上有些混不住,想入雪灵宫,多方打听好不容易知道今天有一对雪灵宫人马出宫,所以想去碰碰运气……” 汉子突然转头,眼睛瞪得像两个大铜铃:“兄弟,你要加入雪灵宫!我没听错吧!” 何忧一拍汉子肩膀,有些难以启齿道:“兄弟我这儿不是在江湖上难混吗?上那儿多少当个徒众打杂,也好弄口饭吃……” 汉子上下打量何忧,见其衣衫底部四处补丁,移眼拍了几下何忧肩膀,长叹一声,“哥哥我劝你还是别去了,我刚刚就是被他们轰出来的,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大哥也想加入他们?” “呸!老子现在打死也不混进那群狗仔了!” “大哥莫生气,话说回来,大哥是如何得知他们在这儿?” 汉子扯过路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一口唾沫吐地上,“还不就是偶尔听说,所以就来没碰碰运气,那群没眼力的东西,若不是听说那什么沁血闭关了,老子早跑他那儿去直接说了,用得着受这群人气?!” “雪灵宫宫主闭关了?”何忧略微沉思。 那汉子倒没甚在意何忧反应,只继续道:“是啊,现在由雪灵四鬼代掌宫中诸事,兄弟你不知道?” 何忧笑笑,“雪灵宫向来做事隐蔽,兄弟自然不知。” “也是,”汉子恍然,默默自己的秃头不好意思笑道,“都忘了这茬。” 何忧更加好奇,“雪灵宫办事向来严谨,这些雪灵宫要事大哥又是怎么获悉的呢?” “这事儿说来还是老子运气好,”汉子又是一口唾沫星子吐在地上。 “那日老子没了去处,天逢大雨,就在一间破庙安顿,可那地方破旧得很,外边儿大雨里边儿小雨,连个地儿都没得躺,刚好有口破钟,老子想着蹲那钟里也就将就一晚。不曾想刚钻进钟里,外边就窸窸窣窣传来声响,跟着就听见有人进来,老子刚哀叹自己倒霉,这天下雨寻个住处是破的完了还得罩个钟跟一伙人处一夜,这还没抱怨完就听一个半男半女娘娘腔说话了,另外几个也加入讨论,开始拉长拉短听得无趣,过了个把时辰也听不出啥有用的,老子听着听着朦胧有了睡意,后来他们冒出雾水、雪灵几个字惊醒了我,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四个人肯定就是雪灵宫魑魅魍魉四鬼,这四鬼像是再说集齐人手、雾水封印……《长生诀》……梨花幻境什么的……” 汉子说到这里,略微停顿,随即不耐烦的摇摇手,“哎,管他什么长生诀、雾水山的,都是大门派之间的事,老子才懒得管!我说兄弟,”汉子转头看何忧,“听哥哥一句劝,也别想着去雪灵宫混饭吃了,到头来还不如自个儿游荡好。” 何忧唇角勾笑,仗剑冲汉子道:“多谢大哥提醒,但兄弟还是想去试一下。” 汉子恨铁不如钢的瞅着何忧,何忧依旧含笑正对,汉子半晌无奈叹气,起身往南渐渐走远,“罢了,人各有志,哥哥我也只是个提醒,哥哥我见不得那些俗礼,就此别过吧!” 何忧目送于他,扬声道:“大哥打算去哪儿?” 粗犷嗓音从远处遥遥传来,“哪儿都可以……” 姜雪月下马走到何忧跟前,二人皆目视远方,然而何忧神色淡淡,眉间隐约几缕忧丝。 同样远视,却各怀心事。 “走吧。” “嗯。”姜雪月淡淡点头,大大的眼睛却似蒙了层水雾,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云来镇静谧的夜空下,雪白的身影再次清晰浮现脑海,真实而虚幻,像一坛埋藏地底的美酒,渐散醇香。 梨花幻境?为什么就想起他了呢?姜雪月不禁扑哧一笑,转头上马赶追走远的何忧。风吹拂,几片美丽的树叶晃晃悠悠落入尘埃。 他是谁呢?也许,梨花和他有些像吧,素白、高洁、略带苦涩冷意…… 姜雪月与何忧驾马刚走一会儿,半途碰见太白山弟子返回,姜雪月疑惑,“师兄,你们怎么回来了?” 其中一弟子低头不语,眉头紧锁,看模样甚是气恼,另一弟子低声沉郁回答:“我们晚去一步,雪灵宫弟子已经离去,再难觅其行踪。” 那弟子说完摇头叹气。 姜雪月微泯薄唇,转头看何忧。 何忧却是唇边含笑,“两位师兄不必着急,适才我和师妹已从那壮汉口中探知雪灵宫计划。” 有吗?她怎么没从那汉子口中听出什么计划来?二师兄也真是,没打听到还撒谎。姜雪月眨眨眼,不敢瞧太白山弟子。 太白山弟子一喜,忙问:“是何?” “此处多有不便,二位师兄,我们边回边谈。” 在太白山何忧细细告知李掌门雪灵宫计谋,并提醒其多加提防雪灵宫,以免突袭,李掌门亦拜托何忧转告逆云天些许要事,何忧领受,诸事完毕便与姜雪月折路继续往北,二人依旧一前一后乘云来镇买来的瘦马。 姜雪月坐在马上,一路无趣,骑着骑着倒对瘦马颈上一撮雪白鬃毛起了兴致,一路分心去摸鬃毛。鬃毛软软的,却又有些扎人,摸起来软中携硬,扫着手掌,亦扫着她的心。 “别分心~” 姜雪月一惊,本在前面的何忧不知何时已驾马在她身后。 “二师兄,你怎么在后面了?” 何忧一哼,阴阳怪气道:“若不在后边盯着,某些人从马背上摔下来可没人照应……” 姜雪月脸上一红,转头不再理会何忧,在二师兄这儿,还是不说为好,省得自找没趣。 第24章 月华古城 一路往北,两人时歇时走、救死扶伤、打抱不平,偶尔也会遭遇歹徒恶霸,不用姜雪月动手,何忧便轻易处理干净。在何忧陪同下,姜雪月一路成长,越发喜欢雾水山外世界,只是功力不见增进。 何忧偶尔皱眉却不言语。 如此,半月有余两人方到此行历练最后一地——月华古城。 城门下,姜雪月努力抬头看正中三个鎏金大字,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月华城……”姜雪月抬高手臂遮住阳光慢慢念叨,心里一阵欢喜一阵气恼,只因名声远扬的醉云楼。当初下山时,三师兄半文不给死皮赖脸央带凝露膏,愁得她整夜整夜睡不着。 如今……她顺手摸摸放置胸口的柳叶球,长舒一口气。“千金难买凝脂露,百岁方得紫金花”,月华古城老人小孩儿常念叨这句俗语,既是叹息醉云楼凝露膏难求、北国地方紫金玫瑰少见,也是对富贵人家安于享乐的憧憬和无奈。 两人进了城,却见城中商铺琳琅,摆摊小铺吆喝不断,街上人头攒动,车马亦络绎不绝。 好一派繁荣景象!姜雪月心里不禁赞叹。 “只能在此停留两日……”何忧淡淡陈述。 姜雪月装作没听见,只歆羡地四处走走看看,一路把包子、面条、糖人、灯笼、绸缎、面具等小玩意儿瞧了个便。 太阳落得晚,天至酉时,晚霞才红透,华灯却上了二三盏,夜市也渐渐热闹。 姜雪月最终停在一间小商铺,里边儿摆着各式胭脂水粉,不过式样普通,姜雪月看得起劲儿,老板起先瞧着一小姑娘进店,也不大理会,这下看她仔细的挑着拣着,穿着又不俗,果真是买胭脂,便喜笑颜开荐了几何胭脂,姜雪月一一闻过,没闻完倒连打几个喷嚏。那几个盒子脂粉味太重,确有些呛人。常年被冉清音捉着试这儿试那儿,耳濡目染,多少懂些胭脂水粉的做法,可这几盒胭脂成分做法与她所学全然不同。 “老板,你这胭脂怎么会有铅粉?”灯火映照,姜雪月大大的眼睛格外闪亮。 那老板脸色微沉,否定道:“这位姑娘,你恐怕弄错了吧。” “怎么会?”姜雪月拿起一盒绘有百合花形的胭脂,“就拿这盒来讲,你刚说由百合花汁混入适量研磨而成的胭脂花果粉,悉心调制而成的。依我看,这里面分明只有白色铅粉。” “还有这个,”她又拿起一旁绘着玫瑰花形的盒子,“你说是正午采摘最为艳红的玫瑰花,辅以甘泉水研制,埋于玫瑰花树下七日取出,再晒干磨粉。可这里面明明是铅粉和山茶花粉,而且玫瑰花生长南方,难道是去南方取的?还有这个……这个……” 姜雪月每举出一盒胭脂成分,老板面色便黑一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纷纷以好奇眼神向里探望。 瞧着越来越多的人对着胭脂指指点点,老板终于忍无可忍,一手夺去姜雪月手中胭脂,“我说姑娘,你买是不买,不买就别在我这儿坏我生意!” “可你说的明明都是错的……” “那是我的事,走走走,别在这儿碍眼!” 于是,姜雪月被无情的轰出店铺 “哟!被轰出来了?”何忧靠着瘦马淡淡取笑。 “那又怎样?他说的与实际根本不符!” 何忧沉默,欲言又止,他想说这世上有太多名不副实的事情,不是什么就一定真,只是这个师妹还小,很多事情体会比言传更好。 “你不是要去醉云楼吗?”何忧道。 “啊!”姜雪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何忧不耐烦地挠挠耳朵,桃花眼眯成一条长线,“我只要你回答,去,不去?” 姜雪月不满:“天已大黑,明天去不可以吗?” “早去早买。” 、、、、、、 灯火阑珊,水晶夺目,鲜花遍地处处争艳;风吹起层层紫色纱幔,浪花一样四处翻卷;酒香浓浓,混着熏香萦绕在醉云楼上空;舞女腰间翡翠环佩和着起伏的琵琶声叮当作响,歌女软糯甜美的歌喉令人神往…… 闻着阵阵酒香,姜雪月转头望向何忧,满脸的难以置信,“二师兄,你……确定……这是醉云楼?” “怎么,不信?”何忧径直走进楼内,接待的是一位长相甜美的女子。 “见你们老板娘。”未待女子开口,何忧便直奔主题。 女子点头,在前引路,片刻功夫便到了一间装饰华美的屋子,正中摆着一竹架,上面浮刻几枝含苞未放的寒梅,瞧着甚是清雅,一名长发艳裙的女子端坐架旁,像是低头绣着什么 。 姜雪月看那引路女子领他们进入房门后便向屋中女子屈膝行礼,关闭房门自行离开了。 镂金盘花缠枝炉焚烧的茉莉香结成一缕缕弯曲的云烟,升腾消散,最后融入空气染香房内每一寸。 “两位是来拿买凝脂膏吧。”女子放下针线,抬头望向屋中另二人,远山黛眉下一双杏眼犹为醒目,此刻,这双杏眼折射着精明的光。 “你还有吗?”姜雪月使劲儿搅着袖口,害羞的涨红了脸。 女子本是一瞥姜雪月,不想眼前一亮,胭脂色的薄唇亦不禁微张。如此佳人,世间少有,不知长大之后是何光景。 女子很快平复情绪,垂头继续穿针引线,淡淡道:“有没有,那要看出价多少。” “可我没有钱。” “没钱你来干什么?” 姜雪月小心翼翼从衣襟内拿出一枚柳叶球,自正中将其打开,柳叶球被小心递至女子面前,“这个,可以换凝露膏吗?” “这是……”女子伸头向柳叶球望去,只见里边两棵娇小的紫金玫瑰含苞欲放,花瓣犹带几滴晶莹的露珠,女子桃红色脸上渐显惊喜,“紫金玫瑰!” “它可以换凝露膏吗?” 女子起身,扭着腰肢来到姜雪月身边,一双杏眼晦深莫测,“两株换一瓶。” 姜雪月摇摇头,“姐姐,两瓶就换。” 女子掩唇咯咯笑出声来,镶翠牡丹簪上的金色流苏摇晃不止:“小妹妹,你可真会以物易物,这紫金玫瑰虽说难得,到底不比凝露膏,两棵紫金玫瑰换我醉云楼一瓶价值千金的凝露膏,你已经很幸运了。” 姜雪月低头沉思,随即伸出两指,咬唇坚持道:“两瓶,不然我就走了!” 女子黛眉微挑,回身坐下继续刺绣,“姑娘请自便,恕不远送!” 姜雪月转身欲走,心里略略失落。紫金玫瑰分明比凝露膏贵出许多倍,她只想换两瓶即可,没想到这老板娘狮子大开口,两株换一瓶。看来,她只好先卖了紫金,然后再来买了,这样才不至于吃亏。 “等等!”女子突然阻止道,姜雪月拉开房门的手顿在半空。 “两瓶就两瓶吧!”女子无奈叹气。 姜雪月喜出望外,回身紧盯女子,不信道:“真的?” 女子巧笑嫣然,“怎么,这不是刚才你说的吗?难道你要反悔不成?” “当然不会反悔!”姜雪月着急地涨红了脸。 “不过……” “不过什么?” 女子微瞥姜雪月手中柳叶球,拿起架上一柄穿花百蝶团扇细细琢磨,“你得把那花从这球里给我弄出来,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它不死。” 姜雪月恍然,“简单,你等一下……”柳叶球隔空翻转,两株紫金玫瑰和着土一齐倒在檀木地板,奇怪的是,紫金玫瑰并非压在最底,而是和最开始在柳叶球里一样娇艳生长在土里。 紫金玫瑰一离开柳叶球 ,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拔高,女子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半人高的紫金玫瑰,姜雪月粲然一笑,随即递给女子一张纸条,“好了,它长大了,这就是养好它的秘密,给你。” 女子回神,垂眸从袖口拿出两只琉璃瓶交于姜雪月,“这是你要的凝露膏。” “谢谢姐姐!”姜雪月甜甜一笑,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儿。 女子摇摇头,转身背对姜雪月,“这是公平交易,你不用谢我。” “那还是要谢谢你。”小人儿小心收好两只琉璃瓶,打开房门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醉云楼,期间何忧一直默默跟随。 街上,两旁五颜六色的灯笼相互映照,妇女孩童、俊男靓女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小贩们吆喝不断;茶馆客栈说书人正卖力演着口技,听众里外三层聚精会神听着他的故事;醉云楼的酒香,依旧浓郁醇厚,叫人心醉……姜雪月长吁一口气,仰头看繁星点点的夜空,它们像随意洒在黑幕上的一把碎琉璃,又像一颗颗永不掉落的透明水晶。 夜空真美啊!她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像两只乘风欲飞的蝴蝶。只是……明天就要回雾水山了,到有些舍不得山外的世界……姜雪月努力甩甩头,算了,外界再美,终归不是她的家,都一个月了,不知道绫纱她们怎么样了。 “二师兄,你说,大师兄、三师兄、绫纱他们都在干些什么呢?”姜雪月遥看南边一抹星空。 “不知道。”何忧淡淡道。 夜凉如水,街上行人越来越少,五彩灯笼随风摇摆不止,灯火渐渐熄灭。 第二天一早,两匹快马乘风出了月华城门。 第25章 重归雾水 两日后,何忧、姜雪月回到雾水山。山中一切照旧,争妍的奇花异卉静悄悄开着,清澈的溪边仙鹤仰着脖子长鸣,雾竹深处隐约可见主峰上屹立不倒的玲珑殿,清风树细长叶子和着微风飒飒作响…… 杜杜蹲在玲珑石梯边儿上,抓耳挠腮四处张望,一瞧见姜雪月身旁的何忧走近就起身开始叫唤个不停,手脚并用跳到何忧身边,毛茸茸的猴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何忧直打转,看模样甚是欢喜。 何忧蹲下身子摸摸杜杜脑袋,小猴子兴奋得又蹦又跳,何忧嘴角微勾,又摸了摸杜杜,低头冲他耳语几句后站了起来。杜杜歪着脑袋掏耳朵,圆溜溜的眼睛转啊转,随后冲何忧叫唤几声跑远了。 姜雪月一旁气得直跺脚,死猴子,就这么跑了,瞧都没瞧她一眼,平时后山练剑没少给它东西吃,真是只白眼儿猴! “快走吧,怕是师傅、师伯和各位师叔已经等候多时了。”看着身旁小人儿一脸委屈,想起刚刚的杜杜,何忧心里一阵窃笑。 这丫头,瞧那样子,多半是给杜杜刚刚气的。唉!没办法,谁叫他比师妹惹猴喜欢呢? 顺着玲珑石梯,两人轻车熟路,很快到了玲珑殿。昨晚何忧托飞鸣传信,已将探听消息递于逆云天。 玲珑殿内,正中端坐掌门逆云天,两旁从右至左分别另坐越百里、风无涯、四位长老,底下弟子成四排站立。雾水山弟子下山历练后回山本是常事,下山弟子归山后由传艺恩师亲自考校历练成果,合格即会授四合如意结。由于此次是掌门唯一弟子历练回山,又兼风无涯得意弟子陪同,因此仪式格外隆重。 绶结过程说来倒也简单,掌门人逆云天作为师傅,要先考校姜雪月历练成果,合格即授予四合如意结,列位长老再分别授白黄青蓝四色剑穗,余下便是勉励众弟子,宣读祖师遗训,例行商讨雪灵宫之事,整个过程下来,所花时间不过小半时辰。 诸事完毕,姜雪月极其困乏,彻夜噩梦,今早又早起回山,身体自然吃不消。绶结仪式过后,师傅便要她聆音殿等候,一旁的绫纱喜笑颜开要陪她一起来聆音殿,无奈风师叔教给功课,绫纱不得已,万分不舍别了自己,随风师叔离开玲珑殿回贪念阁去了,都没来得及把凝露膏送给她,而另一瓶已早早托付二师兄。 屋外的云烟翻滚升腾,千变万化。风吹得清风树摇曳不止,空气中弥漫着九曲花的清香。聆音殿寂静无声,姜雪月靠着石柱打起盹儿来,光滑细腻的玲珑玉砖却隐约映出一个人影,那人影渐笼住姜雪月,青黑色长靴踏在玉砖上稳重无声。 “雪月”逆云天低声唤道。 姜雪月极不情愿扯了下眼皮,一丝光线入了眼睛,一个人影在眼前晃动,她眯了会儿眼,复又阖上眼皮 ,一个激灵突然又睁大双眼站好。 “师傅,您、您什么时候来的?”姜雪月两眼闪躲,有些支支吾吾。 逆云天却只一笑,一手托起姜雪月手中握着的飞花剑抽出,剑身血色长脉比未下山时略暗一分,“昨晚没睡好吧?”他将剑插入剑鞘。 姜雪月点头承认。 “下山历练可有所感悟?” 外面的世界非好即恶,除了这个倒也没什么感悟。姜雪月细细回想,随即摇头。 逆云天皱眉,“雪月,你喜欢外面的世界?” 小人儿咬唇,片刻又摇头道:“师傅,雪月喜欢,但又不喜欢。” “这是为何?” “喜欢是因为外面有很多有趣的事,还有许多有趣的人……”她的脑海涌现出一幕幕相见的场景,第一次见她和师兄发呆的小二,有些傲慢却热心的子琴姐姐,以及风度翩翩温润不输大师兄的子襟公子,“可是……”眉头不由紧蹙,脸上亦有些痛苦迷茫。 逆云天心里一突,“可是什么?” 姜雪月抬头望着逆云天,“师傅,下山后雪月经常做同一个噩梦,可早上起来又都不记得。雪月下山历练觉得万事新鲜不已,可总有另一个声音告诉我这里并不好,应该讨厌的……” 透过姜雪月那双眼睛,逆云天隐隐看到几年前的那场厮杀,它被他尘封在姜雪月脑海深处。 随着雪月功力的加深,终归有一天,连绵不断的往事会破除封印,一点一点涌现,到那时……逆云天长叹一声,转身摇头走出聆音殿。 “师傅?”看着逆云天纤瘦的背影,姜雪月没来由心慌。 “雪月,你可知飞花剑筋脉为何会颜色黯淡?”空旷的聆音殿响起浑厚回音。 姜雪月呆呆站立原地,两眼无光。 “你的功力退步,心不静。飞花剑能感受到主人心绪,其圣灵之气自然不比从前。” “师傅……” “雪月,为师罚你闭关修炼四年,这四年不可出悟心院,亦不准接触任何人。” 远处的身影渐隐没在茫茫雾气中,清风树依旧飒飒作响,聆音殿内,独坐着迷茫的少女。 四年后 万千繁花飞舞于空,长虹剑气横扫其中,繁花好似霜打,脆弱落地。女子敛眉,微瞥地上一片片不完整的花瓣,长睫却不经意遮住眼眶。她转身收起长剑,暗使轻功飞向不远处的一个小院,一头乌黑长发稳妥贴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女子翩然落地,及地长裙扫着青翠欲滴的芳草,缓缓走进小院。 “四年了,你这个徒弟到底长大了。”风无涯说着落下一枚白棋。 “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逆云天笑着摇头,拾起一枚黑棋落入棋盘。 风无涯瞧着那枚黑棋忍不住皱眉,半晌复又勾唇,一枚白棋置在黑棋右侧,抬头看着逆云天,“你也该放她出来了,这些年我那徒弟老嚷嚷着要见师姐。” “我自有分寸。”逆云天再落一棋,起身走远。 风无涯目送逆云天离去,片刻低头看满盘黑白子,随即苦笑摇头,罢了罢了,这么多年,他始终赢不了师兄。 两扇竹门被缓缓开启,靠窗而坐的姜雪月警觉地盯着门外,灰衣白发的老人无声步入屋内,含笑看着姜雪月。 “雪月,你可以出悟心院了。” 姜雪月突然松一口气,复又惊又疑,半晌方回神行礼,“师傅!”她单膝跪地,双手握着的飞花剑亦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逆云天走近,弯腰扶起姜雪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随后叹了口气,“好孩子,难为你了。” 姜雪月垂头不语,两滴热泪悄悄落在地上,晕湿大片,四年的无人问津,唯清风明月繁花作伴,四年的孤独终归熬到尽头。 “你现在明白了吗?”逆云天温言问道。 姜雪月再次跪地行礼,“师傅,徒儿明白了。” 逆云天眼中含笑,两边皱纹堆积成起伏的波浪,弯腰再次扶起姜雪月,“好孩子,你明白了什么?”他的神情充满期待。 姜雪月笑着看向窗外,院子里芳草萋萋,奇花夺目,姜雪月垂下眸子,凝脂肌肤近乎透明,“师傅,外面的世界好比这院中花草,里边大多数都有毒,它们既赏心悦目,又入骨穿肠。一如下山历练是为识破里边无毒有益的花,而不是作茧自缚,迷失在花海中不可自拔。” 逆云天点头不已,欣慰地摸了摸姜雪月头,“你终于长大了!记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们下山要的是悟,而非误。” “雪月谨记。” 逆云天欣慰勾唇,“去吧,关了你这么久,绫纱倒想你的紧,三天两头到我这儿恳求。” “谢师傅!”一抹青衣掠过竹门,眨眼不见踪影。 悟心院独留下临门而望的逆云天,“雪月,为师还未告诉你绫纱在哪儿……” “不用了师傅,除了后山、贪念阁和这主峰,绫纱也去不了哪儿!”激荡的风送来清脆回音。 这孩子!逆云天无可奈何,轻飘飘向聆音殿二楼飞去,悟心院竹门不掩自闭。 虽说月绫纱常走动的也就三个地方,可姜雪月仍费了大劲儿,原因是自个儿师妹根本不在这三个地方的任何一处!姜雪月一边自己找一边询问往来弟子,最后终于停在盘绕主峰的清溪边,一瓣瓣落霞花自上游而来顺着水纹飘过眼前流至下游,循着花瓣往上游走,两边落霞花越来越多。 姜雪月不禁想起从前。 “大师兄,这些花儿真好看,叫什么名儿啊?”稚嫩的童音回响耳边。 白衣青年拉着小姑娘小小的手,嘴角的笑温暖如二月春风,弯腰折下一朵花小心别在小姑娘头上,耐心解释道:“这叫落霞花,朝为素锦晚为霞,故名落霞花。它日暮十分啊,会变成紫色或者粉色。” “真的吗?”小姑娘惊喜不已,伸手触摸头顶那朵白花,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脆生生笑了起来。 白衣青年亦被她感染,也不自觉笑了起来,他像兄长一样摸摸小姑娘脑袋,低头冲她神秘道:“大师兄再告诉你个秘密,沿着这条溪水把落霞花撒下去,你就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 “真的吗!”小姑娘长大嘴巴,一双明眸瞪得老圆。 白衣青年点头肯定,“相传在花瓣边写上所思念的人名,顺着溪水撒下它们,溪水就会把它们送到远方,思念的人就会看到它们,不远万里赶来见他的故人……” 姜雪月小心拾起一枚落霞,只见洁白如玉的花瓣边角刺着密密麻麻的针孔,仔细瞧来竟是“师姐”二字。 是绫纱在想她么?唇角不经意勾起一抹弧度。 第26章 风声鹤唳 沿着溪水一直往上,满片盛开的落霞花中,长发的红衣女子正坐在溪边,芊芊玉手自篮中拾起一瓣瓣落霞花往水中放去,花瓣们一入水便打着转儿流向下游,女子不禁长叹一口气,继而又放花瓣入水,卷起的长袖掉落下来铺在水面,半截长发掩住面容。 “放这么多花做什么?再这样下去整个雾水山的花都会被你摘玩的。”姜雪月适时开口。 女子又是叹气,闷闷不乐道:“就算放完了她也不会出来的。” 姜雪月噗嗤一笑。 半晌女子复回神,猛一转头,明艳如桃花般的脸上既惊且喜,“师姐!”女子一扔花篮起身抱住姜雪月,半篮落霞花随着篮子一起丢进水中,大片大片的花浪冲开分散漂向下游。 姜雪月生拉硬拽,终于扯开这憋死人的拥抱,弯腰连连咳嗽,“绫纱,你想勒死师姐啊!” 月绫纱满面泪水,激动的再次抱住姜雪月,“师姐,你总算出来了,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哦~怎么过的?” 月绫纱一边眼泪汪汪呜咽有声一边拽着自个儿师姐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擦,“自打你被闭关练功后,三师兄没了试验品,三天两头拽着我擦西擦八,害得我差点儿毁容!” “三师兄的凝露膏用完了么?怎么老拿你来试验?”姜雪月有些疑惑。 月绫纱怒道:“三师兄根本没用凝露膏,一整瓶全让他拿去分析成分了!” “成分弄出来了吗?” “弄出来了,”月绫纱翻翻白眼,“结果就是三师兄弄了一批一模一样的凝露膏出来要我尝试……” 姜雪月微微一笑,安慰道:“这不很好吗?” 月绫纱委屈,“这并不算什么,关键是这四年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好了,”姜雪月拍拍月绫纱肩膀,“师姐一出来应该高兴才是,以前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月绫纱转悲为喜,“对了,师姐,我有一样东西给你。”说着便拉着姜雪月赶往贪念阁。 贪念阁空无一人,月绫纱轻车熟路,引着姜雪月来到自己房间,屋里布置淡雅大方,倒不似绫纱平日里明艳的穿着。 “师姐,你等一下。”绫纱搬来一张小凳放在姜雪月身旁。 姜雪月就近坐下,只见绫纱翻箱倒柜,忙活半天从柜子最底层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起身献宝似的递给姜雪月。 “师姐,打开看看里边儿装着什么。” 姜雪月轻轻打开,一条翠绿方巾渐渐露了出来,上绣几株风铃草,“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漫上心间,她小心收好方巾,脸上渐染惊奇。 “绫纱,你在哪儿找到它的?”她忍不住疑问。 月绫纱拍拍红裙,嬉笑眨眼道:“这个啊,可是秘密哦!” “好吧,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姜雪月起身欲走。 月绫纱忙拖住青色袖摆,姜雪月停住,回头眯眼瞧她。月绫纱一屁股坐在凳上,失落道:“好啦,败给你了,这块绿丝帕是从二师兄房里捡来的?” “二师兄?”姜雪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月绫纱肯定道:“就是从二师兄房里捡来的,那日闲着无聊去寻二师兄练剑,他不在房里,结果我就看见杜杜那只臭猴子躺在二师兄榻上,手里还拽着这条丝帕……” 姜雪月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样啊!” “想来你丢的绿丝帕给那臭猴子拣去了,一直玩到现在。”月绫纱恨恨道。 “不过总算拿回了,”姜雪月将丝帕放进袖中,提醒道:“绫纱,以后别老臭猴子臭猴子的叫杜杜了。” 月绫纱不平,“谁叫它老捉弄我的!” “好啦,反正以后少叫就是了,”姜雪月四处打量,贪念阁竟连一个弟子也没有,转头问道月绫纱,“贪念阁为什么只有你我,其它弟子呢?” 月绫纱翻翻白眼,“师姐,你是闭关四年而非与世隔绝,难道没听说雾水山大部分弟子已经下山去了!” 姜雪月摇头,“师傅不准我见任何人。” 月绫纱惊讶,“掌门师伯也没告诉你此事?” 姜雪月点头。 月绫纱明了,随即皱眉道:“想来师伯是怕你闭关分心,不能专心修练《辰星经》。” 长长呼了一口气,月绫纱缓缓道:“这事得从两年前说起,雪灵宫行为日益古怪,江湖邪门歪道又纷纷归附。太白李掌门、梵净琴离子、峨眉沈碧霞等多次修书雾水,要求掌门师伯主持大局,商讨应对之策。不料众掌门还没来得及商讨,雪灵宫便密潜峨眉杀害沈碧霞掌门,幸亏峨眉早有防备,只可惜沈掌门深受重伤,不就便离世了。” “唉!”姜雪月深深哀婉。 “沈碧霞死后,各派都乱做一锅粥,长白、太白、华山更是风声鹤唳,责怪雾水山未尽其责,掌门师伯不堪众派之首。为防止雪灵宫再有动作,掌门师伯命雾水弟子下山协助各派。而近年来雪灵宫动作层出,一有时间便功伐各派,下山的雾水弟子也越来越多,如今就连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弟他们也都下山去了……” “想不到这四年里,事情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姜雪月眉头紧锁。 月绫纱淡然,“那倒也不是,只是两方僵持不下,雾水山有隐藏封印庇佑,未妨其它门派不测,才派众弟子下山的。” “绫纱,为什么你不下山了呢?”姜雪月问道。 月绫纱闷闷,“师傅叫我过两天下山与二师兄他们会合……”说着便抱住姜雪月袖子,一脸丧气咕哝道:“好不容易盼着你出来了,我却又要下山去了……” 姜雪月心里亦有些难受,勉强控制情绪劝慰自己师妹,“没关系的,保不准这次闭关出来师傅便派我下山了呢?” “真的?”月绫纱转悲为喜。 姜雪月点头,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这四年来师傅一直不告知她此事,很有可能是不想让她参与其中,刚刚放她出来的时候眼里还藏着犹豫挣扎。 师傅,究竟在担忧些什么?她的心里虽然有千丝万缕的线索,但总是串联不到一处。 不管了,绫纱都要下山了,身为掌门首徒,自然更应该身先士卒,祖师不是也说心凝神释,与万化冥合[注一]吗?不入世,何以冥合?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让师傅允她下山。雾水山还有师傅、列位长老坐镇,想来雪灵宫也不敢轻易来犯。 夜幕将至,星子早早垂在山边,风很轻,清风树亦无法被它搅扰,静静的,发不出悦耳的沙沙声。玲珑殿里几根树形灯盏里的焰火摇摇摆摆,焚香炉内的檀木焚香散出一缕虚幻的白烟。 玲珑殿里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既突兀又有些诡异。 “师傅?”姜雪月停下脚步,恭敬立于逆云天身后,小声唤道。 逆云天正双手贴背,仰头透过玲珑殿屋脊旁青瓦留出的一片缝隙观看满空繁星。 师傅怎么也学梦师叔看起天相来了?姜雪月心中惊疑。孰不知逆云天并未看天相,不过是借着难能可贵的星光查看隐藏封印是否完好罢了。 逆云天久不回应,姜雪月再次唤道:“师傅?” 眼前的雾水山掌门,众派之首第一次发出长长叹息,他抬着头依旧仰望星辰,眸中再不复素日平静如一潭幽泉。 “雪月,你不必说了,两日后随绫纱一起下山吧。” 姜雪月满脸不信,回神冲未曾转身的逆云天行礼恭敬答道:“是,师傅。” “回去好好休息。” “雪月明白,劳师傅操心。”姜雪月心里一暖。 “去吧。” 姜雪月行礼告退,玲珑殿内铺地的玲珑玉砖清脆作响。待姜雪月走远,逆云天方才转身,面含忧色。 玲珑殿石柱后走出黑白头发的风无涯,“师兄,你真打算让你这宝贝徒儿下山?” 逆云天遥望远处,神色难辨,“这是雪月的选择,我这个当师傅的没有阻挠的道理。” “可你不怕雪月万一想起往事?” 逆云天轻抚长须,眉宇间尽显从容,“那一天她迟早要面对。” 风无涯无奈,略微犹豫道:“也许,梦师弟说的都是对的,雪月是劫,是整个雾水山的劫。” 逆云天不语,甩袖离开玲珑殿。 果然还是老样子啊。只要一提到他们那位擅八卦,晓星辰的梦镜云,掌门师兄必定避而不谈,一走了之。 看着逆云天离开,风无涯索然无味,摇头不住苦笑,亦离开玲珑殿,驭使轻功往贪念阁飞去。 这将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 第二天姜雪月起了大早,眼皮底下青影浮动,整个人无精打采。昨晚师傅许她下山后,她便再也无法安睡,一整夜的做噩梦。 尸横遍野,一个小姑娘孤独的坐在树林里哭泣,衣衫凌乱,天上的弯月染着腥红血晕,那梦境模模糊糊,看不清小姑娘的脸,她像一个旁观者,静静瞧着,总想去安慰那小姑娘,可惜在梦里一步也走不动…… 姜雪月甩甩头,想把那奇怪的梦甩出脑袋,可她越是这样做,那梦就越是挥之不去,耳朵里竟隐约传来梦里那女孩儿的哭泣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痛。 忍不住蹲下身子想减轻痛苦,可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仿佛整个房间里都是哭声,姜雪月再也忍受不住,费劲打开房门冲出屋子,趔趄走出几步晕死在青石板砖上。 再次醒来是在一张陌生床榻上,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花草药香,榻边小炉上一个灰黑色的药罐正噗噗作响,白色的水汽遍从缝隙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屋里一角,隔着帘幔,逆云天正和梦境云低低说着话,偶尔传来开闭药盒的声音。 怎么到梦师叔的嗔念阁来了?踉踉跄跄下了床,头晕得厉害,穿过一道木门,就见逆云天与梦境云齐齐盯着她。 “师傅?梦师叔……”姜雪月望向逆云天,小声道。 梦境云含笑点头,算是应答。 逆云天眉头紧拧,“雪月,你才刚醒,不好好休息便四处走动。” “师傅,雪月没事的。”姜雪月着急辩解。 梦境云手不离药,冷冷插话,“心血两亏,确实没事……” 姜雪月面颊一红。 逆云天眉头拧得更深,“雪月,你身体虚弱,此次恐怕不能下山。” “师傅!”姜雪月顿时心慌意乱。 逆云天叹气,“雪月,你该好好修养。”说完便不再理会姜雪月。 “师傅!”姜雪月心有不甘,脱口而出道:“师傅既已答应雪月下山,又怎能出尔反尔?” 一说完她和逆云天便齐齐愣住了。姜雪月心里后悔不已,她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着急到和师傅争锋相对。 逆云天不答,倒是梦境云看一眼身旁一脸决绝的逆云天,突然笑了起来,“师兄,你都已经决定了的事情,竟然还要出尔反尔?” “师弟!”逆云天略有不满。 梦境云毫不在意,继续道,“她只是昨夜没休息好,再加上今早头痛过烈,以致身体虚弱,吃上一副我配的药,今晚休息好便没多大事情了。” 逆云天面露犹豫。 梦境云又道:“师兄不是昨晚便已做出决定,要雪月下山吗?既然早都做好决定,又何须再犹豫反悔,顺其自然好了;再者,该来的迟早要来。” 逆云天考虑再三,随即点头,“师弟说得对,”转头冲姜雪月含笑道:“雪月,后天依旧随绫纱一同下山。” 姜雪月喜不自胜,忙冲梦境云行礼道:“谢谢梦师伯!” 梦境云扶起半跪的姜雪月,含笑摇头道,“不必谢我,下不下得了山,还得看你在这两天身体能否恢复。” “雪月便拜托师弟照看了。”逆云天适时插话道。 梦境云调侃,“这样一来,倒似你这徒弟还是小时候那般要细心照看,想必师兄的意思是让雪月暂住嗔念阁,要师弟我来给雪月熬药?” “身为师叔,本该如此。”逆云天淡淡回答。 梦境云扑哧一笑,无奈行礼道:“好好好,掌门师兄说的是,镜云遵命。” 姜雪月脸蛋通红,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都已经长大了,身体虚乏休息便是,师傅还要拜托梦师叔照看, “雪月,酉时到聆音殿来。”逆云天转身走出贪念阁。 姜雪月还在为自己师傅刚才的一番说辞深表羞愧,半饷方回神回答,“是,师傅。”l哪知逆云天暗使轻功,早已走远,难觅其踪。 梦境云瞟一眼姜雪月,随即拉开药柜继续配药,有意无意道:“梦里看花花为空,虚虚假假勿自扰。” 姜雪月震惊,大大的眼睛盯着梦境云,梦境云坦然,拾起放在桌上的一块八角铜盘,含笑的眼里满是算计,“雪月,要不要梦师叔帮你测测这次下山是幸是祸?” 姜雪月背朝房门,连连后退,嘴角微抽道,“不用了,谢谢梦师叔。”说完便转身一溜烟跑出贪念阁。 急得梦境云直大喊,“雪月,一会儿你还得喝药!” “梦师叔,雪月一会儿便回。”姜雪月遥遥回答。 “这孩子,”梦境云低头放下八卦盘,神色不复刚才,默默喃喃道,“是福是祸掌门师兄不还是让你下山了么?” 多年以前,他便测算到雾水山千年基业,会被山外一名女子所掌控影响。没想到刚测算完告知掌门师兄,掌门师兄不信,下山便带回了一个幼童,如他所料,这孤童的经历与他测算的分毫不差。 接下来,这女子拜入掌门师兄门下,他与掌门师兄诸多争议,结果依旧,掌门师兄不顾他的反对,收下为徒。以后发生的一幕幕,不出所料,与他测算的分毫不差,最不信命的掌门师兄,恐怕也该隐隐悟出这天命难违了吧!不然为何对他那徒弟下山略有顾忌? 一旦下山,接触的物景便会有意无意唤醒一小块零碎的记忆,即便封存得再深,总有冲破封印的那天。 可如今,再难改变些什么了…… 梦境云微微叹气,拾起包好的药材向里走去,山内雾重,水露凝聚,不宜室外煎药,故而他将药炉放置房中,也算图个安逸便捷。 雾水苦修奇南疆,玉魂山下自难控 第27章 心神合一 酉时,姜雪月准时来到聆音殿,逆云天正闭目打坐,周身隐隐泛着银辉。 姜雪月不敢打扰,静静侍立一旁,殿内寂静无声,竟连山下溪边的鹤鸣也听得犹为清楚。 半晌以后,逆云天缓缓睁开眼,雪白银发披散肩头,“雪月,随为师来。”他慈祥唤道。 姜雪月本昏昏欲睡,被师傅突然叫名,睡意早去了大半。 逆云天起身向殿外望去,眨眼便飞出殿门,姜雪月赶紧跟随,一前一后相继轻飘飘落在了一棵正对玲珑殿的清风树上。 两人皆垂眸俯瞰,逆云天灰色长袍迎风鼓动,银白发丝配着满面白须在空中飞扬,颇有些仙风道骨,好似随时便会抛却凡尘乘风而去。 他的眉眼尽显慈悲,仿佛蕴着一片浩瀚的星空,既真实,又虚无缥缈,“雪月,在这树上,你看到了什么?” 姜雪月静心观察,俯瞰树下每一寸花草,每一个屋角,偶尔一两名弟子谈笑走过,鸟蝶被他们窸窣的脚步声惊起。视野范围内,不过是一些平常物事,除了花、鸟、人,再无其它。 “师傅,我看到了草地,还有盛开的妖艳九曲,粉紫相间的落霞,弟子们拿着剑有说有笑经过这里,蝴蝶和小鸟扇着翅膀在花间飞舞嬉戏。” 逆云天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呢?” 姜雪月咬咬唇,细细观察,半饷又道:“……还有玲珑玉阶,翠竹以及山间缭绕的云雾……” 逆云天含笑看着姜雪月,循循诱导,“雪月,用心去看,你还能看到什么?” 姜雪月眉头紧锁,仔仔细细寻遍每处角落,可除了这些东西她再难看到其他。 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她的眉头锁得更深,迟迟不作回答。 逆云天会心一笑,轻拍徒弟肩膀,再次提醒道,“雪月,你耳边听到的是什么?” “是风……”姜雪月脱口而出。 逆云天赞同点头,缓缓道:“那你便看到风了。” “可风是听到的,怎么可以看到呢,师傅?”姜雪月不解。 逆云天微阖双目,负手而立,长长的袍角迎风而舞,猎猎作响,他的神思似一缕缕长长的线,自周身发散而出,蔓延到雾水山每个角落。 无形的风;清澈见底的溪流,溪边戏水的飞鸣;摇曳生姿的茂林修竹;幽香的九曲和落霞;新晋弟子们正按时在后山习剑练武;花草丛中休息着小虫;一些种子正试图冲破硬壳,准备迎接朝霞晚露……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逆云天勾动嘴角,缓缓睁开眼睛,转而望向姜雪月。 “雪月,耳目相通,当用心去看。你,明白了吗?” 姜雪月点头,“雪月明白了。”她像逆云天一样缓缓阖上双目,放任自身的一切神识,周边一切,都变得那么微乎其微。 逆云天在旁引导,“心平气和,松弛四肢,运气于攒竹、翳风二穴。” 眼内一片虚无黑暗,姜雪月遵照师傅指示,暗暗运气,经任督二脉,再入攒竹穴、翳风穴。慢慢的,一缕微光在脑海中驻留,弯弯曲曲像一条随时会断的游丝。 姜雪月大喜,稳住心绪道,“师傅,雪月看见了一根细小的丝。” “雪月,那是你的神丝,记住,气沉丹田,再运几个周天,灌注于攒竹、翳风。切记不可焦躁。” 姜雪月面迎微风,平心静气,依循逆云天所教将灵气再次聚集在攒竹翳风二穴,脑海中的那缕神丝越变越粗,越变越短,渐凝聚成一个圆点,不断上下浮动,最后又像石落湖面一样自正中发散出千万条细小的神丝,慢慢接近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要冲破她的眼皮蔓延到外界。 姜雪月不由害怕,正欲睁眼,却听逆云天一声呵斥,“雪月,不可睁眼,否则前功尽弃!” 她忙稳定心神,努力克制心里恐惧,强忍住睁眼欲望,紧捏衣裙的如玉纤手青筋突兀,千万条银丝越来越逼近眼球,仿佛千万根细小的针向眼睛射来,衣裙被越捏越紧。 突然,伴随着一股强光营造的虚无,脑海中闪出一副美丽的画卷。 自己看见了从未见过的风景,远处云烟缭绕的山涧里,一棵清风树上晃晃悠悠掉下一片叶子,正入水中,清脆的“滴当”声唤醒了水中安眠的精灵,鱼儿们好奇盯住顺手漂流的叶子,衔尾相随;近处,落霞花丛,随着风的拂过,一颗成熟的落霞花种落在了绵软芬芳的草地里,清新的草香几乎就在鼻尖…… 玲珑玉阶旁的修竹苍翠欲滴,细小的粉尘划过竹叶,顺势哒哒掉在玉阶,停歇的蝴蝶误以为是花粉,扇动蝶翼翩然落在其旁,玉梳般的触须轻点玲珑玉阶,那颗掉落的粉尘便被携走。 每一声虫鸣,每一声鸟叫,每一寸花草,每一片云雾,每一句弟子的谈笑……雾水山的一切尽收脑海,近在耳旁,置若眼前,那么清晰,那么真切,那么的不可思议! 原来,这便是用心观看到世界!姜雪月嫣然一笑,颊边盛开两朵梨花,缓缓睁开了眼眸。 “师傅,雪月明白了。”颊边梨花渐浅,融进两边如雪的肌肤,她的眉眼,不经意间罩上一层淡薄的轻雾。 逆云天和蔼满面,问道:“明白了什么?” 姜雪月深吸一口气,长长的睫毛随之颤动,“我们眼睛所看到,不一定是全部,悟物,当悟心。” 逆云天满意点头,霜眉白须亦染上笑意,“很好,很好……”他冲姜雪连说几声很好,继而背转身子自清风树向聆音殿飞去。 姜雪月目送师傅,乌黑的长发在空中凌乱的飞舞,大大的眼睛流光溢彩,分外有神。她垂眉,雾水山的一切尽入眼中,清楚明了,就这样,一个人一直在清风树上站到天明。 卯时,携着满身的露气,姜雪月飞回悟心院,院门无声自开,片刻又自动关闭。 聆音殿殿二楼内,逆云天和风无涯立于窗边,镂空的檀木窗上精心雕琢着几棵枝干修长的竹,二人遥望窗外,静观一切。 看着姜雪月拖着湿漉漉的衣衫进入悟心院,风无涯将目光移至身边仙姿卓绝的人,开口询问,“师兄,昨晚为何不叫她回来呢?更深露重,你也由她?” “何为悟心?她还有些不太明白,既然想在树上想明白,我这做师傅的不该打搅。”逆云天漫看远处山峰云烟变幻。 师兄竟把雾水山悟心法教于了雪月!风无涯惊讶,“师兄,你该知道,即便是你我,年过一百方才悟透悟心诀,你竟这时把它教给雪月,她怎能悟通?!” “你我资质怎能同她相比?旷古硕今,恐怕雾水山只此一人能达祖师所说的晨星幻境……” 风无涯感慨,“于是,你便早早把《晨星经》传授雪月……” 逆云天不置可否,眉眼添了一分忧思,继而又道:“只是雪月资质尚浅,又多灾多难,此次下山,未来当不可测。” 风无涯劝慰道:“《晨星经》都已练成,恐怕你这徒弟已能和你打个平手!更何况悟心诀能感万物之生生不息,亦能除心中杂念,想来并无大碍。” 逆云天不语,他同样希望雪月会摒弃杂念,不为凡尘所累,只是万事难料,怕便怕如梦师弟所言,雪月是雾水山的劫,一个逃不掉的劫…… 当初莱仙之事仍历历在目,他只愿无人重蹈覆辙。 两人皆相视一眼,不由苦笑。 而此时,姜雪月早已换好衣衫,同月绫纱一同去后山练剑去了,明日便要下山,两人都希望抓紧时间精进自己的剑术,下山亦不会出丑。 然而两个人根本不在同一层次,月绫纱几次三番被姜雪月打掉长剑,姜雪月大骇,有意让她,熟料月绫纱连招架之力都没有。还没对上几招,月绫纱便提议两人分开练剑,姜雪月无奈,只好答应。 两个人就这样练了一天的剑,晚上一回屋便双双倒头大睡。第二天姜雪月醒了大早,只觉浑身轻盈无比,倒与她想的疲乏累沾不上边。匆匆洗漱后便迅速收拾好行礼,径直奔向玲珑殿。 菱纱早已立在殿内,瞧见姜雪月进来便开心的冲她挤眉弄眼,二人一齐拜了掌门四位长老,得了两柄清风树制成的圆镜便着急下了山。 和当初下山一样,圆镜映照隐藏封印,在隐藏封印底部便露出一条道路,二人循着道路出了雾水山,落在了当初那片树林,出了林依旧是一处悬崖,姜雪月与月绫纱对看一眼,飞身跳下悬崖,两个人轻飘飘落在地上。 菱纱一落地便无了拘谨,晨曦露气仍湿,日头却已出来,照在饱含露水的野花上格外好看,月绫纱喜得提着明艳红裙在原地打转,翻飞的裙袂衬着如花的面颊耀目不已,她像一只红色的彩蝶,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一旁的姜雪月被她幼稚却欢乐的行为感染,如玉的面颊亦添了几分微笑,像是天山上高不可攀的雪莲,冰清玉洁;又像是误落凡间的神女,遗世孤芳。 佳人倾城,君子慕然。 一块枝叶繁茂的桑田里,迅速闪过一截黑袍。 姜雪月凛然,蓦的转头向桑田望去,满树的桑叶沃若,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桑果香。 是她感觉出错了吗?姜雪月长眉微锁,笑容渐逝。 “师姐,你看什么呢?”月绫纱停下,疑惑的看着姜雪月。 姜雪月回头看她,复转颜欢笑,“没什么,不过是看看桑叶罢了。” 月绫纱撅嘴,杏眼微横,鄙视道:“看你,准是被那桑果给迷了眼。” 姜雪月笑而不答。 月绫纱转转胳膊,拉拉脖子,调皮道:“好啦!我们快走吧,云来镇可有不少好吃的呢!” 姜雪月“扑哧”笑出声来,嗔道:“绫纱,你怎么还是这么贪吃啊!” 月绫纱一脸贼笑,“没办法,食者,性也,我这是在顺应自然本性。” 姜雪月倒地不起…… 穿过纵横交错的田间小路,拂过两旁翠如碧石的杏李,两个人来到了云来镇。日头正盛,云来镇热闹非凡,人流如海,熙熙攘攘却又井井有条,商贩们卖的多是点心小吃,偶尔一两间卖布坊,镇里很少有人炫耀比财,女子亦不喜华贵首饰,故而钗钿环珠极少见到。 绫纱一进城便东瞧瞧西瞅瞅,见着好吃的便买下,边买边走,边走边吃,余下的放入包袱。姜雪月亦不加阻止,一来二人鲜少下山;二来听绫纱描述,自云来镇一路往南,除了几个村落不会有大城镇,多买些吃食也好在路上充饥。 两个人在街上逛了好一阵子,太阳落山才寻到云来客栈订了一间厢房。依旧是四年前的小二引着她们上了二楼,姜雪月顺带要小二弄两桶热水。 小二答应一声下了楼,两人开了房门,绫纱一进屋便冲向床榻,倒床不起,嘴里还直哼哼。 姜雪月将飞花剑、白樨剑放在桌上,轻轻坐在凳上给自己揉肩,绫纱哼哼得更厉害了。 姜雪月转头瞧着月绫纱,见她四仰八叉躺得笔直,不禁好笑道:“绫纱,你这样子活像一条没了力气的虫。” 月绫纱一听不开心了,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泪汪汪,一脸委屈埋怨的瞧着自己师姐:“师姐,你还好意思笑,这一天买的东西全叫我一人给背了,你都不帮帮师妹我。” 姜雪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瞥一眼月绫纱,“都说了明天买也不迟,是谁吵着嚷着今天买的?还一路买一路吃。” 月绫纱俏脸浮起一抹疑红,垂头喃喃道,“早些买好干粮以备不须嘛……” “恐怕是早些买好以备你的不时之需吧!”姜雪月调笑道。 月绫纱仰脸,义正言辞,“不管怎样,师妹我今天是被那一包袱干粮整惨了,身为师姐,你都不帮帮我。” “谁说我没帮你,”姜雪月又呷一口茶,只觉唇齿留香,继而慢慢放下茶杯,瞥一眼桌上飞花剑旁的白樨剑,“啰,这不帮你把白樨剑一路拿回客栈了么?” 月绫纱傻眼,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倒在床上继续哼哼。 第28章 冰雪世界 “好啦,一会儿小二送水过来,让你先洗吧,也好消消疲倦。”姜雪月走到床榻拉起绫纱,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瓶。 绫纱顿时眼前一亮。 姜雪月嫣然一笑,低低道:“这瓶凝露膏四年前便想给你了,只可惜一回山师傅便要我闭关,以致于一直没机会给你,啰,现在给你。”说着便将凝露膏递到月绫纱手边。 月绫纱瞪大眼睛,迟迟不接。姜雪月突然想起什么,收回了凝露膏,面色略显尴尬,“我差点忘了,都四年了,想必这瓶凝露膏已然没什么效了。” 绫纱回神,赶紧夺过姜雪月欲收回的凝露膏,一个爆栗子敲在姜雪月光洁额上,佯装生气道:“师姐,你怎么收回去啦!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可是……” 月绫纱扑哧一笑,冲身旁人眨眨眼睛,“我刚刚不过惊讶师姐你还有瓶凝露膏没缓过神而已,这么珍贵的东西,师妹我当然却之不恭啦!” 姜雪月试探问道:“你刚刚不是在想它失效了么?” 月绫纱无奈,“师姐,这凝露膏是不会失效的。” 姜雪月心里一松,干笑几声,“原来这样啊!” 这师姐啊,怎么这么笨啊,连凝露膏不会失效都不知道!江湖如此险恶,师姐如此白痴,以后给骗了可怎么办啊!月绫纱仰头长叹,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师姐下山历练时间太短,不行,她得给师姐多讲讲人世一些事情。 月绫纱心里担忧,却忘了这事儿还是三师兄研究凝露膏时告诉她的,这四年长期听三师兄惊叹凝露膏永不失效的奇特之处,她觉得平常不已。可外界并不知情,姜雪月不知道也属正常。 月绫纱正待开口,屋外忽穿来敲门声,两人对看一眼,姜雪月起身开了房门,见是小二,身后还有两人抬着一桶热水。 “姑娘,水已烧好了。”小二躬腰笑道。 姜雪月冲小二点点头,感激道:“有劳你了。”随即敞开房门,小二身后两人便入了厢房,放下热水转身离开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洗了澡,绫纱一沾床便入了睡,姜雪月坐在凳上拿着飞花剑愣愣出神,月光洒在窗台,陶罐中的野花依旧幽幽散着清香。 抬头看从镂空窗格里泼洒下的月光,夜凉如水,微醺的风灌进房内,头上的发顺势落下一支,扫着她如花面颊。 再过一会儿便都入睡了吧!她闷闷的想,修炼《晨星经》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途中不能受到干扰。下了山,夜阑人静后修炼最好。 灌进房里的风更大了些,灰色帘幔随之鼓动,置于窗边的野花更显幽香了,熏人入睡。是时候修炼了,姜雪月正待站起,突然一阵晕眩,随即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过了片刻,窗外,一团黑影飘进房中,轻轻抱起地上晕倒的人儿,转头看一眼床榻上毫无知觉的月绫纱,轻哼一声,旋身又飞出窗外。 再次醒来时,已处在一间陌生的房里,四处挂着红艳的纱幔,床榻上置着真丝锦被,几支含苞欲放的雪莲放在远处水晶圆桌上,屋里燃着四盆红红的炭火,檀木香焚在金丝香炉内,丝丝缕缕的白烟在空中结成千变万化的图案,尽管这样,房里依旧很冷,躺在床上依旧觉得寒凉。 她这是在哪?姜雪月心中疑惑,刚要起身却又一下子瘫软下去。 怎么会这样!姜雪月又要起身,只觉千万条小虫在啃食她的身体,麻痛难耐,绵软无力。 她忽然想起昨夜那阵风,按理说窗户是被白纱糊好了的,怎么会有风钻进来?而且那股浓郁花香……姜雪月深深懊恼,看来,她是给人算计了,都怪她粗心大意。 可算计她的会是什么人呢?莫非是雪灵宫?绫纱又被他们带哪儿了呢? 冷静、冷静。躺在榻上思前想后,越想越疑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养足精神,等药效一过便逃出去寻找绫纱。 “咯吱”一声,房门突然被打开,姜雪月一惊,细细听着外面动静,只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又停在门外,看门的像是两个男子,模模糊糊好像对来人交代着什么,之后便有一人进了屋。 姜雪月赶紧闭上眼睛假寐。 来人渐渐走进床榻,然后就站在榻边一动不动。 就算闭着眼睛,姜雪月都能感受到那炙热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烧成灰烬。时间过了很久,那人一直没走。 快走啊!怎么还不走!姜雪月在心里焦急呐喊。却没想到那人突然俯下身来,垂手扒开自己颊边一缕乱发,冰冷透骨的手指不小心接触温热额角,姜雪月如坠冰窟,连身体也控制不住瑟瑟发抖。 那人略微一顿,随即笑出声来,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她的脸上。姜雪月闭着眼睛,心里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醒了。”说话的是个男子,声音清朗如风,却总裹着一丝暧昧。 被他发现了!姜雪月心里哀嚎,装作没听见。 那人又是一声爽朗轻笑,抬起手准备掀被子。 姜雪月吓得不轻,赶紧睁开双眼,双目莹莹,色若芙蕖,美如朝花。 男子一顿,俊朗的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你果然醒了!” 姜雪月转头不理。 “我叫南宫阴。”男子道。 谁管你叫什么!我只要知道我师妹在哪儿就行。 南宫阴好似可以看穿她的想法,解释道:“你那可爱的师妹我并没有捉来,”说着便顺手抬起了姜雪月下颌,冰冷的手指又冻得姜雪月一阵哆嗦,“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成为我南宫山庄的夫人。” “谁要做你的妻子!”姜雪月一阵气恼,抬手一掌向南宫阴劈去,半路又硬生生落了下来。 “你给我吃了什么!”她已恼恨至极,大大的眼睛蕴着一团火焰。 南宫阴紧了紧手指,姜雪月脸被迫扬起,她看见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正嘲笑的看着她,仿佛一匹残忍的狼看着一只被它踩在脚下的兔子。 南宫阴低头凑近姜雪月,姜雪月想躲,无奈全身无力,下颌又被他紧紧捏着,他的鼻尖几乎可以触到她的鼻尖,“我只是,想让我未来的夫人安分一点,至于给你吃的是什么,你认为我会告诉你?” “你!” “吁……”冰冷的手指掩住她嫣红唇瓣,南宫阴松了手指,温柔的将她掉落脸边的乱发理到耳后,细言道:“不要生气!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觉得有些面熟?” 他的眼神满怀期待。 姜雪月压住火气,上下打量南宫阴,见他一身黑衣,衣上暗飞银纹,木樨簪横差头上高髻,眉眼黝黑,鼻梁高挺,脸比纸白,整个人气质高贵,深不见底。 可,她真的见过他吗?眼底不禁有些茫然。 南宫阴见姜雪月神色迷茫,知她已记不得在哪儿见过自己,便细心提醒道:“还记得云来客栈那阵突如其来的浓烟吗?” 姜雪月禁不住睁大眼睛,四年前那人离开时的话还历历在耳,她不可思议的盯着南宫阴,惊讶道:“是你!” “昨天那个人也是你!”突然想起桑树底下那抹黑影,原来自己并没看错! 南宫阴满意点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没错,看来你还记得,如今,”他冰凉的手指抓住被上纤手,姜雪月皱眉使劲往外抽,南宫阴抓得更紧了,漆黑的瞳孔牢牢盯住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一字一句道:“当日之言,我从未忘过,如今你既自投落网,便再不会让你跑掉!” 姜雪月不寒而栗,使劲儿想抽回自己已经被捏得麻木的手。 南宫阴适时放开,却见那手上青白交加,不觉眉头微锁,低声道:“你好好休息,过会儿再来看你。” 姜雪月翻身不理,闭眼假寐。 南宫阴瞧着姜雪月露出的半边单薄肩膀,起身帮她掩好锦被,不由叹息道:“嫁我后,我便给你解药,让你恢复功力。” 唤了门外两名侍女,告诫她们要好生照料屋里的姑娘后,他便转身出了房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近及远。 姜雪月睁开眼睛,翻身想要起来,守在榻边的两名侍女却突然将她按了下去,仔仔细细为她盖好锦被。 姜雪月气恼,想要反抗,全身却使不上劲儿,只得任由她们对自己为所欲为。 “是南宫阴叫你们守着我的?!”姜雪月怒问。 两名侍女面如冰霜,恭敬站在榻边,理也不理姜雪月。 姜雪月恨的直咬牙,无可奈何的裹在被里。 一出山就被人劫持,还逼迫她成婚!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无奈地叹口气,缓缓阖上双目,灯火下,浓密的长睫似翩翩起舞的蝴蝶。 功力使不上来,又兼被两个冷冰冰的美人看着。看来,今天是逃不出去了。 傍晚,南宫阴又来探望了一次,顺带吩咐下人送了一桌美食,屋里多添了一盆碳火,门外飘着鹅毛大雪,南宫阴进来时还穿着狐裘大衣,一阵冷风卷进屋里,吹得雪莲花摇摇欲折。 不用两个侍女帮她,姜雪月自己就被冻得乖乖裹好被子。 南宫阴进门时下人便为他脱了大衣,换好了鞋。他无声的走进床榻,两名侍女恭敬行礼。朝思暮想的人却依旧背着身子,南宫阴眯着眼睛,低低吩咐了侍女几句,转身便到外间坐下了。 于是,在一阵惊呼威胁恐吓后,无奈的姜雪月被两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美人从被子里拖了出来,一番细心妆扮。 出来时依旧被人架着,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倒也不觉得冷,白狐狸毛做的披风几乎可以遮住她大半张脸。 尽管穿着臃肿,依旧难掩其玲珑有致的身躯,倾国倾城的容貌。南宫阴从凳上起身,痴痴望着,英俊的眉目罩上一层薄纱。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瞧着,如花似玉的美人渐渐向他靠近,尽管她的紧锁的眉眼写满了不愿意,但她依旧在向他走来。 姜雪月被那炙热的眼光盯得一阵发麻,干脆低下头装作不见。南宫阴及时回神,扶她坐下。凳子上细细铺着一层软垫,暖而舒适;桌上美酒佳肴缓缓飘香,制作精致。 穷奢极欲!姜雪月暗暗鄙夷。自己的手还握在南宫阴冰凉的掌中,然而这次她并没有抽离,因为捏得太紧,再者,体内功力无法施展,负隅顽抗很可能适得其反。 南宫阴见姜雪月并没有拒绝他握她的手,心里一喜,面上也去了阴霾,温柔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了,这会儿该饿了吧。” 睡一天还不是你的主意!姜雪月暗自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言不发。南宫阴也不生气,含笑着拿起筷子替姜雪月布菜,一边还为她解释菜名及所用食材。姜雪月来者不拒,南宫阴夹什么她便吃什么,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命。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韬光养晦,按兵不动,等他慢慢放下戒心,才有机会脱身。 一顿晚饭就这样安安分分的吃过,姜雪月的反应超出南宫阴预料,他本以为她会拒绝,没想到一切比想象的要顺利的多。 可越是这样南宫阴越是深感不安,半点不敢放松对姜雪月的戒备。然而几日后,两人依旧相处融洽,姜雪月亦没有逃跑的倾向。南宫阴便不觉放下心来。 第29章 再遇梨仙 这天,姜雪月正在梅林赏花,身后不远处跟着那两名侍女,姜雪月瞥一眼她们,从容地在梅林里穿行。满林红梅傲雪凌霜,遗世独立,像一团团燃烧的烈火,冰冷而妖艳。 压低一枝红梅,触近鼻尖深吸一口气,寒凉的幽香一股脑钻进肺腑,让人不觉一阵,那黄淡适宜的花蕊深埋在如火如荼的梅瓣中,暗吐芬芳,姜雪月微勾唇角,眉眼弯如镰月,洁白透明的肌肤在红梅映衬下更显无暇,惹人生怜。 她很喜欢这满园梅景,只可惜……姜雪月垂眸,她更喜欢不被束缚。顺手放了梅花,继续往前,四处白雪皑皑,砖墙碧瓦都蒙了一层厚厚的霜雪,姜雪月佯装赏梅,暗地里却默默记下沿途的屋宇和路线。 南宫阴说三日后便举行大婚,自己得抓紧时间,大婚之前逃出这座山庄。 就这样,接连两日赏梅,山庄的路线大致都已记下,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明日便要成婚,今晚南宫阴一定在检查各项大婚事宜,庄里的下人肯定也忙得不可开交,正是逃跑的好时机。现在唯一麻烦的……姜雪月看一眼紧随的两名侍女,眉头微皱,几日下来,她已摸清这两名侍女皆会武功,想要逃出,这两人将是她最大的障碍。 不过还好,姜雪月紧紧抓着袖里的小盒,欣慰一笑。当初子襟哥哥赠的这个小盒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也幸好南宫阴还残存一点君子之风,没有对她进行搜身。 掌灯时分,南宫阴照例来此看望,一起用餐,他总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亲近的机会,整个人显得兴奋异常,姜雪亦寒暄了几句。不出所料,因为婚礼要筹备的事项很多,南宫阴亦不愿假手他人,没过一会儿功夫便起身匆匆离开了,山庄里的下人们也忙得不可开交,除了随身两名侍女,无暇顾及姜雪月。 是时候了吧,平静的心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姜雪月打开窗子,看着外面红绸已挂了大半,四处张灯结彩,知道逃跑的最佳时机已到。 从容的走到榻边,侍女习惯性的为她脱衣整理被褥,可刚一躺下,一阵风便迎面吹来,她抬手欲遮。两名侍女也已感觉到了凛冽寒风,转头向窗户瞧去,果见窗户大开着,两人转身欲关窗户。可没走几步,伴随细微的烛焰颤动,二人突然停了下来,相视一眼,接着便昏倒在地。 姜雪月掀开被子,迅速收好手中的盒子,将地上一人拖到榻上褪下衣裳,从头到脚小心盖好被子,自己则换好她的侍女衣袍,接着把另一人小心塞到床底。 房门打开后她便佝偻这身体沿着早先计划好的路线入了梅林,那里有处围墙置了许多假山碎石,正好借力逃跑,一路上碰到许多下人,虽不算应付自如,倒也有惊无险。到了梅林,四周空寂无人,姜雪月即激动又恐惧,几乎是狂奔到那出假山,拼命向上攀爬,借着假山的高度够着围墙,接着又努力爬上围墙,不敢懈怠,一个翻身轻轻松松出了山庄。 院墙外,一轮可爱的圆月高高悬于蓝宝石般夜空,姜雪月张开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山庄外的空气都是那么芬芳醉人。不过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针上她没有下毒,两名侍女很快便会苏醒;如今又功力难施……姜雪月不敢犹豫,借着月光拼命向山下跑去,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深深的脚印。 只可惜姜雪月猜中了她会被发现,却没猜中最先报告她逃跑的不是那两名侍女,而是南宫阴本人。晚饭匆匆离开后,对下人略微指点一二,由于心情激动异常,更兼相思情切,没一会儿功夫南宫阴便又去了姜雪月房里,发现屋里灯火依旧,却了无人影。他见两名侍女不在,心里一紧,慌忙进里间查看,见榻上睡着一人。不禁又心里一松,就近坐在床边,榻上人全身蒙在被里,看不见脸,南宫阴以为姜雪月惧冷,勾唇打算揭开被子。 一张美丽的脸渐渐露出,然而他脸上的笑却渐渐僵硬。当那张熟悉的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南宫阴已由喜转怒,愤然将榻上的侍女拖下床榻,接着摔门而出。 雪,又下了起来,山庄里的红绸迎风鼓动;彩灯映在皑皑白雪上,流光溢彩;鲜艳的雪莲花静悄悄开在廊上的白瓷瓶里。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可笑! 南宫阴怒不可遏,提剑斩断雪莲,用力扯下红绸。她在骗他,这么多天一直在骗他!那些温柔不过是一种伪装,一种可以放松他警惕的手段!南宫阴跪坐在地,心里已千疮百孔。 他玩弄过许多女人,可没有一个走入他心。直到四年前去云来镇猎艳,无意中惊鸿一瞥,那时的姜雪月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却已有天人之姿。房梁上的他嗅到了一种叫做情爱的味道,然而当时并未在意,他只清楚一件事——这个美人,一定要到手! 只可惜,最终未能得偿所愿,于后的日子相思的种子生了根,他终于尝到了情爱的苦楚,日日夜夜隐藏在云来镇,盼望美人归来,娶她为妻。 情爱,有时候很可笑,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的出人意料。 白瓷瓶里的液体慢慢流淌,透过长廊滴答在雪地上,雪莲花静静躺在冷冰冰的地面。南宫阴看着那纯净无暇的雪莲花,突然站起身来。 不,他还不至于丧气,清灵山积雪深厚,下山极其困难,更何况天黑风大,姜雪月功力不能施展,又不时下山的路,一定还未走远! 念及此,南宫阴迅速召集山庄里所有人搜寻姜雪月踪迹,没一会儿便有下人通报说在梅林发现夫人脚印,所有人火速赶到梅林,灯花照耀下,果然有一长串清晰脚印,一直延伸到堆积假山的一处院墙。 看来,便是从这儿逃出的。南宫阴不觉阴冷一笑,飞身越过围墙,果见又一长串深深的脚印,脚印四周积雪未冻,想来刚走不就。南宫阴不仔细想,循着脚印一路御使轻功,很快,月光映衬下,林间出现一个模糊的背影。 他唇角一勾,加快速度追了上去,逃跑的姜雪月变这样再次落入他手里。 “你逃不掉的,夫人。”他凑近姜雪月,噙着讳莫如深的冷笑,狠狠咬着最后两个字眼。 姜雪月亦不反抗,抬头淡淡瞧着南宫阴,“既然落入你手,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南宫阴好笑的瞧着姜雪月,抬手抚摸她的芙蓉花般的脸庞。姜雪转头躲过,南宫阴亦不发怒,退而求其次,五指把玩她秀美的长发,附耳满足道:“我怎会杀你呢?我只是想让你做我这清灵山庄的主人。” 清灵山庄?姜雪月心头发颤,传说清灵山庄的主人世世代代居住清灵山,以人血为媒修炼《清灵剑法》,全身冰冷透骨,脸比纸白…… 清灵山庄、清灵山!她竟被抓到清灵山来了,姜雪月木然。 “你不用害怕,我从未食过人血。”南宫阴好似可以看透姜雪月想法,低头继续把玩着手中一撮秀发。 姜雪月回神不语,趁他分神之际,一只手暗暗伸进另一袖中,准备拿出箭盒,不料刚拿出一半,手便被南宫阴捉住,连带着盒子一起从袖中抽出。 “这便是为何那两人看不住你的原因么?”他拿着盒子细细打量,随即收入自己袖中。 姜雪月恨得咬牙,无奈自身难保,又怎么可能夺回那盒子。 南宫阴打横抱起她,旋身在林间穿梭,准备飞回清灵山庄,姜雪月着急不已,在他胸前又捶又打,南宫阴无动于衷。 姜雪月气急,放声大喊救命,期待有人能够救她一劫,南宫阴亦不拦她,任凭姜雪月叫喊。夜黑风高,天寒地冻,清灵山自古鲜有外人闯入,自然也不会有人救她。 快到清灵山庄时,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姜雪月深感无望,便也不再叫喊。经此一事,南宫阴必定加强戒备。如今,唯一的逃跑机会,就只大婚当晚了,她要杀了南宫阴! 姜雪月不觉颤抖,紧了紧身上刚披的狐裘,南宫阴皱眉,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可就在离山庄仅一步之遥时,一抹白衣突然从天而降,未待南宫阴看清便已夺走他抱在怀里的姜雪月,迅速向山下飞远了。 南宫阴大怒,转身追了回去,可那白影越飘越远,一会儿功夫便不知所踪。茫茫雪山,树木丛生,没有脚印,想要寻到一人谈何容易!南宫阴发疯似的乱窜依旧没找到二人。 “姜雪月,你一定会再回到我手里的。”他的眼睛里燃着熊熊烈火,无奈之下只得飞身离去。 洁白雪地里,姜雪月躺在雪上一动也不敢动,全身上下都被衣袍笼罩,那衣袍白净无暇,与雪浑然一体。姜雪月被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上下打磕,她忍不住蜷起身子。 “别动!人还没走远。”身旁人低低警告。 姜雪月吓了一跳,赶紧安静下来。 雪地趴了老大一会儿,林里窜出一团黑影后两人方才起身。 姜雪月向山上张望,“他走了吗?” “嗯。”身旁人淡淡回答,如清泉般悦耳舒心。 姜雪月转头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男子脑后的发丝迎风舞动,脸色淡然,“你不用谢我。” 纤长手指伸出,单薄如水的月光倾洒下来,透过斑驳的月色,姜雪月几乎可以看清那手上的流动的血脉。 男子微扫姜雪月额,姜雪月顿感一股清流注入丹田,随之涌向任督二脉,沉睡的功力复苏过来,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片随时会飞的羽毛。 男子收回手掌,起身站起,纤尘不染的袖袍自姜雪月脸上拂过,姜雪月亦高兴起身。 “谢谢你!”她扬起一张小脸,眉眼弯弯好似晨曦第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月光如水,男子如雪的面容镀上了些许柔丝,温润的眼眸硬生生多了一股琢磨不透的疏离,“何必言谢。” 短短四字,冷漠淡然,他好似不愿多说,微敛的长眉是他能做的唯一表情。 尽管这样,姜雪月已然高兴不已。 世事总是难以预料啊!姜雪月不住感慨,前一刻还在拼命奔逃,这一刻却被人所救,而这个人,正是当初那抹白影。 几年不见,他的容颜好像并未改变旧淡漠如冰霜,清逸脱凡尘。姜雪月歪着脑袋想。 可,两人相对无语,事情就变得尴尬了。 过了片刻,瞧着姜雪月功力已复,男子拂袖便要离开。眼看快要飞走,姜雪不知所措,急忙抓住一抹白纱。 男子回头,幽深的眸子淡淡瞧着姜雪月。 姜雪月憋得脸红,吞吞吐吐道:“我……我……”话还没说出,心却跳到嗓子眼了,借着不受控制垂下秀颈。 “你要说什么?”他的声音从容淡定,钟罄般空灵有力。 怎么这么没出息!姜雪月双手拽着白纱,不敢看身旁人的眼睛,抿紧唇瓣复又松开,终于鼓足勇气道:“还没问……没问……你是……什么?” 男子皱眉。 “不不不!”姜雪月惊慌失措,连连摇头,“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四周很寂静,姜雪月颤抖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双唇已被她咬出两个深深的齿印,像抹了层厚厚的胭脂。 男子长眉微敛,如雪的肌肤愈发透明,迟迟不语。 小人儿再次紧张起来,解释道:“我没什么恶意的!我只是想知道恩人的名字,来日也好报答。” 男子勾唇一笑,淡淡回道:“水凌寒。” “水凌寒……”她细细嚼味,水岸之梅,凌寒独放…… 纤手松开握住的白纱,水凌寒眉目淡然,决绝的向天际飞去,转瞬便消失无影。 水凌寒,原来他叫水凌寒,姜雪月站在雪地里痴痴傻笑,一颗种子悄悄萌芽…… 第30章 月色醉人 三天后,历经千辛万苦,姜雪月再次回到云来镇,青灵山离云来镇不算很远,然而青灵山山势险恶,十分高俊,风雪又常年不歇,再加上姜雪月又不认识路,兜兜转转几个来回总算回到云来镇。 如今她逃跑了,南宫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自己虽修炼了《晨星经》,但还不娴熟,如今飞花剑亦不在手。他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必须得趁南宫阴回神时找到绫纱,和她尽快离开云来镇才是。 可,绫纱还在这里吗? 姜雪月飞速前往云来镇,抱着一线希望向小二打听,和她担忧的一样,绫纱第二日醒后发现自己不在便起了疑心,一连几日都在镇里寻她,连城外也搜遍了,一直无果。 “雪月姑娘,月姑娘今天早上出的门,她又没退房,肯定还在四周找你!”小二站在门槛着急说道。 “谢谢你了!”姜雪月冲他感激一笑,接着又御使着急飞出城外,漫无目的的寻找月绫纱,一直忙活到下午也没见着月绫纱的踪影。 姜雪月不得已放弃,郁郁寡欢回了云来客栈,一进门便看见一身妖艳红衣的月绫纱,正坐在桌旁含泪瞪着自己。 “绫纱!”姜雪月喜出望外。 月绫纱站起身来,跑过来一下子抱住姜雪月,又是生气又是喜悦的捶打姜雪月的背,忿忿不平地质问道:“师姐,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早上醒来就不见你的踪影,害得我一直找一直找!” “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姜雪月安慰着,任由月绫纱拿自己出气。 半晌,月绫纱放开姜雪月,破涕为笑,质问姜雪月道:“说,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姜雪月凝神,并不回答月绫纱,只着急看着月绫纱,问道:“绫纱,我的飞花剑在你这儿没?” 绫纱一愣,答道:“在啊,怎么呢?” “那便好,”姜雪月松一口气,着急抓住月绫纱手,神色严肃,“绫纱,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月绫纱疑惑,却也并不多问,只对姜雪月说:“你等一下。”随即匆忙上楼收拾好行礼,下楼向掌柜结了账。 二人趁着天还没黑,匆匆离开云来镇,往南而去。 离云来镇已经很远很远,两个人一路使用轻功,天已经很晚,星星像一颗颗明亮的小灯笼挂在树梢枝桠上,她们停在了一处溪水边,两旁的兰草野花长得犹为茂盛,树木郁郁葱葱盖住了大半星空。 两个人在溪边一处干净却不潮湿的地方扎了脚,姜雪月弄出一块空地,把刚刚在树林里捡来的枯枝干柴堆在一起,擦了两下火石点燃了那堆柴,火苗迅速窜了起来,映着她通红晶莹的脸颊,几滴美丽可爱的汗珠挂在鼻尖。 真好!不被人控制的日子是那么的让人满足,就好像一直关在笼中的喜鹊终于逃脱了冷冰冰的牢笼。尽管没有舒适的床榻,没有遮风的屋子,更没有那些天令人厌倦的珍馐…… 绫纱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杈,裤腿挽得高高的,勾着腰弯着背垂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脚底下。溪流很缓,绫纱站在水中拿着树杈一会儿往那儿插一会儿往这儿插,挽起的裤腿、袖摆一骨碌掉下来落在水中,然而绫纱好像并未察觉,依旧奋力在水中战斗,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盯住水面。 姜雪月打打哈欠,仰面躺在松软的花草上,空气里有股泥土的芳香,天上的星星很美,一闪一闪像是相互悄悄说着话,柴火燃得很旺,红红的火苗直往上窜。 绫纱还在和水中的鱼儿战斗着,一条条鱼悠闲地从脚边游来游去,她却一条也抓不着。绫纱并不放弃,相反更加集中注意力,又一条圆滚滚的小肥鱼游到脚边,绫纱睁大眼睛,不动声色悄悄抬高手里的树杈,一下子向水中猛刺下去。 “师姐!你快看,我抓到鱼了!”绫纱挥舞着手中的树杈,一条肥肥胖胖的鱼正摇着尾巴使劲儿挣扎,她的衣裙已经湿透,头发上都带着许多水花,水汪汪的杏眼显得格外有神。 “真的?!”姜雪月翻个身子起来,果见绫纱手中有条鱼。 “今晚我们有鱼吃了!”绫纱拖着湿漉漉的裙子上了岸,一头长发凌乱不羁。 “你看,好大一条呢!”绫纱一边兴奋的叫嚷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肥肥的鱼往岸上爬,红裙边角沾了不少稀泥,长长的睫毛挂满了水珠,一张脸更是脏的吓人,活脱脱像刚被人打劫了一番。 姜雪月亦是惊喜,“真的好大一条,看来今晚可以饱餐一顿!” 绫纱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拿低树杈把鱼取出,隔老远往姜雪月扔去,“师姐,你接好!”绫纱一声大呼,甩手把鱼扔了出去。 月光下,肥胖胖的大鱼摆着尾巴飞在半空,身上的鱼鳞闪闪发亮,劈头盖脸直接往姜雪月脸上扑。 等姜雪月反应过来,鱼已经“啪嗒”一声落在头上,顺着头发掉在青草上,残留的水渍滴答滴答拍在晶莹的面颊。 “绫纱!”姜雪月垂着头恨恨道,从衣服里取出绿丝帕揩拭这满头满脸的水。 绫纱缩了手,露出几颗洁白的贝齿嬉笑道,“师姐,这可不能怨我呀,是那鱼非要跟你过不去的。” 话一说完她便转过身去,提着湿漉漉的红裙子又往溪流跑。 姜雪月倒也并非真生气,看绫纱又光着脚往溪里跳,不禁好奇问:“绫纱,你又去溪里干什么?” 绫纱头也不回的答:“再捉一条鱼,一条鱼不够吃。” “什么!这么大一条还不够啊!”姜雪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绫纱也不搭话,卷着袖子跳进水中,眨也不眨盯着水面。 姜雪月又打一个哈欠,拾起地上的鱼开始打理,经过一番努力,一条干干净净的鱼被架在了火上,噗嗤噗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调料是事先在云来镇买的,各种配料应有尽有,姜雪月又是做饭能手,因此这一路上也就不用担心没有人家而吃不上美食了。 绫纱很快从溪里抓了鱼上来,不过比先前那条小很多,但两个人吃已经绰绰有余。上了岸,绫纱将鱼交给姜雪月,自个儿坐在草地上借着明亮的火光使劲儿拧衣服上的水,一大股水流从湿漉漉的衣裙里倾泄而下。 火光照在两个人的脸上,火焰炙烤着树架上两条香喷喷的鱼。 姜雪月不时翻动串在树条上的鱼,明亮的火焰映照着如花的脸庞,唇角勾起的弧度因此更加动人。 “绫纱,怎么第二次你抓这么快!” 言语中颇多欢喜。 月绫纱梳着一头乌黑长发,歪着脑袋靠近火堆,等着头发干掉。 “一回生二回熟嘛!你师妹我可是很有天赋的,这点事还难得到我!”绫纱颇为自信。 姜雪月笑着看她一眼,取下刚烤好的鱼,将大的一条递到绫纱手中,绫纱亦不推辞,拿起鱼吹了吹,一口咬下鱼肉,吃得津津有味。 “师姐,你这烤鱼的技术又精进不少!”绫纱嘴里吃着鱼肉含糊道。 “是吗?”姜雪月眉眼含笑,扯下一块鱼肉递进嘴里。 两个人开始闷头吃鱼。 绫纱很快吃掉了一整条鱼,抱着圆滚滚的肚皮满足的枕在包袱上,翘着手指一颗一颗数天上的星星。 姜雪月把自己手上的鱼分成两半,一半去了刺小心包好,另一半吃个干净。 绫纱看她这样做,忍不住问道:“师姐,你把那半鱼包起来做什么,吃了不好吗?” 姜雪月白她一眼,耐心解释道:“我吃不完这么多鱼,又觉得扔了可惜,包好还可以做我们明天的早饭。” 绫纱理理已经干好的头发,眯眼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将身子再靠近火堆一分。 “好吧,还是师姐你想的周到,这样明早我就不用去捉鱼再烤了……”绫纱闭着眼迷迷糊糊说着,很快进入梦乡。 姜雪月看她已经熟睡,伸手又给火里添了几块干柴,静坐着开始收集月光的莹润气息修炼《晨星经》。 《晨星经》这四年虽已修炼完毕,但她根基尚不牢靠,师傅曾言她掌其形未掌其神,告诫下山后务必勤学苦练,不可懒惰。姜雪月满口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晨星经》练成后,她曾与师傅较量过,几乎打个平手。 可自从被南宫阴抓去后,方才领悟师傅所言不假。 一夜静坐,夜色下的溪边渐升起一层美丽的薄纱…… 如此美好的夜色里,清泉山庄的书房里却传来愤怒的斥责,接着一群黑衣人跌跌撞撞从半开的门缝里蜂拥而出。 “滚!!!”书房里传来更加愤怒的咆哮,接着便听见乒乒乓乓东西落地的声响,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使用轻功逃远了。 书房地上,一张平铺的信纸上落着寥寥几个字:寻找未果。 青灵山的雪下得更大了,噼噼啪啪摔打在红砖绿瓦上,梅林的红梅也无奈的耷拉下脑袋。 第31章 初入南疆 大清早,绫纱便被一股浓郁的香味唤醒,这一夜睡得十分舒坦,绫纱咽了几下口水,闭着眼睛坐了起来,老大一会儿才缓过神睁了眼。 “你醒了?”火堆里的树枝噼噼啪啪作响,鱼皮上味料油脂散着金黄色泽。 绫纱忍不住又咽了口水,盯着架上的大鱼两眼放光,“师姐,你今早捉鱼啦!” 绫纱试图转移注意力,以此掩盖自己的尴尬。 姜雪月头上一缕青丝迎风飘舞,不时扫着脖颈上冰雪一样的肌肤。 “嗯。”她低低答。 绫纱看了呆去,随即摇摇脑袋,惊异道:“那你岂不是天没亮便醒了。” 姜雪月小心翻动烤着的大鱼,迟疑了会儿。 “应该是吧!” 从昨晚一直静坐修炼到太阳刚漏出一小丝阳光,她一直醒着,修炼完后就到溪水边捕鱼去了。 老实说她一夜未睡,但反而觉得身心更加舒畅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很通透,像早晨晶莹的露水。 姜雪月回神,将昨晚留下的鱼一并烤热。两个人简单吃过早饭,收拾行礼,毁了火堆便向南而去。 四日后,二人跋山涉,终于来到南疆,而远近闻名的毒谷,便坐落在南疆这块神奇又可怕的土地上。 南疆处于极南,气候湿热,树木花草繁密,奇花异果众多,珍禽野兽更是不胜枚举。 从古至今,不知多少能人异士慕南疆之名,不远万里赶来寻找奇珍,然而大多有来无回。南疆原本有十几条道路通往各地,由于种种原因,到现在只有一条道路可通南疆。 由于地势复杂,又多毒虫野兽,姜雪月与月绫纱虽然早早到达南疆,然而却足足花了五天时间才与吴仇、何忧、冉清音等会合。 为此,绫纱接连埋怨了长达两天之久,一与吴仇、何忧他们会合便待在屋里一刻也不想出去,说什么看着南疆就生气。 吴仇倍感疑惑,特意问了姜雪月五师妹为何这般反应。 姜雪月却只笑不语,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刚到南疆那会儿绫纱觉得新鲜,丢下她,一个人在南疆转悠,结果一不小心给南疆一族长瞧上了,来哄带骗趁她不注意下了迷药要与她成亲,幸亏姜雪月一路悄悄跟随,扶着她偷偷从那新房里逃了出来。 这种教训在云来镇就吃过,南宫阴便是用这种手段,迷晕了绫纱和自己,往后姜雪月格外警觉,绫纱却不以为然,结果自己最后吃了亏。 现在想起绫纱坐在新房里,一头的鲜花珠翠,有嘴不能言,有手不能动,就连脚都抬不起来,只能用水汪汪的杏眼欣喜地看着她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南疆用药着实厉害,一个普通小部落的族长尚能降服武功不错的绫纱,便不难想象那毒谷老人究竟何等厉害! 姜雪月看一眼绫纱紧闭的屋门,垂眸慢慢走了出去。 现在所居的地方离毒谷并不远,为正西。与西相望的东边便是常驻的雪灵宫。 四周开着许多奇形怪状的花卉,蝴蝶多已黑蓝为主,翅膀巨大,和雾水山里常见的彩蝶区别很大。 姜雪月看着一只黑蝶落在一朵艳红的花上,扇动的翅膀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煞是漂亮。她小心靠近,忍不住抬手想捉那只黑蝶,眼看便要捉住,那只黑蝶也未察觉。 姜雪月心里暗喜,强压激动。 越来越靠近了,黑蝶扇动着蝶翼醉心花间…… “慢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姜雪月转头,一只手僵在半空。 何忧两步并一步来到姜雪月面前,拽住她手便往后退,那黑蝶像是被惊着了,扇动着蝶翼迅速飞远。 姜雪月傻傻的靠在何忧怀中,一只手还被何忧牢牢捏竹,瞪大眼睛痴痴望着黑蝶飞远…… “你不要命了!”何忧一缓神,松开姜雪月手,迅速远离姜雪月。 姜雪月顿时气极,反驳道:“什么不要命啦!一只蝴蝶而已。” “你自己看那朵花里边。”何忧冷着一张脸。 一朵花有什么好看的?姜雪月疑惑,伸头往那花里瞧去,只见一只巨大的黑蝶头颅躺在金黄的花蕊上,扇形触角还在挣扎着颤动…… 姜雪月瞪大眼睛连连后退,何忧将她扶住,妖媚的脸上桃花眼斜挑,长长的柳眉都带着邪笑。 “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尖锐,呼出的气息拍打在姜雪月惨白的脸上,带着一股醉人的酒香。 “不过就是一只残败的蝴蝶头而已。”姜雪月硬着头皮答。 何忧唇角勾起,桃花眼里精光闪烁,故意拉长语调,“哦~是吗?” 姜雪月的脸更加惨白。 何忧靠近那朵红花,垂眸朝里边看去,“不过我可听说这种黑蝶除了吸食花蜜,更喜欢吸食同伴的脑髓,周身剧毒,一但被人捉住,这种黑蝶便会释放毒素,顷刻之间要你毙命。” “可蝴蝶怎么会有毒!”姜雪月小脸结了一层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忧抬头看她,反问道:“怎么不会!这里是南疆!” 姜雪月脸霎时失了血色。 何忧步步紧逼,抓住姜雪月手,逼视她的眼睛,冷冷警告道:“你记住,这是南疆,是毒谷,越是好看的东西越是会置人死地!” 姜雪月被吓得呆住了。 怎么自己这么容易动气!何忧凝眉,不禁疑惑,顺手放了姜雪月,缓缓叹了一口气,温柔道:“反正,以后不要随便碰那些东西,你不碰它,它自不会伤你。” “嗯。”姜雪月低头闷闷回应着,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留下何忧呆呆立在原地。 吴仇刚好从此处经过,见了何忧,呼唤他一声,何忧回神冲吴仇一笑,二人也一同走开了。 雪灵宫与雾水山各据一地,两派实力相当皆不敢贸然出手,于是各自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毒谷老人身上,然而毒谷入口毒虫众多,雾障数十重,想请毒谷老人为各自增加砝码实在是难上加难。 这日,趁着闲暇,姜雪月独自一人在毒谷入口处徘徊。和大师兄他们会合后,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时常讨论至深夜,但苦于毒谷入口的雾障一直无法突破,偶尔商讨的计策也不了了之。 她和绫纱来到南疆已经很多天,这很多天里大师兄他们的眉头也越来越皱,传闻雪灵宫却是找到了进入毒谷的办法。 唉!该怎么进去呢? 姜雪月看着前面不远处山谷里时散时聚的雾障,心里一阵焦急,埋头向雾障走去。越往前走,谷中的黑蝶也就越多,色彩艳丽的□□鸟虫一个个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通过偶尔转动的眼睛,才知道它们并没有死去。 那些□□毒虫一见姜雪月向雾障靠近,纷纷活了过来,一个一个叫唤几声,接着便齐齐向姜雪月爬来。 姜雪月看那一地的毒虫都朝她爬过来,心里一慌,呆怔原地一动不动,手足无措。 毒虫们见姜雪月站着不动,扭着身子,像是见着了美味的猎物,爬得更是欢快了,地上很快留下一道道银白的涎水,一股子腐臭味儿钻进姜雪月的鼻孔,姜雪月几欲作呕。 也幸亏这恶臭,叫她终于清醒过来。 姜雪月憋一口气,迅速运功闭塞自己的五官筋脉,这些毒虫不仅身体有毒,连发出的气味也含剧毒,若不是先一步反应过来,恐怕自己早就昏厥在地,任它们啃噬了! 此刻毒虫已经挡住去路,黑蝶又飞在半空,轻功施展不出;后面又是十重雾障,里面情形更是难以估测,她是进退两难! 看着越来越逼近的毒虫,她咬咬牙,一口气跑进雾障,远远甩掉毒虫,毒虫们一见猎物逃走,更加焦急的向前爬,结果刚到雾障边际,却又全都扭着身子不敢靠近,一直徘徊在外。 雾障里很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不留神四处乱窜很容易撞在树上,姜雪月在雾里跌跌撞撞地走着,浑身软绵,渐渐没了力气,脑袋里就像灌了一大桶水银,沉甸甸的抬不起头,叫人昏昏欲睡。 只有狠命掐大腿上的肉,以此维持自己的清醒,继续跌跌撞撞朝前走。这雾里,静得可怕,鼻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重,俯着腰向前迈了几步,眼前突然变得昏暗,她终于忍不住,一闭眼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冰凉的玉手扳开紧闭的下颌,刺痛的喉咙突然流进了冰凉的甘泉,朦胧中她睁开眼睛,一抹白衣在雾障中渐渐远去。 水凌寒?他来干什么? 还来不及细想,自己便昏昏沉沉睡去。 第32章 误入毒谷 再次醒来时已经离开了雾障,躺在一个竹屋里,两边窗子大开,黑蝶偶尔会在竹檐下飞过,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站在窗前,对着阳光手里拿着小石杵,砰砰砰用力杵着石罐里的花草,细小的汁水不小心从石罐里溅洒两滴在木柜上,浓郁的药香瞬间充满整个竹屋。 你醒啦!女子放下石杵,转过身来微笑看着她,顺手用袖子擦去溅在脸上的汁水,眉眼处尽是说不尽的温柔可亲。 “嗯……”姜雪月低下头红着脸答。 女子粲然而笑,松了一口气,颊边两个大大的梨涡,“醒了就好了。” 她的声音就像无波的春水,又轻轻的如三月的熏风,温柔的不像话,听着叫人心安。 “是你救了我?”姜雪月忆起迷糊中看见的那抹白衣,有些怀疑先前看到的是自己的错觉。 女子轻轻坐在榻边,缓缓摇头否定,“救你的另有其人,我只是把你带回来罢了。” 真的是他!姜雪月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可他到这儿来干什么?难道说……水凌寒是雪灵宫的人? 她的心里一阵寒凉,紧接着又否定自己的猜测。 不会的,如果水凌寒是雪灵宫人,不可能几次三番帮她…… “你在想什么呢?”女子开口问道,好奇的看着姜雪月。 姜雪月转过头看着她,笑着回答:“没什么。” “对了,这是哪里?”忍不住环顾四周。 女子笑意更深,耐心解释道:“这里是毒谷,我叫曲水烟。” 姜雪月脸色略显苍白,咳嗽几声掀开被子打算起身表示感谢。 曲水烟慌忙压住她肩,替她小心掖好被子,随后温柔看着姜雪月,“我知道你要起身,但先前我就说过,救你的另有其人,我不过出去采些野菜顺便把你扶到这里的。”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闯入十重雾障呢?”她的眼睛闪烁着警惕的光。 姜雪月咳嗽几声,略略喘气,“我说只是偶然,你会信吗?” 曲水烟眼角含笑,温柔道:“当然不信。” “那不就对了吗?”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是雾水山派来寻找师傅的。” 姜雪月并不否认,“我的确是雾水山的,但并不是被派来的,而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我想见毒谷老人。” 曲水烟笑笑,长叹一口气,“师傅他老人家早已不在毒谷了。” “不在毒谷了!” “大约几年前他就悄悄离开毒谷,连我都没带上……” 那岂不是说这些天他们白守在这儿了吗?姜雪月心情不免沉重。 “请问毒谷老人多久回来?” 曲水烟抖抖肩膀,摇头无奈,“谁知道呢?师傅要么三五年回来,要么一个月回来,要么一天就回来,不过这都几年过去了,估摸着这次他会在外面更久。” “什么!” “嗯,等也是空等。”曲水烟淡淡说着。 姜雪月闷声不语,心里却有些火大,雪灵宫和雾水山各据一地,相互对峙,而他们苦苦等待的毒谷老人,却早已不在谷中。 恐怕,雪灵宫到现在也没进过毒谷吧,想起先前那个谣言,不禁嗤之以鼻。 “这是彻底解毒的药,你好好拿着。”曲水烟抬手递给姜雪月一小瓶腥红液体。 “这是……”勉强忍住那股恶心。 “你不用担心,这里面只有草药,”曲水烟微微一笑,好似能看出榻上人的顾虑,“这个药一天喝一小滴,过三天,雾障毒自可全解。” 她不能让陌生人久待于谷中,这样只会扰了谷中清幽。 “那个,你既醒了,一会儿我便要送你出去。” 毒谷不欢迎外人!虽然心里略有不甘,姜雪月依旧点头致谢,“有劳了。” 歇息片刻,将所有解□□物装备妥当,在曲水烟的引领下,二人很快走出十重雾障,凡是经过之地,路边一滩滩毒虫纷纷让开过道。 想起先前自己被毒虫逼得无路可逃,不得已钻进十重雾障。而现在,趾高气扬的毒虫见了她们,唯恐避之不及。 姜雪月转头微瞥身旁女子,恐惧胜过心惊。 曲水烟只是从此经过,毒虫便自行退却,若是真的用毒,岂非防不胜防。徒弟尚且如此,师傅更不必说,也难怪雪灵宫派遣大队人马在此驻扎。 倘若,有朝一日真的成为雪灵宫爪牙…… 念及此,姜雪月竟浑身冒起冷汗。 “你怎么了?”曲水烟停步,小心扶住姜雪月,见她一脸苍白。 “没、没什么,可能是体内残毒发作了。”姜雪月勉强笑道。 曲水烟皱眉,打开瓶子递到姜雪月手边,“把它喝了,兴许会好点儿。” 姜雪月拿起瓶子,仰头喝了,只觉一股清流注入身体,倍觉轻松。 和水凌寒给她喝的略有相似。 “好些了吗?”身旁人关心问道。 “好多了。” “那便好,继续走吧。”略略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继续朝雾水弟子居住的面走。 “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毒谷?”忍了许久,姜雪月还是问了出来,这事她一直疑惑不解,一开始把她从雾障移到外边,岂不省事? 曲水烟轻嗤,搀着姜雪月继续往前,“我只是不忍心看着好好一个活人死在十重雾障里,若是直接把你移到外边,这一大堆毒虫恐怕早已把你啃个干净,那还不如任由你躺在雾障。” “难倒,你就不怕带我进谷,恩将仇报吗?”姜雪月直视身旁女子,语气咄咄逼人。 曲水烟看一眼虚弱的姜雪月,不禁温柔道:“既然救了你,我便相信你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更何况,你还是专门来请师傅的。” 姜雪月略略一笑,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叫姜雪月,对吗?”看着花间飞舞的黑蝶,曲水烟眼底莫名起了一层薄纱。 姜雪月吃惊,“你怎么知道!” “你们来了那么久,身为毒谷的主人,我自然要了解光临的客人。哦,还有那个何忧……是你的二师兄对吗?” 想起成天冲她大呼小叫的二师兄心里就来气。 “嗯。”姜雪月闷闷回答,“为何突然提到二师兄?” 曲水烟嘴角微扬,两眼直视前方,长长的睫毛似飞舞的蝴蝶,“没什么,不过是一时想起有这么一个名字。”她的声音绵软温柔,像一坛刚发酵的米酒。 “这样啊。”姜雪月依旧不解。 “我想,这么久的时间里,你的师兄们应该已经知道你闯入毒谷的事了……”曲水烟转头看着姜雪月,柔声道:“他们现在一定很担心你的安危吧,说不定一会儿我们会碰个正着。” 真的吗?姜雪月低头看着脚尖。 “他们来接你了。”身旁人突然搀着她停下步伐。 抬头朝远处望去,果然见一大批人脚步匆匆,正往此处赶。 是大师兄他们!姜雪月欣慰一笑,静静看着大师兄他们向她走来。 率先到的是绫纱,一见她就扑身抱住,眼泪汪汪、语气哽咽的哭号,“师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去十重雾障了!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姜雪月一脸无奈。 月绫纱抽噎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咦,这女人是谁?”绫纱话不对题,突然注意到身旁多的一个人。随即一把将她从曲水烟手里揪走,明艳的脸上一股子冲气,防备地上下打量眼前人,“喂,你是谁!” 曲水烟但笑不语。 “绫纱,水烟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姜雪月虚弱解释,此时吴仇、何忧也来到身前。 何忧手里拿剑,一双桃花眼斜看身旁女子,薄唇紧抿,面无表情,说不出是喜是怒。 姜雪月忍不住哆嗦,对此只装不见,倒是吴仇一脸关切,“师妹,没事吧?” “大师兄,我没事,”她转头看向曲水烟,感激道:“还得多亏水烟救了我。” 吴仇早已注意到眼前这名陌生女子,遂抱拳致谢,“多谢姑娘搭救师妹。” 曲水烟淡淡摇头,温柔道:“不必言谢,真正救她的并不是我,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不管怎样,还是得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居于何处,改日也好登门致谢。”吴仇坚持道,隐隐觉察曲水烟并非如表面那么简单。 曲水烟眉眼弯弯,看一眼立在旁边的姜雪月,随即微笑回绝,“恐怕,不能如吴师兄所愿,毒谷并不欢迎外人进入。” 吴仇了然,不禁肃然,“姑娘居于毒谷,莫不是是毒谷前辈的独传弟子曲水烟?” 曲水烟点头,温柔道:“正是,不过家师已经出谷云游,三五年不会回到谷中,吴仇师兄何不就此离去,省得耗费时间苦守在南疆,等到师傅回来再来也不迟。” 她竟一语道破他的用意,吴仇心里不禁佩服,抱拳行礼,“有劳曲姑娘告知此事,不知姑娘可知前辈行踪?” 曲水烟摇头,“师傅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连我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传言毒谷老人平日里十分喜欢四处游历,看来,此言不假。,原来这些天他们和雪灵宫都只是白忙一场。 “不知,雪灵宫那边……”吴仇略微试探。 曲水烟笑道:“师傅素来都是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只喜欢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身为他的徒弟,我自然也不愿干涉毒谷之外的事情。” “如此,我们便放心了。”吴仇微勾唇角。 曲水烟淡淡看一眼何忧,见他斜瞟身旁姜雪月,一脸阴沉。忍不住略略皱眉,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冲何忧抱拳道:“事已完毕,水烟也就此告辞了。”随即转身离去,她的心里突然郁结了一口闷气,吐不出道不明。 他的脸依旧灿如桃花,妖美异常,只是那双眼睛,纵然掩饰得再好,依旧藏不住一汪深情,而这个深情的人,恰恰为她所救。 曲水烟紧抿唇瓣,温柔的脸色渐渐发青,打从何忧一来到南疆,打从自隐秘处窥视到这个妖艳的男人时,那颗冰封的心便不可自拔深深迷恋上了他。 终有一天,姜雪月,会成为她最大的敌人,那倩影渐渐远离视线,长长的叹息消逝在浓重的雾障中。 “我们也回去吧。”看着远处花花绿绿的毒虫,吴仇淡淡道。 于是众人纷纷转头离开毒谷,姜雪月由月绫纱搀扶回到自己住所。 第33章 情意初显 虽是雾障残毒,但毒谷十重雾障毕竟是毒谷老人精心布下,毒虫都不敢靠近半分,更不用说肉体凡胎的姜雪月。因此走到一大半,体虚不堪的她便昏倒在绫纱怀中。 至于后半段路程,据说由于绫纱嫌弃自己师姐太重,于是华丽丽的将送师姐回房的艰巨任务交给了冉清音,但冉清音半路又给方才南疆一众毒虫迷了眼睛,于是华丽丽的将昏倒的师妹丢弃给了素有“御剑飞仙”称号的何忧…… “所以,最后其实是二师兄把我抱回来的?”躺在温暖的床榻上,有点怀疑自己还处于幻听。 月绫纱端着药碗,冲着汤匙轻轻吹气,等到温度适宜才递给榻上人,“当然啦,以前总觉得二师兄讨厌,到关键时刻才知道只有他最可靠。哼,素日里还经常给三师兄当实验品,结果他却临阵脱逃,想想三师兄就来气!” 绫纱咬咬牙,捏紧拳头,一脸义愤填膺。 “是吗?”姜雪月拿着汤匙,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药,转而递给绫纱,幽幽道:“不过,方才是谁说自己师姐重来着,还把我交给三师兄?” “这个嘛……”绫纱接过药碗,干笑几声。 姜雪月倾身直视她的眼睛,一股药香直冲鼻尖,“绫纱,你说这人是谁啊?” 月绫纱被自己师姐盯得头皮发麻,吓得径直往后退,俏脸迅速爬上两朵红云。 “啊,师姐!”绫纱突然惊叫,迅速跳离床榻,“那个……那个……厨房里还为你炖着山药野鸡,我去看看好了没有啊……” 说完一溜烟跑出房门,瞬间没了踪影。 看吧,方才还为她不平来着,看着大敞的房门,姜雪月不住摇头。 “绫纱怎么了,跑这么快?”吴仇踏进屋内,不时望向门外。 “哦,没什么,”姜雪月回神看向吴仇、何忧,“大师兄,二师兄,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昨夜我修书回雾水山,信中谈到毒谷老人不在毒谷。今日师伯托飞鸣带信,要我们速速前往北边支援太白山。” “太白山怎么了?” “太白山突然遭袭,其李掌门已经被雪灵宫纱篮女抓去。” “纱篮女?” “纱篮女位居雪灵宫四大护法之下,七大分支之上,武功高强,传言十分美貌,但心肠狠毒,太白山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我们何时启程?” 吴仇与何忧对看一眼,转而道:“我和你二师兄已经商定,由我先行带雾水山弟子离开南疆前往太白;你的体内虽然残毒已清,但体虚不堪,由你二师兄、三师兄和绫纱在此停留照看,等到身体恢复后再离开南疆与雾水弟子会合。” “这怎么可以!”姜雪月努力起身,眼神坚定,“大师兄,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你们不用为我操心,不过只是头晕而已,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启程的!” 吴仇摇头,“师妹,你的身子的确很虚弱,勉强启程只会雪上加霜。” 姜雪月一脸苍白,掀开被子站了起来,“怎么会,大师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她打起精神,努力转了几个圈,以此证明自己并不虚弱, 这师妹!吴仇略略叹息,“算了,既然师妹主意已定,那便同我们一起前往太白山吧。” “谢谢大师兄!”姜雪月满脸绯红,眉眼弯弯。 吴仇无奈,看向身旁一直默默不语的何忧,“对了,二师弟,你不说有什么东西要给四师妹吗?” 何忧不语,迷蒙的桃花眼微瞥吴仇,纤长的玉手自袖间取出一个瓷瓶,脸也不抬径直扔给姜雪月,嫣红的薄唇轻启,淡淡的酒香自齿间溢出,“早晚吃一粒。” 话一说完他便径直走人,无视抱着瓷瓶一脸呆愣的姜雪月。 他的背影孤寂而冷漠。 二师兄在躲着她!姜雪月心里泛起委屈。素日里虽然小打小闹,但二师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扔瓶走人。而且,打她从毒谷回来后,这种冷漠日益加深…… 难倒,哪方面得罪二师兄了?姜雪月十分不解。 吴仇笑着打哈哈,低声安慰道:“你二师兄素来就是这样,千万别放在心上。” 姜雪月笑着摇头。 “如此,我便放心了,四师妹,绫纱回来告诉她尽快将行礼收拾妥当,两个时辰后所有弟子都要启程。” 姜雪月点头,“知道了,大师兄。” “那我也去收拾行李了。”吴仇踏出房门,匆匆离去。回房途中,碰巧遇到空地练剑的何忧。 招招剑式,无一不准,无一不精,剑气穿叶带花,不留痕迹。凌云剑在其主人的掌控下,宛如解了锁链的蛟龙,时而腾跃,时而翻滚;时而温柔如春水,时而阴狠似蛇蝎。 吴仇立在一旁,不禁看得痴迷。 突然,一股寒凉的剑气铺面而来,搅动的空气激起万千繁花与绿叶,凌空飞舞……然后簌簌落下,群花迎头而下,掉满一地,舞剑人持一柄利剑,一袭黑袍傲然挺立,肩头发梢尽染落红,妖艳的面颊更添一丝明丽魅惑。 不妄雾水山“御剑飞仙”称号…… 吴仇暗暗感慨,不禁拍手称快,径直走到何忧面前,一脸欣慰喜悦,“二师弟,恭喜你,功力更上一层楼。” 何忧将凌云剑插回剑鞘,“大师兄,你找我有事?” 吴仇唇角微勾,“二师弟,师兄我想问你是否心存苦恼,最近你有些心浮气躁。” “没有。”何忧矢口否认,“大师兄不必为我操心。” 还说没有!怕是与四师妹有关吧!看着那一脸掩饰的激动,吴仇无奈摇头。 算了,有些事情,非外人所能干涉,还得自己想清楚才行。 “大师兄,如果没什么事,我便回去收拾行李了。” “嗯。”吴仇点头。 何忧几乎是逃也似的越过吴仇,疾步回到住所,院内所植的风铃草正吐露芬芳,花意正浓,看着满园风铃,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他俯腰,纤长的手指小心抬起花蕾,若有若无的淡香萦绕鼻尖,难以察觉的笑容渐渐爬上唇角,那双迷人的桃花眼突然多了些许微妙的情愫。 这是她喜欢的风铃草…… 既然已经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为什么还要躲避,还要为这份扎根的感情而感到恐惧呢?如果要躲,他大可不必苦心种着满园的风铃花了。这样做,不就是为了睹物思人…… 他很迷惘,自己究竟在挣扎些什么? 一缕微风拂过,划破寂静的空气,何忧忍不住闭上眼睛,侧耳倾听清风吹动风铃草的细微响声。许久之后,那双魅惑的眸子再次睁开,没有了疑惑,没有了挣扎,风铃草香阵阵袭来。 既然已经这样,便让这份情愫顺其自然的成长吧! 当一切的苦恼在纠结中想通后,何忧身心倍感轻松,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喜欢上姜雪月的,也许是日日夜夜相互陪伴着下山历练的时候,也许是从那块被他藏起的绣有风铃草的绿丝帕开始,也许更早…… 何忧轻嗤,起身踱步回房,满园风铃草摇曳不止。 而另一边,姜雪月正和月绫纱手忙脚乱的收捡着一屋子杂七杂八的物品。鉴于上次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经历,月绫纱这回决定宁愿累死,也一定不能让自己吃不好睡不稳,于是……某人打包了整整五只煮好的山鸡,四大盘南疆特有点心,顺带使轻功在一些恶霸地盘上虏了几大袋干果,另外再加两床被子,两包衣服,两把竹椅,两把团扇,两瓶花卉,五盒才买的胭脂水粉…… 这还不够,绫纱兴冲冲四处兜兜转转,说是还要带些南疆小玩意儿,结果一买又是两大堆。 人家打包行李不过几件衣服银两,可一到绫纱身上……姜雪月仰头,看着小山一样高的行李,眼皮不住的跳动,深深咽了口气迟疑的转头看向身边一脸自豪感的某人,语气略略有些哽咽,“那个……绫纱,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怎么会!”绫纱一双杏眼大睁,显然对自己的这点行李好不担忧,“师姐,我还嫌少呢!想想上次和你一起来南疆的时候……” “绫纱,我们是不是带着银两和衣服就好了,这些东西周边都买得到的。”姜雪月满脸堆笑,不死心试图说服绫纱,开玩笑,真带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她们怎么去太白啊! 月绫纱跳脚,“师姐,难道你忘啦,咱们来南疆的途中不也只带着银子和衣服吗?想着路旁总会有村落,不用担心吃饭和住宿。结果了呢?一路到南疆除了云来和玫瑰村,半个村落的影子都没有,害的我们风餐露宿好几天……” “可是……”姜雪月试图解释。 “不用说了,师姐。这次说什么我们也得准备齐全,这样才能确保去太白山的途中不会吃不饱睡不好啦!” 看着一脸兴奋劲儿的绫纱,姜雪月一时竟不忍心叫她放弃带这些东西。 算了,随她吧,就看这些能不能带走了。 于是出发的第一天,因为姜雪月身体还没康复,纤瘦的绫纱一个人精神抖擞的扛着山一样高的行李不紧不慢跟在师兄们身后,夜里和姜雪月舒舒服服睡在锦被里,手里还拿着把散虫的扇子,一脸洋洋得意,羞煞众干雾水弟子。 第二日,模样依旧。 第三日,绫纱变本加厉,晌午,弟子们照例休息一小会儿,个个辛苦的吃着自备干粮。而她呢?陪着姜雪月坐在事先备好的竹椅上,翘着腿在树荫下面啃山鸡,不给师兄们品尝也就算了,还故意打弟子周围悠闲走了两圈,事罢,某人若无其事的回到树荫下,整个摊在竹椅上无聊的搅着一缕散落胸前的头发。 于是一道道利剑似的目光嗖嗖射向两人,看着众干人等那燃着怒火的眼神,姜雪月身体不禁颤抖,看了看一边惬意的绫纱,识时务的装傻充愣,缩好脖子对此视而不见。 第四日,绫纱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了,央求何忧、吴仇、冉清音帮忙分担行李,众位师兄是这样拒绝的:自己种的因自己去收果,自己要享福就得自己能吃苦。 苦命的绫纱就这样被这帮无情无意的师兄们狠心拒绝,一个人扛着行礼到傍晚宿营,这次她倒没有嘻嘻哈哈舒舒服服睡觉了,裹着被子躺在姜雪月身旁哼哼到天明,害得周围众人整晚没睡安稳。 天还没亮,绫纱终于不哼哼了,一个人悄悄跑远众人出发前才会来,一脸轻松的背起行囊和众人上路了。 余下的许多天里,绫纱总会趁众人睡熟一个跑很远,出发前又回来,神情越来越轻松的同时肩膀上的小山也越来越瘪。 行囊里先是没了胭脂,再没了竹椅、团扇、南疆买的小玩意儿、花卉,最后终于没了被子。 于是有了下面这一幕: “绫纱,被子呢?”姜雪月一脸惊讶的打开行囊,只见里边除了吃食便只剩下衣服。 月绫纱心虚的躲在一旁,“那个,师姐,今晚我们和师兄他们一样睡干草地吧!” 姜雪月不予理会,继续追问,“可是被子不见啦!” 绫纱一脸冷汗,笑着打哈哈,“说不定半路一不小心掉了出来,算了,师姐,别找了啊。” 远处靠着大树的何忧闭目养神,启唇冷冷揭露现实,“你还是别找了,昨晚天没亮那被子就给她丢得远远的了。” “二师兄,你胡说!”绫纱眉头不住跳动,一脸义愤填膺。 何忧缓缓睁开眸子,桃花眼里灵光闪动,颇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是吗?兴许是我眼花也说不定,不过确实见着了路上丢了两被子。” 绫纱不可置信,“你、你都看到啦!” 何忧抬手擦擦凌云剑,淡淡陈述,“哦,忘了说了,我是故意追着昨晚那个黑影的。” “绫纱……”某人有些火大。 月绫纱被那张阴沉的脸吓得连连后退,慌忙解释,“那个,师姐,我……” 她想说自己实在是背不了那么多行李,所以就一路扔掉许多多余的东西,可一回想当初那个信誓旦旦,势要带这么些行李上路是自己,再开口又有些难为情。 “师姐,要不咱就将就一晚,明天不就到太白了吗?”看着姜雪月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绫纱背脊发冷,很很咽了下口水。 正在她大脑迅速运转想象着被姜雪月□□的惨状时…… 结果…… 姜雪月低着头越过绫纱,默默寻了一些干草铺在地上,平静的躺下休息了。 绫纱一脸惊魂未定,傻傻站在原地,像是被谁施了定魂束。 半晌,姜雪月终于看不下去,开口道:“绫纱,你傻站在那儿干什么,早点休息,明天还得赶路呢!” “哦!”某人终于回过神来,一脸通红的在草地上躺下。 “师姐,你不怪我?”绫纱侧脸盯着身旁人,一脸疑惑状。 姜雪月噗嗤一笑,“不过是扔了被子,说不定会被需要的路人捡到,我又能怪你些什么?” 绫纱眨眨眼,竟被噎住了。 “快睡吧……”姜雪月看着明亮的星空,幽幽说着。 她能怪绫纱什么呢?这一路一直都是绫纱细心照顾,独自承担着两人的行李,这样善良的师妹,又有什么资格责备。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自己渐渐坠入梦乡。 不远处树干上的何忧,悄悄看一眼那张熟睡的明丽的面庞,嘴角不禁轻挂起一丝微笑,借着满目繁星,半褪衣衫自饮自酌。 第34章 雪灵奸细 太白山李掌门自从被纱篮女抓去后,众弟子便乱作一团。索性李掌门对于门派管理得当,除了人心惶惶倒也还没出什么大事情。 门派诸事繁多,其大弟子流风暂为处理接管,且多次营救李掌门未果。 雾水弟子抵达太白后,其中一半人先行离去查看李掌门被关地点,吴仇等人上太白山与流风商讨对抗雪灵宫计策。 姜雪月起初还想着流风是谁,因为上次来太白山,除了对三两个太白弟子映像深刻外,也没太过接触这些人。可一上顶峰,远远见领着众弟子的那长相猥琐的男子时,所有的想象顷刻化为泡影。 当初时刻跟在李掌门身后的弟子,原来他叫流风。李掌门如此重视此人,怎么自己就没想到他就是大弟子呢? “吴仇师兄,别来无恙!”流风率先招呼。 “流风师弟。” “大家远道而来,请先行入殿吧。”流风单刀直入。 吴仇了然,随即点头,“也好。” 于是众人纷纷进入太白山正殿,流风长话短说,完整讲述了雪灵宫如何潜入太白以及自己师傅被抓的过程。 情况紧急,大家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详细制定了一套抵制雪灵宫和救出李掌门的计划后,每个人便按照计划各司其职。 雪灵宫自从掳走李掌门后便再无行动,一直驻扎在北面无所世事,甚至连雾水山弟子上太白峰都没有阻止。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雾水山弟子一上山后便和太白弟子一同看守各大要道,以备雪灵宫突袭。另一边何忧和冉清音也趁着夜色悄悄潜进雪灵宫驻扎地。 营地里篝火通明,两人本以为是敌人布局严密,时刻警惕着,结果进去才知道是大帮徒众正聚在一处胡吃海喝,四处空空荡荡,一个看守弟子都没有! “二师兄,你瞧这帮雪灵宫人。”两人躲在暗处偷偷察看,冉清音盯着那帮酒肉徒众,嬉皮笑脸一脸轻松。 何忧皱眉,怒瞪他一眼。 冉清音肃然,迅速整理好自己情绪。 两个人趁着雪灵宫徒众放松防备,使着上剩轻功四处寻找李掌门,几番寻找下来两人依旧无果。 何忧与冉清音相互交换了神色,心里倍觉疑惑。一来根据雾水弟子的探听,李掌门应该在此;二来整个雪灵宫弟子戒备太过松弛!除了弟子们聚集的一处灯火通明,其它帐篷都是乌漆麻黑,连个鬼影都没有。 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在帐篷里穿,以为是纱篮女故意设下圈套,几个大圈下来根本就没发现纱篮女! 此地十分诡异,几次三番下来没有发现李掌门踪影,何忧当即与冉清音离开驻地。 这一夜的计划以失败落幕。 令人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天还没亮,整个太白山就紧张起来,顶峰古钟连响十下,太白弟子上下戒严。 姜雪月与月绫纱住在一处,两个人还处于睡梦之中,听闻古钟连响她便迅速叫醒绫纱,着急披上衣衫拿起佩剑,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就拖着绫纱火速朝正殿赶。 两个人还没进去便见大殿人山人海,弟子们已将正殿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大家怎么都不进去? “师姐,他们围在外面干嘛?不是有外敌突袭吗?”绫纱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见此情景简直是一头雾水。 姜雪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绫纱打个哈欠,使劲儿拍拍自己脸颊,深吸一口气,“反正现在人多也进不去,我们还不如在这儿站着等殿里人出来。” 姜雪月凝眉深思。 两人正感疑惑,突听一名太白山弟子抱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流风师兄还领着一帮雾水弟子在里边商量!” 另一名弟子赶紧附和,语气十分不满,“就是,大师兄怎么搞的,人家雪灵宫都快打到山腰了,还在里边磨磨唧唧!” 这两句话仿佛导火线,瞬间点燃了周边大部分本就叽叽喳喳的太白弟子,大家瞬间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句。 “怎么还在商量啊!” “是呀,有啥好商量的,直接打不就完了!” “为啥不让我们进殿!” “就是,我们是太白弟子,要商量也该是我们进殿!” “它雾水山什么了不起!” “尽爱逞能,多管闲事!!” “早点回自己那块清静地好了!” “雪灵宫又不会打他们头上,来我们太白做什么!”…… 弟子们越说越难听,越说越带劲,有些甚至故意朝着正殿大喊,像是传给殿里人听,原本说着雪灵宫也渐渐扯到雾水山来了。 正殿没什么反应,倒是刚来的姜雪月和月绫纱正好在这群太白山弟子身后,两个人都被气得不轻。 “要不是你们太白山请我们,谁爱来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绫纱怒火中烧,一声大吼拔起剑便往太白山弟子们冲去。 “哼!敢情你这是要跟我们太白山过不去了呵!”领头弟子一声长哼,不躲不避呼哧一下也拔出长剑,太白弟子见此纷纷跟随。 本来不过是一时气愤才拔的剑,并未打算真的和太白山动手,结果对方到咄咄逼人。 绫纱俏脸通红,杏眼怒瞪,“好啊,你们这群太白弟子,今日就让你们瞧瞧本姑娘的厉害!” 说着一个纵跃便翻身跳进人群和太白弟子打了起来,绫纱自幼便跟随风无涯修习,剑法虽不尽美,但和这帮半吊子论起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一入人群,以一当十,凡近身者,三下两下便被撂倒在地,这样下来竟没一个太白弟子伤到她。 姜雪月虽然残存些理智没有拔剑,但也没有要阻止自家师妹的意思。 凭什么要如此诋毁她们!正如自己师妹所说,如果不是太白求援,雾水山还会眼巴巴来帮他们?更何况,从一开始大家都没想过要从太白山得到一丝好处。而现在雪灵宫就在山下,这帮人不去抵御却在这儿围着正殿,简直是不可理喻! 随着时间推移,双方都不愿退步,太白弟子不觉杀红了眼,一个个被撩倒又一个个爬起来接着和对方打。绫纱虽然依旧应付自如,但由于长时间消耗体力,越来越显得吃力。太白弟子也明显感觉出对手的吃力,相互对视一眼,接着一起用力挥剑向对手头顶砍去。 绫纱大骇,那些剑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只有反射性的将剑举到头顶。 这些剑被注入了十成功力,就算把剑横在头顶也无济于事!他们竟要下此狠手,想置绫纱于死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见此情形,姜雪月再不犹豫,一跃而起,迅速跳到绫纱面前。 只听一声巨响,红光飞散,所有太白山弟子被震飞到广场中央,一柄柄利剑也被折成两段,乒乒乓乓摔在广场四周,颇像下了场剑雨。 “谁敢伤我师妹!” 这声音不温不火传到每一个太白弟子耳朵里,听起来却格外叫人胆寒。 茫茫天宇下,美人秀发披散,无风自舞,如雪的脸上怒意明显。 几尽透明的纤手中,飞花剑嗡嗡鸣叫,血色筋脉由内而外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太白山弟子不由后退,面露恐惧。于此同时正殿里的何忧、吴仇、冉清音先是一震,紧接着又不由相视而笑。 看来,他们的四师妹功力又提升了。 一旁的流风瞧着身边三人古怪的笑意,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朝殿门望去,这一定和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关。 “流师兄,我们在正殿待了那么久,也是时候看看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吧。”何忧桃花眼微闪,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可这笑怎么看怎么邪恶。 “是啊,”流风点点头,唇角一勾,两眼朝着殿门,不由叹了口气,“既然鱼已入网,也是时候该收网了。” 众位弟子正蜷着身子趴在广场痛哼,随着一声厚重的闷响,太白正殿两扇高大的青松殿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穿灰衣长相猥亵的男子渐渐出现在大家眼前,他的身后还有三位英姿飒爽的雾水弟子。 太白弟子立马认出灰衣男子便是他们的大师兄流风,而身后那三位……不过吴仇、何忧、冉清音。 原本看到流风走出来心里还分外欣喜,以为是为他们出头来了,结果一看到身后跟着雾水山那三个弟子,大家一个个就都焉了气。 “这都发生了什么?”看着满地狼藉,流风不自觉皱眉。 绫纱一听,怒气冲上心头,冷笑道:“流风师兄,这就是你们太白山所谓的待客之道。” “师妹!”姜雪月扯扯身边人的衣裙,小声警告着。 “师姐,你不要拦我!”绫纱怒火攻心,“他太白山就会目中无人。” 一旁何忧冷冷瞪一眼自家师妹,绫纱收到那利剑一样的目光,转头望向何忧,识相的闭了嘴。 流风并没有理会绫纱,只是一脸阴沉走到众弟子跟前,目光如炬,平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白弟子们不敢抬头与师兄对视,一个个趴在地上依旧哼哼着。其中一名弟子见此情形,立马站起身来,“大师兄见师兄弟们被外人打倒在地,不讨回公道也就罢了,为何还问我们发生了什么?这样轻内重外,岂非打我们太白山自己的脸么?!” “莫问师兄说的有理!”另一名弟子亦起身附和。 “很好”流风淡淡盯着眼前两人,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如此,那我便公平处理。” 太白山两名弟子对看一眼,各自不着痕迹的露出欣喜之色。 然而就在两名弟子未回过神来,他们的师兄早已拔出长剑,只见一阵寒凉剑光闪过,脖颈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那两名弟子十分疑惑的看着流风,眼里流露出不甘与恐惧,接着仰面径直倒在地上,光滑的前额渐渐浮现出一朵生动的红色三瓣雪莲花。 “扰乱我太白心绪,罪不可赦,当诛!” “是血灵宫!”姜雪月惊呼。 这下轮到太白弟子惊愕了,纷纷避开躺在血泊中的两人。这两人便是最开始怂恿生事的,若不是他们挑唆,大家根本不会对雾水山肆意诋毁乃至大打出手。没想到竟然是雪灵宫派来安插在太白山的奸细!简直可恨! 流风手持长剑,剑刄直指地上两人,冷冷扫视一遍广场上的太白弟子,声音不怒自威,“这便是雪灵宫派来的奸细,他们想浑水摸鱼,从中挑拨离间,瓦解我们的斗志!” 弟子们惊魂未定。 流风皱眉,“如今雪灵宫就在山脚,大战在即,我们更须小心谨慎,太白山弟子听令,如若再有人意欲不轨,肆意妄为……” 说着他将剑用力朝广场旁一块巨石挥去,凌云剑气顿时将巨石劈得粉碎。 “若谁不尊此令,下场便如这石!” 太白弟子哗然,片刻功夫悉数爬起,仗剑齐声道:“谨遵师兄之命!!!” 这声音重如洪钟,响彻云霄。流风欣慰点头。 一旁姜雪月、何忧等人皆感震撼,一股豪情壮志油然而生。血红的飞花剑在掌心颤动。 遥远的北方,大雪纷飞,皑皑白雪中一幢华丽的宫殿内,水晶玛瑙铺砌于地,温泉水畔,一个带着面具的神秘男子突然睁开漆黑如夜的双眼,半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浮上唇角。 第35章 回忆难寻 奸细的事情刚刚处理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从山下突然跑上来一名弟子,气喘吁吁冲流风道:“不好了,流风师兄,纱篮女带着一帮雪灵宫徒众杀上来了,弟子们挡不住!” “什么!”流风一惊,本来还以为山下的弟子能够阻挡一阵,没想到雪灵宫竟如此厉害。 “太白弟子随我一起抗敌!”流风目光如炬,手持利剑便冲下山去,弟子们亦抽出长剑,个个激奋,一片叫杀声的跟随师兄身后。 情况紧急,吴仇看向周边众师兄弟,亦大声道:“我们也快些下山帮助太白!” 众人刚冲到广场边缘,欲要下山,突然从山下丟上来许多尸体,仿佛破布一样摔在四周,鲜血横流,面目十分狰狞。弟子们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九名貌美如花的女子从四周飞升而上,面色淡然,眉心一朵九瓣雪莲花印记,衣带当风。这九名女子身着紫衣,臂弯处一条长长的雪白色飘带,纤纤玉手持着精致花篮,里边的鲜花含苞欲放,暗吐芬芳。 一名纱篮女美眸略瞥底下长相猥亵男子,娇媚的唇瓣勾勒出一抹凉薄的笑意,优雅的从篮中扯下一瓣鲜红花瓣,素手随意的朝着底下人一丢。 不好!流风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片看似随意丢弃的嫣红花瓣便如利剑一般向他而来,竟直冲眉心! “流风师兄小心!”好心的绫纱紧张的提醒。 流风额头顿时冒出冷汗,挥剑砍花瓣,却不想小小花瓣暗藏玄机,与剑身正面碰撞,直接震碎剑身!流风大骇,下意识侧过了脸,花瓣径直擦过前额,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便留在脸上,汩汩冒着鲜血,瞬间盖满这张本就狰狞的面孔。 只听噌的一声,那擦额而过的花瓣陷入大理石铺就的广场。 想不到纱篮女的功力竟如此深厚! 姜雪月和月绫纱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太白弟子不由后退,纷纷戒备。 “原来太白不过这点实力……”正中一名纱篮女淡淡俯视底下一干人,语气不温不火,既无讽刺亦无讥笑,只略带失望。 “你!”流风怒不可遏,满是鲜血的脸在愤怒下更显狰狞恐怖,“太白几百年基业,实力雄厚,岂容你在此说三道四!” “是吗?”几不可闻的笑声传来,正中纱篮女突然面色一冷,随即一声冷哼,“不管你们实力如何,速速交出《太白宝典》,否则踏平你们太白山!!” 话刚说完,一枚嫣红花瓣便又朝流风眉心而来,流风反应不及,瞳孔瞬间放大。只听噌的一声,刚到眼前的花瓣突然被弹了回去,一小块折断的剑刄应声落地。 “雪灵宫杀人贯会趁人不备吗?”何忧微闪桃花眼,有意无意拨弄着眼前的手指,眉目微皱,轻吹下指甲里残留的铁屑。 纱篮女顿住,立即将目光锁定靠近正殿的一帮人。雾水山?九名女子相视而笑。 为首女子突然勾唇,从花篮中取出两朵紫色鲜花,甩手朝何忧等人扔去,花朵刚被扔出,瞬间散做千万片花瓣,如离弦之箭直冲雾水山弟子,一股股蓝烟弥漫在花瓣四周。 吴仇看着那冒着蓝烟的花瓣,立刻提醒众人,“大家小心,千万别被这花瓣碰到,上面含有剧毒!” 何忧与姜雪月同时皱眉,两人在弟子中武功最为深厚,立刻站在前面以凌云、飞花剑抵挡,凌云、飞花同时横扫,万千花瓣再次被弹回,直冲九名纱篮女。 正中纱篮女看着快速飞来的花瓣面色冷淡,抬臂轻轻一挥,花瓣顿时停住,簌簌朝广场落下。 流风大惊,“大家小心不要碰到花瓣!” 看着漫天飘零而下的紫色花瓣,弟子们顿时乱做一团,左推右攘躲避,几名弟子不小心被推倒,眼睁睁看着紫色花瓣落在自己身上,尖叫声中一股蓝烟冒起,不幸被花瓣砸中的弟子立马全身溃烂,在惊恐中化为一滩脓血。 侥幸存活的太白弟子不禁心有余悸,拿着剑纷纷往后退,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最后一片花瓣轻飘飘落在莹白的大理石上,大理石由内而外渐渐变成蓝色。弟子们一阵哆嗦惨叫,拿着剑继续朝后退。 还没有动手她们便先瓦解了太白弟子的斗志! 此情此景,流风又气又急!抬头怒视头顶九个妖女,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便旋身而上,“妖女,吃我一剑!” “不可!”何忧、吴仇大急,立马冲到流风身边,挥剑劫了半路数条飘带。姜雪月也立即飞到最前,挥剑朝着纱篮女砍去,这一剑虽没有用上《晨星经》,但她注入了五成功力,九名纱篮女刚伸出的飘带再次被半路拦截,缩回至纱篮女臂弯处。 纱篮女看着眼前这名突然闯出的美貌女子,薄唇紧抿,脸色突变,眉心九瓣雪莲花印记愈发生动逼人。 “你是谁!”冰冷透骨的声音传来。 姜雪月凝眉,手持飞花剑与之对峙,脑海里一副画面闪过,仿佛中似也有一名眉心九瓣雪莲花的女子躺在地上,而她的旁边是两个模糊的死尸…… 为什么看不见那两具尸体的面容?脑袋突然一股刺痛,从未有过的熟悉和嗜血感涌上心头,飞花剑激烈的颤抖。 “我是谁?”姜雪月抱紧脑袋,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方才纱篮女娇艳的面容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不停的与记忆里躺在地上的女子重合,浑厚的真气亦开始在体内暴走,此刻她有一种冲动,一种杀人的冲动! “四师妹!”刚刚稳住流风的何忧突然一阵慌乱,因为在姜雪月发愣的时候纱篮女再次挑起飘带,直冲姜雪月而去。 月绫纱、吴仇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住,还没来得及反应。 何忧立马运功至姜雪月身边,一把抱住她转到右侧,提剑正好砍在飘带上,雪白色的飘带裂成两段。 “二师兄?”姜雪月头痛减轻,懵懂的看着身边放大的俊颜。 何忧轻哼,松手放开怀里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纱篮女竟然只会用偷袭这招!”何忧愤怒不已。 正中那名纱篮女不为动容,目光直逼眼前女子,“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姜雪月一阵厌恶,回答道:“本姑娘名叫姜雪月,你要怎样!” “姜雪月?”纱篮女一阵恍惚。 原来不是那个人……她不禁松了一口气,若是叫宫主知道那个人还活着,自己岂非死无葬身之地?不过,这丫头竟与秋心有七八分相似! 此人不可留!如是想着,纱篮女轻轻挥手,又一批雪灵宫弟子冲向正殿,与太白弟子斗在一处,浓重的血腥味霎时充斥整个太白峰。 雾水山弟子亦加入战斗,不过一会儿,原本占据上风的雪灵宫弟子渐渐败下阵来。 姜雪月脸上、衣服上也沾上了厚重血腥,一名雪灵宫弟子妄图偷袭她,姜雪月反应及时,转身挥动飞花剑,雪灵宫弟子顺势倒地。此时,她正背对纱篮女。 机会来了! 九名纱篮女瞄准时机,互相交换眼神,直直朝姜雪月飞去,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杀了这个和秋心长相相似的女子! 雪灵宫徒众像苍蝇一样往身上扑,打都打不完,姜雪月正要挥剑杀死另外一名雪灵宫弟子,浑然不晓危险已步步紧逼。突然感觉胸口一疼,喉头一甜,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她转头,九名纱篮女又是一掌袭来,自己的身体便如破絮一样飞在半空,扑通一声摔在广场边缘。 九名女子同时笑出声来。酣战中的吴仇、何忧、月绫纱、冉清音、流风同时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姜雪月残败的身体从半空摔落下来。 “师姐!”绫纱眼眶发红,运功击杀身边雪灵宫徒众,飞快跑到姜雪月身边,颤抖着小心抱起了她,此刻的姜雪月已经回神,锥心的刺痛袭遍全身,鲜血止不住的从嘴边流淌。 “师姐!”绫纱的眼泪掉个不停,如花的面容惨白如纸。 姜雪月想要安慰她,奈何根本没有力气开口,她只觉得脑袋晕得厉害,整个天空都在旋转,自己是要死了吗? 月绫纱虽然痛心但也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立刻点了自己师姐周身各大要穴,喂了一颗护心丹,灌输了一大股内力,跪在地上抱着她小心应对着围拢过来的雪灵宫弟子。 她还没死!纱篮女又惊又惧,素手持着雪白飘带又待去补一掌,吴仇、何忧、冉清音、流风焦急不已,用力击毙最后几个阻挡去路的雪灵宫弟子,立刻飞身挡住了纱篮女去路。 何忧眼神嗜血,抬起凌云剑恨恨道:“妖女,偷袭一次妄图再来一次么!” “找死!”眼看着只需一掌,那名女子必定归西,半途却出来几个挡道的!若是让宫主知道这女子那还得了!此人决不可留!这样想着,九名女子纷纷摆开架势,挥舞臂间飘带,席卷着呼啸的山风朝着面前四人扑打下来。 四人面色一凛,持剑砍断飘带,那飘带缩回,顷刻席卷着更大的杀意呼啸而来,艳丽缤纷的花瓣环绕四周。 “哼!”何忧一声冷哼,竟撇弃吴仇、冉清音、流风三人,手持凌云剑一个旋身飞到飘带旁侧,正要砍下去。那飘带好似长了眼睛,蛇一样绕了个大圈,何忧非但没砍到,还被这九条飘带围在里面,五彩的花瓣不时擦破衣袍。 “二师弟!”吴仇痛心疾首,提剑便朝飘带砍去,却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飞在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大师兄!” “吴仇师兄!” 冉清音和流风同时惊呼。 “我没事……”吴仇抬手擦去嘴角血迹,拿着剑再次向飘带冲去,冉清音与流风相互点点头,跟着吴仇一起朝飘带冲去。 看着三人愚蠢的行为,正中纱篮女讥讽一笑,“不自量力!” 出乎意料的是,眼看着三人快要砍到飘带,半路剑身却突然换了方向,直接朝着纱篮女砍去,其中的三名纱篮女还来不及反应,强大的剑气便直接将其从半空扫落下地。 正中纱篮女一惊,突然放松戒备,何忧趁机突破飘带缠绕,飞身去刺纱篮女。正中纱篮女挥动飘带正要阻挡,只听一声闷哼,凌云剑穿腹而过,纱篮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妖媚男子。 “终归还是我你先一步。”何忧冷笑,凌云剑更深刺入,直没入柄。 “你!”她还想说什么,眼前男子已经抽回长剑,一脚揣在自己身上。 和先前姜雪月一样,正中那名纱篮女如破絮一样从半空摔落在地,只是这次更狠更重。 余下女子见着正中女子摔落,纷纷落地,面色虽不慌乱却隐隐担忧,显然正中女子是她们的主力骨。恐怕只要吴仇、何忧等四人齐力,纱篮女尽可一举歼灭! 不过,没有吴仇、何忧、冉清音出手,太白依旧可以绞杀纱篮女! 如此大好时机,怎能错过! “太白弟子听令,一举歼灭雪灵宫残余!”流风目光灼灼,大声道。 经过先前一战,雪灵宫本就只剩下纱篮女等少数人,此刻太白山人多势众,绝对占据上风,于是众弟子齐声道:“是!”接着便毫无顾忌朝着纱篮女冲去。 流风正待得意,只见正中那名纱篮女被自己姐妹扶起,唇边一抹冷笑,直勾勾盯着他。 流风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吴仇、何忧一击败这名纱篮女便什么也不顾的冲到姜雪月身边,此刻正轮番给她输入真气,自然不会有时间帮他。如果真的一个人对峙剩下的纱篮女,倒也有些麻烦…… 流风还在思索,那名纱篮女却已然冷冷开口,“难道你们不想要自己的掌门了吗!” 众弟子顿住,听到“掌门”二字立即住了手,面面相觑。 “妖女,你把师傅藏在哪儿呢!”流风怒目而视。 纱篮女淡淡勾唇,“别急啊,你的师傅这不好好在这儿吗?”说着她身后一名雪灵宫弟子便露了出来,挟持着五花大绑、眼睛紧闭的李掌门。 “师傅!”流风看着头发散乱的李掌门,痛心呼唤。 李掌门幽幽转醒,环顾四周,惊恐万状,紧紧盯着流风,嘴巴一闭一合,像是要告诉他些什么。 “师傅?”流风皱眉,一脸茫然。 李掌门用力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闷吼。 流风愤怒的盯着纱篮女,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你给我师傅吃了什么!” 纱篮女浑不在意,冷冷陈述,“没什么,不过一点儿哑药而已,想要这糟老头子一两个时辰闭嘴。” “妖女,我杀了你!” “好啊,不过得看是我死的早还是这糟老头子死的早!” “你!”流风按压住心中火气。 突然,一名太白山弟子从正殿走出,提着剑绕过流风慢慢靠近纱篮女。 “站住,不要靠近雪灵宫!”流风以为这名弟子气极,要去和纱篮女拼命,不由好心提醒。 熟料这名弟子不管不顾,一眨眼便走到纱篮女跟前,低头冲她耳语一番,纱篮女淡淡点头,这名弟子便下山而去。 “你!站住!”流风胸膛起伏,此刻方知这名太白弟子已然叛变,持剑便要下山清理门户,纱篮女也不阻拦,流风刚要接近那名弟子,那名弟子突然转过身来,隔空一掌直接将他击回广场。 太白弟子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大师兄竟轻易被人挡了回来,惊诧不已。 纱篮女见此娇笑一声,低低咳嗽道,“算了,这太白山想来夺了也无甚趣味,还不如回去。” 说着她示意身旁雪灵宫弟子,那弟子会意,撒手将李掌门朝山下扔去。 “师傅!” “掌门!” 流风毫不犹豫跟随跳下,伸长手臂险险接住李掌门,众弟子在广场边缘俯身观看,流风借着藤蔓跳上广场。 大家同时放下心来,流风抬手解开自己师傅穴道,李掌门重重咳嗽几声,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忙抓着一名太白弟子喘着气道:“快!快!快!去正殿地面中间左数第十二块砖看看还有没有《太白宝典》,要快!” 那名弟子被李掌门紧紧抓着衣领,脖子勒得生疼,忙点头道:“是是是!” 说着一溜烟跑进正殿。 “师傅,《太白宝典》不是丢失了吗?”流风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李掌门气喘吁吁,“那是骗门内奸细的。” 此时何忧等人已经走了过来。 “流风师兄,太白山掉了什么重要东西么?”姜雪月被何忧抱在怀里,一脸惨白,担忧的问道。 流风凝眉不语。 正在这时进殿的那名弟子从正殿跑了出来,一脸紧张,“不好了!不好了!《太白宝典》被盗了!” 吴仇等人面色凝重。 “师傅……” “李掌门” 流风、何忧等人担心的瞧着突然满头白发的李掌门。 “果真被盗了啊!”李掌门望天长叹,“太白山的列祖们,弟子有罪啊!” 话一说完,李掌门一阵抽搐,晕死在流风怀里。 “李掌门!”众人惊呼,瞬间乱做一团。 夜晚,流风站在青松阁门外一动不动,看着屋里漆黑一片,忍不住长长叹气。 “流风兄。”吴仇从长廊走来,看看漆黑一片的青松阁,“李掌门还是不愿出来吗?” “嗯。”流风点头,又是长长叹息,“《太白宝典》被雪灵宫盗取,师傅又闭门不出,我真怕他身体吃不消。” “经此一事,太白山大小事物繁多,尊师向来以太白为重,不会不在意自己身体,想必只是需要冷静一会吧。”吴仇安慰道。 流风点头,看向屋内,“也许吧,只愿师傅能够早些恢复过来。” “会的。” “对了,吴仇兄,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是有事吗?”流风转头询问。 吴仇温柔一笑,“雪灵宫已经退回,此番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太白山还有大小事宜需要你来处理,我们在这儿只会为太白徒增麻烦,因此打算明日便回雾水山。” “师兄莫不是还在介意今日那两名弟子所说言辞?”流风正色道。 吴仇面色不变,“区区两个奸细的话我是不会听进耳的,更何况那还是我们故意为他们设的圈套。” “那师兄为何不在太白多住几日?”流风诚恳道。 吴仇笑道,“四师妹深受重伤,须尽快带回让梦师叔医治,实难耽误。” 流风面露愧色,“那师兄准备明日何时启程?” “明日酉时,越早越好。” “如此,明日我便送送师兄。” 吴仇含笑不语。 第二日一大早,雾水山众人纷纷下山,流风百忙中挤出一点时间送行。 吴仇看着流风眼角青影,忍不住皱眉遥望青松阁,“李掌门还是不愿出来么?” 流风无奈摇头,“吴仇师兄,一路顺风。” “多谢。”吴仇温柔笑道,转身离开。 “慢着!”不知何时,李掌门已经站在流风身旁。 “师傅?”流风一喜,“您终于想通了。” 李掌门不答,冲吴仇大声道:“请转告逆掌门,叫他通知各门派,务必保管好本门秘籍。” 吴仇凝眉,行礼道,“弟子必定转达。” 李掌门点头,雪白的头发迎风飘摆,染尽风霜,瘦弱的身子仿佛一吹既倒。 远处的姜雪月心里一阵怅然,看着那摇摇欲坠的老人,莫名痛心。她记得,五年前的李掌门青丝多于白发,身材伟岸,如今…… 她长长的叹息一声。 马背上,身后的何忧扑哧笑出声来,嗓音略显沙哑,“你这小小年纪,倒学会叹声不已了。” 姜雪月抬头怒瞪他一眼,后脑勺狠狠在他胸膛上一撞。 “你这丫头!”身后人长吁一口气。 姜雪月只装不知,谁叫你惹我来着! “好啊,竟敢欺负你二师兄,叫你尝尝我的厉害!”何忧咬牙,纤长手指轻轻拍打下身下那匹丑不拉几的瘦马,马儿长斯一声,像是懂得主人的意思,撒了欢向前跑。 姜雪月害怕的抱紧马脖子,幽怨的声音便一路传来。 “不要啊,可恶的二师兄,你跑那么快干嘛,你不知道你师妹我重伤在身吗?啊……快停下来,再跑那么快我要吐你身上!” “好啊,有本事你吐我身上看看!” …… 唉!果然是死对头啊!开始还说和平相处来着,绫纱不住的摇头。 不过,这两人看着也挺般配的呵! 第36章 情难相成 “爹爹,娘亲?你们在哪儿?爹爹,娘亲!……” 梦里,一个瘦弱的孩子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趴在草地上,四野的房屋坍塌损坏,偶尔一星半点的火光从中冒出,漆黑的夜里,一轮孤月悬在了无星子的半空,遍地尸骸,几只乌鸦蹲在烧焦的枯枝上瞪着绿幽幽的眼睛。周围静得可怕,徒留孩子孤独的哭泣着,她的手抓着土地,睁大水汪汪的眸子看着黑红色的地面汩汩的冒出鲜血,讥笑着渐渐将她吞噬…… “不要!”姜雪月睁开眸子,一下掀被而起,衣服早已汗湿,白茫茫的光线刺痛眼睛,她微眯一会儿,看清楚自己所处的房间。 “师姐,你终于醒啦!”绫纱坐在床头,一双眼睛肿的老高,一瞧便是哭过。 姜雪月勉强起身,扶着发晕的额头,一脸茫然,“我这是回来了吗?” 绫纱泫然欲泣,一把抱住她,声音哽咽道:“师姐,幸好你醒过来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晕了多少天了,一会儿热一会儿凉,我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呜呜……” 姜雪月好笑的拍拍自己的师妹,“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不过,如果你再这样用手臂勒着你师姐的脖子,我估计一会儿晕了就醒不过来了。” “啊!”绫纱赶紧放了姜雪月,凑近她脖子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检查勒痕,“师姐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 姜雪月咳嗽几声,用力推开绫纱凑近的脑袋,安慰道:“你不要这么紧张,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绫纱捂着胸口直呼气。 姜雪月见此,不禁皱眉,“绫纱,我昏迷了很久吗?怎么一眨眼就在自己房里?” 绫纱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一说这个我就来气,这都怪二师兄,要不是他那天故意整你,叫马跑那么快,害你牵引内伤,也就不会昏迷不醒了。” “二师兄?”姜雪月疑惑。 绫纱一肚子怒火,“是啊,当天晚上师姐你就发起高烧昏迷过去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后来还是大师兄用飞云术给掌门师伯带信,掌门师伯连夜派飞鸣来接的你。” “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呢?” 绫纱瞪大眼睛,“师姐,你莫不是烧糊涂了吧,我和大师兄他们自然是快马加鞭急急赶回,用了两天时间,而你却是足足昏迷了十天有余!” “这样啊。”姜雪月了然。 绫纱双手托脸,一脸贼笑,“师姐,你可不知道,师傅知道你是因为二师兄而牵引内伤,生气得不得了,二师兄一回来师傅便罚他在贪念阁顶楼抄写十卷《悟心经》,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出来,《悟心经》,那可是祖师写的最长的心经了,每一卷都有几十万字,这下可有二师兄好受的了。” 姜雪月无奈扶额,“绫纱,你怎么能幸灾乐祸呢?再说,二师兄也不是有意牵动我的内伤的,你去求求风师叔,让二师兄少抄一点吧。” “师姐,你怎么能放纵为凶者呢?你都昏迷了十天啊!大家都担心死了。要我说啊,师傅惩罚有理,就算二师兄不是有意,那他也是起因啊,应该受点小小惩戒。” 姜雪月摇摇头,一脸沮丧,情绪低落,“二师兄算来也思过十天了,这惩罚也够了,更何况我都醒了不是吗?绫纱,你去风师叔那儿帮我替二师兄求求情吧。”说完不忘摇摇身边人的手臂。 看着自己师姐可怜兮兮的眼神,绫纱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师姐你都不追究了,我就去帮你求求师傅吧。” 某人由悲转喜。 绫纱立马正色道:“不过,我可不敢保证对师傅求情会有作用!” 姜雪月嘴角含笑,“知道了,你只说是我恳求风师叔原谅二师兄的。” “那我去了哦。”绫纱皱眉,“等会儿药熬好了,小林会端到房里来,师姐记得要喝。” 姜雪月点头答应,“知道了,你快去吧。” 于是绫纱打开房门复又关好,径直飞去贪恋阁了。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一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老人端了一碗药进来,身后紧跟着又进来一头发花白的老者。 “师傅、梦师叔?”姜雪月惊讶,欲要起身拜见。 逆云天冲她含笑点头,抬臂阻止徒弟起身,声音温和空灵似水滴山涧,“雪月,你伤势刚有起色,不宜下地,快些躺下。” “是,师傅。”姜雪月靠着枕头,乖乖躺好。 逆云天将药递到她的眼前,“这碗药是刚刚小林熬好的,你快喝下。” 姜雪月接过药碗,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充斥鼻尖,忍不住略微皱眉,随即一饮而尽。 此药是为疗养重伤而用,因此极为苦涩。 逆云天赞赏点头,接过姜雪月手中药碗,转头对一旁梦境云道:“梦师弟,你来看看我这徒弟伤势怎样?” 梦境云走至床榻,逆云天让至一旁,冰凉的手指触及姜雪月手颈,梦境云先是凝眉,片刻复又展开,淡淡道:“内伤好了大半,已无大碍。” 逆云天长松一口气,低头对姜雪月道:“如此,为师也便放心了。雪月,我和你梦师叔这便离开,这几日你需静养,切不可运行内力,过些天为师再来看你。” 姜雪月正色道:“雪月知道了,师傅和梦师叔慢走。” “嗯。”逆云天转身离开,梦境云亦随同离去,走时姜雪月因为药物的作用,脑袋有些发晕,丝毫没有注意到离开时梦境云略显沉思的目光。 房门在两人离开后自动关上。 悟心院到聆音殿的青石路上,远远可见玲珑殿边那棵高大的清风树,看着那棵高大的清风树,梦境云忍不住叹息,“师兄,既然去看了你那徒弟,为何又不把话说出来。” 逆云天神色淡淡,眼里已是目空一切,“我想,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雪月知道的好,毕竟你的预测也不一定真。” 梦境云并不生气,满面担忧之色,“可七日后便是清风之门打开的时候,到时封印叶魇的玉魂山封印力最弱,万一真如预测那样叫雪月撞了进去放了沁血,天下岂非大乱!” 逆云天神色微动,脚步不停,“我相信雪月不会撞进去,即便真如你所说进了玉魂山,她也不会放了沁血,这孩子的秉性,这么些年难道你不知道。” 梦境云忧心不已,提醒道:“可是师兄你忘了七日后不正好是又一个五年吗?” 逆云天脚步一顿,眼眸略沉,转头看一眼梦境云,随即复又清明。 “又一个五年了啊,雪月记忆封印会和玉魂山封印一起变弱,到时……”他抬头看满天时卷时舒的云彩,微风吹扬起披散的银丝,“梦师弟,你知道,我从不信预测,只相信势在人为。” 梦境云无奈,神色有些疲倦,“我明白了师兄,既然师兄主意已定,师弟也不再说什么。” “梦师弟,你我因为占卜天象争执这么多年,各说各理,一直没有证明谁对谁错。也许,咱们这最后的对错,该由我这徒弟来决定。” “也许吧。”他现在倒希望自己的占卜预测是错的,雪月不会是放出沁血的那个人。 唉!两道身影渐渐隐没在无尽的浓雾中,风卷下山头白云,清风树在山间飒飒作响…… 嗔念阁顶楼,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后,两扇紧闭的房门缓缓敞开。 高大的松木书架下,一张古朴的松木桌上正摆着小山一样厚的书籍,暗紫色花纹印刻在书籍棱角,庄严而神秘。 此刻长发垂肩,一袭白衣的何忧正执着笔正襟危坐,仔细誊抄着手边的《悟心经》,魅惑妖艳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庄重神色。 这还是二师兄吗?风无涯身后的月绫纱瞪大眼睛,一脸见鬼的看着松木桌旁的妖艳男子,嘴巴大得能塞下一枚鸡蛋。 “师傅。”看见来人,何忧不紧不慢放下手中毛笔,起身向风无涯行礼。 风无涯点头示意,问道:“何忧,这十日来抄写了几卷经书?” “回师傅,第八卷刚刚完成。” 月绫纱再次张大嘴巴,开始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幻听。什么,十天就抄了八卷《悟心经》!这么快!恐怕今天自己不来求情二师兄两天后也自己就能出来,《悟心经》那么多,她还以为二师兄要写两三个月来着。 嗯,有点后悔听师姐的话来帮二师兄求情,该叫师傅多关几天才好。 风无涯满意点头,“很好,你可以出去了” 何忧皱起好看的长眉,“师傅,不是抄十卷才能出去吗?” 风无涯解释道:“是你四师妹托绫纱向我求情,要把你放出的。” 何忧眉目舒展,喜不外露,“四师妹醒了?” “嗯。”风无涯点头。 绫纱听着这话莫名有些火气,“怎么,二师兄,你还希望师姐不醒啊!亏的师姐一醒就叫我来求师傅把你放出来呢!” 何忧对绫纱犀利的说辞置若罔闻,桃花眼里神色微荡,只说了句“去看看四师妹”,接着理都不理绫纱,从顶楼跳下一溜烟飞去雾水主峰了。留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石化的两人。 绫纱率先反应,转个身毫不犹豫从顶层跳下,一边运着轻功往主峰赶,一边冲着远方一个白点大声喊道:“哎,二师兄,你不会又去找师姐的麻烦吧,我警告你,师姐现在可是有伤在身!” 这两孩子啊,一个比一个紧张师兄那个徒弟!风无涯从房内走出,遥望远处两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无奈的笑着摇头,半饷又浮现担忧神色。 他抬头望天,不禁阖上双目,也不知道梦师弟的占卜准不准,若是……他真不知道自己的徒弟过分担忧姜雪月到底是好是坏,尤其是何忧。 这边悟心院里,姜雪月正躺在床上休憩,体内真气快速流动,浑身发热无力。想不到喝的那药发挥得如此之快,她的身体还很虚弱,竟有些承受不住这股药力。 快要入睡时,只听嘎吱一声,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一股劲风吹进屋内,轻轻的脚步声向床榻靠近,不一会儿一个人坐在了床沿,清雅的香味儿四散开来。 二师兄? 姜雪月睁开眸子,转过身来,便见一袭白衣的何忧坐在旁边,薄唇紧抿,神色复杂,担忧的紧盯着她。 “二师兄,你怎么来了?”姜雪月颇有些意外。 “内伤恢复得如何?”他的嗓音有些低沉沙哑;桃花眼里漆黑暗沉,仿如幽深的浩瀚星空,里边流光闪烁;莹白透明的纤长手指渐渐靠近她的脸颊,微微弯曲,将她脸上几根乱发挑到耳后。 不似平时的魅惑天成、奸猾嬉笑,此刻一袭白衣的二师兄多了几分飘然脱尘、仔细认真,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 姜雪月面上一红,有些不自在的咳嗽起来。 何忧面色一紧,担忧道:“师妹,你怎么了,我去叫梦师叔来!” 说着他便要冲向外面。 “没事没事,”姜雪月摆摆手,“师兄我只是一时喉咙有些痒而已,不用请梦师叔来。” “真的?”何忧有些不确定,作势要往外走。 姜雪月赶紧拉住他,一脸为难,“二师兄,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只是……被你刚才那样子有些吓到了。” “被我吓到了!”何忧震惊。 “嗯。”姜雪月小声承认。 何忧茫然,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俯下身来,渐渐靠近姜雪月,一双桃花眼牢牢盯住她,薄唇翘起,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问,“你是说……二师兄这样你才不会被吓到?” 姜雪月缩紧脖子往后退,笑得有些勉强,“那个……二师兄,我还是觉得你刚刚那个样子好。” “哦~”唇角的弧度更深,那妖丽的脸愈发靠近榻上的人,姜雪月满脸通红,大大的眼睛左右躲闪,尴尬得要死,何忧愈发开心起来,“怎么我倒觉得,这个样子更好呢?” 温热的呼吸伴着话语直接扑打在脸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房里静得只能听到砰砰的心跳,那么急促,那么有力。 姜雪月噌的一下俏脸烧个彻底,连带着耳朵也不由自主发起热来 。 “二师兄,你别靠那么近……”红扑扑的双手撑开何忧妄图更加靠近的俊脸,她低下头,着急的不知所措。 何忧并不阻挡她撑开自己,反客为主,径直抓住靠近的柔荑, 姜雪月震惊不已,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何忧,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她想,她不应该叫绫纱帮忙求情放了二师兄的。 “师妹,难道最近,你感受不到我对你的不同吗?”满目的深情。 “我当然知道。”姜雪月皱眉。 何忧万分惊喜,紧紧抓住那双纤手,连带着语气也激动几分,“真的!师妹,你知道!” 姜雪月笑容烂漫,“当然啊,二师兄以前都是酒不离身,每次你一靠近我就会觉得酒气熏天,我们俩还时不时斗嘴。近来的二师兄却鲜少喝酒,连带着对师妹我都温柔许多呢!” 何忧微勾的唇角渐渐平和,神色复杂,静静看着姜雪月,问道:“就这样?” 姜雪月一脸茫然:“难道师兄对师妹还有什么不同吗?” 师妹?你竟用师妹二字刻意拉开距离!何忧垂眸,脸色平静的松开紧抓住的纤手,起身缓缓向门外走去。 姜雪月低头看着自己握得发紫的双手,微微发愣,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师兄的离开。 房门被缓缓阖上,那抹白衣终于消失。 姜雪月阖上眼睛,脸上由红转白。她还记得另外一袭白衣,清冷高贵,淡然疏离,不食烟火,遗世独立,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二师兄,你怎么这般脸色?”绫纱轻飘飘飞到悟心院,与正要离开的何忧撞个正着。 何忧低头看她手中,理也不理的走出悟心院,运起轻功一眨眼便飞走了。 谁惹二师兄了吗?绫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提着一篮子落霞花转头继续朝姜雪月房间走。 “师姐,二师兄怎么一脸不高兴啊?”绫纱进了屋子寻个地方小心放好落霞花。 姜雪月抬头看着那篮鲜花,红润的脸颊灿若桃花,茫然道:“二师兄不高兴吗?刚刚见我身体有所康复,出去的时候二师兄还挺高兴的呀!” “那他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啊?”绫纱摆弄着一株突出的落霞,翻来覆去的不满意,颇有些恼火了。 姜雪月闷声道:“兴许,是有什么烦心事吧。” “管他呢!二师兄总是这样,一会儿喜一会儿愁的,他不高兴也很正常了。”绫纱终于放弃的将那朵落霞抛出窗外。 姜雪月默不作声。 “对了,师姐,有个消息我要告诉你。”绫纱眨眨眼。 “什么消息?” 绫纱靠着桌子坐下,神秘道:“师姐,你还记得南疆毒谷送你回来的那个姑娘吗?” “你是说曲水烟吗?当然记得,怎么了?”心里不住疑惑,虽然当初水凌寒在十重雾障喂了她解药,但如果不是曲水烟几时把她救出,恐怕她还是会死在十重雾障里。 “那个什么曲水烟现在被越师祖带回来了。” “越师叔把她带回来了?” “对啊,越师叔还把她收为闭门弟子,现在她都已经是我们的师叔了。”绫纱沮丧道。 姜雪月有些弄不明白,“曲水烟不是毒谷老人的徒弟吗?为何又拜在了雾水山门下?” 绫纱赞同,“我也这么觉得,掌门师伯担心此人欲行不轨,叫越师祖考虑。可是越师祖说他的徒弟他心里清楚,古往今来没有谁规定徒弟只能拜一个师傅,叫掌门师伯不用担心,反倒是自己要对徒弟严加管教才是,免得日后出了纰漏……” “梦师祖叫师傅好好管教我?” 绫纱一说到这儿便有些忿忿不平,“越师祖平日里虽然严肃古板,门内奸细处理也颇有意见,但也不至于和掌门师伯争锋相对,今日却因为徒弟一事破天荒训斥了掌门师伯。他最怕奸细混进来,现在却又带头收了毒谷老人的弟子当徒弟,万一那曲水烟以后出卖雾水怎么办?真不知道师祖怎么想的,我估计啊,年纪大了,脑袋也糊涂了。” “绫纱,不许胡说!”姜雪月训斥道。 月绫纱赶紧捂上嘴巴,“哦”了一声,杏眼满是狡黠。 姜雪月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后来怎么样?” “后来呀!”绫纱暗暗窃喜自家师姐心软,继续道:“掌门师伯脸色大变,问了师祖奇奇怪怪的一句'师祖您已经知道了'?” “越师祖像也听懂了,气得只喘气,冷冷回了句'你们再怎么瞒着我,我这糟老头子也终于是知道了,事关雾水山的存亡,我还能不知道!'” 绫纱说着说着不禁笑了起来,“师姐,你是没看到,当时越师祖气得,真的是吹胡子瞪眼,掌门师伯垂着头也不搭话,就像做错事的孩子。” “真的吗?”姜雪月皱眉。 师傅和师祖到底在说什么事情呢?为什么师祖这么气愤,这件事真的严重到关乎雾水山存亡吗? 第37章 因果噩梦 距离玉魂山显现的日子越来越近,玉魂山封印也开始变弱。 越百里的脾气越来越大,几次三番到聆音殿找逆云天,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不知道谈些什么。每次出来也总是一脸气愤,整个人愈发阴沉。 姜雪月好几次去聆音殿都和越百里碰个正着,然而越百里看她的眼神再不似从前那般漠然,比之先前多了些凌厉,如果眼神可以化为刀子,自己估计也就死了好几回了。 有时她向他行礼,越百里理也不理,怒哼一声拂袖便走。姜雪月不知所措,以后大老远看到自己师祖就会早早避开。 如果说开始她还认为越师祖是因为和师傅闹脾气才迁怒她的,可连着几天师祖对自己的态度丝毫没有好转,对于她比之师傅还没好脸色。她不懂,难道是因为她,越师祖才跟师傅不和?越师祖又是因为什么如此恼恨激动? 她想起绫纱对自己讲的越师祖最开始和师傅发生争执的那件事情…… “您都知道了?” “是啊,你们再怎么瞒着,我这糟老头子也终于知道了!事关雾水存亡,又怎会不知道!” 脑海中一丝灵光闪过,姜雪月甩甩头,阻断自己的深入探究,后背竟冒出了涔涔冷汗。 人一旦开始怀疑,开始担忧,恐惧的雪球也会随之越滚越大,以致于某些事情只能藏在心里,不愿也不敢寻求原因。 夜色深沉,星子隐没在浓浓的雾气中,没有月亮,微风轻轻穿过玉带般的小溪,暗送花香,玲珑玉阶微微散着荧光,两旁翠绿的竹颠之上,一群仙鹤正将头缩在温暖的翅膀下酣睡。 夜色,朦胧迷人。 突然,休憩的仙鹤将头从翅膀中抬出,嫣红的眼睛警惕的盯着四周,一股劲风扫过重重竹颠,一名男子便停在了不远处的清风树上。 男子一袭素袍,修短和度,身姿挺拔,如墨的长发垂至腰间,随风任意飘动,棱角分明的下颌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掩面的黑色面具反射着冰冷的寒光。站在清风树上向悟心院望去,隐隐可见淡淡的光华在院后流动。 玉魂山封印减弱?男子不禁唇角上勾,准备上前仔细查看一番。 突然,他停住脚。觉察到背后一股强大的气流,男子眸光微动,闪身迅速飞下地面,白发苍苍的老人便擦身而过,无声立在对面。 好险,差点儿被这老秃驴暗算!想起方才那快如闪电的一掌,男子暗暗吃惊。 逆云天立于玲珑殿下,眉头一皱,冷冷道:“阁下何人,为何潜入雾水山?” 男子哧笑一声,黑色面具愈发狰狞,语气颇为嘲讽,“切,除了来确认一下玉魂山封印是否减弱还能有什么事,你这老头明知故问!” “好,阁下既然回答得如此干脆,必定也料到此行危险至极,既然知道了玉魂山封印减弱,那便也留你不得。” 逆云天也不多做言词,长袖微一抬,一柄长剑便陡然而出,浮于半空,只是那剑身十分透明,看着非真非假,接着便如离弦之箭向男子刺来。 “聚气凝剑!”男子瞳孔皱缩,一个跳跃险险躲过划空而过的长剑,强劲的剑气却在他身上留下数十道伤口。那剑像是有灵性一般,见没刺中敌人便隔空转了道弯,带着更强的剑气直冲而来。 想不到这老家伙已经达到无剑胜有剑的境地!看着大转弯的长剑,男子不觉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弯腰再次险险躲过长剑,凛冽的剑气再次划下十几道伤口。只听“嗤”的一声,黑色面具四分五裂,骤然掉地,一张平凡普通的脸便暴露在迷茫的夜色中。 逆云天凝视两秒,旋即淡淡摇头:“你不是这张脸。”说完凌空长剑转个弯又直奔男子。 男子唇角浮现一抹冷笑,那张平凡普通的脸上涌上狂妄和得意,“怎么,没见到真面目令你很失望?只可惜,你今天是注定不会看到我的脸!” 逆云天含笑不语,袖口一扬,十柄长剑便赫然悬在半空,剑尖朝着男子。 只见他一曲指,十柄长剑转瞬而出,剑身尽皆透明,呼啸着向对方飞去。 然而男子并未惊慌,斜眼轻看长剑,嗓音雌雄难辨,“老家伙,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么?” 嘲讽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雾水山上的雾气愈发浓了,狂风卷过清风树,那张平凡普通的脸渐渐在夜色中模糊,长剑快要刺中的一霎那,一堵无形的墙将它们生生阻隔,透明剑身四散成潋滟流光,顿时化作虚无。 “既然事情已经确定,我也不便再与你纠缠,这便走了。” 逆云天垂臂,凝眉看着前方,原本一袭素袍的男子早已不知所踪。他转头,隔着玲珑殿向里望去,焦点未明,竟是一脸深沉。 从这里,能清晰的看到,玉魂山的封印逐渐减弱,已隐隐可见玉魂山轮廓。还有两天,玉魂山的封印便会彻底消失,整个玉魂山也将呈现在众人眼前。 夜色,依然静谧如初,却又与先前有些不同了。 今晚,注定有些人会睡不安稳,譬如越百里,譬如姜雪月。 越百里是因为姜雪月的出现干系到雾水山的存亡而烦忧难以入眠,姜雪月却是因为最近重复出现的噩梦。 还是那样的场景,凄凉的夜晚,一弯寒月悬在漆黑的夜空,冰冷的骸骨遍地皆是,断壁残垣中,一个背影瘦削的女孩儿背着她哭泣,空旷的原野尽是凄凉的回音,女儿的指甲陷在泥里,殷红的土地便涔出一股股恶心的鲜血,藤蔓一样向上缠绕住那抹孤寂的身影。不要!她在远处呐喊,焦急,然而空气中却听不到她的声音,眼看着血丝一点点向上蔓延,一点点将那瘦弱的背影吞没……不要!不要!她的心里剧痛,仿佛掏空了所有气力。背对着她的女孩儿像是听到有人呼唤,猛一转头向她看去。然而那张脸……她的瞳孔剧烈收缩,无边的心痛瞬间将神思淹没…… 姜雪月猛地弹起,急急喘气,额头鼻尖汗液一串串往下掉,整件里衣都已湿透,脑袋里一片乱麻。雕花窗半开着,微风从窗子钻进房中,微微带些凉意,朦胧的月色映衬着飘香的花木。掀开被子走到窗前,山风轻扫着脸庞碎发,下颌精致的轮廓渐渐变得模糊,急喘的呼吸终于平息下来。 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孩子的脸了,连续五天的噩梦,那个伤心哭泣的孩子竟然一直都是自己。清澈的眼神变得混浊起来,她不明白,难道自己亲身经历过这恐怖的场景? 然而这个想法一经冒出她便彻底否定。她还记得上次自己也是连续一个月每个夜晚做着几具尸体躺在地上的梦,她告诉师傅,师傅说是因为自己见了血腥画面,心有余悸,以致夜有所梦。那一年正好处决了一名叛逆的女弟子,雾水上下都聚在玲珑殿外的玲珑广场,她亲眼目睹越师祖用剑挑断那弟子的脚筋手筋,那弟子不堪此辱生生咬舌自尽,这件事对她造成极大影响。 雾水山门规第二十条,门内凡有叛徒附恶者,轻者扫地出门,重者挑断脚筋手筋,废去武功,永世不得再踏进雾水山一步。她一向都知道这条门规严戒,也听说过以前处决的叛逆弟子种种。然而亲眼目睹那冷冰冰铁链将娇嫩的皮肤勒出累累伤痕,亲耳听到剑挑筋脉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第一次见证雾水山处决门派叛徒的姜雪月在心里留下了阴影,以致于她整天吃不香睡不稳。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师傅当时如此解释,细细想来也确实是因为见了血腥场景才会导致自己连续噩梦。师傅开导后,那个梦也再没做过。 可是这次连续做噩梦又是因为见了血腥?姜雪月好看的长眉拧成一团,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太白山上雪灵宫和太白弟子激战的画面仍历历在目。也许,这便是自己连续做着噩梦的原因吧。 想通之后,整个人都倍觉轻松,她转头回到床榻,盖好被子安然入眠,竟是一夜无梦。 翌日清早,仙鹤飞鸣便从半开的窗户飞进房中,仰着修长的脖颈,踩着优雅的步子靠近还在梦周公的姜雪月。飞鸣歪着脑袋瞅了半晌,滴溜溜的红眼睛转得飞快,接着便垂下秀美的脖子,长长的喙有一下没一下啄着姜雪月露在外边的手。 姜雪月被疼痛惊醒,习惯性张开手掌,飞鸣嘴里叼着的竹片便放在了手中。 飞鸣见已经完成任务,仰着高傲的头扑闪着翅膀便又从窗户飞走了。 说是飞还不如说是钻,飞鸣体型太大太高,每次进来都要缩紧身体,怎么看怎么憋屈。不过,幸好窗户够大。 姜雪月忍不住笑了起来,细看手中竹片,只见上面写着“速来聆音殿”五个字。 来不及细想,她便匆匆洗漱,运用轻功赶到了聆音殿,逆云天照常在此时打坐,闭目养神,殿里镂空香炉内焚着松木香,沁人心脾。 “师傅,您找徒弟有什么事吗?”姜雪月低声问道。 逆云天缓缓睁开眼睛,那眼里竟是比海更显浩瀚幽深,他起身,无声走到姜雪月面前,不由分说执起姜雪月一只手,二指探入手腕。 “师傅?”姜雪月疑惑。 逆云天含笑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半饷方收回长指,凝眉问道:“雪月,你近来是否又做噩梦?” 姜雪月点头:“是,师傅。” 逆云天不由担忧,“方才你气息混乱,真气在体内四处流窜,雪月,你需知,修练最忌的便是心神不宁。” 这几天自己的确心浮气躁,姜雪月羞愧低头,“弟子明白。” 看着自己徒弟精神不佳,逆云天心里一软,“罢了,你的身体才刚刚复原,太白山一役也过去不久,心浮气躁实属正常。” 话一说完,他便从袖中取出一本书交给姜雪月,姜雪月双手接过。那书非常薄,不过十几页,悟心咒几个大字虎踞龙盘在书皮上,整本书散发着神秘古朴的气息。 姜雪月呆呆盯着书皮,那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些排斥。 逆云天看着徒弟望着悟心咒呆愣的神情,暗暗叹了一口气,她的记忆被封存,而那些正是恶念的来源,悟心咒与《悟心经》不同,它只会对心生恶念的人有作用。而那股恶念,正是来源于这噩梦。 “雪月,每晚念一遍悟心咒,你的噩梦自会消除。”逆云天悉心解释道。 “是,师傅。”姜雪月回神,暗暗垂眸,颤抖着抓紧手中的书。 “另外还有一事。” “师傅请吩咐。” “雾水山封印减弱,须尽快修补,我与你风师叔商量,派你和绫纱去迷离林,务必将你莱师叔请来。” 封印又变弱了!姜雪月不由紧张,面上仍淡定道:“师傅,我们该何时启程?” “我已叫派小林前去贪念阁,等绫纱来后你们即刻启程。” 姜雪月正待说什么,清脆的声音便从殿门外远远传来。 “师姐!” 逆云天一脸笑意,无奈的摇着头,“说曹操,曹操就到。” 姜雪月无语,月绫纱却已翩然入殿,眨眼闪到她身旁。 “掌门师伯,”绫纱恭敬行礼,“听小林说掌门师伯有任务交给我,不知是何任务?” 绫纱杏眼闪动,一脸兴奋,明艳的红衣衬着微粉的面容,颇有些狡黠。 这孩子,最是闷不住。逆云天笑道:“此次,你需和你师姐去请莱师叔。” “莱师叔?”绫纱听得一愣,“莫非雾水封印又减弱了?” 逆云天并不否认,只看着两人,严肃道:“此次你们二人务必要将莱师叔请来,事关雾水安危。” 姜雪月与绫纱异口同声,亦认真保证,“定不辱使命!” 逆云天满意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于姜雪月,小心嘱咐,“到了迷离林将此信交给你莱师叔,途中万万不可打开。” 姜雪月谨慎接过,不禁深吸一口气,“雪月明白,此信一定会完好无损的交给莱师叔。” “很好,如此,你们便速速下山吧,万事留心。” “是,师傅。” “是,掌门师伯。” 二人异口同声,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姜雪月与月绫纱渐渐走远,逆云天不禁长叹一口气。 他终于,终于还是把雪月支开了。玉魂山封印消逝在即,而雪月封印的记忆每五年都会复苏一次,梦师弟的预测犹在脑海回荡,尽管再不信命,身为雾水山掌门,哪怕万分之一的威胁,他也要排除在外。 上一次,他花了大力气才压制住雪月过去的记忆。而这一次,玉魂山封印一经消逝,他和众长老就必须立刻再次封。此段时间必须养精蓄锐,以致于方才他没立即替雪月压制记忆复苏。 他只担心雪月在睡梦中控制不了自己的恶念,被他人发现而利用。 但愿,那本悟心咒可以压制住这份恶念。 第38章 迷离之行 迷离林并不在雾水以内,而是深居西边,到迷离林去请莱仙就势必要下山,下山就势必要用清风境折射出下山的那条路,而清风境除掌门和五大长老拥有外,其余全部收归在揽镜阁。 于是姜雪月与月绫纱决定先去揽镜阁找守镜长老拿两面清风镜,之后下雾水山。 到揽镜阁取清风镜时两个人碰巧撞见了曲水烟,只见她手里拿着一面清风镜正要往外走,出来时还含笑向守镜老人弯腰致谢。 绫纱一脸鄙视,扭过脸冷哼,“切,拿个镜子至于这么做作吗?” 姜雪月斜眼瞪她,轻声提醒,“绫纱,不得如此无力礼。” 绫纱尴尬不已,小声嘀咕:“师姐,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嘴脸。” “曲师叔。” “曲师叔。” 看着曲水烟向自己含笑走来,姜雪月与绫纱同时仗剑抱拳行礼。 “你们快别。”曲水烟赶紧拉起二人,颇有些羞涩,“我们年岁差不了多少,千万别这样。” 姜雪月正身笑道:“虽然年岁相差无几,但是论辈分,你拜入越师祖门下,我们理当叫一声师叔的。” 曲水烟摇摇头,“可我觉得这样总归不习惯,这样吧,以后有人时我们按辈分论,没别人时还是以名字来叫。” “这……”姜雪月有些为难。 绫纱看着这两人和和气气的,心里有些气愤,站在一旁也不搭话,只垂头看着自己脚尖。 曲水烟眉眼柔和,见月绫纱闷闷不语,转而问一旁的月绫纱,“绫纱妹妹,你觉得如何?” “啊!”绫纱抬起头来,一脸惊讶。 姜雪月瞪她一眼,警告她要好好说话。 绫纱接收到师姐的意思,在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还是问师姐好了。” 姜雪月一愣,随即尴尬的笑道:“既然师叔都这样说了,那雪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曲水烟高兴点头,“再好不过了,不然我会觉得你们是在刻意隔离我呢!对了,你们来揽镜阁也是来拿清风镜下山的吗?” “是的。” “水烟你也是?” “嗯,师傅叫我下山历练三个月。” “历练?不是至少要修炼两年才能下山历练的吗?怎么这么快!”姜雪月惊讶不已。 曲水烟淡淡笑着,声音温柔释然,“也许,师傅是想让我早些参悟习武的真谛,体味人间冷暖。” “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尽快下山了。”曲水烟长吸一口气,笑颜如花,温柔如水,淡定如菊。 姜雪月道别,“希望此次下山你能收益良多。” “借你吉言,我走了。”说着她越过二人,渐渐远离。 姜雪月目送着她的离开,片刻转头和绫纱一起进了揽镜阁,两个人很快拿到两面清风镜,向守镜老人致了谢便匆匆离开了。 去往西边竹林的路上,绫纱一脸不高兴,叽叽喳喳抱怨个不停。 “师姐,你为什么要理那个曲水烟啊!”绫纱质问着。 “水烟人温柔可亲,半点没有师叔的架子,她还救过我,为什么不理呢?”姜雪月笑着反问。 绫纱语塞,俏脸憋得通红,半饷方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看她一脸假惺惺的。” “以后不许这样在别人背后说长短,听到了吗?”姜雪月略有些生气。 绫纱心里不平,“可我一看见她就是忍不住讨厌,都有一个师傅了还要再拜一个,这也就算了,可有一件事我实在无法忍受。” 姜雪月忍不住好奇,“哦,是什么事情让你无法忍受。” 绫纱张张嘴巴,心里犹豫不决。 姜雪月愈发好奇,“绫纱,到底是什么让你无法忍受?” 绫纱慢慢吞吞,担心的盯着她,小声道,“我说了师姐你可别伤心。” 还有什么令她伤心的事?姜雪月茫然,但苦于好奇,勉强点头,“自然不会伤心。” 绫纱鼓足勇气,义愤填膺道:“我无法忍受的是这曲水烟竟然勾引二师兄!” “什么!”如果此刻在喝茶,她保证自己会一口喷出。 绫纱颇为同情的看了下姜雪月的反应,继续陈述:“自从她来了雾水山,三天两头来贪念阁寻二师兄,一会送水果;一会送剑穗;一会送美酒;一会儿又说自己不熟悉环境要二师兄带着她四处逛逛,一会儿又言自己剑术不精求二师兄帮忙指点……这,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摆明了就是爱慕我们二师兄!为叔不尊!二师兄也是,明明知道人家对他另有所图,不避嫌也就算了,反而还迎风而上,对这曲水烟无微不至,成天鬼混一起!” 绫纱一口气说完,只觉身心酣畅。突然,她转过头小心观察自家师姐脸色,看着身旁人一脸呆愣,绫纱心里暗暗后悔。 糟了,师姐现在一定在生二师兄的气。 深咽了口水,她小心问道:“师姐,你不会生气了吧。” 姜雪月疑惑,“生气?我为什么生气?” “就是生二师兄的气啊!以前你们两情相悦,现在二师兄背叛你了,你不生气啊!” “啊!”某人睁大眼睛,一脸白痴模样,显然吓得不轻。 哎!她的师姐啊!此刻一定伤心欲绝!绫纱暗暗惋惜神伤。 “师姐,你也别怨恨二师兄,都是那曲水烟,一看就没安好心,成天在二师兄面前瞎晃悠。” 嗯,她已经在心里帮师姐诅咒过千万遍了。 “绫纱。”姜雪月无奈扶额。 “嗯?”月绫纱眨着水汪汪的杏眼,一脸悲凄的看着她。 姜雪月再次无奈,一个爆栗敲在月绫纱光洁额头,“你这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和二师兄两情相悦?” “不是吗?”绫纱揉揉自己脑袋,“可我觉得你们怎么看怎么像,连大师兄都这样认为呢!” “大师兄,他怎么也会?” “对啊,大师兄亲口对我讲的,当时师傅也在场。” “这……大师兄还真不怕事儿多。” 绫纱眨眨眼睛,嘴角露出狡猾的笑,“师姐,难道你真的不喜欢二师兄。” 姜雪月眼神清澈,一脸淡然,抬头看天,认真道,“绫纱,世间并非只有儿女情长,雾水向来追寻长生和离世,于我,也一样。更何况,”说着她略略一顿,“二师兄只是我的二师兄,他是我的亲人。” “可是二师兄很迷人呢!” “可是你喜欢二师兄吗?” “他是我二师兄,我怎么不喜欢?”绫纱脱口而出。 姜雪月不语,只静静看着自己师妹,眼神透彻,不染一丝尘埃,比之雾水主峰的玲珑玉梯更加灿烂夺目。 在这样的目光下,绫纱一时竟无言以对,她是喜欢二师兄没错,但那是单纯的依赖仰慕,虽然二师兄和师傅时常狼狈为奸一起欺负压榨自己,可她心里一直视之为亲人。 两个人突然尴尬起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下山吧。”姜雪月适时转移话题。 “哎呀,掌门师伯交代要速速前去,师姐,我们快走吧!” “好。” 二人借着清风镜在竹林里打开一条路,很快离开雾水山。 竹林的另一条路上,一抹青袍出现在清风镜打开还没隐没的路旁,薄唇紧抿,眉心紧皱,脸色苍白如雪,几近透明,连带着妖媚的桃花眼也少了几分原来耀目的神采,瀑布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束着,刻意留下的发丝拂过脸庞。 风拂过,青袍猎猎,挺拔的背影忽然有些脆弱和孤单。 雾水山外—— 由于情况紧急,姜雪月和月绫纱两个人驾马一路向西,分毫不敢停歇。绫纱曾去迷离林请过莱仙,顺风熟路。 “师姐,如果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估计黄昏前便可到迷离林了。”绫纱骑在马上,杏眼闪动,整个人兴奋得不行。 “是吗?”姜雪月微微勾唇。 “此行已过大半路程,再走不远就会是迷离沼泽,过了沼泽穿过一个峡谷就到迷离林了。” “前方有沼泽?” “嗯,这片沼泽不能驱马前行,因此我们得在半路舍弃它们。”绫纱耐心解释。 “那好,驾!”姜雪月说着两腿一夹坐下那匹瘦马,马儿会意,加快速度向前奔去,绫纱紧随其后。 到了迷离沼泽下了马,此地水草丰茂,两个人就地将马儿拴在沼泽附近,踏着水草向远处而去。 日落西山,霞光万道,黄昏时分姜雪月和月绫纱终于赶到了迷离林。 不得不说迷离林实在太过寻常,灌木丛生,各色树种交杂,没有鲜花,没有香草,只有弯弯曲曲的几条小路一直匍匐在贫瘠的土地上。 此情此景,与自己想象天差地别,姜雪月甚感失望。月绫纱大概已经见过一次,因此淡眼相看。 姜雪月很快掩饰好自己的震惊,大踏步和绫纱一同进了迷离林。 越是往里走,路越是宽阔,灌木从生的迷离林渐渐花开遍地,秀拔的青松直指长天,不知名的鸟儿停在枝头唱着清脆的歌。 银色的瀑布从高空垂悬而下,激起的雪白浪花溅落在瀑布下清澈的石潭,水力转动着巨大的风车,千万条透明的水线便悠悠落在风车边的明渠内,冰凉的清泉顺着明渠欢快流淌。芙蕖在水中摇曳,芳香四溢,惹得蝶儿冒着沾湿翅膀的危险翩翩而来,誓要一亲花儿的芳泽。 日暮时分,瀑布周围凝起一团团水雾,笼罩着不远处几间雅致的竹屋,竹篱四围,一棵杏花长在篱外,当是夏季,杏花倒已落尽,不过万千绿叶中闪着莹莹绿光的杏子却飘着淡淡的果香。篱内盛开着铺地的黄色小花,一只可爱的小鹿正在竹屋旁悠闲地啃着地上的小花,清澈如水的眸子明丽而没有一丝杂质。 安乐祥和、宁静致远,此情此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原来,迷离林内竟是别有洞天! 姜雪月不由自主和绫纱一起走到竹篱边缘,深吸一口气。 “师姐,你别担心,莱师叔很好请的。”绫纱暗暗打气。 姜雪月微微一笑 “雾水山弟子姜雪月特来拜见莱师叔。”姜雪月站在竹篱外,冲着竹屋恭敬道。 竹屋里边寂静无声。 “弟子姜雪月携师妹特来拜见莱师叔,奉师傅之命,特请莱师叔回雾水山。” 竹屋里依旧寂静无声。 难道莱师叔不肯见我们?姜雪月皱眉,心中疑惑不解。 绫纱凑近身旁人,小声嘀咕,“师姐,难道莱师叔不想见我们?” 姜雪月恭恭敬敬站着,垂眸睨她一眼,“别乱说。” “哦~”绫纱兴致缺缺。 “莱师叔,你在里面吗?”姜雪月冲里面小心问道。 竹屋里依旧无人应声。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在此大呼小叫!”女子冰冷的声音传来,言语颇为气恼。 “莱师叔!”绫纱尖叫一声,扭着脑袋见鬼似的盯着背后突然冒出的莱仙。 姜雪月也已听到那冷冷的话语,转过身子向不远处看去,这是她第一次看清这位不在雾水的莱师叔。 只见莱仙穿着一身素布衣裙,黝黑长发盘在头顶,单用一根木兰花簪固定,双袖卷起,露出莹白的手臂,手臂上略微沾了泥土,右手握着一把小锄,左手提着一个竹篮,里边装着新采的草药。 此刻的她眉眼疏离,神色冷峻,正用凌厉的目光上下打量来人。 “快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莱仙二话不说,扔了锄头便拔出自己的随身佩剑,一张脸仿佛千年寒冰。 “莱师叔,你不认识绫纱了吗?我就是当年那个奉掌门师伯之命请你回雾水山的小丫头啊。”绫纱一脸激动,赶紧解释道。 莱仙眯眼,细细打量,半饷冷嗤一声:“雾水山吗?你是何人关我什么事!奉劝二位赶紧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寒光闪闪的剑刄突然横在绫纱面前,绫纱吓了一跳。 “弟子们莽撞叨扰,只因情况万分紧急,莱师叔还请不要生气。”一旁姜雪月不慌不忙解释道。 莱仙这才正眼看清说话之人,冷眼质问道:“你是何人?” 姜雪月恭敬行礼,“弟子名叫姜雪月。” “哦,”薄唇微勾,她将佩剑插回剑鞘,“你就是大师兄的徒弟?” 姜雪月微楞,随即答道:“是。” “师兄要你俩来所谓何事?” “雾水山封印受损,师傅希望莱师叔回山一趟。” 雾水山封印?难道是隐藏封印破损?不是已经修好了吗!莱仙皱眉,“你师傅还有其它话带给我吗?” “哦,”姜雪月自衣襟取出一封信,“这是师傅托我带过来的信,师傅要我小心保管,务必亲手交给您。”说着她便将信递给莱仙。 “信?”莱仙严肃接过。 “师傅说莱师叔看了信后自会明了。” 莱仙不语,只冷着脸拆开信件,正欲看信里内容,却见绫纱一脸好奇偷偷摸摸站在身后,莱仙侧脸,冷眼瞧着身后之人。 绫纱被利剑般的目光紧紧盯住,俏脸一红,讪讪逃回姜雪月身旁。姜雪月斜睨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素手展开信纸,莱仙细细读着信里内容,只片刻功夫,突然捏紧信纸,瞳孔陡然放大。 “莱师叔?”姜雪月心里一紧,莫非师傅还有什么要事没告知她? 莱仙看她一眼,神色已恢复正常,“没什么,”她垂眸,莹白的手越捏越紧,信纸在掌中化作飞灰,“果然如你师傅所言,雾水封印又遭破损。” “师傅希望莱师叔能够尽快回山,帮助修补。” 莱仙不语,放下竹篮便朝南飞去。 “莱师叔?”姜雪月惊慌失措,以为莱仙打算置之不理,“身为雾水弟子,难道你真的对雾水山不管不顾!” 莱仙停住,回头看她,眼里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姜雪月愣住,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师姐,”绫纱悄悄推她,耐心提醒,“莱师叔向南而去,不就是要去雾水山吗?” 某人的脸“噌”一下红个透彻。 远处的莱仙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脸上却仍旧寒意无限,这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无法改变。 “你们两个,好好守着迷离林,在我回来之前,不准离开。” “啊!”绫纱一声惊呼。 莱仙收回笑容,面色阴寒,“怎么,不愿意?” 绫纱讪讪道:“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模样颇为狗腿。 莱仙看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转瞬飞远。 “师姐啊,你说,你和莱师叔的轻功谁更好呢?”绫纱仰头看着远方,没来由问了一句。 姜雪月微笑答:“不知道。” “可我总觉得你的要好呢!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身旁人不语。 “我真搞不懂,明明师姐你都可以代替莱师叔修补封印,为何掌门师伯还要我们大老远来请莱师叔?”绫纱极度郁闷。 回答她的只有安静。 绫纱长叹一声,“师姐,你说掌门师伯放是不是老糊涂了?”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安静。 “师姐,你说话啊!”绫纱侧脸气愤道,然而旁边早已不见了人影,她四处寻找,终于看见竹屋下有个白色的身影。 绫纱赶紧跑向竹屋,嘴里不由抱怨,“师姐,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进屋了呢?” “快到晚上了,难道我不做饭在那儿跟你闲聊啊。”哧笑声传来。 “哦,这么说来还真饿了,我们今晚吃什么?” “不知道,反正屋里没东西可吃。”姜雪月淡淡陈述事实。 绫纱跳脚,“什么,没有吃的那我们不还得饿死啊!” “嗯,”姜雪月沉思,半饷方道,“绫纱,你去把那个竹篮提回来。” “把它提回来?” “对,那肯定是莱师叔采的野菜,你去把它提回来,今晚吃那个。” “我没听错吧,师姐,你的意思是我们得吃那一篮子草药?” “是这样。” “那我还是饿着吧。”绫纱一屁股坐在凳上。 “那些不过是些普通的草药,平时也是可以当菜吃的。”姜雪月耐心解释。 一阵肚子叫突然想起。 “好吧,那我去提回来。”绫纱俏脸通红,终于做出妥协,一步步向外挪。 “哦,对了,绫纱。”姜雪月仿佛想起什么。 “什么?”绫纱一脸疑惑。 “在莱师叔回来前我们可能都得吃这些东西了。” “啊!” “篮子里的菜肯定不够,以后可能得自己挖野菜了。”姜雪月冷冷补充。 “天哪,莱师叔你快些回来吧。”绫纱望天长叹。 第39章 迷之萤火 无数的星星垂在幽蓝的天空,芙蕖花淡淡散着芳香,从竹屋里,可以清晰的听到瀑布落进水潭,风车笨拙的转动的声音。几只萤火虫在竹屋里飞着,闪动的荧光那么像天上的星星…… 如此美好的夜啊! 这也是她下过山后一直钟爱尘世的原因之一。 “师姐,你还不睡吗?”绫纱半阖着杏眼,睡意朦胧的问着床榻边的人。 “你先睡吧,我要先念完悟心咒。”姜雪月微笑着解释。 绫纱打个哈欠,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这一天实在太累。 竹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灯芯拉得很低,微黄的灯光摇曳不止。姜雪月把书放在膝上,闭着眼睛一字一句诵读着悟心咒,先前看过一遍,早已耳熟能详,大可不必再拿出书了。不过她能感受到这本书本身就散发着古朴厚重的气息,只要一接触,心里就会自然而然的平静下来,她不想舍弃,于是念悟心咒的时候才把书放在膝上。 念完悟心咒,灯芯突然熄灭,姜雪月侧身躺下,把悟心咒小心放在枕边,一夜无梦。 翌日清早,两个人闲来无事,在迷离林转了一天,采集了不少野菜,臭美的绫纱还偷偷摘了水渠里的芙蕖花,被姜雪月一顿臭骂后不但没有反省悔过,反而变本加厉的干脆挖了一根莲藕上来,献宝似的捧到姜雪月面前。 于是,绫纱不但晚饭彻底没了分,还得连夜把幸苦挖出来的莲藕埋回去。 傍晚,绫纱颇为幽怨的看着自家师姐,哼哼唧唧入了睡。姜雪月坐在床边,看着绫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只能无奈摇头。 如果不是偷吃了厨房里的饭菜,看你还能这么心满意足的睡!姜雪月心里不由好笑,想起自己留在厨房里却突然不见的饭菜。 她摇摇头,拿起悟心咒闭目念了起来,没一会儿功夫油灯便熄灭了。 竹屋外水声格外的大,然而屋里的人却已然酣睡。 天上少了星星,只剩下一轮孤月,高高悬在漆黑的夜空,月亮四周隐隐泛晕,朦胧而冷,就像一只长着长毛的圆脸狐狸。 八月十五望月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萤火虫在空旷的夜空中飞行,像是一群提着灯笼的黑夜精灵,它们通过敞开的竹窗,悄悄钻进。几只萤火虫闪着绿色的幽光,悄无声息的靠近床榻,慢慢下落,黑暗中轻轻停在了一个光洁的额头,萤火虫那幽绿的光突然黯淡下来,整个身体渐渐没入额头里面,没一会功夫便失去了踪影。 它的几个不知名的同伴还在竹屋里游荡。 于是,熟悉的梦境再次向姜雪月席卷而来,这一次,两个梦境连番出现在眼前,她像一个逃难者在这两个梦里来回穿梭,然而无论怎样努力,她都躲不掉。瘦弱的女孩儿有着一双灰暗的眼睛,空洞的看着远方,她站在远处眼睁睁看着地上冒出的血包围住女孩儿,然后吞噬;两具样貌模糊的尸体突然站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狠狠的啃食地上的另外一具女尸,嘴里发出咯咯咯的讥笑…… 姜雪月抱头鼠窜,可是一切挥之不去,讥笑和惨叫在耳边回响,她最后只好放弃,气馁的蹲在地上哭泣,视野里漆黑一片。 一只萤火虫从黑暗中飞出,翅膀闪动的细小声音在黑暗中竟然十分响亮,萤火虫飞近那抹孤独的身影,轻巧的停在了她的额头。 姜雪月伸手捉住额头上的萤火虫,湿漉漉的眸子好奇的盯着它,仿佛它是她站起来的唯一动力。 “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萤火虫激动的挣扎。 姜雪月疑惑,松开手指。 萤火虫围着她绕了两圈后,径直向黑暗里飞去,偶尔还会在半空停歇,姜雪月站了起来,情不自禁跟着萤火虫,一大一小逐渐隐没在黑暗中。 竹屋里,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眸突然睁开,吓得萤火虫四散奔逃,那眼睛悄然转动,冷冷盯着窗外。 没一会儿功夫,一抹青衣便从窗子飞闪而过。 “走了吗?”杏花树上,黑色面具的男子唇角微勾,漆黑浩瀚的眼眸紧紧盯着东方天空。 男子抬起手,那手竟比女子的还要纤细莹白三分,他伸开握紧的手掌,几根青丝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惊心动魄的银光。 想不到这次竟然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男子轻嗤,透过面具,依旧可以想象此刻那阴狠残忍的表情。 他随手握紧掌中发丝,闪身亦向东方飞去。 于此同时的雾水山,情知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逆云天白天便发出通告,言明雾水山里还存在玉魂山,今夜将会解除封印显现出来,玉魂山为门中禁地,所有弟子不得借机靠近! 雾水山上下全部戒严,任何弟子未经掌门允许,不得随意出入雾水。 “大师兄,你明知姜雪月有问题,为什么还要收她为徒!”这个问题莱仙自昨日回了雾水,便不止一次逼问逆云天。 “师妹,不可无礼,师兄自有师兄的道理。”风无涯在一旁温言相劝。 “哼,他有他的道理,事关我雾水安危,身为掌门不顾预言依旧一意孤行,这是何道理!”越百里一听风无涯为逆云天开头,板着脸气愤道。 逆云天皱眉不语。 下山多年的元静看着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有些糊涂,于是干脆躲到一旁装傻充愣。 风无涯脸色也开始变得微妙。毕竟,雪月那孩子心地善良、勤奋好进,还经常拿酒孝敬他来着。 眼看着玲珑殿里气氛恶化,梦境云打了一个冷颤,笑着打哈哈道:“各位还是先讨论讨论眼前是吧,毕竟那预言真或真或假谁也说不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如镜云预测的那样,除非另选别人,否则几百年后我雾水山基业交给那个丫头,岂不毁于一旦!”越百里剑眉插鬓,一张脸气得通红,颇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这……”梦境云一时语塞。 越百里继续道:“就算日后我们这帮老头归西,那丫头不是掌门,亦会成为四方阁中的长老之一,若她一时叛变,那还了得!” “越师叔,就雪月品行而言,以师侄来看,她定不会做出这种背叛门派的事情来!”风无涯不由气愤反驳。 “那姜雪月身上的封印又有何解释?”莱仙突然冷冷开口。 逆云天眉头皱得更深。 “什么!”越百里与元静同时惊呼出声。越百里愈发怒不可遏起来,元静惊讶归惊讶,但看其它三位师兄脸色,便知道这几人是刻意瞒着越师叔此事,自己除了上一次修补隐藏封印匆匆赶回,其余时间一直在外云游,不知道也属正常,于是也就见怪不怪。 莱仙微瞥一眼越百里和元静,继而讥讽道:“看来三位师兄是刻意隐瞒此事啊!” 梦境云脸色微沉,“师妹,此事当初只有我,二师兄和大师兄知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莱仙冷笑,“难道梦师兄忘了,当初我最擅长的不就是封印记忆吗?” 梦境云一愣。 “倒是这样。”此时逆云天突然点头赞同。 “若非师兄把姜雪月派来寻我,又给我那封信,我还真不会细细察看她,试问,如果一个人没有恶念,她的记忆又怎会遭到师兄你的封印?” 逆云天不语。 看着逆云天默认封印记忆一事,越百里一时急火攻心,“云天,你你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是我一时意志不坚,才会刻意把雪月支走。”逆云天叹气。 “难道你还要一直护着你那徒弟!”越百里气不打一处来。 “师叔,”逆云天神色淡淡,目光灼灼,冷静陈述“当年您曾亲自教导于我,万事由己不由命,为何今日您却相信这些所谓预言?” 越百里怔住,想起当年意志坚定的自己,他曾经亲口告诉过自己的师侄,万事不能信命。如果不是逆云天再次提及,他可能真的忘记年少时说过这句话。 只可惜,后来的一切让他的信念动摇了,譬如当初他执意要收莱仙,而他的师傅却警告自己若收她为徒,雾水必然有一场浩劫。 多年后,莱仙因为一名隐匿在雾水的雪灵宫奸细而出走,这名雪灵宫奸细暗地里却不仅盗取了数面清风镜,还差点偷走《晨星经》!他悄悄处决了这名弟子,憎恨他利用自己的徒弟接近雾水山并进入派内。 最终,酿成一场大祸,江湖门派包括雾水山险遭雪灵宫屠灭。 忆及往事,越百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半饷方摇头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妄言的,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你们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干预,但有一点——心里必须得有分寸。” “多谢师叔体谅。”逆云天感激不已,正欲躬腰行礼。 越百里忙扶住他,严肃道:“大可不必。” 逆云天立住,也不好再做什么了。 看着这戏剧化的一幕,莱仙不住嗤笑,“想当初师傅处理一个嫌疑弟子都狠得下心来,今日怎么又硬不起心肠了?” 越百里脸色一沉,并不接话。 当初那弟子的一切恶行只有师傅和老一辈长老们知道,弟子也是秘密处决,他的一切罪过并没有公之于众,自己的徒弟也不知晓。后来莱仙在恨念阁偶然听到了他和一位长老的谈话,对这名弟子的死一直暗恨至今。 莱仙也不多言,一张脸冷若冰霜。 “好了,各位长老,万事大局为重,有什么事情等过了今晚再聊也不迟。”逆云天忍不住开口。 梦境云赶紧附合,“掌门说得有理,此刻当以大局为重,玉魂山封印就快消失,我们切莫掉以轻心。” 众长老皆点头同意,六人相视一眼,纷纷从玲珑殿飞到悟心院内,六道流光在空中转瞬即过。 悟心院内寂静无声,偶有微风扫动院里落霞花,万千花瓣便随风飘飘扬扬向高空飞去,径直朝一个地方落,仿佛受到了什么吸引。 “不好,封印撑不了多久了。”逆云天冷静陈述,继而看向风无涯。 风无涯明意,不慌不忙道:“师兄放心,所有警戒事宜都已做好,此刻吴仇正带着何忧、清音他们牢牢守在主峰之下。” 逆云天满意点头,抬头仰望悟心院上空,皓月当空、夜凉如水,此刻终年不散的云雾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月光四散洒落,像朦胧的纱幔。然而就在这纱幔底下,悟心院后陡然出现一块巨大的屏障,这屏障直连天际,像一张巨大的水帘悬在悟心院后,偶尔闪动的流光耀人心目。 六人全神贯注,严阵以待。只要玉魂山封印一破,他们便立刻揉取月光,合力集结新的封印隐住玉魂山。 微风再一次袭来,更多落霞花瓣卷入高空,花瓣刚被卷上高空,便如离弦之箭悉数向屏障冲去,两两相撞,洁白的落霞花瞬间化作一缕缕白烟,慢慢散开变淡。 玉魂山高大巍峨的形态渐渐浮于眼前,水帘般的屏障开始出现深浅不一的裂痕,一块块透明的碎片窸窸窣窣掉落下来。 封印即将碎开! 逆云天目不转睛,紧紧盯着屏障,五位长老亦是小心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时间一分分流逝,玉魂山大半屏障已经掉落,半边山体已然清晰可见。 六人蓄势待发,而就在此时,如水的月光中,一名素衣男子突然降临悟心院。男子下颌微扬,呈现柔美弧度,浅薄的唇角微翘,浩瀚无垠的黑眸掩藏亮色,黑色的面具在月色中折射着金属光泽,透过冰冷的面具,不难想象此刻他心情的愉悦和激动。 封印还没消失么?男子眸光暗闪,莹白纤细的手指悄然拔出腰间长刀,一个眨眼便闪身立在了痴念阁长老元静背后,高举的长刀凛然一股杀气。 “师弟、元师侄,小心!”逆云天、风无涯和越百里同时惊呼,奈何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偷袭。 哼,现在才反应过来!男子眼里露出轻蔑神色。 那长刀正欲朝背上砍下,猛然一股劲力将快如闪电的刀身弹回,男子连退几步,微微惊愕。 “元师侄,你没事吧!”越百里担忧问道。 元静摆摆手,“无碍,众位长老,快快抓住此人!” 此人必定是躲过吴仇他们,悄悄上山,功力可见一斑。六人互相交换眼神,突然转身向男子发难。 男子眸中一亮,直直盯着冲过来的六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的嘴里不禁轻嗤。 此时逆云天等人已将男子团团围住。 越百里板着脸,冷声道:“居心叵测,定扰你不得,既然敢来,今日便教你葬身此地!” “哦,是吗?”男子反复翻看手中长刀,寒光闪闪,竟伸出殷红舌头舔了下锋利的刀刃,随即挑衅的看着越百里,语气不温不火,“那你尽管来试。” “你这狂徒!”越百里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活生生被人逼视,一抬掌便要冲上前去。 逆云天赶紧拉住,“师叔且慢。” 越百里怒气冲天,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圆,整个人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呵斥他道:“让开,你拦我做什么!” “师叔,切勿冲动,小心遭了他的暗算。” 越百里稍稍冷静。 “怎么,不敢动手了?”男子继续挑逗,越百里强忍怒火,只做不听,悟心院上空又落下几片碎块,成流光散尽。 逆云天皱眉,冷眼扫视男子,“阁下两次潜入我雾水山,意图昭然,如有命回去,请转告贵宫,须早早打消救人念头。” 男子眯眼,随意挥舞长刀,声音半男半女,“你这老头言下之意就是我会死在这里啰。” 逆云天不语,半空又落下几片碎块,玉魂山大部分已经露了出来,隐有山风从山里吹下,山上密林丛生,鸟兽呼号清晰可闻。 风无涯着急不已,“师兄,封印将散,已经没时间和他多做纠缠!” “是吗?”男子垂眸轻抚刀身,漫不经心,黑色面具摄人心魄,“我倒觉得时间充裕得很呢!” 话一说完,他突然抬头,漆黑如夜的眼眸突然冷如寒霜,身形一转,趁着六人心神懈怠,飞身而上,朝着玉魂山笔直而去,快如离弦之箭。 “不好,他要进玉魂山!”逆云天一声惊呼,转瞬便消失踪影,就在面具男子快要进入玉魂山的刹那,突然挡在了正前方,还来不及反应,一把无形的剑便向男子面门直刺而来。 男子瞳孔皱缩,慌忙举刀挡在额前,奈何刀身不坚,直接碎裂,无形之剑直刺面门,紧接着他便如折翼残鸟从半空坠落,嘭的一声砸在地上,无数盛开的落霞花就此丧命。 喉头一甜,鲜血喷溅。 长袍垂地,一双木屐渐渐靠近,长剑正指于背后。 男子侧脸,逆云天正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他,玉魂山封印只余一小块悬在悟心院上空。 “我本不欲杀你,奈何你非要投身雪灵。”长长的叹息流溢而出,无形之剑被高高举起。 男子紧紧盯住长剑,生死之际没人留意到嘴角那微妙的嘲笑,无形之剑挥下的时候,浓雾自地面升起,慢慢吞没整个悟心院,视野模糊中,众人只能听见剑入骨肉的细微声。 浓雾来得快,散得也快。逆云天收回无形之剑,剑身化作无数道剑气流进指尖,看着那一地鲜血,他的眉头深皱。 “大师兄,他跑了吗?”风无涯来到他身旁,凝神看着空无一人的地面。 “嗯。”几不可闻的闷哼。 风无涯觉得不可思议,半饷方叹息道:“能在师兄手上死里逃生,此人委实不可小觑啊!” “嗯,此人确实不可小视。” 身后其它长老不由面面相觑,越百里不由恼火,上前一步道:“雪灵宫实在欺人太甚!掌门,请速速下令封闭各路出口捉拿此人,如此猖狂且明目张胆的来我派内,必要将他处死以儆效尤!” “师叔切勿动气,此人武功高强又是早有预谋,他既能躲过我们那一帮徒儿,此刻怕是早已出山,现在就算封闭各个路口也是无济于事,”逆云天冷静分析,“当下最为重要的是守护好玉魂山,待到封印消失立刻重新封印住它,不然后患无穷。” “掌门师兄说得有理。”一旁梦境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越百里一脸愤然,还待再说,忽听一阵巨响,众人脸色巨变,忙抬头看悟心院后,只见悬垂在上空的最后一点封印已经全部破碎,在月光下悉数掉落,碎片荧光闪闪,动人心魄,在落地时化作一道道流光,缓缓上升最后化作一片虚无。 巍峨的玉魂山完完全全展示在众人眼前,浓重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山体巨大,比之雾水主峰有过之而无不及,悟心院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道路,道路笔直延伸直到悬崖尽头,而悬崖的另一边正是神秘叵测的玉魂。悬崖之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云雾缭绕两座大山之间,唯有一座古老的铁桥连着两端,两只仙鹤嘶哑长鸣,振翅在桥边盘桓。 逆云天仰视玉魂山,正色道:“时候已到,请众长老立刻发功!” 风无涯、越百里等人相视一眼,随即以雾水禁术结印,源源不断的内力便从掌心流泻而出。长老们已然发动禁术,逆云天片刻不敢耽误,飞身停在半空,引月光入掌,随即和着五位长老内力一齐注入玉魂山巅,一层薄纱瞬间从山巅倾泄而下,没一会儿功夫便罩住整座玉魂山。 主峰之下,所有弟子包括吴仇、何忧在内,无不仰头惊叹,顺着玲珑玉梯一直往上,径直可见一座高峰,云雾缭绕,山风扑面,古老神秘,玲珑玉梯仿佛根本不是在主峰,而是连接着这座高峰。 弟子们突然忘了掌门交给的任务,纷纷仰望这突如其来的高峰,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讨论着。 “玉魂山出现了?”吴仇仰面看着这奇秀的山峰,神色迷茫。 何忧、冉清音靠近吴仇,何忧镇静道:“大师兄,弟子们已经被这玉魂山吸引,乱了分寸。我们需要立刻让他们清醒,万不可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吴仇回神,轻轻点头,三人便分头行动,重新整理好弟子们的阵型,一切恢复如初,大家纷纷警惕四周,不过仍有弟子不时仰头望一眼玉魂山。 “快看,那山峰好像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一名弟子惊呼。 所有人都开始好奇向上看去。 “真的,那山确实被什么东西罩住了。” “刚刚还看得挺清楚的,这会儿倒变模糊了。” “说不定是长老掌门正在做法,封印这山。” “你们说这山里到底有什么,为何会是派内禁地?”…… 大家闹开了锅。 看来师傅他们此刻正在重新封印玉魂山,何忧抬头仰望那模模糊糊的玉魂山,心里不由想到。 “大家安静,掌门他们正在全力封印玉魂山,此刻正是那些不轨之人下手的最好时机,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乱了分寸!”吴仇大吼。 众弟子纷纷安静下来,吴仇略略松了一口气。 “咦,那不是雪月师姐吗?”又有一名弟子惊呼出声。 吴仇皱眉看他,低声呵斥道:“雪月和绫纱下山历练去了,怎么可能在这,莫要瞎起哄!” 那弟子急了,伸出手指着前方,“不是啊,大师兄,你看,真的是雪师姐!” 吴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半信半疑,只见一名青衣女子正俏生生立在不远处,月色下衣袂飘飘,青丝在空中飞舞,低垂着头,手里拿着一柄血红经脉的长剑。 “雪月?你怎么回来了!”吴仇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何忧、冉清音亦跑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两个人同时惊讶道:“四师妹,你怎么站在这儿?” 远处的人一动不动,头也不抬,只紧紧握着飞花剑,长长的发丝遮住如雪脸颊。 “雪月,你怎么呢?”吴仇感觉不对劲,慢慢向远处的人走近。 “雪月?”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讶于肩膀上冰冷的温度。然而就在此时,飞花剑突然出鞘,哧的一声,这柄长剑便生生陷在吴仇腹部,刺目的血顺着嫣红的剑脉流淌到剑柄,透过纤细雪白却冰冷的手指滴滴溅在青草上。 吴仇低头看着直没入腹的长剑,继而抬头,刺他之人神情冷淡,麻木的盯着眼前的他,眼神空洞毫无神采,极尽冷漠。 “师妹?”吴仇血色全无,眉心紧皱,还欲触摸伤他之人,然而脑袋一晕,身体便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他能感受到血正从那道伤口,汩汩朝地下流淌。 一截青衣垂在地上,来人俯身,毫不留情的扯出飞花剑,半空勾勒出一弯优美的血弧,温热的血珠溅在青衫,那红色如此鲜明,仿若万千绿叶中突然盛开了梅花。 “大师兄!” 耳边一阵阵聒噪,吴仇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何忧、冉清音发疯一样向他跑来,接着便不省人事。 第40章 心不由己 何忧和冉清音慌忙奔向吴仇,何忧蹲下身子,小心扶起躺在地上的吴仇,刺穿的腹部还在往外冒血,鲜艳的红色已经浸湿一大片衣衫。 “大师兄?”何忧小心唤道,立即封住腹部一圈要穴,手上已是腥红一片。 吴仇两眼紧闭,脸色苍白,浑身发凉,已然晕死。 看着大师兄如此狼狈的躺在二师兄臂弯处,整个人因失血过多虚弱得不成样子,冉清音不禁心生怒气,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四师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大师兄都躺在地上了!你怎么下得了手!”冉清音已经气得语无伦次,涂抹的胭脂都掩盖不了他脸上的怒火。何忧抱着吴仇,唇瓣紧抿,桃花眼亦疑惑的看着眼前人。 莹白的手上,残留的寒凉的血还在顺着飞花剑滴落,月色突然不再柔和,变得突兀刺骨起来,空气里没有回答,只有不断飞舞的青丝,以及猎猎作响的青衣。 “四师妹,你为何要伤大师兄!”冉清音黛色长眉上挑,脸颊颤抖着,冷冷质问着原本一向温柔的师妹。 姜雪月没有回答,眼神空洞而冷漠,焦距却在冉清音身上,风已经再次吹起,她踏着风,渐渐无声走来。 “四师妹?”冉清音已然发觉不对,打算上前一探究竟。 “别靠近她!”背后突然冷训一声,冉清音停住,神情异常激动,转头冲何忧焦急道:“二师兄,四师妹有问题!” “我知道,你不要靠近她,现在她谁也不认!” “你说什么?!”冉清音愣住。 何忧脸色雪白,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桃花眼紧紧盯住那双空洞毫无神采的眸子,冷冷道:“四师妹已然入魔,她已经不认得我们,刚刚刺穿大师兄的那一剑,于她恐怕只有嗜血的快感。现在四师妹已然盯上了你,千万不要靠近!” “现在该怎么办?” “逃,马上!” 姜雪月仿佛也听见了何忧说话,唇角微勾,依旧缓缓而行,不过飞花剑却是脱手而去,划破长空,直刺目标。 想逃?她还没玩儿够呢!鼻腔里一股馨香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这颗汹涌澎湃的心,她想杀人,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这样想着,步子便再也不能优雅缓慢,一个提劲,她便随飞花剑一起向冉清音冲来。 “清音,小心!”何忧惊呼,无奈自己得照看受伤昏迷的大师兄,脱不了身,帮不了自己师弟。 冉清音大惊,险险避过背后长剑,还没来得及庆幸,便被突然出现的姜雪月当胸一掌,喉头一甜,鲜血从口中喷出。不及细想,他便慌忙向溪边逃窜,姜雪月紧追不放,两个人很快消失在何忧面前。 三师弟这是在为他们争取时间!何忧眯眼,迅速背起吴仇,对着一干弟子严肃道:“大家立刻上主峰,必须要快!” 二话不说,他便爬上玲珑玉梯,弟子们赶紧跟随,不时警戒察看背后,仍然胆战心惊,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实在匪夷所思。 大家配合默契,速度极快。 所有人刚好爬到山腰,前方突然降下一名冷艳女子,她的眼神极度兴奋,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剑刄划得玲珑玉梯斯斯发响,正一步一步向下走着。 弟子们惊慌失措,紧紧握着剑小心谨慎往后退,瞳孔倒映出一双血红狰狞的眼睛。姜雪月居高临下,唇角是一抹残忍的弧度。 恨意在澎湃,她想杀人,想杀很多很多人!! 那血,是大师兄的还是三师弟的?此刻唯愿他还活着。 何忧背着吴仇在最前面,已经清晰的看见这个入魔的疯狂模样,自己在小心翼翼,眼前人最是刻意悠闲。 这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一群人是鼠,而自己的师妹是猫,老鼠被逼得步步后退,猫却踩着优雅的步子,不慌不忙的眯眼舔着自己沾血的利爪。 “二师兄,我们跟四师姐拼了,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名弟子已然忍受不了这刻意的折磨和逃避,以壮士断腕的气势不知道是对着何忧,还是对着自己吼道。 “对,我们跟师姐拼了,这么多人,难道奈何不了师姐一个吗?等会儿制服了她,再交给掌门处置!”一大群人扬声表示赞同。 然而谁都不愿第一个冲上前。 姜雪月停在两步之外,嘲讽的看着底下这帮人,好像正等着他们进攻。 “二师兄,你看……”终于有个弟子受不了,试探着询问最前的何忧。 大伙满怀期待,都等着二师兄带领自己往上冲。 “马上下去,立刻!能跑多快就多快!一定要分开!”何忧眉头紧锁,将背后大师兄交给一旁身边小林,小林一背上吴仇便迅速越过大家,头也不回径直朝山下跑。 大家一见小林跑了,跟着也就没头没脑向下狂奔。 想跑!姜雪月眸色暗沉,抬脚便越过何忧向山下追,眼里是激动和嗜血的快感。 何忧一个旋身,眨眼功夫便拦住了去路,“四师妹,要和你过招的是我,你怎么往山下跑?” 他的语调轻快沙哑,又恢复了以往的放荡不羁。 姜雪月冷冷瞪他一眼,飞花剑随手一挥,已是下了七成功力,何忧侧身躲过,她便乘机又往下追,很快将那碍眼人远远甩在身后,朝着背上背着人的那名弟子冲去。 何忧心烦气躁,运着轻功在后面拼命追赶,她的功力已经远远超过他,现在又失去理智,怎么可能追赶得上! 小林背着吴仇拼命狂奔,循着溪流一路向上,溪流上方落霞花的尽头,有一处藤蔓掩住的山洞,一般人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想把大师兄安顿在山洞里,自己再引开背后紧紧跟随的四师姐。 四师姐这是怎么了!小林心中充满疑惑,远远看见溪流边躺着一个人,他咬咬牙,运着轻功迅速越过那个熟悉的人影,脸上的血色几近虚无,大师兄腹部温柔的鲜血再次冒了出来,顺着背脊浸红衣衫,一滴一滴朝下落。他不敢怠慢,再这样下去,大师兄迟早会失血而亡。 背后的杀气越来越浓,小林一惊,直接将吴仇抛向柔软的草地,吴仇虚弱的身子便顺势打了几个滚,脸朝天躺在了地上,嘴唇已经发白。然而小林却顾不了这些了,在他抛走吴仇的刹那,一柄长剑已经穿胸而过。空气中散开一阵血雾,四周静得足以听见剑透心脏的撕裂声,小林侧脸,想努力看清背后人神色。 柔和的月光映照着如花面颊,曾经空灵清澈的双眸,此刻雪飘万里、层层冰封。 这不是他的师姐,小林闷闷的想,接着缓缓阖上双目,一头栽在地上。 姜雪月走近这具新尸,毫不犹豫的从他胸口拔出飞花剑,转个身面无表情地走近躺在地上的吴仇,冷眼旁观那虚弱无力的痛苦面孔,紧接着便举起飞花剑,剑刄直对心口。 对,就是这样,再近一点,杀了他,杀了他!心里那个声音几近疯狂,怒吼着诱惑她。再不犹豫,飞花剑猛向下刺去,电光火石间,迅猛的剑身突然在半空停滞,剑刄正好接触到吴仇带血衣衫。 “四师妹,你疯了么!你真的要杀死大师兄!”何忧目斥欲裂,纤白的手牢牢抓住飞花剑,手背青筋暴起。 姜雪月微顿,漆黑的长发在空中肆意凌乱的飞舞,眼神再次空洞迷惘起来。 “四师妹?”何忧以为自己师妹稍微清醒,于是小心唤道。熟料这一唤原本空洞的眼睛突然变得冰冷,凌厉的眼风顿时向他扫来。 何忧一惊,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师妹流露出这种神态,邪恶而冷冽,狠绝无比。 在他愣神之际,飞花剑已然借机抽离,带着血的腥味,两道长长的伤口便留在手掌,翻飞的血肉间隐隐可见惨白的指骨。 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回荡在了山谷。 姜雪月对此毫不动容,衣袂飘飘,决然离开,径直朝主峰飞去,飞花剑上还残留着一些血和肉,曾经嫣红鲜活的剑脉已然黯淡无光。 何忧单膝跪地,垂着受伤的手,仰脸看着那青衣渐渐变小,一抹受伤没落悄悄浮上眼角,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滑落。 现在还不是悲凄的时候,咬牙迅速封住了那只伤手的穴道,他勉强撑起,从胸口取出一丸药塞进吴仇口中,将吴仇小心安顿好,接着提起轻功沿溪寻找冉清音。 冉清音运气极好,并未被姜雪月杀死,何忧找到他时不禁松了一口气,亦给他喂了一丸丹药,把他安顿在吴仇身旁,然后便匆匆飞往主峰。 师傅他们正在全力封印玉魂山,根本没有过多的精力去顾忌其它,如果此刻雪月闯进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抬头,天上的月悬在冰冷漆黑的夜空,愈发孤寂起来。高大的玉魂山仿若一柄正气浩然的利剑,直直刺向长天。 雾水山常年云雾缭绕,一切架在云端,恍若仙境,今夜,却是难能一见的奇景。然而这景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何忧心里不禁长叹。 也许是为了应证他的叹息,此刻的悟心院已然剑拔弩张,气氛十分诡异。 悟心院上空飘着七人,除六位长老外,便是这突然闯入却又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女子的裙裾在风中肆意翻飞,冷厉空洞的眼睛紧紧盯着院后这座高山,神秘古老的气息正不断的吸引她。 穿过那座铁索桥,越过重重的山林,可以清晰的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呼唤着自己,诱导着叫她冲破眼前这六个老头构成的障碍:快来,快来,我在这儿等着你!快点过来吧! 姜雪月现出向往之色,不由自主的向前,飞花剑的剑脉愈发黯淡。 长老们双手高举,正透过自己结的印源源不断的向外传输内力,逆云天居于他们更上方,引月光汇合众长老内力向山顶施展封印之术。 关键时刻,眼看着封印快要结束,成败在此一举,尽管知道有人闯入,也只能咬牙不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玉魂山还没完全消失,一但有人撤了内力,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将会功亏一篑! 俯视这熟悉的身形,逆云天由最开始的惊骇转为忧虑,眉头的褶皱似静止不动的水纹。 “云天,你教的好徒弟!”底下的越百里怒不可遏,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若是可以撤手,他定要把这欺师灭祖的逆徒碎尸万段! 逆云天并不理睬,只隔着幽寂长空,远远的冷静的逼视自己的徒弟,眼神无波,平静如一潭清泉,通透无比,摄人心魄,仿佛一切都逃不过这对锐利明亮的眼睛。 “雪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水滴石穿,钟罄古音遥遥而来,直击心底最深处的那片黑暗。 姜雪月停住脚步,捏紧飞花剑的手指微微一松,一脸怔愣慌乱,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头顶上空的白发老人,歪着脑袋皱着眉头仔细回想着。 这个老头是谁?他给自己的感觉为什么那么熟悉,那么的……叫人心安?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一味偏袒她!”越百里恼愤不已,胸口怒火结做一团,内力也突然有一丝轻微波动,刚结好的屏障开始颤动起来。 风无涯面色忧虑,赶紧大声提醒道:“越师叔,千万不能动气!” 越百里被这情景吓了一跳,立马压抑火气,稳住心神,不断向外传输内力。屏障不再颤动,慢慢变厚,里面的景色也慢慢模糊,铁桥在朦胧的雾霭中若隐若现,两只盘旋的仙鹤突然安静下来。 长老们心里一阵激动,只差一步,只差一步,玉魂山将再次隐没,消失于世!六人心无旁骛,立刻加大传输力度,逆云天已经落到长老中间,和其它人一齐向屏障注入源源不断的内力,屏障渐渐透明,掩映的巨大山体也随之模糊不清,主峰与玉魂之间的悬崖几近虚无。 不能让他们封住这山!陌生的声音在姜雪月心里咆哮。快!再不动手,你就再也进不了这山! 可是……为什么要进去?她不想进去啊! 快点!再不把握这次机会,以后想进去就难了! 可是…… 别可是了!进去!进去!收拾掉那几个碍眼的老头!你要失去这难得的机会吗?那声音一步步诱惑着。 不,她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好奇与邪恶彻底战胜了内心的克制和犹豫。双脚不由自主再次踏出,纤长的手指紧紧捏住飞花剑,空洞的瞳孔里一团烈火正熊熊燃烧。 当逆云天、越百里等人正向屏障注入最后一股内力,看着玉魂山山体越来越淡,即将欢呼封印成功的时候,凛然的杀气突然从背后袭来,劲风呼啸而过,飞花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掠过六人头顶,剑身所携的强大剑气与屏障正面相撞,大有穿透屏障之意。 逆云天与众长老无不错愕的看了身后人一眼,越百里一张脸沉如死水,还来不及质问便听逆云天大声道:“不好,屏障快要碎裂!” 什么!众长老再次错愕,慌忙将内力再次注入屏障,却忽略了头顶上的罪魁祸首还在和屏障正面交锋。 姜雪月站在远处,看着内力相较之前明显削弱的七人,唇角一弯,不禁勾起一丝冷笑,悄悄运功飞身而上,只等飞花剑刺破屏障,她便趁机踏上悬崖间那座铁桥,钻进玉魂山。 逆云天也已注意到这点,收了内力,飞身拿住飞花剑,见剑脉色泽黯淡无光,心里不由暗惊。 纵然猜想到悟心咒没有压抑住那封印的记忆,使得自己的徒弟被恨念和恶念所吞噬才会干出此种事情。但他万没想到自己的徒弟恶念如此之重,竟能让为正气滋养的飞花剑剑脉变得这般黯淡失色! 怒由心生,逆云天旋身飞至姜雪月面前,手持飞花剑,恼怒的看着她。 自己的剑轻而易举被这老头拿走,姜雪月也是一惊,却不敢与之对视。这老头眼睛太毒,瞧着没来由心虚,就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不敢在长辈面前承认一样。 怎么办?到底该不该进去?她在犹豫。 快!一定要进去!一定要进去!心底那个声音再次呼唤,姜雪月眸光暗闪,再不犹豫,运功迅速靠近屏障。 如今她的功力和他相差无几,逆云天还来不及阻止,自己徒弟便已对着六位长老当头一掌,六人正在全力护住屏障,料想姜雪月武功再高也不会高到哪儿去,所以并没有撤销内力还掌。 “大家快闪!”逆云天不由心惊,奋力前往六位长老身边。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自己徒弟调虎离山的陷阱!逆云天暗恼,却也无计可施。 看着这六人并不打算出手,姜雪月不禁冷笑。掌风狂扫,大家还来不及撤走内力便已然跌落在地,喉头一甜,鲜血喷出,长老们看着缓缓落地的人,脸上尽是不可思议,谁都没有想到短短几年,一个丫头的功力竟是如此之深。 孽徒,竟然对自己的师叔都下得了狠手!逆云天急火攻心,拿起飞花剑便从背后直刺姜雪月,功力却只用了五六成,姜雪月早有防备,侧身一躲,远远避开,眼里一片血红。 知晓她被恶念所控,走火入魔,虽是气急,逆云天也非真的想出杀招,她一躲,他便收起剑式,径直扶起越百里。 “师叔,你怎么样?” 越百里一甩长袖,颤抖着手狠狠指着远处那人,冷声质问,“你……你看你交出来的好徒弟!!” 风无涯趴在地上,轻咳出血,摇头后悔,“是我的错,雪月本就筋骨奇佳,修炼《晨星经》理应达到这般程度,我不但没提醒大家,反而自以为是妄图以身体扛住掌力,竟是我低估了这孩子……” 其它五人听到《晨星经》三字,再次惊愕。莱仙脸色愈发冰冷阴寒,越百里更是气得连连咳嗽,紧紧盯着逆云天,神情愈发恼怒不满,“好啊,如此心怀歹意之人,你竟连《晨星经》都传给她了!!真是好啊!!” 逆云天皱眉不语。 越百里更是气愤,还待再加训斥,风无涯立马劝解阻拦,“师叔,历来《晨星经》传有缘人,雪月能够练成,可见有缘,雪月心地如何,我们有目共睹,况且现在所为也并非她的本意。” “好了,你们也不用再替她辩解,是非对错,我自有分寸!当务之急是抓住这孽障!咳咳咳……” 众长老神色凝重,如今看来姜雪月功力已与逆云天相持不下,他们六人已有五人深受重伤,想要抓她谈何容易! 看着自己徒弟幽深漆黑的眼睛,逆云天心里不禁哀叹,她的记忆终有一天会恢复如初,到那时又该是何种场景?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一念起,飞花出,流动的血红筋脉散发出耀眼的光泽,伴随它的出鞘,无数通透的剑气凝成一柄柄长剑,剑成环形,横悬于空。 化气为形,聚形为剑,素有悲怀众生称号的雾水掌门绝杀:虚无妄境!几十年未曾使出的杀招,再次使出竟然是对着自己的徒弟! 横眉冷对,神色淡然,袖袍轻挥,万千长剑立时向远处人横扫而来。 姜雪月微微错愕,已是躲避不及。 臭老头,竟然对自己的徒弟都下得了手!黑暗中悄悄扬起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只见那手一挥,飞花剑被弹偏出去,剑势减弱,无数剑气穿透姜雪月身体,虽受重伤,却并未毙命。 果然有人在利用自己徒弟!逆云天眉头一拧,瞬间移到悟心院外,只听一声闷哼,脸戴面具的黑衣人便被抛在众位长老眼前。 “是你!”越百里等人惊讶不已。 “咳咳咳,是我怎样?想不到吧!”面具人语气傲慢。 “雪月是否是你引过来的。”灰袍拽地,逆云天已至眼前。 “是又如何?我不过是偶然发现她心藏邪念,趁她睡着,好心帮她引导引导。” “说,如何唤醒她?” “呵呵呵,别白费心机了,除非她进玉魂山,否则休想唤醒她!” 冰冷的剑刄靠近了脖子上娇嫩的肌肤,面具男子不怒反笑,“想杀我,来啊!” 逆云天神色淡淡,挑起长剑突然逆转方向,男子一惊,慌忙翻身护住脸上面具,他量到这老头不会杀他,却不想差点被他识破面貌。 看来,今夜再进玉魂山已经不可能,斜眼看一眼姜雪月,男子轻嗤,无数的浓雾再次笼罩山头,眨眼却又散开。 看着地上空无一人,长老们神情复杂,逆云天更是心情沉重。 此人出入雾水,如入无人之境,着实是一大祸患。 真实好机会!姜雪月见众人再次失神,悄然拾起地上掉落的飞花剑,用力向上一扔,飞花剑带着九成功力向屏障飞去,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响起,飞花剑落,自屏障散落无数流光。 无数的碎片像花瓣一样飘落,笼罩玉魂山的屏障彻底摧毁,古老神秘的气息迎面而来,笔直挺拔的山脉似沉睡的巨龙,正轻声呼唤着叫她前进。 姜雪月再不犹豫,飞身越过悟心院,直奔院后悬崖间架着的铁锁桥。 “不好,雪月要进玉魂山!”逆云天立刻越过悟心院追赶姜雪月。 众位长老心急如焚,深受重伤,无法运功,虽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绕个大弯挪步向前。 “师祖、师傅、师叔?你们怎么样?”何忧急忙上前扶住风无涯。 飞花剑上涂有九曲花粉,初入血肉并无异样,他之后才有所察觉,却是为时已晚,九曲花毒性虽不重,然入口则令腹泻,血肉沾染则生幻象,花毒更是无药可解,人只能硬生生熬过三天方会好转。 从山脚到悟心院,一路上出现不少幻境干扰,以致耽误良久,等他到悟心院时,一切皆已尘埃落定,院里一片狼藉,空无一人,玉魂山更是巍峨壮观、清晰可见,他便猜到是雪月破坏了封印想要进山,于是慌忙越过悟心院追赶众人,片刻不敢耽搁。 想不到,连师傅他们也都受了伤! “师傅,四师妹呢?四师妹在哪儿?”何忧着急问道。 “雪月受人控制打算进玉魂山,你师伯现在正去阻止,”风无涯说着便挣开自己徒弟,“你快去,快去帮你师伯,不用管我!千万不能让她进玉魂山!” 何忧也不犹豫,忧心忡忡,暗暗提劲向前追赶,很快便淡出视野。 背后越百里见此微微不满,梦境云亦是停下摸着胡子眯着眼睛,表情捉摸不定。 渐渐接近悬崖,玉魂山挺拔险峻的山体也更加显眼。远远的便见一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人立在悬崖边上,咧咧山风鼓动袖袍,背后一架铁锁桥渐渐消失在崖间尽头。距离老人仅几步之遥的地方,正站着一名身姿绰约的青衣女子,手里紧持飞花剑。 是师伯和雪月!见双方还未出手,何忧稍稳心神,随即无声靠近姜雪月。 姜雪月早有防备,侧脸斜挑,向右一转轻松躲过来人,何忧顺势停在逆云天身旁。 “师伯!” “你不用多说,雪月已入魔障,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捉住她点了睡穴,之后再疏导筋脉。” “弟子可以做什么,但凭师伯吩咐。” “把手伸出来。” 何忧疑惑,将手伸出,逆云天刚在那手掌上写下一字,飞花剑便突然飞至,两人一惊,纷纷避开。 姜雪月收回飞花,二话不说便又刺向何忧,何忧还未站稳脚跟便不得不抽剑迎敌,右手受伤又中了九曲花毒,几番下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姜雪月唇角微勾,故意避开逆云天,只针对一人,且招式凶狠无比,每次都用了九成功力,何忧连连后退,最后被逼到铁桥边上,旁边便是悬崖,深不见底。 “四师妹,你醒醒吧!”何忧妄图唤醒她。 姜雪月眸光暗闪,飞花剑已使出一式杀招。何忧已无力抵抗,气馁的闭上眼睛,等待死亡来临。 耳边只有狂风呼啸,许久后死亡并未如期而至,何忧睁眼,一片清明透彻,淡然如水。 姜雪月正枕在逆云天臂弯处,浓密卷曲的长睫遮住了那双毫无焦距却又嗜血的眼睛,额头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如雪,唇瓣略微发紫发青,长眉皱作一团,表情挣扎难过。 “看来是被人下了萤蛊。”逆云天淡淡陈述,抬袖轻扫额头,一丝绿光浮出又消失不见,睡梦中姜雪月紧张的神色突然放松下来。 “四师妹为何会中萤蛊?” 逆云天不语,何忧亦不多问,心里隐隐猜测起来。 “是因为恶念。”丢下这一句,逆云□□着悟心院便已飞远。 恶念?看着渐渐变小的身影,何忧不由凝神思索。 阴寒的铁锁桥边,雾气蒸腾缭绕,两只仙鹤不停嘶哑鸣叫,围着桥一圈又一圈,却总是不飞出两边悬崖。 放眼望去,林木重重,一条蜿蜒小道延伸入林,暗无天日,阴气森森。 这玉魂山,再难隐住。 第41章 锥心刺骨 繁花似锦,晶莹剔透的露珠挂在翠绿色的叶稍,远处云雾蒸腾,青烟寥寥,微风送爽,竹叶摇晃,仙鹤长鸣,一场雨后,雾水山格外秀丽宜人,巍峨的玉魂山似一柄笔直长剑直入云端,半截山体隐在厚重的白云深处。 “还没醒吗?”那厚重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慈霭。 逆云天摇摇头,仰望玉魂山,神色不明。 “雪月体虚不堪,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 “还是晚些醒的好。”风无涯叹息,脑海里冒出师叔那张晦暗阴沉的脸,“若是早醒,也便要早早受刑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何时醒来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这次也是她意志不坚,恶念一起才为人所用。” “毕竟不是出自她的本意,我看我们还是去和师叔商量一下是否该从轻发落,若雪月一醒便按门规处置,以师叔那严肃性子,不死也会丢半条命。” “师弟,这么多年来,你可见过师叔每次做的决定有过悔改?” “这……”派内众人皆知恨念阁长老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对犯错弟子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他做出的决断任谁也无法改变。 “师叔向来一视同仁,这么多年了,你可曾见过师叔惩处哪名弟子心软过?我们去找他,只会适得其反。” “难道真的不能减轻?” “不逐出雾水,恐怕师叔也是经过多番考量,已是仁至义尽,昨夜之事,大家有目共睹,众人睽睽理应有个交代。” 风无涯无奈的看着自己若无其事的师兄,半饷叹息一声:“真不知道你这师傅怎的如此淡定,若是我,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徒弟受罚。” 逆云天不置可否,语气平和,“若你是我,必会有相同做法。” 可不?只可惜自己到底不是师兄。 两个人正在院外谈论,突听屋里传出一声闷哼,便知姜雪月醒了过来。 逆云天与风无涯相视一眼,随即进入屋内。 “师姐,你醒啦!”绫纱坐在床头,眼里闪烁晶莹泪花,明晃晃的黑眼圈煞是吓人。 姜雪月吓了一跳,连忙避开向别处看,却见吴仇、何忧、冉清音齐齐站在床边,各各面露忧色,心事重重。 “二师兄、绫纱你们怎么在这儿?”姜雪月掀开被子打算起来,却不料浑身虚弱无力,手臂一麻,复又倒下。 “这是怎么了?”脑袋一阵晕眩,深感疑惑。 再一看,屋里青色纱幔垂在青松木柱旁,一张圆形木桌摆在正中,莹白花瓶里正盛开着星星一样的风铃花,月白纱帐悬垂四周,很明显,这是自己的屋子。 “师姐,头还晕么?”绫纱摸摸她的额头。 “绫纱,我怎么会在自己房里?我们不是应该在迷离林吗?” “这……” 月绫纱转头看了身后二师兄,神色颇为诡异,姜雪月觉察不对。 “快告诉我是怎么回雾水山的?” “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里人大眼瞪小眼,默不作声。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脑海里隐隐记得昨晚做的那个噩梦,姜雪月脊背一凉,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绫纱尽量保持平静,“没发生什么事啊,不过就是昨晚梦游而已,于是就回来了……” 话一说完绫纱就想咬舌头,真笨!这么烂的借口师姐铁定不会相信! 姜雪月目光如炬,冷冷瞧她半饷,迅速掀开被子落了地,脑袋撕裂的疼,眼里天旋地转,耳边绫纱一声惊呼便又清醒过来。 可这一清醒,她便呆住了,自己的衣服上……染红了血!伸开两手,手心手背洁净如初,可指甲里却是黑黢黢一片,是血!一夜之间,哪儿来那么多血!那个梦……阴冷的寒气急窜而上,姜雪月腿上一软,欲站不稳。 “四师妹!”何忧慌忙扶住她虚弱的身体,却不料触及手掌,骨肉摩擦,锥心刺骨的痛楚席卷而来,细微轻哼便从嘴角溢出,他一惊,复又咬牙忍住,涔涔冷汗却冒了上来。 “二师兄,你的手!”细致如姜雪月,又怎会没听到那细不可闻的轻哼,目光迅速锁定在他右手。 “你的手怎么了!”那手开始被宽大的衣袖掩盖,此刻却不经意显露人前,厚厚的白纱一层又一层裹着,药味冲鼻,血丝由内而外慢慢渗透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范围扩大,雪白的纱布瞬间染成刺目的艳红,紧接着一滴滴血啪嗒啪嗒掉在青石地板。 “不过是一时练剑伤了手,没事。”何忧满不在意的笑笑,灼灼逼人的桃花眼失了几分往日应有的神采,娇嫩如花的红唇也突然有些惨白。见姜雪月还在牢牢盯住地上那滩血迹,浑身冰冷僵硬,他便固执用力地扳回怀中那颗脑袋,“不要看,不过是流了些血而已,没什么大碍。” 说着便把她交给绫纱,绫纱小心扶住姜雪月在床脚坐下,却觉得自己师姐动作好像木头一样机械,再一看,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空洞得吓人。 绫纱手脚冰凉起来,“师姐,你这是怎么呢?” 姜雪月木纳的转动眼珠,视野模模糊糊,脑袋里却有一个声音清晰的提醒她:这些事情很可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雪月,你醒了吗?”逆云天进屋便见自己的徒弟一脸呆愣坐在床头,绫纱正担忧的在她眼前晃手,心不免一沉,迅速走近抬掌按住她的额头。 “师傅?”姜雪月已神智清醒。 逆云天皱眉,“雪月,昨晚的事可还有印象。” 昨晚?想了想,她垂眸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你可知你已犯下滔天大错?” “弟子……不知。” “昨夜我和你师叔师伯共同封印玉魂山,你突然回山破了玉魂山屏障,你的四位师叔和越师祖皆受重伤……” 姜雪月死死咬住唇瓣,身上一片寒凉。 “虽然后来发现你是被人下了萤蛊,心智受控,但大错已经铸成,雪月,你明白吗?”清澈如水的眸光射进那黑暗阴沉的心底。 “师傅,弟子明白,甘愿受门规处置。” “很好,”逆云天满意点头,语气平和,“如此,便去恨念阁领罚吧,你越师祖正等着你,我还有些事情处理,一会儿便到。” 姜雪月惨白着小脸,长睫颤抖,恭恭敬敬行礼回答:“是,徒弟立马便去向师叔祖请罪。”说完便要走。 风无涯难得惊讶一回,长眉和胡须绞成一团,掩住的张开的嘴大得可以塞进一个拳头,两眼愣愣盯着面前二人,那表情活像青天白日见了鬼一样。 不是吧,他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听错了?那么意外的事情,那么严重的处罚,师傅怎么能这么平静自然的谈论,徒弟怎么能这么坦然自若的接受?不是应该痛彻心扉、后悔不迭一番吗? 想了半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对师徒是走火入魔了。风无涯对自己寻找的理由表示深为满意,遂也坦然目送姜雪月的离开。 “不可!”何忧立刻抓住欲去受罚的姜雪月,姜雪月疑惑回头,却见他垂着眸子,神色挣扎而隐忍,复杂而难过,心里没来由一阵刺痛。 “二师兄?” “雪月,你不能去,发生的事情都不是你愿意做的,那不是你的本意!” “不管愿或不愿,可那终归还是做了,也错了。” 手指突然僵住,掌心里刚抓住的轻纱向前扯了扯,牵动何忧暗暗嘲讽自己,是啊,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呢?可是身体上却不愿意,手指亦不肯松开半分。 “二师兄?”姜雪月抬头见他妖媚的面颊浮上一片晦暗阴冷,把心一狠,用力抽回了那抓在手掌上的一截青纱。 何忧愣住,缠着厚厚纱布的手掌又开始慢慢往外渗血,一滴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成一朵朵鲜艳的红梅,冰冷孤绝,一如心底那株在黑暗中悄然扎根、肆意生长的充满爱恋与欲望的倔强的花。 姜雪月并不看他,转身决然离去,心里却是一片凄凉,不该的,有些东西不该有的,就算有也要早早将其扼杀。 “师姐,我跟你一起去!”绫纱在身后大喊,不等姜雪月回答便跑过去牵住她的衣袖。 “绫纱……” “反正一会儿大家都会去,倒不如现在跟你一起前往恨念阁……”绫纱脸上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颤抖着声音故作轻松。 她知道的,这样的大错,自己阻拦也阻拦不住,刚刚二师兄不就是证明。更何况有些事情不是使使小性子就可以一了百了,既然不可以阻拦,那就要勇敢面对。 “师姐,我一定要跟你去恨念阁的。” 看着绫纱一脸坚定,姜雪月只得答应:“好吧,不过等会儿师叔祖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不许掺合。” “嗯……” 两个人很快离开了主峰前往恨念阁,何忧郁郁寡欢,向逆云天和风无涯行礼后也自行离去。 “你的徒弟……”逆云天看着那寂寥孤独的背影,犹豫着该不该点破。 “他们都长大了,自然会有些不一样的烦心事,”风无涯捋捋胡须,眯着眼慵懒得像只狐狸,“师兄,我们管我们的,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又何必担忧呢?” 逆云天凝神不语。 风无涯看一看自己不苟言笑的师兄,好笑的摇头走出悟心院。 另一边,恨念阁石梯下,姜雪月与月绫纱双双跪在门外,雨后地面湿滑,石阶的寒凉透过膝盖不停钻进肌肤,叫人冷得发颤。 越百里眉眼怒挑,冷冷盯住底下姜雪月身上穿着的沾满血腥的青衣,来得匆忙,她并没有换下。 恨念阁已经聚集了一些弟子,站在十米开外静观事态发展,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同一个人,看着那背脊直挺的纤弱身形不知道做何种神态。 一夜之间,死的死,伤的伤,皆应一人所为,他们该恨!可一想到这人就是平日里温柔可亲、待人有礼的掌门徒弟,行事又为人所控,非她所愿,便怎么也恨不起来。 “逆徒,还敢自己跑来,你知道你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越百里已经开始冷声质问,语气严厉而不满,显然对眼前人失望至极、痛恨不已。 “弟子知错,甘愿受惩!” 越百里愣住,本以为姜雪月跪在门前会讨饶狡辩一番,不想承认得如此干脆,如此,也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好,很好,来人,立刻将雾水山罪徒姜雪月押入大牢,明日在玲珑殿公开受审!” 绫纱听完便急了,跳起身来不管不顾道:“师叔祖,你不能把师姐关进大牢!” “她有罪在身,有何不可!”越百里怒瞪底下这个无礼的女弟子,不禁暗暗斥责风无涯怎的教出这种莽撞的徒弟! “师姐才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那牢里又冷又潮,怎么可能受得住!更何况师叔祖刚才也说了是明天受审,那就证明师姐现在还无罪,不应该抓进大牢!”糟了,这下可把师叔祖得罪透了!绫纱心里胆怯,面上却理直气壮。 “绫纱,别说了。”看着越百里一脸阴沉,姜雪月使劲给她使眼色。 月绫纱不但不理,反而变本加厉,“还请师叔祖放了我们,等明日受审之后自然另当别论!” “简直是一派胡言、胡搅蛮缠,该做何论我自有计较!月绫纱,你目无尊长、是非不分,立马去静思楼面壁十日,抄写悟心经十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静思楼半步!来人,立刻把她拉走!”越百里气得只喘气。 两名弟子立马上前准备拉走她。 姜雪月跪在一旁沉默不语,垂着长睫专心盯住地面,水已经浸湿了膝盖周围的衣服。 “不用你们抓着,我自己会走!”绫纱挣脱二人,俏脸通红,趾高气扬,头也不回的愤愤而去。 越百里气不能消,转头便见罪魁祸首还安静跪在石阶上,不由冷笑道:“你这师姐素日里对她影响不小啊!” 姜雪月垂着头,自动忽略那话里嘲讽,神色平静从容,“雪月有罪,任凭师叔祖处罚。” “不用,我处罚不了你,还是让你师傅自己处置吧,免得有失公允!” 师傅处罚?她的心里不禁一寒。 “把这逆徒押进大牢,让她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 话一说完,两名弟子便站出扶起姜雪月,姜雪月亦不反抗,跟随他们向大牢方向走去。 雾水山的牢房距离恨念阁不远,一来是因为恨念阁本身就掌管门规;二来牢房离得近,也方便日常审理。 如今倒是有些不方便了……她不由想着,被关在恨念阁,却要去玲珑殿…… 牢房里阴冷潮湿,只有一床薄被可以驱寒,房里光线很暗,只能勉强看清四周,雾水山没有老鼠,因此牢房很静,连一根头发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姜雪月伫立在墙边,仰头看着朦胧光线从高处开的小窗射到冰冷的地面,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平静。 明天就要受审了,那晚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之所以还要在玲珑殿受审,是为了给雾水山上下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 师傅说自己毁了玉魂山屏障,伤了师叔师祖,她想一定不止这些。可是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 刚才二师兄来看她,她问为什么一整天不见大师兄和三师兄,二师兄虽然神情没变,但语气却小心谨慎,胡乱搪塞过去后便匆匆离开。难道大师兄和二师兄……姜雪月低头盯着自己衣服,心突然凉了一半。 夜幕降临,四周昏暗一片,原本就阴冷潮湿的牢房此刻更是入临寒冬,半夜姜雪月发起了高烧,裹着被子一直浑浑噩噩的做梦。 当光线再次照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姜雪月已经安静的坐在了唯一的木凳上,静静的不发出一点声响,没一会儿功夫只听一阵细密的铁锁碰撞声响在寂寞的空气中,牢门被拉开,两名弟子带着她走出这片阴暗。 绕了一个弯,走过笔直的开满九曲花的道路后,连天的玲珑玉阶便出现在眼前,风在轻轻吹拂,温柔如爱人抚摸,竹影摇晃,花香扑鼻,玉带清溪边的飞鸣带着自己的同伴在水间嬉耍。 姜雪月抬头,看见玲珑玉梯穿云而上,直入山顶,两旁挺拔的翠竹间升起一团团薄薄的雾,靠着地面翻卷起伏,雾主深处,隐隐可见玲珑殿高大庄严的轮廓,既是神秘,又是神圣。 原来,自己从未仔细瞧过主峰这奇美的景致,心里不禁发笑。 青色的裙摆拂过一块块玲珑玉,雾缭绕于脚下,仿佛置于仙境,姜雪月看着站在玲珑广场边缘,玲珑殿已然清晰可见,给人不一样的庄严沉重。 广场上站立的弟子脸上神情各异,背脊却挺得笔直,从正中分开,自动留出一条宽阔的道路,径直深入殿门。 姜雪月略吸一口气,随着带她的两名弟子通过这条道路,进入玲珑殿。 玲珑殿里掌门和四位长老高座,底下另坐静思楼、揽镜阁、奇物轩等几位长者,长老及长者门下弟子分站两边。 两名弟子带着她进入殿内,向掌门行礼后便自动退至两旁,玲珑殿四角焚香,所有人神色严谨,不发一声,姜雪月孤独的站在殿中央,这才注意到立于一旁的大师兄和三师兄也坐在椅子上,两个人都面无血色,唇色惨白,忧心忡忡的紧紧盯着她。姜雪月叹口气,远远的看了一眼师傅,随即垂眸跪下。 “罪徒姜雪月拜见师傅和各位长老。”大殿里回音阵阵。 越百里看一眼身旁逆云天,见他神色如常,不由松口气,他执掌雾水门规,遂站起身来,冷声质问殿中人,“罪徒姜雪月,你可知犯了何罪?” “弟子不该受人所控,破坏玉魂山封印,妄图进山,还故意致使长老和师傅受伤。” “我问你,你是受何人所控?” “弟子不知。” “你缘何要进玉魂山?” “弟子不知。” 越百里皱眉,大声斥责,“不知不知,你以为几个不知就可以洗清你的罪责吗?” 是啊,怎么都洗不清,姜雪月咬唇不语。 “你好好看看这个……” 一张暗黄色的册子自越百里手中丢到姜雪月跟前,姜雪月拾起那册子,一页一页翻开,当翻到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一页时,细细察看……渐渐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手里一空,册子应声落地。 何忧站在一旁,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她的脸苍白如雪,娇嫩的唇瓣有些干裂,随着册子掉落,那大大的眼睛里盈满惊恐与自责。 眉心不由自主缩成一团,他的心一阵抽痛。 越百里极为满意姜雪月的反应,继续道:“深夜潜回,杀死同门五人,刺伤自己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毁损玉魂山封印,妄图进山;偷袭长老和师傅,实属大恶!证据确凿,你可有辩解!” “弟子……没有辩解。”她的心已经凉透,一身血迹,原来竟是这样留下的。 “很好,无辩解便是承认了这些是你所为?” “是。” “很好,罪徒姜雪月,身为掌门首徒,破坏封印,残杀同门,不敬师长,非但不以身作则,反而为人所利用,种种行径,屡次触犯门规禁令,现判你鞭笞四十九下,挑断手筋脚筋,逐出本门,今生不许踏入半步!!” 大殿里突然喧闹起来,两边弟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吴仇、何忧、冉清音更是面无血色,一脸震惊。 逆云天高居上位,冷漠不语。 姜雪月抬头看殿内上方,见师傅神色淡然,眼睛直视殿外,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之无关,她的心里一阵抽搐。 早已犯下滔天大罪,又怎能渴求师傅的关怀和原谅?更何况本该处死却留了性命,已经是万分开恩了。 “弟子愿意领罚!”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一丝寒冷转进肌肤。 越百里不耐烦的挥挥手,“把她拉到玲珑广场,立刻行刑!” 两名弟子从人群站出,拉着姜雪月便往外走。 “不可以,”吴仇、何忧、冉清音突然跪在殿中,“师叔祖,四师妹体质虚弱,这么严酷的刑法如何能够承受!” 越百里皱眉,冷冷扫视脚下三人,阴沉的脸憋得通红,恨铁不成钢道:“你们三个,立刻给我起来,身为几位长老的徒弟,不好好做表率反倒为了这个罪徒瞎起哄,成何体统!!” “若师叔祖不减轻师妹刑罚,我便长跪不起!”吴仇额冒冷汗,浑身刺痛。 “你!”越百里气得只喘气,“身为雾水大弟子,不帮着好好教导师弟师妹还给我领头闹事,你置你师傅于何地,置雾水门规于何处!” “请师叔祖收回成命,减轻师妹处罚!” 越百里不再理会,拂袖坐下,冲殿外大声吩咐,“快拿穿龙辫,立刻行刑!拖延者以同罪论处!” 有弟子迅速离开又返回,很快便递上一条黑色长鞭。 越百里持着长鞭,也不看掌门长老,起身离座朝殿外走去,底下三人欲挡,结果被师叔祖无情踹倒。 何忧已是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再次冲到越百里面前,背脊挺直跪在地上,面颊苍白如纸,唇角还带着血丝,毫无昔日风采,浑身透露着浓浓的哀伤。 越百里怒目而视,“何忧,立刻给我让开!” 何忧神色决绝,不让丝毫。 越百里气急反笑,“很好,你们一个两个都替那孽障求情,那孽障又是如何对自己师兄的?!身为恨念阁长老,我绝不会手下留情,让开,否则你也一起论处!!” 说着便一脚踢开挡路之人,大踏步走出殿门,众弟子纷纷尾随,一窝蜂涌到玲珑广场。 广场中央已经立起一根巨大的木柱,粗重的铁链将姜雪月从脖子到脚缠在木柱上,姜雪月垂眸,看着底下一干人,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被几名弟子挟着站在外围,目光同情而悲伤,三个人身上或重或轻都受了伤,隔老远都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那是伤口崩裂造成的。 有风拂过,吹动头发,几根青丝黏在了嘴上,舌头不由舔舔嘴唇,饥渴伴着痛楚向心底最深处袭来。 师傅和其它长老们应该正坐在殿内看着吧,这么多年了,尽给师傅丢脸。 这样想着,第一下鞭子便落在身上,那鞭子抽得用力,顿时皮开肉绽,一抹血痕印在胸前。 姜雪月忍不住“啊”的惨叫出声,咬紧牙关拼命忍住,伤口处火辣辣的,极度的疼痛很快袭来,万千虫蚁正啃噬着胸口。 冷汗不由自主爬满额头,过了很久,这痛才稍稍减弱。 稳稳心神,她看了几位师兄一眼,见他们早已呆愣,嘴角勉强挤出笑意,示意他们不要担心。 第二鞭如期而至,这一次比上一次抽得更狠。 “啊!~”姜雪月再次惨叫出声,背心额头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唇瓣被尖利的牙齿咬破,腿上手上都有鞭痕,一滴滴血珠从裂口处慢慢挤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眼前时明时暗,鞭子没有再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 和上一次一样,这疼从四肢向上蔓延直入骨髓,就好像身体被拆又被重新按上,锥心刺骨,感觉气都喘不出来,那疼痛会慢慢变成麻痒,直到再也感受不出。 很疼很疼,觉得自己已经丟了半条命。 广场的弟子倒抽一口凉气。 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每抽一鞭身体就会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血液顺着木柱一层层覆在玲珑玉上,姜雪月眼冒金星,清晰的感受到血液正在流失,她没有再叫出一声,每一次鞭子重重打下,唇瓣就会咬出新的齿印。 最后一鞭落在身上已经没有知觉了,铁链一松,自己破碎的身体便从柱子上跌落而下。 吴仇、冉清音早已摇摇欲坠,何忧白着脸,看着一袭灰袍的逆云天从殿中走出,桃花眼紧紧注视着地上人,僵硬得像尊雕塑。 姜雪月趴在地上,轻轻喘气,看着一柄血红筋脉的长剑落入眼帘。 那是飞花剑,用了这么久,没人会比自己更熟悉,如今,要被这剑挑断手筋脚筋么?心里一阵抽搐,泪就这样无声无息碎在地上,算了,这本就是自己应有的惩罚。 眼睛慢慢阖上,等待剑刄划破肌肤。只可惜过了很久,预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姜雪月睁眼,抬头见师傅正背着光俯视自己,眼里流露着欣慰和关心。 “云天,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越百里皱着眉努力压住怒火,“这逆徒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 “我知道事已不可挽回。” “那你还拦着我行刑?!” “身为掌门本不该拦,但雪月所为实乃受人所控,罪不至此。” “你!”本想说包庇徒弟,但顾念掌门颜面,越百里生生咽下,转而道:“身为师傅,我知你顾念徒弟,但……” “雾水山门规第二十三条,敢问师叔可曾记得?” 门规二十三条!越百里顿住,半饷不得不道:“雾水弟子若为人所控,其所犯罪恶适当减轻处理……这与此事又有何关?诛杀同门,残害师兄,损坏封印,三大恶性,理应处死,今日判她受鞭刑挑断筋脉再行逐出,已是仁至义尽!” 师傅竟不顾身份为自己辩解,心里暖流四散,姜雪月却更加内疚,自己的确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然而师傅却还为她求情。 “诛杀同门?据我所知,那五名弟子本就是混入我门中的奸细,如此倒是除了大害。”逆云天平静陈述。 “不过凑巧而已,即便如此,损毁玉魂山封印、刺伤同门师兄又该如何?!” “师叔祖,四师妹并非有意伤害,我们并不怪她,还请师叔祖网开一面!”吴仇、何忧、冉清音不知何时挣脱控制,齐齐跪倒在越百里面前,大多数弟子也不免动容,跟着跪下恳求。 闹来闹去,自己反倒成恶人了!越百里眉心跳个不停,恨不能一脚踢开这三个不知好歹的徒孙。 “好好好,其它三项都可既往不咎,但毁掉玉魂山封印的事情已经足以判她离山。” “雪月已经受了鞭刑,功力失了大半,已足够赎罪,更何况封印已毁,再怎么惩处也于事无补。” 话一说完,逆云天转身离去,姜雪月趴在地上,费力仰头,慢慢感觉自己身体腾空而起,跟随师傅一起朝聆音殿而去。 “云天!” 越百里抬头看两道流光飞远,怒火攻心。先斩后奏,不经他的同意便带走那孽障,身为掌门,罔顾门规,竟如此护短!罢了罢了!! 长袖一拂,转身走人,留下其它弟子大眼瞪小眼。 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太出乎意料了吧,掌门不愧是掌门,三下两下就搞定了最严厉的恨念阁长老。 众人做崇拜状。 第42章 潜藏危机 “雪月有愧于师傅教诲……”一到聆音殿,姜雪月便挣扎着笔直跪下,青衣血迹斑斑,豆大的汗珠簌簌落地。 “好孩子,这不怪你,”逆云天挥手向她灌入真气,真气一入体内,疼痛舒缓,顿感轻松。 “师傅?” “别动,你刚受了鞭刑,功力失了大半,体内真气乱窜,为师正为你平复真气。” 姜雪月本欲阻止师傅在自己身上耗费真气,此刻听了解释,只能咬牙接受,再不敢乱动半分。 过了许久,自己便感觉到丹田处不再恣意澎湃,渐渐归于平静充实。 逆云天收回掌力,见徒弟面色已由苍白转为红润,稍缓心神。 “雪月,身子可好些。” 姜雪月还处于神游状态,闻声立马回答:“弟子已经好多了。”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为师只是暂时替你压制疼痛,这几日你回悟心院要好好休养。” “是,师傅。” “记住,切不可靠近玉魂山铁索桥。” 姜雪月垂眸,“弟子明白,再也不会靠近玉魂山半步,不过……” 心里犹豫不决,但又好奇疑惑,自己该不该问呢?算了,还是不问吧。 逆云天正色瞧着徒弟,见其目光闪烁时明时暗,知她犹有心结。 “雪月,有何问题不能埋在心里,否则只会越积越重,有利无害。” 姜雪月一脸迷茫,“师傅,弟子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玉魂山会被封印掩盖起来,常理而言,邪恶的事物才需要封印,可是那玉魂山给弟子的感觉却是钟灵毓秀、古老神秘,一股灵秀之气扑面而来,为何却成了禁地?” “正是因为此山的灵气才将它封印。” “这是为什么?” 她真是越来越迷糊了。 逆云天长叹一声,“雪月,你可察觉出山里灵气哪里最盛。” “嗯……”姜雪月闭上眼睛放开神丝细细察看,半饷惊讶道:“是山顶!” 可是灵气汇聚之地,往往不是中心地带灵气最盛吗?也就是说玉魂山灵气聚集地该是山腹?心里越想越觉得奇怪。 “那灵气是从山腹强行转至山顶压制一股邪气的。” 雾水山有邪气!姜雪月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师傅。 逆云天却只一笑,继续平静陈述,“三百年前,雪灵宫名为魔教,魔教教主叶魇妄图屠灭所有门派,最终被诛杀在雾水山,他虽身死,恶念却未消亡,只能算是暂时沉睡;这玉魂山,便封印着他的躯体,隐藏山体的屏障只是第一重封印,一但有人破了最后一重封印,魔头便会立即苏醒,那时,天下又将面临一场浩劫。” 叶魇?姜雪月心惊不已,大师兄曾经讲过,三百年前雾水和众门派差点被其毁灭,雾水山山顶也因此人厚厚削去一层,想不到他竟然没死,还被封印在玉魂山上! 三百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啊,那应该是个恐怖到令人发指的丑陋魔头! 从窗子向外看,她忽然觉得玉魂山有些阴飕飕的。 “师傅,雪月这就回悟心院了。” 逆云天点点头,慈霭道:“去吧。” 一道剑光眨眼穿出聆音殿。等人已走远,逆云天突然脸色大变,捂着胸口急促咳嗽起来。 意外接连不断,他的真气耗损殆尽,身体迅速衰竭,已经很难支撑了。 “掌门!”随侍弟子被吓得不轻,立刻去扶他。 逆云天摆摆手,“不必惊慌,我即将闭关一个月,你去门外守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必搅扰,门中其它事物,一应交给风长老和越长老。” “弟子遵命。” “好了,下去吧。” 那弟子恭敬退出门外,殿门随之缓缓阖上,聆音殿突然空寂下来,逆云天微微叹息。 闭关一个月,只希望门内不要生出异数。 日转星移,白驹过隙,眨眼十天已过。 清晨风微漾,卷起百花香。雾水山后山,刀光与剑影交错,白衣伴红裙缠绵,不过一刻钟,只听哐当一声,一把长剑被扔在坚硬的石面上。 “不打了,不打了!”红衣女子负气的一屁股坐在鲜花争妍的草地上,鼓着双颊抱怨道:“反正每次都是输,我不打了!” “谁叫你没有长进,”白衣男子轻嗤,潇洒的将剑插回剑鞘,白衣翩然,靠在石头上把玩着被丢弃的长剑,动作优雅魅惑至极。 红衣女子呆呆的看着石头上的人,两眼冒出桃心,口水顺着下巴哗啦啦流了一地,早把生气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见姥姥去了。 仿佛知晓有道炙热的目光盯着他后背,白衣男子偏头冲目光源头微微一笑。 那笑容灿若朝霞,甘如美酒,明媚如三月阳春,纯净之中带些邪意,仿佛一朵盛开到极致的彼岸花。 哗啦啦,这下鼻血也流出来了!顺着鼻孔畅通无阻垂到地面,颇有滔滔不绝连绵不断的气势。 妖孽,绝对的妖孽啊! 姜雪月看着师妹那张花痴脸,眉心狠命狂跳,无奈的扶住额头。这泛花痴样的女子,绝对是李代桃僵跟绫纱换了身份,她家绫纱可没有这么经不住诱惑啊!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适时响起。 月绫纱立即回神,一个鲤鱼打挺滚到另一抹白衣脚下,开始从上到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身大检查。 “师姐,你有没有事?哪不舒服,要不要去梦师叔那里看看?刚刚咳嗽了,是不是感冒了?不会是旧疾复发吧?……天,衣服上怎么那么大块血迹!呜呜呜,师姐你要振作一点啊,掌门师伯还有二十天就出关了,你可要咬牙坚持住啊!……” 姜雪月:“……” 何忧长眉紧蹙,挑着眉间执起姜雪月凝脂皓腕,二指搭于脉间细细察看,半饷勾唇放下。 “四师妹,你这病得不轻啊!” 姜雪月瞪他一眼,见他正眼里盛满贼笑,气得咬牙,没事儿就喜欢凑热闹!然而她却并未多做解释。 “啊!”绫纱这下可吓得不轻,抬头见姜雪月一脸虚弱,唇瓣惨白,再加上身上的血迹…… “呜呜呜,师姐,你可不能有事啊!”绫纱泪眼汪汪,一头扑进姜雪月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伤心。 咳咳咳,就算没事也会被你大惊小怪给吓出点儿事来,姜雪月又好气又好笑,面色尴尬的瞪一眼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二师兄。 “不行,师姐你得立刻跟我去找梦师叔!”绫纱伸出脑袋,二话不说准备扛走师姐。 姜雪月立马阻止,“那个,绫纱,我身体已经好了,不用劳烦梦师叔了。” 开玩笑,她可不想再喝梦师叔那惊天地泣鬼神的黑黢黢的怪药了。 “怎么不用!你的鞭伤明明就复发了,都流血了。” “绫纱,你确定这是血?”姜雪月直直雪白的裙角,几枝傲雪凌霜的寒梅正娇艳绽放,衬着冰肌玉骨,愈发显得她清丽脱俗、不染红尘。 “嘎!”绫纱瞪着水汪汪的杏眼,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苍天,这会丑出大了。 不过…… “师姐,你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你见过刚病愈的人脸色红润吗?姜雪月无奈的翻翻白眼,耐心解释道:“可能是身体刚刚复原,调理几天就好了。” “一点鞭伤而已,有梦师叔配的药,清音送的复原膏,你那宝贝师姐还能不好?”何忧微瞥身旁女子,语气颇为叹婉无奈,“唉,怎么就是没长进呢?” “二师兄,你敢说我笨!” 何忧挑眉,故作无知道:“什么?我有说过吗?天可怜见,我可半个字都没提啊!” “你你你!”绫纱恶狠狠指着身旁这妖孽,半饷答不上话。 姜雪月揉揉耳朵,垂眸轻轻擦拭手中的飞花剑,原本暗红色剑脉此刻正熠熠生辉,岩浆一般流淌贯穿整把剑。 心静了,飞花剑自然也跟着通明,如果不是身体虚弱尚待恢复,她真想和二师兄比试比试,一来看看功力有没有减弱,二来也好帮绫纱灭灭他的气焰。 绫纱正和何忧吵得不可开交,突然看见远处有两个人靠近,仔细一瞧,原来是吴仇和曲水烟。 姜雪月也已看清来人,含笑站了起来。 “曲师叔、大师兄。”姜雪月与月绫纱恭敬行礼。 何忧双手抱胸,挑眉看着这两个师妹,两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素日里也不见她们这样对自己恭恭敬敬行过礼。 吴仇温柔点头,倒是曲水烟开始认真,故意板着脸生气道:“你们怎么都忘了,不是说过私下里以名相称的吗,怎么又开始叫起师叔来了。” 两人无辜对望一眼,有点不适应。 “水烟刚刚回来便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着急要来看看你的伤势。”吴仇含笑解释。 “雪月,你的伤好些了吗?听说你受了鞭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曲水烟眼神温和关切,声音如水般柔和。 姜雪月赶紧回答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不必自责的,这都是我自己犯的错,跟水烟你毫无关系。” “嗯,不过还好,这次回山我从醉云楼带了些药膏回来,听说是无忧谷流出来的,对恢复伤口有奇效。” 说着便从袖口取出两瓶药膏递给姜雪月,从无忧谷出来的东西醉云楼向来卖的很贵,恐怕水烟也是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两瓶的,姜雪月犹豫着该不该接。 曲水烟仿佛看穿了姜雪月的心思,将瓶子又递近几分,故意调笑道:“怎么,你不会嫌少吧!” “怎么会呢!”姜雪月瞪大眼睛,感激接过,“谢谢你水烟。” “对了,水烟、大师兄、二师兄,去悟心院坐坐吧,院里的桃子刚好熟了,大家一起来尝尝。” 桃子!绫纱两眼顿时呈桃心状,一个劲儿的咽口水。苍天啊,自己没听错吧,师姐是说要吃桃子了吗? 她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成天在树下转个两三圈,连聆音殿的随侍弟子都知道她有多想吃那树上的桃子,结果师姐却是视而不见,老是装傻充愣,就是看着她眼馋却不解救。 呜呜呜,天可怜见,今天终于可以吃桃子了!……等等,刚才师姐说什么来着…… 绫纱这下不高兴了,“师姐,你们去了,我怎么办啊!都不叫我。” “你?不是经常在悟心院吗,还用我叫?” …… “恐怕只能改天了,”曲水烟含笑拒绝,“时间耽搁太久,我必须尽快去见师傅,向他禀告这些日子山下之事。” “这样啊,那你快去吧,师叔祖向来很严厉的。” “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看着曲水烟走远,吴仇突然想起自己整理一半的新晋弟子名册,风师叔交代过今晚便要那名册。 “雪月,恐怕我也只能改天了。”吴仇转身对着姜雪月,略略有些抱歉。 “怎么,难道大师兄也有事?” “痴念阁还摆着一大堆名册,我要回去尽快处理完。” 姜雪月想起刚拜入雾水山的那批弟子。 想必大师兄也是忙里偷闲来看她的,这样寻思着,她也不好意思再让大师兄留下,“大师兄,你去忙吧,桃子摘了我给你送过去。” 吴仇略略点头,亦匆匆离开回痴念阁去了。 姜雪月目送大师兄离去,心里微微有些小失落,大师兄忙着协助风师叔安顿新晋弟子,梦师叔去了梨花境,师傅闭关一个月,三师兄再次下山历练,除了绫纱、二师兄和自己,最近大家好像都很忙, “二师兄、绫纱,我们回悟心院一起去摘桃子吧!” “咦,绫纱呢?” 背后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半点绫纱的影子,何忧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睛看着她,肩膀上还蹲着一直圆脸胖猴子,和身边人一模一样的欠扁表情。 姜雪月心里发毛,开始想象院子里那棵桃子树被两人一猴搜刮干净的惨样。 “发什么呆,再不走树上的桃子就会被某人啃得一个不剩!”何忧侧脸好心提醒,提着杜杜朝悟心院飞奔而去。 想想师妹的破坏力以及杜杜那死猴子永远撑不破的肚皮,姜雪月亦不甘落后,立刻追了上去,开玩笑,好不容易种出的桃子,怎么能让这两人一猴吃光,不行,她要抢回自己的桃子。 “二师兄,等等我!” 天空划过一道剑光,远远飘来忧切的回音。 还没到悟心院,远远的就见院子里那棵桃树枝干左摇右晃,大片大片翠幽幽的叶子簌簌往下掉。 那场景……姜雪月捂着胸口一阵阵心疼,站在树下看着几个瘦不拉叽的丑桃子艰难的挂在树梢,满地都是啃剩的桃核。 小猴子在桃树上上串下跳,两个爪子抱着一个粉红色的大桃子,咧着嘴开心的叫唤,何忧双手抱胸瞥它一眼,这该死的猴子转转滴溜溜的猴眼,不舍的蹭蹭摘下来的大桃子,接着毫不犹豫的把它丢给远处人,叫唤着又钻进桃叶间。 月绫纱则选了个最粗壮的树干坐着,膝盖上放着一大包鲜美的桃子,一个一个挑来啃,吃得津津有味、一脸惬意满足。 姜雪月彻底傻眼,半柱香的功夫,除了丑的,满树大桃子彻底洗劫一空!感觉自己心都在流血了! 正心痛,一个桃子突然砸了过来,姜雪月慌乱接住,抬脸怒瞪树上女子。 “呵呵,师姐,你快来摘桃子啊,再不摘的话就没有了!”绫纱急切催促,一脸单纯无害。 这树上还有桃子么?某人翻翻白眼,无奈又无语,不过仍旧旋身上树,开始争夺为数不多的桃子。 树下,何忧惬意的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看树上的两人一猴,唇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他的衣袖边,摆放着一大堆色泽鲜美的桃子。 一番苦战后,桃树终于被搜刮干净,半点桃子沫都没留下。 姜雪月只抢了几个又小又丑的桃子,纠结着要不要把它们送给大师兄和水烟,绫纱看出师姐的焦虑,把自己摘的大半桃子都献了出来。 两个人都被自己的有情有义感动得稀里哗啦,结果是一起仇视上了不劳而获且吝啬至极的二师兄。 两人轮番轰炸,频频暗示二师兄是不是应该贡献出几个桃子送给长老,某二师兄却很不直觉,把所有桃子都给了身边那只馋嘴猴子,那馋嘴猴子接过桃子,抱着挨个啃了一口,丢下果实极其无辜且理所当然的撒腿跑远了。 姜雪月、月绫纱:“……” 老大一会儿,风师叔托弟子传话,叫师妹和二师兄回贪念阁帮忙安置刚入派的弟子。绫纱不情不愿,死活不肯离开,十分仗义的要陪自己师姐,奈何功力太差,毫无反抗被狠心的二师兄拖着拽走了。 热闹的悟心院突然冷清下来,寂寞再次袭上心间。 已经入夜了啊!抬头看向窗外,姜雪月不由叹息,推开房门走出悟心院,隔着一层薄薄的雾,静静仰视聆音殿……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将是自己渡过的最后一个平静的夜,往后每一天,都会是心惊胆战、痛苦不堪。 夜色无声,主峰孤独的屹立在群山之间,雾水山格外寂静安宁,大家都入了睡。没有人知道,一抹黑衣正在雾中穿行。 这一夜,注定成为噩梦。 几只萤火虫从桃树里飞出,闪着萤光慢慢飞向半掩的窗,像一群幽灵眨眼钻进了窗子,。 没过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一双纤细的玉手打开,身着白衣的女子从房里幽幽飘出,手持飞花剑向玉魂山而去。 桃树上,枝叶掩映间,黑色面具折射着耀目寒光。 铁索桥头,白衣女子衣袂飘飘,凌然而立,万丈悬崖深处,两只仙鹤直冲而上,血红的眼睛冷厉决绝,仙鹤扇动翅膀,狂风呼啸,无形的风化作一柄柄利剑,悉数奔向桥头。 女子微勾唇角,毫不动容,皓臂微抬,飞花剑出,长虹剑气划破强大的风刃。 仙鹤凄厉长鸣,扇动翅膀打算飞回涯底,还没来得及向下俯冲,一道剑气横空出世,直直穿透它们的身体。 血雾在空气中散开,两道白影直直坠入崖底,几根雪白的羽毛凌乱飞舞,被风一吹,轻轻落在一双鞋边。 女子瞥一眼裙边雪白的羽毛,抬脚跨上铁索桥,持着飞花剑渐渐远去,遗落的羽毛被无情践踏,打着旋儿落入云雾蒸腾的悬崖。 面具人静静站在桥头,双手置于背后,他那黑色长袍被风鼓动,嘴角荡起意味不明的笑容,莹润的下颌微抬,漆黑如夜的瞳孔里便折射出一块莹白色的屏障。 那屏障不在别处,正是在铁锁桥对面,玉魂山山崖上,而此时,一袭白衣的姜雪月正跳下铁索桥,大踏步轻松穿过了那一块水光潋滟的屏障,逐渐消失于丛林深处。 眸光暗闪,面具人轻嗤一声,依旧站在原地。果然不出他所料,只有练过本门《晨星经》和掌握解封要诀的人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穿透这碍眼物。 这臭丫头既然能够轻松穿过第二层阻隔,自然也能穿透后面那些阻隔,看来,今夜主上能不能出来还得靠她。 夜里风大,一遍遍拍打着每一间屋子的窗户,有人半夜被风吹醒却没太过在意,继续蒙头大睡。 风无涯和越百里还在自己阁中处理派中事务,案几上一叠叠卷宗堆得小山一样高;梦境云忙着禅悟天机;逆云天仍在全心全意闭关修复内力;其余弟子皆已入睡…… 此时此刻,没有人察觉到有人闯入了玉魂山,这平静背后早已是暗潮汹涌。 第43章 铸成大错 浮云游走,飘在脚底,叫人生出一种抵达仙境的朦胧感。 山顶十分平坦,许多嶙峋怪石失了半截身子,表面光滑无比。矮小的植物从坚硬的地表钻出,依附着石头生长开来,星星点点的花点缀期间。微光透过云层洒在石上、叶上、花上,花叶晶莹剔透,折射出宝石一般的耀眼光泽,细碎如钻,清透而凉。 姜雪月心生怜爱,不禁弯下腰伸手触摸这可爱的花叶,然而刚一接触眉头就不由自主拧成一团。 这些花草冷如寒冰,僵硬不动,哪里还有半点生机。再往下一看,地上银白一片,偶尔闪烁彩光,地面坚硬如铁,冷意从脚底渐渐向四肢蔓延。 整个山顶仿佛洒了银霜,阴风飕飕,景致好像定格在某一古老的时间。 她抬头向四周望去,灰暗的眸子立刻锁定在右边不远处一棵冰雕玉砌、莹润玲珑的大树下。 树下坐着一位男子,面如冠玉,两颊红润,唇瓣单薄嫣红,鼻梁高挺,剑眉入鬓。他的头发漆黑如墨,随意披散在肩膀两侧;长长的睫毛遮住紧阖的眼眸,冰树折射下来的白光使其落下扇形的阴影。 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更加脱俗除尘,他的双手随意放置身体两侧,眉目安祥舒展,眼角微微翘起,仿佛正在做着一个美妙无比的梦。 四周寂静无声,几乎可以清晰的听见树下那俊美无俦的男子深深浅浅均匀的呼吸,此情此景,美好如同画境,而那树下人,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的极致的美,似梦非幻,虚无缥缈而又真实可触,九天遗落的天神,倚树而栖,在这粉妆玉琢的冰霜世界里,没有人愿意破坏这种圣洁,即便靠近亦觉亵渎。 然而,就是这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周身被无数条铁链牵制,牢牢捆绑在冰雕一样的树上。他的眉心处插着一把匕首,脸上却不见血迹,十分突兀诡异。匕首露出一段缺口不一,呈青灰色,已有些腐蚀,繁复琐碎的文字浮雕在匕首手柄上,淡淡流光环绕,除此之外别无特征,简直可以说是普通至极。 姜雪月牢牢盯着那匕首,没来由的厌恶。 “去,把那匕首□□!!” 有一个迫切的声音在耳旁引诱道。 姜雪月眸光暗闪,抬步朝那棵树走去,没走出几步突然又停下,一脸茫然楞在原地,心底深处莫名的拒绝靠近那男子。 怎么?还想反抗!玉魂山崖,铁索桥边,面具人轻嗤出声,抬起左手对着胸前念念有词,指尖萤火虫时明时暗,面具人见此眼神一冷,伸出右手对着左手萤火虫一指,自右手食指间突然冒出一只蠕动的小虫,弹动身体一口吞下那几只萤火虫,接着趴在面具人手背上呼呼大睡,肚皮处青光大盛。 玉魂山顶,姜雪月眼神朦胧,紧紧抓住飞花剑,一步一步向男子走去,树枝低垂至额,尖利的叶角戳破了脸上娇嫩的皮肤,她亦未曾察觉。 雪白的裙裾停止摆动,她垂眸看着树下,男子还在安眠,仿佛不为尘世所惊,素手微抬,飞花剑被高高举起,动作再次停顿,她有些举起不定。 “别再犹豫了,快,砍断铁链,拔掉这把匕首!!”耳旁的声音有些急促,显然已十分恼怒。 高高举起的飞花剑迅速落下,正对准缠绕男子的重重铁链!然而…… 响声振聋发聩回荡山顶,姜雪月连连倒退,左手捂住胸口,喉头一甜,鲜血喷出。在她眼前,最后一轮封印屏障出现! 与此同时,雾水山四大长老脑海里一道电流闪过,同时惊呼出声,接着破门而出,纷纷向主峰赶来。 聆音殿二楼,逆云天突然睁眼,神色一凛,只听吱呀一声,窗户打开,灰袍闪现,他已然奔玉魂山而去,空寂的殿内散发着古老气息的书籍被风一页页翻开,仿佛一只困兽在凄厉哀嚎,毛骨悚然、胆颤心惊。 “怎么来的这么快,让我想多待会儿都不行。” 寒风咧咧,几颗星子挣扎着从雾里钻出,星光照在悬崖峭壁间,映衬出一黑一灰两道人影。 “哦,又来几个!”沉重的铁链微有晃动,背靠着的面具人恍无知觉,只低着头细细赏完手背上一只小虫,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它圆滚滚散着绿光的肚皮。 逆云天站在三位长老前,凝眉看着桥边之人,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冷厉,“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三番两次利用我的徒儿?” “恐怕现在问这些问题有些多于吧,当务之急不是去阻止你那宝贝徒弟放出主上吗?”语气不温不火。 “云天,别跟他费话,他这是在拖延时间!”越百里黑着一张脸,大声咆哮。 呀,怎么手指甲上会有一粒沙,刚才不是细细察看一遍了吗?面具人唇角一勾,对着指甲轻吹口气,那粒灰尘便落入虚空。这样才对,碍眼的东西就该早早除去,省得老是在跟前瞎晃悠! 精光暗闪,原本倚靠铁锁的男子眨眼间串至越百里身旁,来不及反应,越百里便被一剑刺穿肩膀。 “师叔!!” 伴随一阵闷哼,一掌直袭胸口,鲜血喷溅,越百里倒地不起,其它三人被这偷袭弄得措手不及,谁也没有料想到情势会三百六十度大翻转,慌乱惊愕中只顾着照看师叔,哪里还管其它!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趁着逆云天等人还没缓过神儿,面具人早已逃之夭夭。 这一秒钟的耽搁,已注定主上会被解封,既然如此,他也不用在这儿苦等,等主上醒了自然会赶回雪灵宫,这几个老头儿又如何拦得住? 阴阳古怪的嬉笑回荡在空气里,夜色愈发朦胧凄凉,森森寒意涌上心间。噗嗤一口,血从嘴角涌出,此刻倒也顾不了许多,急切间越百里眉心紧拧,五指牢牢拽住眼前人的衣袖,目光如炬,力气竟大得惊人,衣袍被生生抓扯出几道裂缝。 “快,别管我,快去阻止那孽障!别让他放出魔头来……” 然而话还未说完,只听玉魂山顶响起碰撞声,柱子一样的银光穿过层层云雾直连天际,眨眼却又消散不见,紧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狂风开始肆虐,玉魂山剧烈摇晃,云雾四散,一轮血色孤月悬在半空,似恶魔的眼睛,紧紧盯着底下众人。 “师叔,看来我们已经不用着急了,一切皆成定数。”逆云天抬头看月,平和陈诉道。 风无涯与梦境云闷声不语,脸色十分凝重。越百里重重咳嗽两声,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已由黑转白,两眼直勾勾盯住玉魂山。 “孽障,真是孽障,我雾水山千年基业,终将被一女子毁于一旦,孽障!孽障啊……”他已痛心疾首,连连重复数声,气血攻心,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晕死过去。 “梦师弟,把师叔带回恨念阁,好生照料,我和风师弟立刻上山顶。”此时此刻,逆云天依旧镇定自若,冷静吩咐着自己师弟。 梦境云亦知眼下只得如此,答应一声便扶住师叔往恨念阁方向飞去。 “大师兄,我们需尽快上山顶,否则雪月性命不保。”看着梦境云走远,风无涯沉重道。 “嗯,立刻上山顶。” 两个人转瞬消失不见。 玉魂山山顶,那双眸子终于睁开,长袖横扫,四周水晶一样璀璨夺目的花草顿时变得粉碎。冰树下,白衣男子微垂眼睫,缓缓起身,动作优雅至极,浑身上下弥漫着贵族气息。 单薄的唇角微勾,白衣男子轻抚肩上碎屑,渐渐向她走来。 姜雪月楞在当场,右手一松,飞花剑顺势落地,如临十月寒冬,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表情慢慢僵硬,凉意从脚底向四肢蔓延开来,埋藏在心底里的那颗针,狠狠剜着胸口,痛得撕心裂肺。 清澈的瞳孔里倒影出眼前人的影子,他在笑,那笑容竟是如此讽刺!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她没有,她没有解除掉玉魂山的封印,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 此刻的她已经彻底清醒,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走来的人。 “是你?”莹白匀称的手指轻挑姜雪月下颌,他的脸带着淡淡审视和兴味,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关在笼子里的宠物。 “你救了我?”捏着下颌的手指渐渐收紧,她被迫扬起脸与他对视。“你救了我,对吗?”略显阴沉的嗓音响在耳边。 姜雪月这才缓过神,没来由一阵恶心,飞快打开捏住下颌的那只手,转身逃到远处。她一招手,地上飞花剑立刻飞回掌中。秀发翻飞,飞花剑已直指白衣男子。 “魔头,受死!” 神色一凛,她已对眼前人使出一招“落雪无痕”,刹那间天地仿佛都被冰封,无数剑气化作星星白点,仿佛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寒风铺面,一柄利剑陡然而生,携裹着风和雪花直逼而来,誓要吞没万物。 “这般心急想要杀我?”白衣男子神情忧伤,笔直站在原地,然而不难发现,他眼里毫不掩藏的兴奋激动。 几百年了,他一直等待着,今天终于得以解脱,既然有人想要杀他,那便趁此看看功力退步没有,这么好的陪练靶子,不击碎岂不可惜? 剑已至胸,眼看就要得手,虎口突然裂开,接着脑袋一阵眩晕,身体的气力仿佛抽尽,手剧烈颤抖,四肢酸麻绵软,整个人就像踩在云上,虚无缥缈。 剑刄硬生生偏转,姜雪月扑了个空,一下子跌在地上,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钻进衣衫。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刚才她的功力突然凭空消失,明明就快杀了他了啊! “你在想为什么杀不了我,对吗?”白衣男子不知何时站在眼前,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原来你也不过如此。”那语气失望至极,紧接着一把长剑突然横在脖上,阴冷的寒气透过肌肤,姜雪月抬头怒目而视。 “放了你这魔头,我已罪该万死,现在落入你手,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哦,还挺有骨气。”白衣男子瞳孔微缩,继而大笑出声,剑刄划破脖上肌肤,“既然你那么想死,我怎会不成全你呢?” 眸光暗闪,这一剑便要取地上女子性命,姜雪月认命阖上双目,静等那丝冰冷刺穿自己的喉咙。 这,也算是赎罪吧。 山顶起风,发丝乱舞,白衣男子突然收回利剑,还没来得及缓神,姜雪月便被大力揪起,一头撞在一个硬物上。白衣男子厌恶皱眉,持剑抵住胸前女子脖颈,神色嘲讽道:“怎么,想投怀送抱,让我饶你性命?” 姜雪月本欲挣扎,一抬头不期然瞥见两道人影,仔细看去…… “师傅!风师叔!” 她的眉头骤然一紧,百转千回中,哀伤、羞愧、悔恨一齐涌入心间。这么多年了,师傅和师叔们一直对她照顾有佳,寄予厚望,就算上一次毁损玉魂屏障,犯了那么大的错,师叔与师傅也选择相信自己。 然而,她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放了这魔头!如今唯有一死。 白衣男子的剑还架在脖子上,姜雪月眼神一冷,就着剑刄将脖子一拧。 “雪月!”远处传来惊呼。 白衣男子骇然,立刻收回长剑,二指一抬,点了面前人的穴,姜雪月求死不能,被迫挟持。 “几百年不见,雾水山掌门竟老成这样,真是出人意料啊!”白衣男子面色沉稳,好似方才事不曾发生。 “我也不曾想到你会有苏醒的一天,千变万化,世事难料。”逆云天负手而立,淡淡陈诉。 “逆云天,你来这儿不会是来跟我探讨真理的吧?啰里啰嗦一大堆,我只问一句,你还要不要这徒弟的性命!”白衣男子眸色暗沉,纤手抓住胸前女子细嫩脖颈。 他的功力才只恢复两成,为制服这女子,已经耗损大半,如今,定然不是这两人对手。 逆云天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分毫,“她已然铸成大错,最该万死,被我逐出师门,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想不到堂堂掌门竟然不救徒弟,反倒放任其它人杀害,”白衣男子嗤之以鼻,隐隐有些焦躁,脸色一冷,长剑再次抵上脖颈,威胁挑衅道:“我倒要看看,你是真不在乎这徒弟还是假不在乎!” 话一说完,剑刄便要划破喉管,这一次再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杀招! “哧”的一声,一枚石头打开剑刄,逆云天眨眼移至跟前,挥袖横扫,万千流光化为剑气,直扑男子面门。 唇角轻勾,白衣男子略一侧身,剑气擦身而过,两手一松,姜雪月被毫不留情扔在地上。 电光火石间,灰白二色三道身形已经纠缠在一块,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三个人势均力敌,长剑来去,斗得难舍难分。 穴道被点,姜雪月扑在地上,耳旁剑气狂扫,她却只能干着急。 有人渐渐靠近玉魂山,白衣男子神色一凛,早有察觉,收回剑势,险险躲过逆云天,毫不犹豫飞至远处,一把拎起地上人,借着月色飞下玉魂山。 “万不能让叶魇逃出山外!”逆云天急急吩咐师弟,随之亦飞下玉魂山。 悬崖边上,阴风呼号,白雾翻卷,叶魇正含笑看着来人,微微上翘的眼角邪恶嗜血,冰冷异常。 逆云天与风无涯停住。 “怎么,不是打算与我决一死战吗?为何又停下了?哦,是不是舍不得让这两人丧命?”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经月光折射出异样的血色,万千星子闪烁其中,散着幽蓝的光,唇角一抹凉薄弧度恰到好处。 此刻,梦境云与姜雪月被他牢牢掌控。 梦境云圆睁怒目,脸上线条紧绷,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额头青筋暴起,两手握拳,手臂极不自然垂在身侧。 他不言语,显然是被人点了哑穴。 “魔头,快放了我师弟!”风无涯气极。 “师弟?你是说梦境云?”叶魇若无其事,侧脸看看身旁女子,“看来,你的师叔更在乎自己师弟而不是师侄啊!” 姜雪月张张嘴巴,不发一声,抬头冷冷扫他一眼,憎恨厌恶流露无疑,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怕是他已死过千次万次。 “别这么看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雪月,稳住心神,千万不能受他蛊惑!”逆云天皱眉大声道。 “魔头,你究竟要干什么!”风无涯隐忍道。 叶魇轻笑出声,“我要干什么,难道你们不清楚?立刻给我清风镜,等我出去后自然会放了他们,否则这两人性命不保!” “你……”风无涯正要上前对峙,突然被自己师兄挡住。 “他已出来,救雪月和镜云要紧。” 风无涯立刻明了,不再多言。 逆云天冷眼看眼前人,抬臂甩出一面镜子,叶魇轻嗤,清风镜自动飞到手中。 “放了他们。”沉着笃定的声音。 叶魇不语,半饷方大笑出声,转身飞离,逆云天、风无涯立刻追赶,然而快越过悬崖时,叶魇突然停住,甩手扔出梦境云。 两人暗叫不好,齐齐飞下悬崖。 玉魂山依旧静谧,除几位长老外,弟子们酣甜入梦,根本不曾察觉任何异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鸟雀为之迷倒。今夜,死气沉沉。 路上毫无阻隔,借着清风镜,两道白影顺利出山。 第44章 雪灵宫深 天气阴沉沉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雨水顺着观音慈霭莹白的脸淌到地面,形成一个个浅水洼,天气有些冷,一堆柴火架在稍显干燥的房梁下乒乒乓乓燃烧着,火很旺,不时溅起几颗火星。红色的亮光映着墙角干草上的男子警惕的脸上。 低低的咳嗽声压在喉咙里,男子的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红晕,雪白的衣衫上满是泥点,黑一块灰一块。相较于身旁的脏乱女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气质却依旧尊贵,神情冷厉,拒人千里。 女子背脊挺直,僵硬的坐在草垛上,一滴雨水滴落下来,她轻轻偏身。 “你最好不要动,否则我不敢保证下一秒你是否活着。”冷厉警告的声音传来。 姜雪月侧脸看他一眼,再不敢乱动。她不能死,现在来看,魔头还很虚弱,又无人接应,她要找机会杀了他。 “不要妄想可以杀我!”一截冰凉的手指紧紧捏住下颌。 姜雪月心里一惊,被迫仰脸,一双淬血通透的眼睛便映入瞳孔,周身穴道被点,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我说的话,你明白吗?” 捏住下颌的手指紧了紧,她有些吃痛,却坚持咬牙不语。 眸光时明时暗,一番寻思间,叶魇已松开手,一手支额翻身躺下,闭上眼睛假寐,再不理旁边女子。 姜雪月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机械的转过头,紧紧盯着躺在草垛上的人,两手紧捏成拳,神色晦暗不明。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地上的雨水渐渐汇集,慢慢流到低处。 感觉到一股凉意漫上脚尖,她赶紧起身,低头一看方知水已透过草垛。越来越多的水聚在一起,浸湿了草垛上睡着的人的衣服,熟睡人却未察觉。 姜雪月张张口,打算唤醒他,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他是自己的敌人,于是没有理会,寻了个干净地再次坐下。高处燃烧的柴火映着脸颊,十分暖和,她就这样盯着草垛上的人发呆,想到为什么稀里糊涂就入了禁地,还把魔头给放了,玉魂山重重阻隔,自己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她怎么也想不通,四周除了雨声和柴火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再无其它,安静极了。 过了很久,雨水已然全部浸湿叶魇衣服,然而他依旧未曾醒来。姜雪月垂眸看他,见那脸上红成一团,耳旁是粗重的喘息。 一丝窃喜油然而生,但她不敢乱动,从原地起身小心走到草垛旁,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将手放在了那光洁的额头,灼烧感却突然让手缩回。 发烧了!有些不确定,姜雪月咬咬唇,抬手拍拍那通红的脸颊,躺着的人依旧没什么反应,显然已经烧得晕死过去。 激动、欣喜、复杂一股脑涌了上来。杀了他?向四周望去,除了观音像和草垛,地上连一块小石头都没有,一进庙门这魔头便把所有能伤人的利器丢得远远的,木头都烧成了灰。掐死他?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没等把他掐死指不定他就突然醒了过来。 几番思索后,姜雪月起身开始把地上的草全都堆到叶魇身边,等到堆得差不多后又从烧完火堆里仔仔细细找了几块带着火星的木炭,叶魇躺着的四周已经湿漉漉了,怕放在周边会被熄灭,她特意寻了把木炭埋在一块干燥的草垛里,看它起烟了才走到门外,火苗很快窜出,越燃越大。 姜雪月深吸一口气,看着屋外倾盆大雨,这是绝好的逃跑机会,她必须把握,警惕瞥一眼晕睡的叶魇,她毫不迟疑的冲出破庙。雨水模糊了视线,辨不清南北,姜雪月随意选了一个方向,拼命向前奔跑,中间几次跌倒爬起。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叶魇会被烧死,她的心里竟有深深的罪恶感。 不,他是大魔头,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他是为天下除一大害,自古正邪不两立,她没有做错。 自己功力被封,根本无法解开穴道,她必须要抓紧时间,跑得越远越好。 这样一路瞎跑,姜雪月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明明那魔头都要被烧死了,根本不会来追她,为什么心里却还是惴惴不安,不由自主想要逃离? 当看到前面那个背影时,所有惴惴不安终于得到了证实。 他没有死!姜雪月怔愣在雨中,瞳孔里的人影被逐渐放大,堵在心里的那根刺却是突然软化消失无踪。 叶魇长眉斜挑,两眼幽深,脸上的笑容绽开如地狱里最美的曼陀罗华,就这样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向她走来…… …… “看好她,别让她跑了。”来人不怒自威,冷冷吩咐侍女,一把丢开紧抓女子。 女子脸上苍白如雪,被他这用力一丢,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两名侍女顺势将她扶起。 屈膝向面前人恭敬道:“谨遵主上命令。” 两名侍女口中的主上正是叶魇,此时他已回雪灵宫。 姜雪月神色恍惚的被侍女扶着,两眼空洞无神,就像没有灵魂任人摆布的破布娃娃。 叶魇看她魂不守舍,怒气油然而生,抬手便紧紧捏住她的脸,“怎么,丢了魂了!” 姜雪月转动眼珠,略略撇他一眼,一言不发。 叶魇怒气更盛,他抓回来可不是要她失魂落魄,而是要她头脑清醒!她不温不火,这般平静,如何控制心神,如何为他所用! “你最好识相点,不要惹我生气,否则我不介意杀了你!”狠狠咬出这一句话后,他再不理会,拂袖走出殿门。 姜雪月看他走远,悄悄松了口气,一手拂开两名侍女,转身进入卧房躺下休息。 被人抓住囚禁也不是一次两次,想当初和二师兄下山历练每次被抓都能逢凶化吉,这次也定能逃出。 侍女已经进来,笔直站在帘幔外,姜雪月心生厌烦,翻个身背对着两人,殿里殿外,自己已被重重□□,好不容易冲破了几个穴位,她的功力才只恢复一两成,再杀那魔头已是难入登天,既然杀不了,自己也不能受他控制被他利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殿里的人放松警戒,静等逃跑时机。 这样思来想去,自己渐渐进入梦想。 等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除了吃饭和睡觉外,姜雪月只能花大量的时间假装失魂落魄,这样一过就是好几天,叶魇再没有来过,殿里殿外□□的几个人也开始不走心,她乐得自在,继续装傻充愣,暗地里却在努力冲破各个穴位,力求尽快恢复功力。 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嗜睡,脑袋成天晕晕乎乎,很多事情有些想不起来了,功力却是在稳步恢复。她开始怀疑送过来的饭菜下了毒,几次验证却毫无线索;然后又是搜寻殿里各个角落,什么也没找到;衣服、地板、床榻、花卉,连房梁都跳上去过,干净得让人心惊。 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醒着的时候只有一两个时辰,记忆也出现了断续,莫名的烦躁渐渐控制住了她的心神。 这天,侍女照常送了饭退出门外,殿里只剩她一人,姜雪月打打哈欠,有气无力的夹着菜往嘴里送,自从睡眠量增加后,两名侍女就从随身□□转为殿外看守了。 四角燃着不知名的香,青烟从镂空金丝莲花炉钻出,弥散在静谧的空气里,四周充斥一股甜香,淡而醉人。 勉强咽下几口饭,睡意再次涌上,自己实在撑不住,晕晕乎乎掀开轻纱向床榻走去,一不留神却被拖地轻纱绊倒在地,脑袋撞在硬物上。 姜雪月一声闷哼,捂着脑袋看身旁,睡意被疼痛驱散大半。不看不要紧,一看…… 一个屋角!旁边香炉内青烟缭缭。天,自己哪里是在向床榻走,分明是在是往屋角撞嘛! 还在感慨自己的笨蛋时,一股香气突然被钻进,安神宁气,沁人心脾,明明香味很淡,她却忍不住咳嗽,眼泪簌簌而下,困倦愈发明显。 香味萦绕满室,很容易忽视。 姜雪月懊恼的拍打额头,她怎么就忘了检查这香炉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出人意料的是掀开炉盖细细翻看一番后,除了青木香别无他物。 不对,空气里除了香味还有另外一种味道,她不相信找不出来!强迫自己打气精神,绕着屋角一直细细的找,终于,在花瓶里边儿,她发现了让自己一直昏睡的源头。 看着那一瓶清水,她不禁轻笑出声。原来,最不起眼的,有时候也会成为控制人的利器。 一连过去好几天,送饭的婢女明显注意到,殿里那位天仙一样的美人有些不正常,每次送饭她都睡着,怎么叫都叫不行,偶尔叫醒还会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譬如:我是谁?这是哪儿?你是谁? 送饭的婢女十分无奈,看着美人一脸无辜茫然、泫然欲泣的模样只能无语凝噎。因为她只知道自己是谁,而且就算回答千遍万遍,下一次美人依旧会眨着清澈如水的眸子再一次问“你是谁”,接着便抱着脑袋痛苦的反问自己是谁去了。 出于一颗爱美的心,她把美人脑袋不正常的事儿对□□的守卫细细说了,结果那守卫没明白她意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送饭侍女为此十分仇视这般守卫(当然,只能在心里),真是没有同情心的家伙,美人都快发疯了,还不请大夫来瞧瞧,好歹人家也是主上亲自带回的不是? 不过,黄昏时分,她家主上就亲自驾临了。 轻纱罗帐内,男子一身绛红长袍,腰间黑色暗纹腰带勾勒出矫健腰身,领口细碎流动的黑色花纹蔓延至底,衬得下颌愈发精致细腻,这细腻中却又丝毫不带女子般娇柔。 “她怎么样?”那声音低沉却魄力十足。 床榻边面具人收回探脉手指,起身恭敬道:“回主上,她已经深度昏睡。” “很好,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别让我失望。” “是,主上。” 叶魇满意点头,侧脸吩咐身后两名侍女:“好好看着殿门,除了风使者不得让任何人轻易靠近!” “遵命!”两名侍女不卑不亢道。 微瞥榻上女子,叶魇转身离开,侍女随行走出殿外,半开的殿门被缓缓阖上。 光线突然暗下许多,心扑通扑通直跳,姜雪月紧闭双眼,努力使身体放松自然,空寂的屋里一点响动都没有,只能通过脸隐约感受到床榻周围笼罩着不同寻常的冷意。 不敢动,不敢呼吸出声,表面上一切如常,心却跳到嗓子眼了。 面具人一直坐在床头,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她,目光火一样灼烧她的脸颊。即使闭着眼,亦不难想象此刻面具人审视试探的神情。 时间以蜗牛的速度前行,面具人仍没有动作,姜雪月浑身酸麻、备受煎熬。 等到自己快放弃伪装时,面具人突然轻笑出声,伸出手扳开自己的嘴,一枚苦涩药丸就这样丢进嘴里,还没来得急窃喜,那药丸顷刻化成水,自动顺喉而下。 做完这一切,面具人轻轻拂袖起身,罗帐层层掀开,却无脚步声,没一会儿,门被拉开,殿外有男子低低吩咐侍女,侍女答应两声,殿门复又关上,一切归于平静。 走了?姜雪月慢慢睁开眼,四下察看一番确认无人,立即掀开被子盘腿打坐,七经八脉连连运转一个小周天,丝毫没有发现异样。 不对,明明吞下了那枚药丸,不可能没有异样!她不信,再次运转一个小周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余下两个时辰,用尽各种各样的方法,依旧毫无头绪,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一丝一毫中毒的迹象。她连水烟交给自己探查蛊虫的方法都用上了,身体却正常得很,根本没被下蛊。 好吧,既然查不出中毒倾向,以防万一,必须得把这药给吐出来。 意外再次发生了,无论自己怎么运功,一到肚子里却像石沉大海,击不起一点浪花,忙活半天,愣是什么也吐不出来。药丸化作水入喉一瞬间,明明把它堵在了脖颈处,现在空空如也,仿佛药已融入血肉。 惶恐疑惑渐染心间,没来由生出一丝不详预感,她不相信,那枚药丸真的无毒。 必须尽快恢复功力找机会逃出雪灵宫,可现在自己被严密监事,该怎么逃出去呢…… 想着想着,姜雪月渐渐力不从心,迷迷糊糊竟睡着了。 翌日清晨,面具人又一次喂了她一枚药丸,姜雪月佯装熟睡,被迫吞掉。等面具人一走她便立刻起身打坐,仔仔细细察看了全身,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排一通汗。 既然入了血肉,自然可以通过皮肤再次排除。 对自己身体捣鼓一番后,余下时间她不敢懈怠,抓紧打通筋脉穴位,奇怪的是她发现越往上走,筋脉越难打通。为防万一,不得已,姜雪月咬牙硬生生多吃了几回药丸,以致最后都懒得察看是否中毒,因为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还不如把时间花在恢复功力上。 整整七天,自己终于恢复功力。早上,面具人趁她还在“昏睡”,照常喂她吃药。 姜雪月安静躺在榻上,静等递药的手的靠近。那手伸过来了!她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只是一瞬,透过金属质感的面具,眼前人的惊讶清晰可见。 “你醒着!” 几乎同一时刻,一记掌力狠狠劈在脑后,面具人闷哼一声,顷刻倒下。 深吸口气,姜雪月毫不犹豫脱下他和自己的外衣,手脚麻利的给自己换上,然后把他拖上了榻,用锦被连带着自己衣衫小心翼翼裹好,紧接着放下床帘以及所有罗帐。 一切都已妥备,她才迈着稳稳的步子走向殿门。 只要一出殿门,瞒过这殿外的护卫,逃跑几乎水到渠成! 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姜雪月平复情绪,摆正神色,极力模仿面具人的气势。两手已经触及殿门,然而,她的脑海突然电光一闪,赶紧收回开门的手。 她开始低声大口大口的喘气,对于方才自己的行为仍心有余悸。 精妙构造的计划,差点毁于一旦! 面具人进房的时间一般很短,动作必须要快。她不敢迟疑,立刻奔回床榻,小心掀开被子,怕晕倒的人再次醒来,又给了他狠狠一记手刀,接着着手摘那黑色金属面具。 “□□!”姜雪月彻底无语,垂眸看着那张苍白僵硬丑陋的脸,几条深红色疤痕似平原上张裂的山谷,突兀鲜明。 此人心机叵测,戴着面具不说,竟然还贴了张假人皮!那么,这假人皮背后呢?她在犹豫要不要揭开它。 算了,时间有限,耽搁一秒就多一秒危险。 刚戴好面具准备出去,没想到门却从外面被打开。 糟了!姜雪月立刻退回罗帐,警惕的看着外面,寒气钻进殿内,她冻得发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打晕一个,这下又来一个,而且保不准就是大魔头!怎么办,怎么办? 僵硬的躲在罗帐内,她大气都不敢出,两只眼睛直勾勾紧紧盯着门外。然后,一直脚踏进门内。 是她!姜雪月心里一松,看着送饭侍女将饭菜放在桌上,满怀担忧朝这方向瞥一眼,随后走了出去,殿门再次关上。 侍女前脚刚走,姜雪月便借面具人身份离开了宫殿,长廊蜿蜒曲折,四周布局一致,绕了几圈竟然走不出去! 她没心情欣赏这雕梁画栋,如果再走不出去,被发现的风险就会增大,现在是白天,人来人往,用轻功又会显得十分突兀,容易惹人怀疑。 更何况,时下好像已经被盯上了,左边屋顶上,提着花篮的女子视线若有若无停在她的身上。 绝对不能用轻功!心下一番计较,姜雪月顺势抓住从旁边走过的一名侍女,两手抱紧,将脑袋靠在侍女肩膀,姿态颇为暧昧。 “别动,否则你会命丧当场!” 侍女吓得瑟瑟发抖,傻傻愣住不动。姜雪月侧脸微瞥屋顶,上面空无一人,她不禁发笑,继续冷声威胁道:“带我去宫门。” 侍女一个劲儿摇头:“风使者,不,公子,没有令牌是出不了宫门的。” 令牌?面具人好像是有那么一块,她换衣服时不就随意塞在腰间了吗? 念及此,姜雪月一指抵住侍女腰间,“其它的你别管,我只要你把我带到离殿门不远处,立刻,否则你性命不保!” 那手指微压,侍女吃痛,悟以为是把利器,连连点头答应。 七转八转,两个人在一栋阁楼停下。 “公子,那就是宫门了。”侍女一指不远处。 “奴婢已经带公子找到宫门,还请公子放了奴婢。” 姜雪月不语,一记手刀劈在眼前人的后脑勺,侍女应声倒地。她不敢耽搁,立刻寻了处隐蔽的地方将侍女藏好,紧接着大摇大摆向宫门走去。 “风使者!”守卫见她走近,恭敬行礼。 她一惊,随即镇定点头,顺便拿出自己令牌递给守卫。那守卫却是一愣,随即双手捧过,细细察看,确认无误方再行递还。 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出了宫门,抬眼四望,白雪茫茫,世界粉妆玉砌,风呼呼刮在脖颈处,姜雪月冻得发抖,心里豁然开朗。 此处不宜久留,必须赶快离开。她正要飞离,身后突然一声大喝。 “拦住她,此人不是风使者!”说话的正是刚才接令牌的那个守卫。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她心里一惊,正欲逃跑,九名提着花篮的女子突然从天而降,硬生生挡住了她的去路。半空突然下起花瓣雨,赤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雪地瞬间凝成一片片晶莹的雪花。 姜雪月正暗暗嘲讽这浮夸的阵式,脚底却觉有些震动,还没反应过来,大片赤红花瓣便已经钻出厚厚的积雪,呼啸着划破了她的衣衫,被花瓣划破的地方立刻呈现出灼烧的状态。 情况不妙,此时人多,她不敢懈怠,伸手召回飞花剑,旋身逼近纱篮女,使出一招“落雪无痕”,无数雪花被剑气搅动,旋转着攻向九名女子。 纱篮女面无表情,九条飘带挥出,万千雪花化为白雾,飘带并未就此收回,而是直直扑向姜雪月。 姜雪月神色凛然,知晓拿剑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遂果断躲闪开来,借机绕着围着自己的守卫转了一圈,飘带亦紧追不放。 她突然停在中间,飘带紧随而至,略略一躲,几个守卫便被飘带牢牢捆住。 就趁现在!姜雪月毫不犹豫挥剑去砍飘带,足足用了十二分力气,守卫抓着飘带想挣扎脱身,纱篮女来不及撤回,眼睁睁看着辛辛苦苦炼化的武器被砍成两段。 “欺人太甚!”一名纱篮女动怒,甩袖直扑而上,姜雪月眯眼严阵以待,看她靠近遂使出一招“仙鹤返林”,飞花剑破空而出,一击即中,这名纱篮女便倒地不起。 “好一个请君入瓮。”远处,为首纱篮女冷冷道。 姜雪月抬眼看她,憎念、恨念、杀念一时涌出,她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情绪。 就是这短短的失神,一枚花瓣便毫无阻隔打在胸口,喉头一甜,鲜血喷出。 纱篮女早已来到跟前,一抬手拧住她的脖子,因为用力,头被迫仰视眼前人,一张冷眼的面孔在瞳孔中放大。 “休想逃出雪灵宫!”眼前人微微张嘴,冰冷的字眼被一个个吐出。 脖子上的力道渐渐加大,她垂眸用力呼吸,微瞥远处,趁着其它七名女子放松戒备时,手掌暗暗运功。 纱篮女正在得意,突然闷哼一声,低头看向自己腹部,对方手中一柄晶莹剔透的冰柱已然刺穿她的肚腹。 “你!”那双美眸睁大。 “对不起,我也是情非得已。”姜雪月垂眸,抬剑抵住她的脖子,冲其它几人大声道:“都别过来!” 余下七名女子立刻停步,双方皆十分警惕。 “不要过来,否则刀剑无眼!”姜雪月趁机往外挪,越过她们时一把扔开怀中女子,立即向西边飞远。 七名女子一拥而上,好不容易扶住了为首纱篮女,却见她一脸阴沉怒气。 “去,派一个人速速通知宫主,姜雪月已经逃出雪灵宫,其它人立刻向西去追!” “可是花使您怎么办?” “有这几个守卫扶我,照我说的做,其它事情不用管!” “属下遵命!” 很快,环绕身旁的七名女子便消失无踪,纱篮女皱眉,强忍痛楚命令守卫扶着自己进入宫门。冰柱阴寒,须尽快拔除。 雪灵宫内,叶魇与面具人相对而坐,双方各执黑白二子,玉石棋盘横陈中央,几颗棋子早已躺在棋盘之上。 面具人略看一眼,浑不在意落入一枚黑子,平静道:“主上,此局已然开始。” 叶魇含笑,二指轻捻一枚白子落在黑子旁边,满意道:“如此甚好。” 面具人眸光暗闪,正欲放下另一枚黑子,却被一急切声打断。 “主上,姜雪月已逃出雪灵宫!”正殿中央,台阶之下,紫裙白衣女子双手抱拳、低头恭敬道。 叶魇唇角微勾,黑眸愈发深邃,“哦,是吗,她逃了?” “是,还请主上示下。” “既然都逃了,那就随便追一下吧。” 女子疑惑,却不敢多说,低头应是随即退出殿外。 待到那名女子走开,面具人方才开口:“主上,摄魂教传信,言水凌寒已经离开梨花幻境。” “我都已经出来了,他自然是要离开梨花幻境。”叶魇垂眸察看棋局,语气不温不火道。 “是否派人去追杀他?” “你以为有用?”叶魇抬头,神色颇为讽刺,“不必派人去追,只需静观其变便可。” 那手中棋子被慢慢捏成飞灰,眨眼功夫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次,倒要看看,这梨花玉笛谪仙人如何再次把我封印!!” 第45章 离经叛道 “里面有人吗?”黄昏时分,农家炊烟袅袅,饭香浓郁扑鼻。 “有,等一下啊,这就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在屋里应着,边擦手边往外走。 “姑娘,你是?”老婆婆站在柴扉内,一脸惊艳的看着门外女子。 “老人家,我的家乡发洪水,不得已来北方寻亲,腿不小心被蛇咬伤,天色已晚,不方便赶路,不知道可不可以在您这儿借住一宿?”女子风尘仆仆,声音竟格外好听。 这女子便是刚死里逃生的姜雪月。 老婆婆满脸慈霭,笑着连连点头,“可以可以,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走夜路,更何况被蛇咬了,快些进来,让我看看你的脚。老头子,快把刚采的治蛇毒的草药拿来!”说着便打开柴扉,热情的给女子带路,引她在屋内椅子上坐下。 姜雪月脸泛红晕,不好意思道:“这么晚还叨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快别说这话,谁在外边儿没个难处?” 这时,另外一间屋内走出一位老人,手里颤颤巍巍拿着一碗青褐色膏体,走近递给老婆婆。 “姑娘,快把鞋脱下上点药,被蛇咬了可不是小事。”老婆婆接过土碗,担忧劝说眼前女子。 姜雪月脸一红,心里升起一丝暖意,笑着拒绝道:“不用了,婆婆,这蛇好像没毒,我没事的。” 老婆婆严肃道:“怎么会没事儿呢,年轻人可不能逞能,还是擦一些解蛇毒的药吧。” 不好推辞老婆婆好意,姜雪月只得脱下鞋子,脚踝处露出两个红色小孔。 “没有发肿发黑发紫,看来真不是毒蛇,”老婆婆松口气,把药细细涂在伤口处,一边涂一边还不忘提醒道:“这山里蛇多,走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像这天快黑了,最好不要赶路。” 姜雪月轻轻答应一声,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看这屋里只住着两位老人,忍不住问道:“老婆婆、老爷爷,这屋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是啊。”老爷爷答,“儿子女儿们都去外头给人做长工了,家里就留我们老两口,他们不在家,有时候怪想念的。” 原来是这样,姜雪月不禁动容。 “他们经常看望你们吗?” 老人叹口气,“一年到头的忙,哪能经常,倒是逢年过节肯定回来。” 老婆婆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老爷爷,“老头子,你一说我倒突然想起再过两天不就是月圆日吗?” “对啊,他们又该回来了,我们可得多准备些,赶明就上山打野鸡去!”老人一片欣喜,白花花的胡子仿佛也受了他的感染,微微有些翘起。 原来这就是亲情啊!姜雪月暗暗想着,一时禁有些失落。 老婆婆看出她的情绪,笑着对她道:“姑娘,这两天你就留在这儿,等过了中秋再走吧。” “谢谢婆婆好意,可我想早些寻到亲人,也好让泉下父母放心。”姜雪月婉拒。 “这样啊,”老婆婆面露失望,想了想又笑道:“也对,早些找到亲人早些安定下来,你父母也会泉下有知,少些牵挂。 吃过晚饭,老婆婆又问了她许多问题,她滴水不漏、耐心回答,两个人聊着聊着竟至深夜,索性便和被共眠。 十几天颠沛流离、东躲西藏,这一夜,竟睡得格外香甜,如此温暖人心,仿佛母亲就在身旁。 天还没亮,姜雪月便悄悄离开老婆婆家,虽然最近追她的人越来越少,为以防万一,离开时还是在离村子十里开外的大路上留下一丝血迹,那条路一直向西,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这个村庄。 做完一切,她还是不放心,索性从这里绕个大圈子避开村子,然后一路向南。 连夜赶路,不眠不歇,第三天终于赶回雾水山。逆云天等人接到线报,早已在玲珑殿内等候多时,大殿广场人山人海,所有弟子都被召集聚在一起。 姜雪月一回山便见四周空无一人,平日里山间嬉戏的仙鹤都不见踪影,她的心顿时沉重,主峰之上,玲珑玉阶穿天而上,直入云端,两旁翠竹如墨渲染,绿得深沉。 天空还是被云雾笼罩,看不见山顶,看不见玲珑殿,更看不见主峰背后的玉魂山,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飘渺虚幻,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触不可及,仿佛都是镜中月水中花,可望而不可即。 她真的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吗?姜雪月抬头仰望,不禁痴痴想,十几年如一日,眨眼而过,那么的快,还来不及细细回味,大家却已然长大,曾经种种犹如昨日事。里面有甜蜜,有幸福,有伤心,有难过,酸甜苦辣交织一起,便是自己此生再也离不开的家。 现在,她回家了,她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却并不畏惧。 玲珑玉阶叮叮作响,空寂的山谷回荡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山里的云雾开始翻滚,疾风呼号耳边。 姜雪月就这样坚定的,一步一步踏上山顶。 主峰之上,广场上所有弟子将目光投在一处,不可思议的、担心惧怕的、猜测审视的、恨之入骨的…… 这些人都亲如手足,如今却是苦大仇深。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痛不能已,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无视周围形形□□的目光,抬脚缓缓走向玲珑殿。弟子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看着那单薄瘦削的背影渐渐远离视野…… 玲珑殿内,还是那般熟悉的场景——一身灰袍的师傅正襟端坐主位,风师叔、越师叔祖、梦师叔、莱师叔以及元师叔分居两侧,下面再坐几大长者,弟子们手持佩剑屏气敛息恭敬立在正殿左右。 人人噤若寒蝉,殿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姜雪月敛眉,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大片阴影,僵硬苍白的脸掩饰住所有神色,她就这样径直走进殿内,走到正殿中央,走到所有人眼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言不语。 一旁的月绫纱捂住嘴巴,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吴仇、冉清音愁容满面、万般无奈;何忧更是心如刀绞、黯然神伤。 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逃得远远的!他的手早已拽紧成拳,指甲陷入掌心亦不觉痛。此刻,想带走她的欲望是那么强烈,所有的理智几乎化成飞灰。可是……他不能,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他没有资格! 这,是她的选择,他无权干涉。缓缓阖上眼,何忧将头扭向一侧,既然心痛,不如不看。 “你不该回来。”过了许久,主座上的逆云天叹息道。 姜雪月抬头仰望师傅,随即低下了头。她对不起长老,对不起师兄弟、对不起雾水山,对不起天下人,最对不起的便是自己的师傅,不但辜负了师傅的悉心教诲,更是辜负了他的期望。 越百里一听逆云天还在护短,不由怒气横生。 他本就对姜雪月命数颇多微词,上次毁损封印也只是无奈小惩大诫;这回更是无法无天,私自放出叶魇,陷天下于危难。这种徒弟,屡教不改,叫他如何能忍! 但,云天毕竟是掌门,此刻不能给他难堪,想了想,越百里拂袖而起,目光刀子一般刮在底下人身上。 “孽障,你还有脸回来!” 姜雪月挺直脊背,咬牙不语。 见她如此高傲,越百里火冒三丈,讽刺道:“怎么,难道是那叶魇叫你回来刺探我雾水山情况!” 姜雪月不答,倒是风无涯有些不满自己师叔的刻薄,忍不住提醒一声:“师叔!” 越百里不理,继续大声道:“我问你,你被叶魇抓去半个月之久,为何现在能轻松回来?” 这话倒像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风无涯一阵羞恼,拂袖再不插嘴。 “很好,既然你不答,便是承认叶魇派你回来刺探雾水机密!你几次三番妄图释放魔头,奸计得逞又辗转回山,简直是罪大恶极!今日,便将你逐出师门!” “快辩解啊,师姐!再不辩解,再不辩解……”绫纱一想到雾水门规第二十一条、二十二条,忍不住再次泪流成河。 然而姜雪月始终一言不发,笔直跪在原地,僵硬如一尊雕塑。 “来人,立刻将这孽障押入寒牢,明日处死!”越百里早已神色恹恹,再不愿多看一眼底下人。 一名弟子从旁边走出,立刻带着姜雪月离开了玲珑殿。 那纤细的背影就这样离开人们的视野,短短不过半柱香,所有的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自己杀不了魔头,自己犯下了错……这一次,没有人可以救赎她,因为只有死了,雾水山才能给天下人,给其他门派一个解释。 那一刻,从师傅慈祥的目光里,她看懂了他的挣扎痛苦、伤心疾首,更看懂了身为掌门的责任和无奈。所以,至始至终,师傅再没说一句话。 姜雪月抬头,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觉得身心轻松无比。身旁弟子也不催促,站在原地耐心等着。 想来她是自投罗网,心甘情愿,因此越百里便只派了这么一名武功又低又年轻的弟子看管。 “走吧。”姜雪月侧脸对这名年轻弟子含笑道。那弟子愣愣看她一眼,突然一阵脸红,姜雪月略觉好像,也不管他,径直朝寒牢方向走。那弟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时吓得不轻,等辨清路时又呆头呆脑小跑着追上她。 “你是新晋弟子吧,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一阵恍惚,又好半天才明白过来眼前女子在问自己,脸上刷得一下红了个透。 姜雪月也不着急,心里到有些发笑。没想到死之前,还能碰到这般单纯的人。她一时又有些伤感,想起当初出来雾水山,不也正是这般么? “师姐,我叫林摩诘。”那弟子低低道。 “摩诘?”姜雪月略略沉思,随即微笑赞美,“真是好名字。” “还有,摩诘,我已被逐出师门,你不用再叫我师姐。” 林摩诘倒是急了,“不,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师姐,他们说你放了魔头,可我相信这不是真的!” “可那就是事实……” “就算是,也绝非出自师姐你的本意!” “不管是不是本意都不重要了,因为,魔头是我放出的,天下也会因此而乱。”她垂眸,“好了,带我去寒牢吧。” 摩诘无奈,垂头丧气领着姜雪月来到寒牢。 所谓寒牢,便是至阴至寒的牢房,它是雾水山关押罪大恶极的弟子的地方,寒牢倚山而建,半边嵌入山体,里面寒冰数尺,阴风不断,撞击到山体上更如鬼哭狼嚎。非但如此,寒牢里的冰还会不断削弱人的内力,开派祖师当初发现这一特点,鉴于门派那次内讧,便将此处设为牢房,以此震慑作乱弟子。 千百年来,进入这寒牢的人屈指可数,如今,倒成了这为数不多的其中一员了。 想来不禁好笑,师傅曾叫自己不要靠近玉魂山,可无论怎么躲避小心,还是阴差阳错进去了。 她想笑,可笑不出来;想哭,,可哭不出来。 四周阴飕飕的,冷风一阵阵,姜雪月蹲在地上,抱紧身子取暖,不远处就是牢门,那是一块厚厚的冰,透过冰面隐约可以看见一抹红衣,没一会儿便不见了。 她知道那是绫纱,绫纱素来爱红,因此衣服格外鲜明,想来外面该是有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的,只是冰门太厚,看不清而已。 耳边一片鬼哭狼嚎,寒冰千尺,姜雪月冻得瑟瑟发抖,脑袋晕晕乎乎,眉毛鼻子衣服上已结出冰晶,却还是勉强以内力抵住严寒。 投进冰窟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夜渐至,她终究抵不过疲惫和寒冷,蜷缩着身子晕倒在冰块上,冰晶在夜一般的发丝上闪烁莹白耀眼的光。 无休无止的梦境,再次拉开罪恶的帷幕。黑暗中那双大大的眼睛猛然睁开,她微微招手,一柄血红筋脉的长剑穿过云海,划破长空,直奔而来,冰门被破,温热的鲜血撒落,绽开成一朵朵绚烂的梅花。 她眨眨剔透的眸子,任风吹拂掉睫毛上沾染的血雾,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冰封千尺的地狱。 雾水山里俨然展开一场无声的屠杀,先是巡视的弟子,再是揽镜阁的护镜使…… 聆音殿内,微阖双眼的逆云天神色一冷,只听“咯吱”一声,房门自开,灰袍拂过,逆云天转瞬不知所踪。 “雪月!”疾风劲扫,快成为剑下亡魂的弟子被人突然救走。 “你是谁!”姜雪月锐利的目光扫视来人。 逆云天叹口气,飞快闪至徒弟跟前,二指合一在其眉心一点。 姜雪月头痛欲裂,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师傅!” 她环顾四周,惊讶无比,再看一看地上,一篮子清风镜! “师傅,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出来了,我、我不是应该在寒牢吗?头好痛!” 姜雪月忍不住扶额,刚一抬手,再次被惊吓住,剑上有血! 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她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再次铸下大错。 逆云天接下来的话彻底让她的预感落实,“雪月,你已经走火入魔!” “不,不可能的……”姜雪月连连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师傅,眼泪一串串掉落。 为什么,明明都已经快要解脱,为什么又要犯错! 逆云天轻叹口气,无奈而悲伤,这句话会很绝情,但他不得不说:“雪月,你已入魔,为防止再生变数,为师不得不让你在今晚受刑。” “师傅,我……”此时此刻,姜雪月哪里能够听清师傅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万死难辞其咎。 飞花剑上的血还在滴落,看着那么的讽刺,仿佛在嘲弄持剑者的愚蠢。 裙袂翻飞,剑身一转,她便要自我了断! 逆云天吓得不轻,刚起的杀念被自己徒弟这一突如其来举动冲击,早已冰解云散荡然无存。 “雪月”一道灰影如电光闪过,飞花剑便被他握在手里。 姜雪月手心一空,一脸呆怔看着师傅,瞳孔眼色愈来愈深。逆云天皱眉,刚放下心却见徒弟右手抬起,一掌要往自己前额拍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逆云天不疑有他,移步再行阻止,可刚靠近,姜雪月的手突然隔空转变方向,直直袭向他的胸口,带着十二分狠厉,显然是要自己师傅的命! 她的眼睛早已不见眼白,漆黑如墨,仿佛下一刻就会滴出墨汁,而唇角亦是一抹绝情得逞的笑。 逆云天猝不及防,生生受了一掌,连退数步,体内顿时气血翻涌,内力急剧流失。 姜雪月不加迟疑,逼近又是一掌袭来。这一掌下去,不死也是重伤,他已无处可躲。 然而,就在距离胸口只有一根头发丝粗细的地方,那手颤抖着突然顿住。 “师傅,快走!”姜雪月紧皱眉头,目光清明,咬唇一字一顿艰难道,她的脸上已无半丝血色,表情痛苦挣扎,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行为。 “四师妹,师姐!”此刻吴仇、何忧、月绫纱等人也已赶到,诧异的看着她。 风无涯上前扶住自己师兄,只在一旁替他调息内力,一言不发。 姜雪月额头上的汗珠滚滚掉落,目斥欲裂、头昏脑胀。耳边嗡嗡作响,她心烦意乱,却还是咬牙一字一句大声警告道:“别过来,都别过来!” “师姐,师姐你怎么了?!”月绫纱泪水汪汪,冲上前去。 “说了不要过来!!”姜雪月蹲在地上,抱紧脑袋,失声咆哮,耳旁轰鸣声越来越响,她快要发疯了! 绫纱脸色苍白,失神站住,何忧赶紧将她拉远,吼道:“你疯了吗!没看见雪月害怕伤害周边人,在极力控制心神!” 绫纱被吼得一愣,眼泪蓄在眼眶,几个圈打下来终于忍不住落满脸颊。何忧桃花眼一冷,侧过脸眼不见为净,他极少这样对自己师妹,一切的失控皆只因一个人。 一旁越百里早就看不下去,私自逃出寒牢,雾水弟子因她死的死伤的伤,这一群人到头来还在担心这孽障! 不能等到明天了,否则又生什么变数。这孽障现在心神恍惚,正是除去她的大好时机!念头一起,越百里暗蓄功力,两手赫然一排毒针,趁着众人分神,飞身直逼远处女子。 “师叔!”逆云天一声惊呼,想要阻止却是有心无力。 越百里哪里还管其它,毒杀之意已决,覆水难收!距离越来越紧,他的心里一喜,眼看就快得手,这孽障却突然站起身来。 那是一双怎样嗜血冰冷的眼!那是一种怎样诡异恐怖的表情!这孽障在笑,得逞的笑,他突然有种落入陷进的感觉,阵阵寒意包裹全身。 “噗!”是鲜血飞溅声,飞花剑冰冷刺穿左胸,越百里低头,看见草地上染了红色,呼吸陡然急促,他极度厌恶的看一眼眼前人,满意阖上双目。姜雪月目光残忍,用力拔出长剑,鲜血喷涌而出的同时枯木般的身体随即倒地。 “师叔!” “师叔祖!” 所有人被这突然而至的事件砸晕脑袋,失望和痛恨立刻蔓延开来。 “师姐,你为什么要杀师叔祖!为什么,我一直那么相信你,崇拜你,依赖你,即使是放了叶魇也不成改变过,到现在还在想着怎么救你!你、你……”月绫纱抓着姜雪月衣襟拼命摇晃,语无伦次的咆哮。 所有的事情都无法挽回了,她没想到敬爱长辈的师姐真的会毫不留情杀了越师叔祖,现在怎么办?该如何救师姐!怎么救!这下是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恨意与失落已让绫纱痛苦至极。 被月绫纱这一摇,姜雪月再次恢复清醒,回过神来便心如刀绞,方才的事历历在目,她、她亲手杀了师叔祖! 姜雪月膝盖一软,无力跪倒在地,泪水无声滴落。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师叔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再也不会了!你就等死吧!”绫纱又气又恨,不禁说出这般狠话。 死,连师妹都让自己死!姜雪月心头一颤,情绪再次不受控制起来。 不,不,她不能,她罪无可恕,本就该死! 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难道自己真的想死,这老头一直针对自己,本就该杀! 不是这样的!不对不对! 姜雪月头痛欲裂,内心极为挣扎,她想寻求解脱,可每一次都有一个陌生的自己不断诱骗她,让她生出恨意不愿了断。 她的眼睛开始模糊,朦胧中一个红影在眼前晃悠,叫人心烦! “啊!”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月绫纱瞪大眸子盯着眼前人,只觉一阵陌生。 她还没反应过来,飞花剑便逼到眼前,她只觉一阵身体一轻,自己便飞离原地。 “你傻了,看剑来了不知道躲!”何忧恨铁不成钢,桃花眼却是紧盯远处乱挥剑的女子,目光痛苦而忧伤。 月绫纱好半天才回魂,却听耳边一阵嘶哑怒吼。 姜雪月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冲逆云天等人胡乱挥舞着飞花剑,一边笑一边哭的大声道:“你们都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否则杀死你们!哈哈哈……” 她转身,御使轻功消失无踪,凄怆的笑声在空中久久回荡,闻之心酸落泪。 没有人去追姜雪月,因为她已疯魔,太过强大的内力流动,无人能够靠近。 逆云天神情沉重,悲悯沧桑,久久的,长长的无奈叹息:“告诉本门弟子,凡见姜雪者,杀之。挂念旧情者与之同罪。”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无可奈何。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雾水山被搞得乌烟瘴气,皆因一人。 “掌门,越师祖……”风无涯无比正色。 逆云天拂开搀扶弟子,走近俯下身子,二指靠近越百里手腕,那脉搏虽弱,却是有力,再一看胸口,他心里舒口气,随之平静道:“剑刄斜插,未过心脏,师叔没事,不过却是伤了元气。” 风无涯等人皆惊讶不已。 逆云天却是镇定,点了越百里胸口四周穴位止住了血,他随即侧身吩咐身边弟子:“速速将越长老小心送回恨念阁。” 越百里被小心送走,却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在他手中的一排毒针早已不见了踪迹。 “二师弟?”吴仇疑惑出声引来众人目光,大家纷纷顺着他看去,却见一即将远去的俊秀挺拔的孤独背影。 “我没事,”何忧侧脸,眉目冷淡,语气平静,“师傅,掌门,容弟子下山捉拿魔头。” 逆云天皱眉,正欲驳回,风无涯却是冲他摇摇头。这个徒弟,认定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 看师弟如此示意,逆云天心下无奈。罢了,一切自有命数。 百转千回间,两个人闭眼点头同意。何忧得令,勉强一笑,随即决绝离开,那身影渐行渐远,和着刚起的浓雾,一起吞没在夜色中…… 梨花如雪人如画,相逢一笑万事空 第46章 梨花幻境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谁都不能活!”林木纷繁的树林毒气缭绕,凄厉的声音不断在树林中回荡,矮小的灌木丛上挂着晶莹剔透的血珠,几块破碎的布条在风中游移。 月亮罩上了血色,又大又圆,孤零零挂在漆黑的夜空,似天幕悄悄睁开的无辜的眼,柔和中带着几分阴寒残忍,竟是诡异的和谐。 无际的黑夜蔓延…… 她已经失了心,所有的理智荡然无存,此生,再无光明可寻! 姜雪月哭着,笑着,胡乱挥舞着手中长剑,似一缕游魂徘徊在天地间,善念与恶念的交锋,生与死的挣扎,一切的一切,早已使身心疲倦,可脑海里那令人恐惧的声音挥之不去! 它在叫她回去,一遍遍温柔诱哄,可是她怎么能回去,难道还要再杀更多师兄弟吗? 体内的真气到处乱窜,她快要入魔了!姜雪月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大口大口喘气。 不行,这里离云来镇不远,在自己入魔之前,必须走得远远的。念及此,姜雪月强力压制杀人冲动,沿着记忆里出林的路线,勾着腰艰难向林外走,一步一步,感觉脚有千斤。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却强忍着继续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偏便落入水中。 溪水顺流而下,渐渐吞没了这可怜的女子。 …… “你醒了?” 这是……天籁之音吗?为什么那么好听?姜雪月缓缓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男子一袭白衣,长发及腰,无风自舞。他的肤色苍白如雪,凉薄的唇瓣携着一丝几近透明的血色。 无数洁白的梨花盛开在他的背后,摇曳着灿若繁星的光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芳香。 这里,莫非便是仙境? 姜雪月一阵痴呆,慢慢从地上爬起,眼前赫然呈现出一片清澈的湖水,湖底尽是色彩斑斓的石头,水面平静无波,恍如圆镜,倒映着浩瀚蓝天,白云在水中漂浮,锦鲤潜游出水,划出层层水纹,波光荡漾闪动水晶色泽。梨花沿湖而开,围绕湖水延至远方,层层堆砌压满梨枝,暗香潜伏在微风中,惹得莺蝶乱入,繁花如雨,漫天纷飞如雪,悠扬凋落,花瓣微笑而下,温柔轻吻清澈的湖水和草地。 她看着眼前人雪白的肩头发梢落下少许梨花瓣,映衬着那如雪山一样遥远净透的眸子,他的眉目舒展淡然,周身毫无修饰,纤长的右手指间随性握着一只莹润剔透的玉笛,衬得肤色愈发白净失色。 那么的纤尘不染,清俊洒脱恍如谪仙,一如这如梦似幻的美景。 “我这是在哪儿?”姜雪月低低的问,生怕太过大声会惊了眼前仙境。 水凌寒淡然答道:“这是梨花幻境。” “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被溪水冲到这儿来的。”确切的说她是被冲到幻境门口,他把她带进来的。 “被冲到这儿来的?”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晕乎乎的,“可是我为什么会被冲到这儿来呢?” 有些事情,好像不记得了,姜雪月摇摇头,努力回想先前发生的事。 水凌寒看着她,长眉微蹙,道,“你不记得了?” 她不语,只觉脑袋疼得厉害,猛然的,一幕幕破碎的画面闪现眼前,剑光与血腥交织的夜晚,师傅失望痛心的眼神,绫纱晶莹剔透的泪珠,以及横陈在地的师叔祖。血红长剑沾满血迹,她的目光冰冷绝情,嘴角噙着嗜血快意的笑,那张恐怖的脸…… 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姜雪月脸色陡然苍白,一个趔趄跌在地上,一时悔恨交加,心痛不已。此刻,自我了断的欲望竟是如此强烈。 “你想死!”那声音清透如泉,空谷传响。 他怎么知道!她身体一颤,求死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一抹雪白袍角出现在眼前,姜雪月抬脸,瞳孔映射出一双静如远山的眸子,她不觉低下了头。 “既如此,前面行走十里,请便。”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入林,留下一抹孤绝背影。 姜雪月垂眸,慢慢从地上爬起,靠着梨树坐在湖边,一动不动。 梨花如雨,纷纷而下,不知迷蒙了多少岁月。天黑天暗,月落日升,几天时间眨眼而过。 长靴无声掠过,那雪白袍角拂过萋萋芳草,梨花碎了满地。 “为什么还不走?”雪山一样的深邃眸子平静的看着她,他的声音冰冷而轻。 姜雪月咬咬唇,眸光暗转,竟不敢直视眼前人。 她不想死,并不是因为自己懦弱,而是因为求生的本能。 “这世上,总有人因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寻死,认为死便是解脱,死就是赎罪。” 姜雪月低垂着头,想起过往种种,悔恨再次漫上心间。 水凌寒看着她,眼里是了然于胸的平静,“死永远不可能解决一切,亦换不回从前,只会让仇者快亲者痛。既然连死都不怕,为何不能勇敢的承担一切。” 承担?如何承担!姜雪月猛然抬头,神色极尽嘲讽,“如果只有你死才能够平复所有人的情绪,你还要选择活着?!” “那你为什么还待在这儿?”水凌寒冷声问道。 对呀,为什么还待在这儿,不就是可笑的想要活着,想要赎罪吗?她的心骤然收紧,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 事实证明了自己的懦弱,羞愧让她再也抬不起头来。 水凌寒却是不理,随手将把小锄头丢到她的面前,道:“去把所有的梨树都松遍土,每一棵都要用这湖里的水浇灌。” “啊!”姜雪月抬脸看他,懵懂的同时有些不知所措,仿佛听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水凌寒转身,走时还不忘提醒道这点小事如果办不好,他会立刻轰走她。 姜雪月拿着小锄头,呆愣的站在原地,脑袋乱成一团浆糊。 片刻,她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人俯着腰开始卖力给梨树松土,成片成片的梨花欢快的舞动,仿佛在热情迎接着这初入幻境的第一位客人。 太阳落了山又下了山,雾气渐散,青草上一滴晶莹的露珠闪烁,露珠沿着叶脉渐渐划至叶间,“滴答”一声落在熟睡人黝黑浓密的长睫上。 姜雪月被惊醒,睁开眼睛从草地上坐了起来,看着刚浇过一半的梨树,不禁长叹一声。 这里的梨树,少说也有一千棵,等浇完了他们,估计自己也快累趴下了。 她正惆怅着,鼻尖却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气,是饭香!热血立马翻滚起来,姜雪月咽咽口水,情不自禁站起来,循着香气一直走。 梨花掩映间,一栋木屋若隐若现,那饭香越来越近,她忍不住抬脚向前,等到近了才发现一棵梨树下摆着方形石桌,水凌寒正靠着梨树坐着,专心致志看着一本书皮破损的古书,无视石桌上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 雪白的衣衫,瀑布般的青丝垂泻肩头,映衬着棱角分明的脸廓,梨花在他身边飞落,却没有一片沾染住他的衣袂。此情此景,超凡脱俗如一副绝美的画卷。 她一时看痴,竟忘了自己的饥饿和那满桌诱人饭菜。 半饷,她终于收回了飘荡在九霄云外的魂,一步一步走近石桌。 看着地上空空如也,姜雪月无奈的翻翻白眼,没有凳子,估计只能站着了。 “水浇完了?”水凌寒抬脸看她,缓缓阖上书本。 姜雪月蠕动嘴唇,直勾勾盯着一桌饭菜,半饷方道:“已经浇了一半了。” 突然,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叫出声来,空气里一时静默,连梨花落地的细小声音都听得见。 “那个……”她咬咬唇,目光躲闪,脸上火辣辣的。说自己饿了?不行,这也太厚脸皮了吧。 她还在犹豫要怎么把这不完整的话寻个完美的借口结束掉,水凌寒却是突然起身,说道:“今天我没胃口,这里的饭菜留给你,不可以留下,怎么解决随意。” 什么,自己没听错吧!看着水凌寒进屋,姜雪月心里正欢呼雀跃,高兴得飘飘欲仙。不料身后人却突然转过身来,冷冷丢下一句:“吃完了记得把剩下的梨树浇完,还有,地上的花草也有一个月没照料了,你浇完了树顺便看护一下花草。” 某人顷刻石化,晕厥在地。水凌寒转身进入木屋,雪山一般清绝的眸子不经意间染上了朦胧的笑意。 于是,坚苦卓绝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提水、浇花、除草、打扫木屋、收洗碗筷。两个人每每碰到也都相对无语,他看他的书,吹他的笛,弹他的琴,画他的画;她烧她的火,做她的饭,干她的活……一个月下来,自己都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 某一天,姜雪月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一个生气故意不照看花草,打算给自己美美的放天假,反正平时也碰不到水凌寒,他也不知道这花有没有浇。 然而…… “今天的花草为何还不浇水?”谪仙一般的男子衣袂飘飘,眉心紧蹙。 “已经浇过了。”某女心虚的答。 “哦~浇过了?” “嗯……已经浇过了,你瞧,那上面不是还有露……水珠吗?” 姜雪月一指几颗挂在草上的孤零零的露珠,一副确实浇过花的凌然样。 水凌寒挑眉看着眼前人千变万化的脸色,随即提上木桶,一言不发向湖边走去。 “哎,你提着桶干嘛,都说已经浇过了!”她在后面干着急,难道自己偷懒被看穿了? 水凌寒依旧不语,默默打好一桶水,挽起袖子浇起地上花草来,这样朴质的活儿,经他一做,竟是拥有别样的美感,如此的恬淡安然、温暖祥和。 “你……”一个你字出口,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羞愧难当。 “不用说什么,今天你没干活,自然也就不用吃饭了。”他语气淡淡,头也不抬的说道。 姜雪月瞪大眼睛看着浇花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一天不让我吃饭?” 天哪,一天不吃饭,自己会饿死的,早知道就浇花好了,这人是不是有千里眼,平时她那么勤奋没见过他来看一下,一偷懒来得比兔子还快! 不行,自己累死累活还没饭吃,这不公平!她得为自己争取应有的权力。 “我只是偷了一会儿懒而已,可这一个月却是兢兢业业的,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大半夜才休息,我这么辛苦,你不能不给我饭吃!”姜雪月气鼓鼓道。 “是吗?”水凌寒终于抬头看她,清透深邃的眸子叫人不敢直视。 姜雪月感觉自己无所遁形,所有被黑暗掩藏的心思似乎□□裸的呈现在他眼前。她不觉垂下了头,怔愣站在原地,冷风让人瑟瑟发抖。 水凌寒适时收回目光,侧身越过眼前人,细心地为花草浇水,干涸的地面渐渐充盈湿润,花草愈发娇嫩可爱。 过了很久,身后再也听不见落水声。姜雪月转过身,看着梨花掩映间一抹同样纯白的背影,心里顿时百感交集、思绪不定。 那双美丽的眸子不禁垂下,蝶翼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大片黑影。 这天她一个人依着梨树愣愣失神,湖面上的风吹动长发,略有些冷意,姜雪月就这样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大大的眼睛始终盯着水光潋滟、清澈如镜的湖面。 几步开外,水凌寒脸色平静,转身离去。 又是一个早晨,莺飞蝶舞,梨花落了满身。 “如果你没有救我,或许现在我也不会那么痛苦。”梨树下,姜雪月侧脸看着来人。 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叫做悲伤绝望的味道。 水凌寒挑眉,“看来这一个月并没让你好好反省。” “我知道,你是故意安排那么多事情给我,让我没有精力分心自责难过,”那美丽的眸子黯淡无光,“可是,有些事情越是逃避越是挥之不去,回忆就像一株藤蔓,慢慢缠绕身体,扎进内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曾经犯下的错。” “每个人都会犯错,都会有情非得已。” “呵呵,并不是每个人的错都能得到原谅,情非得已不过是一种借口。” 水凌寒看她,静静等着下文。 姜雪月幽幽道:“我放了叶魇,亲手杀死了师叔祖,同门因为我死的死伤的伤……” “是你的本意?”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每一次精神都会恍恍惚惚,好像做梦一样,仿佛那不是我,而是杀人的恶魔。” 水凌寒凝眉看她,随即冷冷道:“你被人控制了。” 受人控制!姜雪月身体一颤,眼前浮现出一张黑色的金属面具。是他? “控制你的人应该是抓住了你致命的弱点,然后趁虚而入。” “我会怎样?” “只要那个弱点一出现,你会被他立刻控制,想必幽魂也是为了防止本体反抗才被植入骨血的。” 仿如晴天霹雳,姜雪月瞪大双眼,一个踉跄,背脊撞在梨树上,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四肢。 她咬咬唇,努力让自己从震惊中平复,“难道,就没有摆脱控制的办法?” 水凌寒摇头,“这是一种极其古老的控制术,除了操纵者,很难有人解开。除非……” “除非什么?”姜雪月急切问道。 水凌寒紧紧盯着眼前人,薄唇轻启:“九毒草或者你的弱点消失。” “九毒草?没有弱点?”她神色迷茫。 水凌寒继续道:“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弱点,即使神仙也不例外。为今之计,你只能稳定情绪,不让这弱点显现,操纵者自然无法控制你。” “嗯。”姜雪月垂眸,想起自己从去过迷离林后便常常心浮气躁,一系列的意外也接连不断。 突然回山破坏玉魂山屏障,潜入山顶放走魔头,被抓走后逃回再伤师兄弟……一桩桩,一件件,她还以为是自己走火入魔、恶念所致,没想到冥冥中是遭了他人暗算,沦为了雪灵宫的工具。 怒意油然而生,姜雪月微一招手,飞花剑便至掌中。 “你要去哪儿!”水凌寒拦住她。 “让开!” 他微微侧身,姜雪月毫不犹豫踏步朝前走。 “别忘了,你中了幽魂。” 背后传来轻轻的话语,姜雪月浑身僵硬,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越是生怒弱点暴露的也就越快,而你,也会被再次控制。” 水凌寒再不看她,冷冷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飞花剑无声落地,风声凄厉,一名女子蹲在地上,泪水浸湿衣襟,空气中隐隐回荡着无助的啜泣。 第47章 镜心仙子 一个月后…… 柳叶城一个普通茶馆,小二端着一个托盘从内堂走出,脚步匆匆径直奔向靠窗的一张桌子。 “客官,您要的茶到勒!”小二一边一脸堆笑冲临窗的人大声说道,一边手脚麻利的将托盘里的大碗茶稳稳当当放在了木桌上。 只见那木桌旁围坐着四个青年壮汉,皆光膀露臂,黑黄脸面。 左边一粗犷汉子低头看桌上这碗茶汤,不满道:“光喝茶不吃肉哪行,小二,再来一盘花生,八斤牛肉!” “好勒!”店小二答应一声,飞快跑进内堂催菜去了。 “快点啊!大爷我可等着吃肉!”粗犷汉子不放心的大声催促。 “马上!”小二在内堂答。 右边皮肤稍白的汉子突然笑出声来,“大哥,怎的今日不喝酒吃肉倒要来喝茶吃肉?” “四弟你有所不知,前些天师傅要大哥下山来买米粮,结果咱们大哥下山就犯了酒瘾,一时只顾喝酒把师傅交代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结果被师傅他老人家臭骂了一顿,严令大哥以后不许喝酒。”靠墙坐的满脸胡茬的壮汉插话道。 右边皮肤稍白的汉子笑道:“原来这样,难怪今天无论怎么劝大哥都不沾酒。” 左边粗犷壮汉面皮一红,瞪着满脸胡茬的同伴,“二弟,你又揭我的短!” 满脸胡茬的壮汉嘻嘻一笑,无奈耸肩。 坐在他们一旁的三弟却是一言不发,面色黝黑。 左边大哥有些看不下去,一拍兄弟肩膀,“我说三弟,你这成天摆着脸干啥,整的谁欠了你银子似的,来,给大哥我开心点儿。” 只可惜,黑脸壮汉瞥他一眼,仍一脸严肃。左边粗犷汉子有些尴尬。 “哎,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听说没,梨花仙人和镜心仙子来柳叶城了!”其中的四弟突然转移话题。 粗犷汉子立刻被吸引,满脸兴奋道:“真的!四弟你听谁说的,为啥我就没听说这事儿?” “他们来柳叶城干嘛?”黑脸壮汉终于开口。 只见那四弟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只是前天下山偶然听几人议论,这才知晓梨花仙人与镜心仙子来此。” “莫非是为机关术而来?”黑脸壮汉猜测到。 “机关术?难道是为了保护上官族?”大哥皱眉。 黑脸壮汉点头,“自从叶魇回归,雪灵宫近来便动作频出,横断、天山上古秘籍接连被盗,此次更是扬言誓要拿到上官族机关术。” “这雪灵宫实在欺人太甚,要不是叶魇回来,哪能如此猖狂!”靠墙满脸胡茬的三哥怒拍桌案。 右边四弟亦是有些忿忿不平,“谁说不是呢?可恨那放出叶魇的罪魁祸首,至今还下落不明,无处捉拿。要不是她,短短一月又怎会平添这么多事!” 正在这时,热腾腾的牛肉被小二端了上来,一碟花生也随后上桌。 小二笑容满面,“客官,您要的菜全了,请慢用!” 兄弟四人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大块大块牛肉,只见那大哥不耐烦对小二挥挥手,紧接着便大快朵颐起来。 茶饱饭足,四个壮汉结了帐背起米粮便出了茶馆,看方向是往城外走。 “四位大哥请等一下!”一名男子突然在身后叫到。 四人回头,便见两个衣袂飘飘的俊逸少年:一人温润如玉,手执泼墨兰花折扇;一人邪魅天成,持柄古朴长剑。 好一个非凡气质!四人不禁赞叹。 这两位少年便是何忧和上官子襟。 “敢问四位可是崆峒四掌?”何忧仗剑问道。 粗犷汉子挑眉,“正是我兄弟四人,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何忧笑道:“我和朋友刚刚在你们一旁喝茶,听大哥提起镜心仙子,这一路走来亦颇多人提起她,不知这镜心仙子为何如此为人津津乐道?” “兄弟你问这个!”粗犷汉子哈哈大笑,“说来,她声名鹊起一半是因为她飘忽入神的武功,另一半便是因为她的绝世美貌。” “哦?” “叶魇被放致天下混乱,一个月前,隐世的梨花仙人不得不离开梨花幻境,以阻止雪灵宫扩张。其身边常伴一女子,有传言说是梨花仙人的侍女。” 何忧微眯桃花眼,“侍女?” “别听大哥瞎说,”皮肤稍白的壮汉突然插话,“这女子哪里是侍女,传言分明说的是梨花仙人的心爱之人!” 上官子襟轻摇折扇,笑道:“梨花仙人超凡脱俗、仙人之姿,若是心爱之人,想必此女子亦是貌美无双。” “正是!”皮肤稍白的壮汉连连点头,“此人身姿秀丽苗条,肌肤莹白如雪,气质清冷出尘,比那天山雪莲还要高洁。”说罢,他露出倾慕向往神色。 一旁满脸胡茬的壮汉挠挠头,问到自己四弟,“不对呀四弟,传闻这仙子头戴斗笠,轻纱从头罩到脚,根本看不到身材面貌,你这描述听谁说的?” “二哥,这还用听别人描述?自从一遇到了仙子,我随便想都想得出嘛!三哥,你说是不是?”那四弟一翻白眼,狠狠鄙视了一顿自己二哥。 黑脸汉子深为赞同,“确实,只是惊鸿一瞥,镜心仙子的美貌便永生难忘。” 被这四人一说,何忧愈发疑惑了,“如此说来,这镜心仙子带着斗笠遮了脸?” 四个壮汉相视一眼,一齐点头。 “那为何你们却一致认为她十分美貌,万一这斗笠下实际是张丑陋无比的脸呢?” “不会,”粗犷汉子斩钉截铁,“镜心仙子若真是面貌丑陋,只掩面目即可,为何遮掩全身,更何况她能与梨花仙人相伴,气质清华,美貌可见一斑。” 何忧含笑,不置一词。 “二位兄弟可还有问题,如果没有的话,我兄弟四人便打算回山了。” 上官子襟躬腰感谢:“没有了,多谢四位大哥解惑,耽误了你们许多时候,真是抱歉。” 粗犷汉子摆摆手,一脸浑不在意,“兄弟说哪儿的话,动动嘴皮子的小事儿,花不了多长时间。如此,我们便先行离开了。” 看着四个壮汉渐渐远去,上官子襟不禁叹口气,侧脸对身旁人说道:“看来,这镜心仙子并不是雪月。” “未必,”何忧寻思,“镜心仙子用斗笠遮脸就很可疑。” “也许是因为太过美貌,怕给自己惹来不必要麻烦?”上官子襟猜测到。 “她与梨花仙人是神仙眷侣,两个人形影不离,出尘脱俗,本身就是麻烦,难道还怕惹来麻烦?” “这……” “再者,我这一路走来,人人皆说镜心仙子如何貌美善良,与梨花仙人堪称绝配,却没有人提起过镜心仙子的姓甚名谁。” “既然是镜心仙子,那她必定姓镜名心了。” 何忧侧脸看身旁人一眼,桃花眼里冰冷淡漠。 上官子襟摸摸鼻尖,笑着打哈哈,“现在想来这镜心仙子的确有些古怪,我也觉得她十分可疑。” 何忧转头收回目光,抬脚便往前走,理都不理他。 自从雾水大乱后,只要一遇到可疑女子何忧便自觉认定为姜雪月,发了疯满世界找。 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人刻意忽视的一天,上官子襟无奈摇头,扇着扇子若无其事跟在朋友背后。来偷机关术?恐怕雪灵宫会失望吧!上官族历来都是族长传授几句简单口诀,剩下的便是个人参悟以及不断练习。至于那几本看着精妙实则无用的书籍,被人偷走又有何妨? 他笑笑,随即快步追上前面人。 两人刚回到上官府,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侍从到各个院子通知说雪灵宫魅使白有狐率领徒众直逼城下,城里百姓已乱成一团。 上官鹏接到消息,和三个儿子立刻动身赶往各大城门,半空一时飞满木鸢,巨型□□被缓缓推出,手持刀剑的机关人登上城墙。 城墙外,八抬大轿被雪灵宫弟子围于正中,如众星拱月。月白华帐内,一名男子的身形若隐若现。 “哟,宫主不过是让我来你这儿借一借机关术秘籍,上官族长干嘛摆这么大的阵仗,有狐可受不起不啊。”帐内传来轻笑,白有狐阴阳怪气道。 “妖孽,我何时说过要把秘籍借给你们,少废话,柳叶城不欢迎不速之客,识相的话赶快离开!”上官鹏怒目而视。 “啧啧啧,上官族长何必如此动怒,我们宫主不过是仰慕你们的机关术,因此潜心来此借书观瞻,其诚意天地可鉴。”那声音不男不女,城上之人听着几欲作呕,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上官鹏轻哼一声,冲城下冷冷嘲讽道:“借书?恐怕这书是有借无还吧!” 轿里人立刻反驳,“怎么会,世上谁人不知雪灵宫向来说话算数,既然是借必定会归回的。” “哼!敢问贵宫借了秘籍打算何时归还??” “若上官族长肯将机关术秘籍借于我们,必定七日奉还!”重重罗帐下,白有狐郑重回答。 上官鹏还待再说,却被一人突然抓住手臂制止,他转头一看,不是上官子琴是谁? “子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呆在府里做好警戒的吗!”上官鹏既惊且怒。 上官子琴无奈耸肩,解释道:“爷爷,没办法,子襟在府内听说了您正与魅使对峙,要我来提醒您不要和他多费唇舌,免得入了陷阱。” 经孙女一说,上官鹏瞬间明白过来,从方才到现在,这魅使一直死皮赖脸言语不断,一步步诱他深入。传言此人杀人如麻从不多言,如今竟有空和他闲情胡扯,必定是想拖延时间! “爷爷,这妖孽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时间拖延越久对我们越不利,眼下只能硬拼了。”上官子琴建议。 “商量许久,不知上官族长考虑得如何?”城楼下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传来。 上官鹏两项衡量,大声笑道:“既然贵宫如此有诚意,将我族内机关术秘籍借给你们七天又有何妨!” “爷爷!” 城楼上一声惊呼。 上官鹏只做不理,继续道:“只是,你们得答应老夫一件事。” “何事?” “这事很简单,那就是……”他微微抬手,“你们都得死!” 无数利箭划破长空,顷刻而下,雪灵宫弟子措手不及,一个个被利箭穿心。 “老秃驴,竟然骗我!”只听城楼下一声怒喝,轿子四分五裂,一名染着丹寇,长相酷似女子的男子飞升而出。只见那男子五指纤长,指甲尖利,如狐爪一样向上官鹏胸口袭来,速度快如闪电。 冰狐爪!上官鹏两眼圆睁,怔愣的看着那早已扭曲变形的手指,脑海空白一片。 “爷爷!”上官子琴惊恐万分,立刻扑到自己爷爷面前,打算拿身体做肉盾。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呼啸而来,上官子琴只觉耳边有凌厉的风刮过,便听见背后白有狐闷哼一声,紧接着有灼热的血洒在衣服上。 她心里一颤,僵硬的转过脑袋,看见白有狐仰躺在地,血迹斑斑,赤红着双目直直盯着自己。 “何忧哥!”上官子琴惊喜叫道,一把抱住眼前人,泪花在眼里闪烁。 刚才差点就死了!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何忧皱眉,故作无意的拂开上官子琴,随即问道:“子琴,你和族长没事吧?” 上官子琴神色微黯,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我和爷爷都很好,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们可就成了白有狐爪下亡魂了。” “嗯。”他点头,接着微瞥地上的白有狐。 上官子琴心有余悸,看他一眼,询问道:“白有狐死了,是不是该趁胜追击?” 何忧皱眉不答,俯身凝视白有狐沾满污血的脸,“我们上当了。”他平静说道,接着一把撕下那张假皮。 “不是白有狐!”上官子琴惊呼出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原本躺在地上阴柔狠厉的白有狐忽然变成了普通人。 “如果这不是白有狐,那真的在哪儿?”她突然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恐怕已经在上官府了。”何忧低沉回答,“子琴,这里交给你了,我马上赶回府中去帮你哥。” 话一说完,他便已然远去。 上官子琴叹息一声,回头吩咐侍从将爷爷带下城楼好好照顾,刚才受了惊吓,老人家一时没缓过来。她低头向城楼下看去,此刻早已空无一人。 而另一边,上官府内却是剑拔弩张、硝烟弥漫,半空中刀光剑影,白有狐与一白衣女子正斗得难解难分。 何忧远远便瞥见这一幕,上官子襟等人正站在屋檐下观战,何忧略一收力,无声落在他旁边,亦抬头观察。 那女子武功出神入化,招招虚实相应,叫人眼花缭乱,白有狐手忙脚乱,几招之内便狼狈落地。 “围住他!”上官子襟大喊,黑燕骑顷刻涌出将白有狐团团围住。 白衣女子也已落地,站在远处漠然而视。 何忧眯眼瞧她,清华气质、卓尔不群,斗笠上倾泄的薄纱罩住了女子全身,难以辨认容貌。 他心底微沉,这女子太过冰冷孤绝不食烟火,并不是四师妹。四师妹的孤傲是因为外表,气质却是温婉纯粹,与此人有天壤之别。 念及此,何忧再不愿多看一眼,转头冷观白有狐,他却没注意到在收回目光的那一刹那,白衣女子僵硬的身体顿时放松。 地上,狼狈的白有狐轻咳出血,狭长的眼睛细细巡看周边人,女子般阴柔的面孔现出一丝狠厉,他嘲讽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抓住我?” “你身受重伤,难道还能逃走?”上官子襟反问。 “哼,若非这臭女人,秘籍早已拿到,我又怎会如此狼狈!”长短不一的指甲直指白衣女子,白有狐由怒转悲,“可恨我十几年的指甲,一朝被折损,呜呜呜……” 他竟握着手,掩面失声痛苦起来,那声音不男不女,沙哑难听,众人听着只觉头晕目眩,黑燕骑一个个捂着肚子干呕,恨不得连胆汁都给吐出来。 “糟了!”何忧面上一冷,忙稳住子襟,提醒道:“大家赶紧捂住耳朵稳住心神。” 此刻哪里有人听得进去,白有狐轻嗤,瞄准时机溜之大吉。 白衣女子与何忧同时去追,却意外撞在一起,雪白的斗笠从头上脱离飞出,白衣女子一惊,立刻以袖遮面,单手去取半空的斗笠,没想到何忧出于愧疚也正要飞去取那斗笠,两个人再次相撞。 白衣女子气恼不已,一掌推开身旁男子,飞身拿到斗笠,一个旋身已再次戴好。 这事出人意料,短短一会儿白有狐便逃之夭夭,再难抓住。 两个人相对而立,气氛有些尴尬。这缘分!上官子襟左看一眼右瞧一下,心里不禁好笑。 要真能配成一对该有多好!可惜呀,他无奈叹息,一个名花有主,一个心有所属…… 何忧正不知所措,抬眸便见天边飞来一人,眨眼便落在白衣女子身旁。 何忧仔细打量他,他亦仔细打量何忧。 那双眼眸如雪山一样冰冷,又如明镜一般通透,沉寂深邃,干净了然,仿佛天底下所有的事都瞒不过这双犀利的眼睛。 何忧心底一惊,若无其事侧脸避开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水凌寒垂眸,低声问到身边女子,“事情都办好了吗?” 他的声音平静不起波澜,闻之只觉安心,姜雪月刚要开口,略一寻思却只点了点头。 “那便走吧。” 两个人白衣飘飘,恍如神仙眷侣。眨眼便飞离上官府,消失天际。 底下一干人等皆痴痴凝望。 “到如今,我才终于相信那崆峒四掌的话。”身后,上官子襟仰颈看天,目光神往,不禁幽幽道。 何忧转头看他一眼,挑眉道:“相信了他们说的什么?” “镜心仙子与梨花仙人果真是一对神仙眷侣,着实令人羡慕。” “是吗?我倒不觉得。” “难道……你还在怀疑?” “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连他自己也很迷茫,这镜心仙子明明行为举止甚至气质都与师妹不同,可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却在大声对他说这就是要找的人。 一丝微风拂过,繁茂的玫瑰花丛,一方绿萝帕躺在地上,空气里渐染风铃花香,何忧垂眸,看路旁那株风铃草正含苞待放摇曳生姿。 院子里的人一个个离开,渐渐空落下来,绿萝帕被风吹起,打着卷儿落在一双鞋边,帕上几株风铃草栩栩如生。 有人停住脚,伸出纤长细腻的手捡起了罗帕。 “这不是雪月妹妹的罗帕吗?”上官子琴犹豫万分,随即将它小心放入衣襟。 第48章 朝夕相处 “子琴?你回来了,爷爷怎么样?”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站在原地沉思中的子琴吓了一大跳。 “我刚回来,哦,爷爷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碍,已经送回房里歇息了。”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慌乱闪躲,好像在极力掩饰什么,上官子襟眉头皱成一团,“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生病了?” “没、没有,怎么会呢!我身体好的很,可能是太累了吧。大哥,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玫瑰园了。” 说着便脚步匆匆离开了。 上官子襟满心疑惑,静静看着她倔强的背影。 绝对不能让任何发现这块罗帕,一路上,那方翠绿色罗帕被紧紧拽在手中。玫瑰苑里,金丝木炭熊熊燃烧,赤红色的火焰像毒蛇嘴里的信子,迫切渴望吞噬猎物。 绿萝帕绕着火焰绕了一圈,子琴再三犹豫,终于还是把它丢进火海,绿萝帕燃烧起来,明亮的火光映照着那张绝情冷漠的脸。 看着那帕子被一步步吞噬,她的心里涌上一丝窃喜,半饷,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炙热的火盆被一脚踢翻,木炭滚落至脚,穿透鞋灼伤了皮肤。 上官子琴并未察觉,麻木的将一块灰黑色的帕角捡起,那上面隐隐可见一株风铃草。泪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原本的喜悦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无尽的悲凉吞噬了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那是她的知己,是她一见如故的朋友。找了一个月,担忧了一个月,如今总算知道在哪儿了,现在她却要毁掉证据隐瞒下来,可是…… 这些日子和何忧哥朝夕相处,那么的弥足珍贵,她不想,不想让别人闯入。 再说,雪月既然隐藏身份,自然是不想让别人认出来,她是她的好姐妹,自然也该装作不知,对,就是应该装作不知道。就当……她什么也没捡到,什么也没猜到。 浮在头上的乌云一时散去,心情豁然开朗,子琴垂眸,小心将这块帕角放在盒子里,然后放到书架最底层。 她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一时的不忍心,导致后来事情败露,成为别人利用自己的把柄。 此刻,青山绿水间,一间小茅屋内浓烟滚滚,打着旋儿从茅屋四面升起,一时仙气腾空,着实一番美景。 梨花树下,一俊逸男子仰躺在木椅上,泼墨长发倾泄如水,无视烟味刺鼻,正含笑欣赏眼前雾云缭绕的美景。 没一会儿,一名女子慌慌张张一脸惊恐的冲出茅屋,弯着腰不停咳嗽起来。 水凌寒轻挑长眉,雪山一般清冷的眸子染上一丝笑意。 姜雪月抬头便见远处人一脸惬意,隐隐还露出看好戏的神色,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痛恨。 哼!什么梨花仙人,这一个月相处下来,分明和二师兄一个德行,都狐狸般狡猾的紧,一样的吃人不见骨头! 心里正腹诽着,椅子上的人突然就脸色大变,重新恢复了孤冷脱俗、高不可侵的模样。 不会吧,这人难道是自己肚子里面的蛔虫,她心里想什么都能被看出来?呜呜呜,看来以后不敢轻易骂他了。 水凌寒正眉头深锁,他的心一向平静如水,万事不起波澜,为何短短一月,心情时常不受控制。 《长生诀》练至大成,视凡尘如无物,再无思绪可动,无情可扰,诸事皆空。他,这是怎么了? 姜雪月哪里知道水凌寒在想这些,只以为被人知道了心思,一时有些尴尬。 想着自从被救后,自己就跟个丫鬟一样被水凌寒唆使着干这干那,出了幻境之后更是被牵着鼻子走,一天要死要活,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就拿今天来讲吧,两个人分头行动,自己阻止了白有狐盗取机关术秘籍,一回来还要给这大爷烧水! 好吧,她承认水凌寒是比她功劳大,一个人便阻止了纱篮女救了崆峒派,可是,她很累好不好!这位仁兄竟然自己不烧水要她来烧! 前几天树林里拾掇的干柴早就烧光了(当然,也是为某某烧洗澡水),现在没有干柴,于是,呜呜呜,烧湿柴的下场如上。 唉,寄人篱下的苦日子啊!可怜的雪月姑娘第一万次感慨时运不济。 “怎么,发什么呆,水烧好了?”水凌寒一出声便只觉钟鸣玉罄空谷足音。 眉目淡然适从,唇瓣有些失血,却更显风姿卓绝,飘然如仙。 “还没有,马上就烧好了。”姜雪月皱皱鼻子,强忍一把辛酸泪。 “不用烧了,烟气太重,水质会变得浑浊,不适合沐浴,你把它倒了。” 天,她没听错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佛祖听见祷告了,这仁兄良心发现了?! 奴役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再去重新打几桶水,再烧一遍,不要用湿柴,否则我晚上睡不安稳。” “嘎!”还在激动狂喜的某人顿时石化,只听噗噗几声,胸口有个东西碎裂了。 “水凌寒,你、你还要不要人活!我、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从此远离你这吸血虫!” “哦,是吗?既然如此,慢走不送。”那语调波澜不惊。 砰砰砰,脑袋里有东西砸地上了,估计应该是面子。 姜雪月立马狗腿起来,眨眨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传说中的吸血虫。 “那个,有话好说嘛,我立刻就去打水重新烧,绝对让(你这魔鬼)您老人家开开心心,舒舒服服沐浴(脱一层皮更好)。” “拭目以待。” 水凌寒抬眸看她,见那巴掌大的脸上左一块黑又一块白,配上那极度容忍怒气却佯装谄媚的神情十分滑稽可笑。 忍不住便眉眼微翘笑出了声。 姜雪月目不转睛,定定看着那雪山一样的眸子染上笑意,冰冷的脸颊盛开如三月桃花,那么的轻,仿佛风一吹这笑容就会像水一样悄悄化开消失无踪。 一时看呆,感觉鼻血都快要流出来了。 所有的委屈埋怨皆已成了泡影,有棵树在心底茁壮成长,慢慢伸展枝叶,慢慢吐露芬芳,慢慢结出巨大的果实。 然后…… 她的瞳孔映射出他的瞳孔,那瞳孔正慢慢收缩,渐渐汇聚成一小点,里面却是流光闪烁,莹莹星空。 “你在看什么!还不快去烧水。” 水凌寒声音冰寒,脸上早已堆砌出一道雪墙,目光从未有过的凌厉和淡漠。 姜雪月顷刻回魂,便见那脸如寒霜,刻意疏离让她感到窒息。 风雨飘摇中,那颗果实“嘭”的落地,慢慢滚慢慢滚,滚到暗无天日的角落。心里明白自己也许一辈子都得不到救赎了。 “切,梨花仙人容貌绝世,小女子观瞻观瞻还不行啊!”她故作轻松。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了当,水凌寒一时竟无言以对。 原是自己多心了。 “好了,快去准备水,天都快黑了。” “呜呜呜,你还真把我当丫鬟使了,明天一大早,本姑娘就要昭告天下人,他们仰慕的梨花仙人水凌寒究竟是怎么虐待一女子的。” “我这儿刚好有一株九毒草……” “啊,九毒草!嘿嘿嘿,世人皆说梨花仙人救人于水火,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 “我这就去给您烧水!” 某女干劲十足,一溜烟便跑到屋檐拿起水桶,准备去溪边提水。 “等一下。”水凌寒淡淡道。 姜雪月停步,疑惑的看着他。 水凌寒微微抬手,一片小小的翠绿色叶子便飞到姜雪月手中。 是九毒草! 她欣喜的看着那片半大不小的叶子,一股异香扑鼻。 “摘了一个时辰,必须立刻服下。” 一个时辰前摘的?一个时辰前他不是在崆峒派对峙纱篮女吗?也就是说……早在一个时辰前这人便击退了雪灵宫,然后…… “这是向琴离子要的,不是从南疆摘的。” 姜雪月翻翻白眼,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在南疆摘的,南疆那么远,怎么可能一个时辰来回跑一趟,不过…… “九毒草不是只有生长在南疆吗,这么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崆峒派为何会有?” “崆峒派以火山岩种植,每隔一个时辰便用沸水浇灌。” “那他们还有吗?” 水凌寒微瞥眼前人,道:“只此一棵。” 这么大手笔啊,辛辛苦苦种的九毒草被拱手送人,估计这会儿琴离子要哭死在崆峒了。 “唉,要是九毒草能长两片叶子就好了。” “为何?” “长两片叶子的话就可以一人一片啊!”这样的话她也不会因为平白得了人家宝贝而感到愧疚了。 毕竟只有一棵,说不定这棵九毒草就是人家拿来救命用的,现在却要入自己的肚子了,虽然是为了解除幽魂。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如果你再不吃了它,半个时辰后它便没了效用。” “哦,好。” 姜雪月一把将掌心这片小绿叶放进嘴里,这片小绿叶仿佛知道自己会被吃了似的,在指尖还略微挣扎了一下,发觉无用于是便颤抖着化成一滴水,自动流入喉间。 身体突然轻飘飘的,一丝甘甜窜入骨髓瞬间消失无踪,血液里,一个生物蠢蠢欲动,片刻却又平静下来。 不知道幽魂是触角落了还是脑袋掉了一个,反正整个人轻松许多,就像捆住自己的绳索又断了一根。 “感觉好多了!”姜雪月长呼一口气。 只是一片叶子效用就如此之大,怪不得那么多人寻找九毒草,能解百毒,使人复生,生长五百年还能炼化成精,脱胎换骨,得道成仙!! 要是自己也是九毒草就好了!不像做人那么辛苦。算了算了,当九毒草也很危险,被采了就会落入人口,而且五百年都不能动弹…… “只是好多了,三棵九毒远远伤不了幽魂。” “只要我努力去找九毒草,总有一天幽魂会从体内消失的。” “是吗?”他倒想不到她如此信心满满。 “哎呀!”姜雪月一拍脑袋,“光顾着说话,差点把烧水的事情给忘了。” 那白色的衣袂在空中翻飞,水凌寒静静看着她如蝴蝶一样翩然远去,欢乐的气氛叫人沉醉。 笑容就这样第三次默默爬上嘴边。 为某人准备好热水,太阳就已经下山了,本来是不打算做饭的,鉴于实在饿得快晕过去了,磨磨蹭蹭极力忍耐下,姜雪月还是弓着腰一脸无奈去了厨房。 算了,还是认命的做饭吧,她可不想饿死! “我来吧。” 扑通一声,手里的木柴落了地,姜雪月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门框里不染尘埃的人,一脸不可思议。 水凌寒微微皱眉,这丫头,怎么看着他的眼神跟见了鬼似的,有那么可怕么? “哈哈哈,你刚刚说什么?”这位大爷可是向来都抱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累活苦活别人干的原则,今天会这么好心做饭?! 切,骗谁呢? “水凌寒,你今天是不是生病了?”可别啊,生病了还得要人照顾,自己以后的状况……肯定更惨! 水凌寒不语,轻轻来到姜雪月眼前,夺过她手中打火石,一个扑啦声,柴被点燃了,火光映着那如雪的脸庞,莫名染上胭脂色,冷漠姣好的面容突然柔和了几分。 姜雪月僵硬着脑袋,一点一点扭动脖子,见他正半蹲在地上,衣衫披散在地,似月光倾泄,纤长的手指偶尔抓起一块木柴朝火力放,火便渐渐旺盛起来。 就这样痴痴的瞧着,口水差点没落在地上。 上天果然是偏心的,赐予了这人这般好的皮相,好像无论什么样的事情被他做起来都是那么妥帖自然顺利成章。 “柴没了,去外面捡点儿来。”水凌寒平静说着。 “啊?哦哦哦,我这就去。” “对了,要捡多少?外面很黑的。”门框里伸进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那双眼睛明亮如天上的星星,不过却是闪着白痴的光,水凌寒心里发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随便你。” “哦。”门框外的人有些失落,接着便不见了踪影,屋外传来脚踢石头的声音。 真是不解风情,都说了天黑了嘛,和她一起出来不行吗? 姜雪月无奈叹气,抬头看看月亮,圆圆的像一块美玉高高挂在天空;再看一看小茅屋,梨花盛开,一缕白烟从屋顶飘出,静谧祥和。 有饭香钻进鼻尖,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努力咽下口水,心花顿时怒放。 这个人怎么这么完美无缺呢?武功比她高也就算了,琴棋书画比她好也认了,可为什么连做的饭都比她香! 想是这样想,却还是匆匆忙忙捡了一大堆干柴跑回了小茅屋。 水凌寒早就坐在桌旁品尝菜肴了,姜雪月一进屋见了这番场景,气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臭骂他一顿。 不是说柴不够了吗?饭怎么熟了?菜怎么好了?存心跟她过不去是吧! “哼!”姜雪月脱手便把一大抱柴扔在地上,苦着脸坐在桌旁,直接无视对面某小人,拿起碗筷便狼吞虎咽起来。 那柴非常识时务的一根一根滚到水凌寒脚下,然后大大方方对那雪白的衣衫来了个亲密接触,一块块黑乎乎的斑点便这样在衣服上出现了。 水凌寒默默无语,半垂眸看着脚下一大堆树枝树棍,深深怀疑这些都已经修炼成精。 抬头看对面人吃得正香,他本来不想说的,但是这衣服着实糟蹋了…… “你……” “你什么!”姜雪月怒瞪。 “没什么,本来是想提醒一下那碗筷好像是我今早用过的,没洗。”他淡淡陈诉。 “什……么……” 有碗筷落地声(碗为木碗),紧接着院里一阵呕吐。 水凌寒眉尖微动,眸光暗闪,手中莫名多了一杯茶,竟安然自在品起茶来。 “哦,我要沐浴更衣,烧水的事情便拜托你了,这些柴着实不够,再去弄点吧。” 院外突然停止呕吐,一个苍白的“鬼影”爬起嵌在门框里,目光幽怨愤恨。 “你不是刚沐浴过吗?!” “方才熏了烟。” “我不管,反正本姑娘不想伺候了。你……” 还想说让他自己去烧水,可人家理都不理,直接无视的走开了。 姜雪月彻底愤怒了,冲着屋里大声吼道:“想沐浴就自己烧水去!” 屋里再没半点人声,她彻底崩溃了。 好吧,今天偏不干活了! 于是…… 半柱香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某人无奈妥协,认命把饭菜收拾了,然后捡柴烧水。 看着水汽一点点冒出,姜雪月一时有些失神,等到水烧好她便一个人走出了小茅屋。 他不需要吃饭的,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为了她却下了两次厨,为这份情谊,即使任劳任怨也是应该。 月亮圆圆的,孤零零挂在天上。 不知道雾水山怎么样了,师傅他还好吗?今天碰到二师兄,师妹大师兄也下山了吗? 心里有些失落,她知道是为什么。 各大门派撒下天罗地网,誓要抓住残害同门、放出魔头的妖女。 这一个月,听过太多太多对自己深恶痛绝的诅咒,见过太多太多一提起自己便神色尴尬的同门弟子。 她就在他们眼前,看着听着,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字眼,像一颗颗细小的针,扎到自己心灰意冷、支离破碎。 没有人知道,众人仰慕的镜心还有一个名字叫姜雪月,只能戴着斗笠出现在光天化日下。 多么可笑! 微风拂面,夜凉如水,梨花纷飞如雪,这样沉寂孤独的夜,姜雪月一个人坐在梨树底下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将头低低埋在胸口。 有晶莹的泪花,闪闪落地,浸润土壤。 茅草屋上,水凌寒远远凝视,眼神漆黑深邃,雪白的衣衫迎风飞舞。 好看的长眉微微皱起,如雪的脸几近透明。 她还是不愿向他敞开心扉,白天里总是戴着一副面具,假装快乐和无忧无虑,永远都没心没肺的笑着;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便一个人舔舐伤口。 第49章 阴谋不断 “水凌寒!”一大早,半掩的房门便被一脚踹开,可怜的门板晃来晃去,终于嘎呜一声扑在地上。 镜前正穿外套的水凌寒瞥一眼地上那可怜的门板,随即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这门这么不结实……”姜雪月俏脸一红,小声咕哝。 “门是你安的,你会不知道结不结实?” 这事儿他还好意思说!姜雪月一听就来气。修建茅屋安窗户门哪一样不是她做的,他就心安理得坐享其成就行。 自己都没怎么抱怨,别人倒抱怨起自己来了?算了,这些都是小事儿,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斗嘴了。 “好了,我一会再把它装上去,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崆峒秘籍被雪灵宫偷走了!” “嗯。” “咦,怎么这么冷静,难道你早就知道啦?” “我已经去过崆峒派了。” “你去过了!不会吧,秘籍被盗可是昨晚子时发生的事。” “亥时崆峒掌门传信于我,说崆峒有异,他怀疑雪灵宫会再次盗取秘籍,等我赶到,秘籍已经被悄悄窃走。” “想不到雪灵宫竟如此狡诈,强抢不成便来偷窃!” 姜雪月一时义愤填膺,转念又担忧道,“现在天上、横断、崆峒秘籍相继失窃,各门派肯定更叫心神不宁,惶惶不能终日了。” “先是大张旗鼓在各门派招摇一番,吸引旁人注意,随后佯装不敌,暗中偷窃秘籍,声东击西,出其不意。” 水凌寒细细分析,语调平静得惊人。 可是……按照雪灵宫现在的实力,明明可以将各门派轻而易举逐一击破,然后再取秘籍。为何却大费周章佯装落败,行偷窃之术呢?姜雪月怎么也想不通。 “雪灵宫为什么要这么做?那秘籍有什么用吗?”姜雪月忍不住问。 “横断、天山、崆峒,三大门派已有三千年历史,门中秘籍虽不是当今最至强的,却是年代悠久难能可贵。” “这跟雪灵宫偷盗有关系吗?” 要论年代久远,她可记得梵净山立派也已三千年,秘籍同样古老珍贵,而且和着三派梵净山实力稍弱。 “他们那么喜欢秘籍,为什么不去偷梵净山啊,不是更简单么?” “他们会去偷!” “什么?” “叶魇一定会去偷梵净山秘籍,却不是现在。” 水凌寒转身走出房门,好看的长眉拧成一团。 梵净山内讧正盛,门中弟子为了掌门之位你死我活,全然不理外事,三年五载恐难平息,估计叶魇也是想到这一点,因此选择一边坐山观虎斗,一边收拾这些大门派。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叶魇下一步便会是…… “立刻收拾行李,去长白山。” “好。” 见她一口答应,二话不说便去收拾衣物。难道她也想到事情关键了?水凌寒暗暗赞赏,平时大大咧咧,关键时刻倒沉稳。 事实上,姜雪月到现在都还很迷糊,根本没有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水凌寒神色严肃,便知道这事有多么严重,自己当然不会这个时候埋怨他包袱也要别人整理这种小事。 “水凌寒,你怎么这么肯定雪灵宫下一个目标会是长白?”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两道白影风一样掠过竹林。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费话,知道还用问? “因为除梵净山以外,只有长白有他想要的东西。”那目光深邃悠远闪烁不定,仿佛在回想着一件陈旧的往事。 “难道是秘籍?”不对呀,长白山向来各练各法,口诀倒是五花八门,可就是没听说有什么秘籍之类的东西。 “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保护梵净山,好像长白没什么秘籍吧。” “长白的秘籍藏在长白山腹。”他淡淡陈诉。 “藏在山腹?秘籍不用来修炼却要藏在山腹,长白山又不傻。”天底下竟有人不修炼秘籍,却要费心思把它藏起来,而且还是山腹! “无论信与不信,秘籍就在长白山腹,若我没猜错,此事想必长白山无人知晓。” “可是,是谁把长白秘籍藏起来的呢?叶魇为什么要花心思在几本秘籍上?” “上古秘籍分为六本,分别掌握在六个历史悠久的门派手中,古籍记载,曾经有一位道法高深的散仙下凡游历,应心中所悟写下一本心诀,分为生、息、吐、稳、静、空六卷。” 突然就想起前几天他没日没夜翻阅的一羊皮书卷,平时不见他看,都高高放在书架最顶层最不显眼的地方,可自从横断被窃后那一大堆羊皮就被摆上了书桌。 所谓的古籍想必就是那一堆羊皮书卷。 “这本心诀的六卷就是六个门派的秘籍……” 水凌寒看她一眼,目露赞同,继续道:“这位散仙不知何故突然消失,心诀便分散四处七零八落,三千年前当时六个最强大的门派费劲心力,各自取得一卷。” “然后呢?” “中间曲折颇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修炼这心决,除容颜不老、永获长生外,更甚者脱胎换骨羽化飞仙。” “叶魇想要羽化登仙?”如果是为了长生成仙,好像也没什么错,虽然偷窃并不光彩,可到底没有伤人性命。 每个人都会有欲望,千百年来不知多少能人异世为求长生之法而大打出手、不折手段,连正派都无法避免明争暗斗,相较而叶魇实在算得上正人君子。 姜雪月突然就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好像没什么意义。 然而…… “心诀只适合仙人,以凡人体质根本无法承受。前三卷为吐纳天地之气,尚可修炼;后三卷却是感悟生死,蜕皮脱骨,只要一练便会筋脉具断爆体而亡。” “什么!”这话如晴天霹雳,一时竟叫人难以置信。 脚底突然有寒气冒了上来。 水凌寒微瞥身旁人,语调冰冷,“叶魇如果想要修练成功,必然会借助外物。” “是什么?” “每隔一个时辰用人血浸泡身体,最后三卷练完为止。” 那一字字钻入耳朵,姜雪月便浑身僵硬,头皮发麻,一股恶寒窜入心间。美丽的瞳孔逐渐放大,脸像鬼一样苍白。 用人血浸泡身体,那该是怎样恐怖恶心的场景! 日夜兼程,一路北上,两个人终于在两天后赶到长白山脚。 姜雪月把头仰得老高老高,看着挺拔俊俏,高耸入云的山峰,嘴巴张得老大。 绵延不断的峰峦中就属这座最最雄伟。 “我实在不懂为什么长白不选这座主峰建派。”姜雪月收回视线,转头看着水凌寒。 水凌寒迈步向山脚溪流走去,淡淡道:“书中有记载,回去自己查询。” 又是自己查,就知道问你白问!姜雪月没好气的皱皱鼻子,快步跟上前面人。 水凌寒来到溪边,盯着山壁上密密麻麻覆盖的藤蔓微微皱眉,略一停顿,随即步入水中,溪水立刻漫过膝盖,浸湿衣服。 姜雪月一脸见鬼的样子,几个寻思间也跟着下了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她想应该跟长白秘籍脱不了关系。 溪水顷刻漫到大腿,浸湿了衣裙,姜雪月一个激灵,上下的牙齿不停打颤。 水怎么这么冷! 不一会儿,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看着水凌寒慢慢走远,她不敢停留,连忙运功御寒,咬牙跟上他。 水凌寒在石壁处停下,抬手一挥,层层叠叠的藤蔓像帘子一样从中间向两边自动分开,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便露了出来。 他转头对姜雪月道:“我先进去查看情况,你随后再进来。” 姜雪月点点头,看着他弯腰钻进洞穴。 水凌寒一进去便皱起眉头,一股浅浅的花香弥漫在空气里。 里面远没想象中那么暗,石壁上荧光闪闪,如同黑夜里的灯,照亮了整个洞穴,四周空空荡荡,溪水从深处流出,安静异常。 “进来吧。”他冲外面平静道。 姜雪月听到声音,立刻弯腰钻了进来。 这花香!脑海里突然窜入那九名女子,姜雪月正要往前,却突然脸色一白,不由大吃一惊。 洞里的水比外面还要冷上数倍!她一进来双腿就僵在原地,动都不能动了!暗暗运功御寒,可半点作用都没有。 “抓住我的手。”水凌寒冷冷道。 姜雪月抬头疑惑的盯着他,却还是乖乖照做,一把抓住眼前那只手。他的手很冷,不过比这水要暖和很多,心里突然有一丝热流涌过,慢慢的,全身暖和起来,再没那么僵硬了,脚和腿也渐渐恢复知觉。 “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用力抓牢这只手。 水凌寒长眉微动,小心向前走,姜雪月紧紧跟在身后,右手被他牵着,寒冷带来的恐惧被悉数冲散,消失无踪。 洞穴一直向里延展,越往里走越是空阔,穴壁上的荧光也就越亮。这洞穴太长,感觉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开始慢慢变浅,可以很明显感觉它在向外流动,隐隐约约有水声传来。 “水凌寒,你听见水的声音了吗?”她总感觉这水不是一般的大。 水凌寒皱眉不语,继续往前走。 水越来越浅,越来越急,姜雪月恍惚觉得这水底有些倾斜,他们好像一直在往上走。 水声越来越大了,终于,一帘悬瀑出现眼前,自高空而落,坠入水底,激起千万水花。 太不可思议了,没想到山体里面也会有瀑布!她不由瞪大眼睛,仰头观望,顺着水瀑一路向上,洞穴顶端有一个巨大的裂口,而水便是从那里涌出的。 裂口四周非常平整,笔直成线,不像天然形成,倒像有人用剑刻意划开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有这样深厚的功力划开洞顶?姜雪月惊叹不已。 顺着瀑布向里望,隐约可见一个斜坡,再向上却是漆黑一片。 两个人相视一眼,一前一后飞过水帘,还没站稳脚跟,无数水花便腾空而起,化作一柄柄利剑迅速飞来。 “走!”水凌寒毫不犹豫,拉着姜雪月便向上跑,那冰剑像长了眼睛一样在背后穷追不舍,渐渐赶了上来。 姜雪月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剑追了上来,着急之下便使出一记掌力,无数把水剑被震得粉碎。 她正得意,却突然见到哪些碎裂的水珠顷刻又凝聚成一把把剑,飞过来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不知多少倍。 姜雪月大惊失色,忙转过头,两个人不管不顾顺着斜坡一直向上,不一会儿,水凌寒突然停住。 “别动,往面是悬崖!”水凌寒眼疾手快扯回要往前的姜雪月。 姜雪月一脸疑惑的看着他,再低头看一眼脚下,踏踏实实的地面,根本没有悬崖! 水凌寒不语,垂眸割下一截衣袍,向前一扔,那袍角就这样悠悠扬扬穿过厚实的地面不见了踪影。 姜雪月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背后剑气逼人,她慌乱转身,一记掌风刚好击碎飞到眼前的水剑,水珠四散,顷刻凝聚,再次袭来。 正要出手,水凌寒突然伸手拉住她向悬崖跳去,两个人一起穿透地面,直直坠落。 “你疯了!”听着耳畔呼呼的风声,姜雪月及其恼火。刚才还不让自己往前走,现在倒拖着她一起跳下来了。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她不要死啊,她还没向师门认罪,还没有杀死叶魇,怎么可以死呢? 姜雪月闭着眼睛,不甘心的等着自己粉身碎骨。 然而,等了半天还没有到底,耳畔风声还在呼号,她却有些疑惑了。难道悬崖很深,所以还没到底? 又过了半天,姜雪月实在等得不耐烦了,试探性的睁开了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水凌寒那张人神共愤的脸。 水凌寒的脸色向来白净如雪、毫无血色,此刻虽然也毫无血色,却是白得有些诡异。他的眼睛很美,既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纤尘不染、纯净剔透,又像湖海一样蔚蓝深邃、浩瀚无垠。姜雪月一时看痴。 “怎么,还想抱我到几时,手也该松一下吧。” 那声音沉稳冷静,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绮念,姜雪月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离开他的怀抱,垂头掩饰自己的尴尬,不经意瞥见脚下翠绿色的植物。 “怎么会有这么多藤蔓!”她惊讶不已。 “嗯,快走吧。”水凌寒语气淡淡,飞身踏上石梯。 姜雪月翻翻白眼,无可奈何的跟在后面,这才注意到前面人原本雪白的袍子上有一大片显眼的血迹。 “你的手臂……”她满脸担忧。 水凌寒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根本没有理会。姜雪月眉心拧成一团,大踏步追上去,强硬拉住他,从衣服上迅速扯下一块布包扎起来,完事儿还打了个漂亮的兰花结。 “好了,这样就不会再流血了。”看着自己的作品,姜雪月一脸得意洋洋。 水凌寒垂眸微瞥,长眉微不可见跳动了两下,随即继续向上走。 手臂上的穴位早已封死,根本不会流血,但不知为何,他不愿拒绝她的好意。 连谢谢也不说一声,姜雪月站在原地不满的嘀咕。 “还不快跟上。”高处,水凌寒好意提醒。 “哦,好。”姜雪月回答一声便迅速出发。他们还在悬崖上,不过悬崖上生长着无数藤蔓,还有故意开凿的石梯笔直而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许没人会相信在这长白山腹有这么一处悬崖。 “到了,就是这儿。”石梯已到尽头,水凌寒停步,仰头看着上方。 只见一把古剑漂浮半空,流光闪烁,光芒夺目。 古剑旁边原本有一本“吐”的秘籍,此刻却已不知所踪。水凌寒垂眸,神色凝重。 如他所料,还是晚来了一步。 “这剑……”姜雪月站在水凌寒旁边,亦仰头朝上看。 “难道这里的光都源自这把剑?”她一声惊叹,引来水凌寒鄙夷的目光。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姜雪月脸一红,喃喃道。 水凌寒收回目光,转而看着古剑。 “你说的没错,这里的光都源自这把剑。” “它有名字吗?” “此剑名曰回魂,由金刚岩所造,相传是创六本心诀的散仙遗物。” “原来它就是回魂剑!回魂一出,万恶归善。早些年间下山历练时我便听说很多人为它踏遍江南海北,就是找不到回魂剑的下落,恐怕那些人到死也不会想到它在这儿吧。” “这把回魂剑已经和这山峰融为一体,恐怕想拿走也不可能了。”水凌寒平静陈诉,末了又皱起长眉。 想必那九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动回魂剑。 “你说剑和山融为一体了?”姜雪月不可置信的盯着水凌寒。 “它的本源是石头,日久天长和山融为一体也不足为奇,回魂剑如果还留在世间必定造成杀戮,相必那位散仙也想到这点,所以才将它放在山腹之中,做这座山的山灵。” “山灵,它已经有了灵性?” 水凌寒轻轻点头,“也许再过几千年,它会幻成人形。” 想到几千年后,这把剑长了耳朵鼻子开口说话,而且还会四处乱跑,姜雪月冷不丁一阵恶寒。 她不由靠近身旁人,“你不是说来长白保护秘籍的吗?怎么现在连秘籍的影子都没看见?” “秘籍已经被盗走了。” “什么?”姜雪月抬脸瞪大眼睛,脑海里迅速窜出刚进洞的画面。那隐隐的花香…… “是花篮女!”她惊呼。 那一惊一乍的神情着实让水凌寒很无语,于是,他选择无视姜雪月,径直走下石梯,眨眼远去。 “那现在怎么办呀?喂,别走那么快。”石梯笔直向下,一不小心踩空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他怎么走那么快呢?姜雪月一脸幽怨的看着下面那抹白影,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向下走。 第50章 欲说还休 “雪灵宫已经拿到五本秘籍,就剩最后一本没拿到了,现在该怎么办?” “叶魇苏醒不久,功力还没完全恢复,这几次雪灵宫或多或少伤了元气,暂时不会动最后一本秘籍。”水凌寒解释道。 两人顺水而走,刚要从来时的洞口出去,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男一女细碎的谈话声。 “二师兄,你确定纱篮女来过这儿?”女子的嗓音悦耳动听,脆如黄鹂。 “嗯,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花香,可见她们没走多久。” “可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九人来这儿干嘛?” “这里离长白剑派不远,难道……”男子略一沉思,“绫纱,随我上长白山。” “哦,好。” 待两人走远,水凌寒方掀开藤蔓,外面已无人影他转头看一眼身后,却见姜雪月脸色苍白的呆站着,眼眸黯淡无光。 “走吧。”他的声音很轻,似一缕游丝钻进耳朵,姜雪月勉强扯出笑容,跟着他出了洞穴。 “不打算去见见他们吗?”岸上,水凌寒抬手拧着衣服上的水,清冷的问道。 姜雪月摇摇头,垂眸看着脚尖,“他们是不会想见我的。” “你对他们缺少一个解释。” “解释了又有什么用,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就算被人控制,也还是她做的。现在她只想阻止叶魇的野心,然后找到面具人杀了他,再向师门谢罪,给天下一个交代。 水凌寒看着她微皱长眉,随即转身向远处走去。姜雪月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跟上。 几天后,两人刚抵达南方一座小城,便听说长白山已经全面戒严,在外游历的弟子也悉数归山。长白剑派向来不问世事,专心修习剑术,如今搞出这么大动静,大家纷纷猜测许是雪灵宫要攻打长白了。 长白戒严了?姜雪月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绫纱和二师兄的对话,遂明白了其中缘由。想是纱篮女留下的花香让二师兄他们起了戒心,误以为雪灵宫会攻打长白山,于是向长白告知了此事。 水凌寒倒不显意外,只转头对姜雪月道:“夜色将至,先找一个客栈落脚吧。” 姜雪月点点头。 小城里客栈挺多,山水环绕,名字也取得格外风雅,水凌寒左挑右选,终于在一处名为“秋水伊人”的地方落了脚。 踏着嘎吱作响的旧木梯,姜雪月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前面那个悠然自得的人。 四周黑灯瞎火,若不是一盏油灯,估计她连东南西北都寻不着。客栈里一股子阴潮味,如果配上女子凄厉的惨叫,跟鬼屋差不了多少。 好的不挑专挑坏的,想想都来气! 于是,姜雪月翻身越过前方障碍物,怒气冲冲进了屋,“嘭”的一声关了房门,留下水凌寒一脸困惑的站在门外。 不过,客栈虽然简陋,但掌柜和小二却特别热情,晚上下楼吃饭,饭菜也格外可口,期间小二掌柜还不停加菜、端茶递水。姜雪月有些受宠若惊,水凌寒却是神情冷淡,人家送什么吃什么,浅尝辄止、来者不拒,搞得气氛有些尴尬。 酒饱饭足后,两个人便上了楼,丝毫没发现楼下掌柜小二相视一笑。 过了半夜,熟睡的姜雪月突然怎么也睡不着,浑身燥热难耐,她想是窗户没开有些闷热的缘故,遂下床开窗,可刚走两步眼睛就开始泛花,四肢百骸酸软无力,像水一样摊在了地上。 饭菜有问题!姜雪月蓦然间想起上一次被南宫阴囚禁下的就是这种药,难道真的是他?水凌寒也吃了那些饭菜,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没过一会儿,门外响起木板的嘎吱声,两个男人开始小声交流,一听便是掌柜和小二。 “大哥,你说那美人和那臭男人中毒没有?我可是迫不及待了啊!” “闭嘴,给我小声点,这对男女看起来武功不弱,没准儿中毒还不深,小心吵醒他们。” “不可能,我都下了比平常多八倍的剂量,就是一头熊现在也该毫无反抗力,大哥,听我的,咱俩先去那美人房里,你就不想……” 那大哥沉默了会儿,接着便道:“好吧,咱先看看那男的。” 很快,姜雪月便听见隔壁门开了又关的声音,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看来水凌寒也中毒了,姜雪月不由失望,想爬起来找个地方躲藏,努力了半天也没用。 正在这时,门忽然开了,微弱的灯光打在地上。 “咦,美人,原来你还醒着?”一截黑色的手臂就这样伸到眼前。 那手臂上有一股血的腥味,闻着叫人作呕,姜雪月虚弱的别过脸。 “二弟,废什么话,赶紧的,把她背起来。”那掌柜一脸不耐烦。 “是,大哥。”那小二嬉皮笑脸答应着,轻轻一捞便把姜雪月抱在了怀里,伸长脖子凑近姜雪月脑袋狠狠吸了口气。 “美人,你真是香啊!”小二一脸满足,说话时嘴里一股浓浓的腐肉味,差点儿没把她熏死。 那掌柜愈加不耐烦了,“行了,别磨磨唧唧的,等会儿药效过了就不好弄了,我还等着吃肉呢!” “大哥,你别急呀,等会儿我再喂他们点药不就行了,再说,这到嘴的东西还能飞了不成。” “得得得,就你不急,下去吧。”掌柜说着轻敲了下墙壁,紧接着脚底便出现了一个暗道。 下了暗道,掌柜急匆匆走在前面,姜雪月这才注意到他背上背着的正是水凌寒,眼眸紧闭,唇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想来中毒不浅。 “怎么,你喜欢他?”小二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随即一脸笃定道。 姜雪月厌恶的撇他一眼,转头不理,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脑袋飞速旋转。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只有自己才能救她们两个了。 正寻思对策,身体突然一轻,自己好像被放在了一块石头上。姜雪月一睁眼便见满地的骷髅,几个妇孺孩童被五花大绑,蹲在一个墙角,旁边就近架着一口大锅,烈火熊熊燃烧,汤水滚烫,而就在自己脑袋边,一把巨大的菜刀横陈。 姜雪月心底一寒,努力看向前方。 水凌寒被掌柜随意丢在地上,衣衫沾染尘土,瞧着有些落魄。 “大哥,这般曼妙的美人,是你先还是我先?” 小二摸着下巴,一脸向往的看着石头上这幅婀娜身姿。那掌柜哈哈大笑,低头瞥一眼,看萝卜青菜般的审视脚下这名女子,再次不耐烦道:“行了,我们俩一起上,省得浪费时间,老子还等着扒了他们的皮吃肉呢!” 听了二人的话,姜雪月头皮发麻,盛怒之下恨不得将眼前两人千刀万剐。 禽兽不如的家伙,不但想非礼她,还要吃人肉!简直是丧心病狂! “美人,别怕,来,让我温存一下。” 姜雪月左躲右闪,不断挣扎反抗,倒激起了掌柜小二更大的兴致。两个人开始还猫捉老鼠听之任之,后来直接用强。 只可惜姜雪月拼命反抗,二人一直未曾得手,情急之下,那小二拿了颗药丸使劲塞进她嘴里,再一运力,药丸就这么吞了下去。 知道这药有什么效果,姜雪月连忙推开小二,又是咳嗽又是干呕,就是吐不出来。 “没用的,这是我特制的,美人,劝你乖乖听话,我和大哥高兴了没准会饶你一命。” 姜雪月又羞又恼,恨不得咬死他们,偏偏这两人置身事外,一脸得逞的瞧着她,等待药效发作。 没过一会儿,她便抗不过药效,脑袋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再受控制,眼睁睁看着四只狼爪向自己伸过来,自己却无能为力。 心里蓦然涌起一丝绝望。 罢了,罢了,姜雪月安静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无止尽的羞辱,水凌寒的脸却适时浮上脑海,她多希望此刻他能救她,可是…… 就在这时,水凌寒突然睁开眼,翻身拔剑,一道寒芒闪过,掌柜小二双双倒地。 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缕缕黑气四散奔逃,迅速扑灭火烛,阴风阵阵,墙边的妇孺小孩惊泣出声,闹得气氛更加恐怖紧张。 黑暗中黑气凝聚成实体,嗤笑着向白衣人发动攻击,水凌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洞悉他的心思,旋身轻松躲过,挥剑便刺黑影。 黑影想不到他实力如此之强,惊讶间险躲一劫。 “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来害我,毁我肉身!” 水凌寒眸色一冷,“吃人肉,挖人心,有违天理,其罪当诛。” “好啊,既然你送上门来,我便先杀了你,再夺取肉身!” 黑影说着便向水凌寒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妄图吞噬肉身。水凌寒拿剑抵挡,无奈剑势太弱,慢慢被黑影缠绕,不见人影。 “哈哈哈,还以为是什么能人异士,原来不过是个半吊子!”空气里充斥着黑影得意的笑。 黑暗中妇孺孩子的哭声愈发响亮了。 不过很快,悦耳的笛声便从四面传来,化成一道道光,渐渐向黑影聚拢。 “怎么……”黑影还来不及惊讶,便已灰飞烟灭。水凌寒手执长笛,抬袖轻挥,烛火渐旺,重复光明。 走到墙角替一群人结了绳索,他温言道:“密道门已经被打开,大家顺着密道一直走,就可以出去了。” 孩子们一脸崇拜向往的盯着眼前这位白衣飘飘的漂亮哥哥,早已将刚才的恐惧忘得一干二净。 “大哥哥,你是传说的神仙吗?” 水凌寒一愣,笑着摇头,“不是。” “哦。”孩子们略显失望,转而又问,“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答案又是否定的。 孩子们眼睛滴溜溜一转,伸出手指着地上□□的女子,“漂亮姐姐好像受伤了,你是要等她好了再一起出去吗?” 这次答案是肯定的,水凌寒笑着点点头。 孩子们还要再问,妇女们忙捂住孩子再说话的嘴,一脸尴尬的道谢:“谢谢恩人,谢谢恩人,我们这就走了,你好好照顾这姑娘。” 话一说完,大伙带着一副十分理解、十分通情、十分好奇的诡异模样,嬉皮笑脸的跑开了。 水凌寒满头黑线的目送走了一群人,一脸无奈的抱起地上女子,眨眼不见踪影。 一路上,姜雪月对着他又是哭又是笑,不断的扭着身子挣扎,俏脸通红浑身发热,扯着嗓子胡言乱语,怎么不好听怎么骂,再加上拳打脚踢、抓扯撕咬,很有泼妇的潜质。 她衣衫凌乱不整,他衣衫褴褛不堪,水凌寒默然无语,极度怀疑她刚吃的药不是用来调情的,而是令人发狂的。 到了条小河,他两手一抛,怀中发狂的人顺势落入水中,平静的河水激起万千水花,紧接着便悄无声息。 水凌寒就这样悠然站在河边欣赏美丽的夜景,无视某个溺水之人。 很快,只听“噗”的一声,浑身湿透的姜雪月挣扎着从河底浮上河面。 “清醒了?” 姜雪月虚弱的瞪一眼岸上见死不救的某人,被水呛得连连咳嗽。 水凌寒蹲下身,淡淡道:“男女授受不亲,自己爬上来吧。”接着便起身飘然远去。 姜雪月被气得半死,只好自食其力,费劲从河水里爬上岸,总算救回了半条命。 可街上哪里还有半点人的影子! 姜雪月咬咬牙,水珠顺着头发滴答如雨。现在的她就像一棵无依无靠的小草,风一吹,随时会倒下。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遇上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死心塌地为他干活! 气血一上涌,就再没力气向前迈步了,街道上只剩下女子无助而绝望的眼泪。 “一个天生脆弱只会依赖的人怎么能妄想她坚强?我果然还是看错了人。” 水凌寒不知何时出现,笔直立在风中。姜雪月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痴了傻了盯着那张淡漠依旧的脸。他是仙,是天上的月亮,无论怎样努力都换不来他的一丝同情和怜悯。 她感到绝望,却仍然站起身抱着他,毫无骨气的哭了起来,任泪水浸湿那雪白的衣衫。 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不再干净,她好怕,真的好怕。 水凌寒微微皱眉,迟疑下并没有推开怀里人。寂静的街头,两个人影相依相偎…… “还能走吗?” 那声音格外温柔,姜雪月眼角通红,一时搞不清状况。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便已经被水凌寒背起来了。 “你你你……”你了半天,自己支支吾吾,愣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水凌寒冲她淡淡勾唇,喃喃道:“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姜雪月脸一红,愣愣看着他脑勺,紧接着将脸深深埋进那宽厚的背脊,湿漉漉的长发盖住了半边脸颊。 她听见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吹了起来,微微的凉意让姜雪月瑟缩了下。 水凌寒神色一冷,轻轻将背上人放了下来,姜雪月晕晕乎乎的着了陆,欲站不稳,风一吹便不合时宜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水凌寒,我好像发烧了?”她嬉笑着盯着眼前模糊的幻影,嗓音有些沙哑,样子有些痴傻。 “嗯。”水凌寒低声肯定。 欲毒刚解,发烧是正常事。 “那现在怎么办,我走不动了,风吹得好冷。” 看着姜雪月一脸单纯耍赖的模样,水凌寒眼角上翘,一伸手便将她抱在了怀里,紧紧护住她。 “现在还冷吗?”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低沉。 姜雪月用脑袋轻轻蹭了蹭那并不算温暖的胸膛,诚实道:“还是很冷啊,一点也不暖和。” 空气里,一抹笑容如花朵般绽放,盛开在这迷人的夜晚。 夜,如此漫长,竟不忍心就此离去。 第二天早上,姜雪月尴尬了。 虽说昨晚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并不妨碍她把这些琐碎的记忆串联起来。于是…… 下楼的时候,某人低着头绕道而行,水凌寒不以为然;吃饭的时候,某人低着头扒白饭,水凌寒微挑长眉;上街的时候,某人低着头乱钻,水凌寒唇角略抽;骑马的时候,某人低着头走叉路。 驾马站在原地,看着姜雪月低着头任由马儿跑,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水凌寒不由无奈。 “骑着马想往哪儿去?”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 “啊!”姜雪月一时恍惚,抬头一看,自己的马跑叉了好远。再一转头,水凌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盯着自己。 想到昨天晚上自己一些奇怪的举动,脸毫不争气的就红了起来。 “怎么,还不过来?” “哦,知道了。”姜雪月闷哼一声,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头还疼吗?”水凌寒看似漫不经心的问。 “还好,除了有点晕。”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忙取下水袋喝水。 “恩,你刚解了欲毒,身体还很虚弱,回去后需要好好休息。” “噗!”姜雪月瞪大眼睛连连咳嗽,差点没被刚喝的水呛死。这人,这人怎么能这般平静的说出这番话来,不提还好,一提自己又想起昨天干的蠢事。 水凌寒神色淡漠的将脸上被喷的水渍擦干净,动作优雅高贵。 姜雪月傻傻盯着,心里默默哀怨上天果然不是对每个人都公平慈爱,怎么这人擦个口水都那般好看呢? 她正无限感慨加花痴,某个人平静的淡然的冷不丁冒出一句。 “很好,今日回去我要沐浴,你负责烧水。还有,这件衣服已经被你喷湿,希望你能帮我连夜缝制出一模一样的衣服来。” 简单一点就是白袍被口水喷了,他不穿了,因此惩罚自己烧水缝衣服。 怎么就把水喷在他身上了呢?姜雪月颇为愁苦的看着远去的背影,一夹马肚飞奔而去。 下午,两人回到木屋,水凌寒二话不说关了房门,一会儿功夫便又换了件洁白如雪的袍子。 坐在桌旁目睹现状的姜雪月对此嗤之以鼻,换换换,就你爱干净! “水烧好了吗?”水凌寒坐在一旁看着一卷古籍,头也不抬的问。 “哦,好像柴火不够了,因此还没烧。”姜雪月解释道。 他记得走时这些都留了一大堆,水凌寒眉一挑,“哦,是吗,我去厨房看看。”说着便要走去厨房。 “别别别,”姜雪月慌忙阻止,看着他审视笃定的眼神气得直跺脚。 “好啦,怕了你还不行吗?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你什么,这辈子才来为你做牛做马……我现在就去烧水!”话一说完,她便怒气冲冲的跑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柴火其实堆得很高,看着这一堆高高的枯树枝,姜雪月感到十分气馁,没奈何的蹲下身烧起了水。 火光晕红了半边脸,她的神色晦暗不明,这样无聊的时刻,人很容易胡思乱想,或者说回忆往事。 院子里突然有一股强大的气流波动,姜雪月站起身,靠着窗看向外面。 水凌寒一身白衣,靠着梨树正闭着眼睛吹笛,神情说不出的恬淡安然,那对颤抖的长睫在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的衬托下,愈发显眼夺目。 梨花静静落在他的墨发肩头,纷飞如雨,他是那么专注,笛声亦是如此悠扬婉转,竟惹来无数飞舞的蝴蝶。 姜雪月趴在窗沿,眼神迷离,一时听痴,蓦然间想起了许多伤心事,忍不住想痛哭一场。不一会儿,笛音渐歇,蝴蝶们飞远了,她这才反应过来,一摸脸蛋,泪珠成串。 水凌寒停了会儿,便又吹了起来,姜雪月瞪大眼,看他周身荧光闪闪,无数游丝漂浮而出,顷刻凝结成一片片尖锐的竹叶。 她揉揉眼睛,想再次确定自己是否看错,这会儿水凌寒却不再吹笛,只见他手指翻飞,玉笛便如长剑般挥洒自如,无数竹叶梨花一直围绕他周身,四周气流急剧波动,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玉笛看似光滑圆润,实则锋芒毕露,在他手上竟比剑还好用。 师傅当年曾感叹:当今世上无人比肩者,水凌寒是也。 外界亦是盛传:悲悯众人慈眉善目逆云天,妖孽当道祸国殃民属叶魇,谪仙入尘翩然如雪玉笛人。 这玉笛人指的便是水凌寒,当然,世人给他的尊号远不只一个,可在她心里,再多的称呼都不如这个巧妙。师傅说过水凌寒是当之无愧的强者,自己远不及他。 姜雪月刚开始觉得好笑,几次见过水凌寒本人后更加不以未然。他的确是仙人之资,甚至连自己都因此被蛊惑,但几次下来,水凌寒展现的实力和师傅差不了多少,他常用剑,笛子悬在腰间恍如摆设。 如今,剑被毁,那把玉笛被拿在手上时,她方知传言果然不假。 原来他内力那么深厚,怪不得平时只用剑,想必是素日里对手太弱,不值得他出笛。姜雪月一时五味杂陈,回想这些日子里两个人也算相处融洽、同甘共苦,却至今对他一无所知。 第51章 心结难解 他师从何门,有无亲人,年岁几何…… 等一等!姜雪月突然脸色一白,一愣神,手中的枯树枝便掉落在地。 水凌寒正全神贯注,突然听见一点轻微声响,条件反射下,一片竹叶便循着声源破空而去。 姜雪月一看,赶紧转身躲避,没想到那竹叶又快又准,她虽躲得不慢,到底还是被划伤了脖子,一大戳头发稀稀拉拉落在了地面,竹叶“蹭”的一声钉进墙壁,慢慢散成几丝青烟。 好险,差点就没命了。 姜雪月脸色惨白,拍拍胸脯长呼口气,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这一退,再次吓她一跳。 水凌寒笔直立在身后,面无表情。 “你你你,走路可不可以弄出点声音来,神出鬼没的,总有一天我会被吓死!” 姜雪月忍不住埋怨。 水凌寒环视一周,见水还没烧好,本来不满,但不经意瞥见身旁人脖子上的伤,眉心一挑,扔给姜雪月一个药瓶转身便走。 “伤不重,擦这药不会留疤。” 拿着一瓶药的姜雪月完全处在状况外。这是……在关心她吗? “等一等。” 水凌寒转身。 姜雪月咬咬唇,垂眸不敢看他,“水凌寒,你、你活了多久了?” 他皱眉不语。 “不不不,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姜雪月看他不高兴,慌乱解释道。 “不是什么意思?”水凌寒疑惑。 就是你老不老啊!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耻辱,忙连连摆摆手,“算了,你就当什么也没听到,我、我要烧水了,你快出去吧!” “你是想问我的年岁,是吗?” 姜雪月手一抖,刚捡起的树枝再次应声落地。 看着她僵硬的背脊,水凌寒淡然一笑,“你确实很无礼,但我想,这个问题可以回答。” “那你究竟活了多久?”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再尴尬她还是希望着他的答案。 “也许五百年,也许六百年,岁月长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水凌寒一回答完,便翩然离去,还是那么不入凡尘,还是那么俊逸似画。 然而,她再也不能只是单纯的仰慕了,压抑正一点点腐蚀她的心。 无论是五百年还是六百年,姜雪月都不敢想象。 他已经历经尘世沧桑,看惯了悲欢离合,年龄甚至超过师傅和师叔祖,自己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水凌寒看着比大师兄还年轻,可一想到那么久远的年龄,姜雪月便感到恐惧。 如果真的在一起,会幸福吗?姜雪月不敢想象,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而感到苦恼。 看来,自己的爱还是太过肤浅了啊! 一连好几天,姜雪月都刻意回避着水凌寒,水凌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略感失望。 试问,一个洞悉一切,心思澄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一名女子的心思。 他不说,视而不见,只是认为这名女子会如自己岁月里其它人一样,成为一位匆匆的过客。 水凌寒开始心绪不宁,既为自己的不淡定而生气又为姜雪月的刻意逃避而憔悴。 两个人处在一个屋檐下,素日里的其乐融融瞬间被凝固,气氛剑拔弩张,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姜雪月不再那么准时的烧水做饭,多数时候是跑到树林里发呆一整天,然后睡觉,早上起来接着发呆。 对于以上行为,水凌寒不置一词,也不予以惩罚,照常读古籍练书画,偶尔在梨树下吹笛,不过笛声里添了些莫名的情愫。 这样持续了很久,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冷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两个人来到月华城,叶魇最近神出鬼没,可靠消息称他已不在雪灵宫,宫内大小事宜一应交给了沁血。 沁血心狠手辣,一接管雪灵宫便开始对各大门派实行轮番偷袭,连避世的雾水山都不能幸免,各大门派手忙脚乱,天下人心惶惶。 水凌寒一听这消息便顿感不妙,姜雪月追问下方知原来叶魇已经开始修炼那五本秘籍。 他行无所踪,沁血又连番攻击各派,大家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便不会有精力管叶魇,更不会把那五本秘籍联系在一起,从而明白叶魇的企图。 两个人近来听说叶魇已来到月华城,便马不停蹄赶到这里。 月华城人杰地灵,正适合修炼秘籍第二卷“息”。 看来叶魇修炼进程已远远超乎他的预料,水凌寒不由神色一冷。 转头正打算叫上姜雪月回客栈,却见她正立在一处捏糖人的摊前,手舞足蹈,连连拍手叫好。 原来那卖糖人的商贩为了吸引客人,穿着花花绿绿的戏服,两手一转,一条丝巾、一张纸、一块手帕都能变成一朵娇艳欲滴的花,简直以假乱真。 姜雪月把自己飘带摘下来递给他,那小商贩眼睛滴溜溜那么一转,众目睽睽下,两手又是那么一转,一条飘带变成了一长串百合花。 众人连连叫好,姜雪月揉揉眼睛,一脸宝贝的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串百合花,开心的直跳脚,惊讶之余大伙儿拿出铜板便顺手买走一串糖人,很快糖人便只剩下三根了。 小商贩一脸乐呵,正准备收摊,发现刚才那位显眼的漂亮姑娘拿着一串糖人还站在原处,便忍不住问:“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姜雪月一脸紧张兴奋:“这位大哥,我、我想拜你为师!” “啊!”小商贩一听愣了,转而笑道:“姑娘,这捏糖人的手艺并不适合您,而且特别幸苦,恐怕我不能收你。” “不不不,我不是要学你的手艺,我只是想学怎么做花,你放心,我只给自己做,绝不告诉别人!”姜雪月慌忙解释。 “这……” “我可以给学费!” 小贩为难了。 “才一眨眼,人便跑得不见踪影。” 姜雪月回头瞧,便见水凌寒一脸严肃的立在身后。 “我这不是没跑远吗?再说,你不是找着了吗?”她嬉皮笑脸道。 看着那一脸耍赖讨好的狗腿样,水凌寒彻底无语,转而冷冷审视一眼小商贩。 小商贩亦警惕的盯着眼前这个白衣人,此人目光清透,好似能洞穿一切,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姜雪月看一眼水凌寒,再看一眼小商贩,觉得两人神情怎么看怎么诡异,遂拖着水凌寒走到小摊前。 指尖的温度触碰到那冰凉的掌心,水凌寒不觉一愣,侧脸看一眼某人头顶,他并未说什么。 “来得正好,我就不用为你带糖人了,水凌寒,这里的糖人很好吃的,我请你,要哪一个随便挑。” 挑?总共就三个,而且还是剩下的,怎么挑?水凌寒垂眸,默默拿起其中一个糖人。 “哇,我也打算替你挑这个!”姜雪月惊呼。 某人立即黑脸。 小贩回神再次笑道:“两位既然已经买好糖人,那我也该收摊了,天色不早,家里人还等着我呢!” 姜雪月一听急了,忙松开握住的手,一把拉住欲走的商贩。 水凌寒又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些失落。 “不行,大哥,你不能走,你还没收我为徒,我是真心想学做花的。” “姑娘,你别为难我了,不是我不想教……” “而是这门技艺不能外传。” 姜雪月回头疑惑的盯着水凌寒。 小商贩亦怔住,抬头看身后男子,百转千回间突然笑道:“这位公子果然聪明,姑娘,不是我不愿教你,而是家里规定,这做花的手艺不能外传。” “这样啊。”姜雪月略显失望。 小商贩有些过意不去,“要不这样,我明天还来摆摊,姑娘多带几张手绢,多买几串糖人,我多给你折几朵花出来。” “好啊!”姜雪月满口答应,不胜欢喜。 既然不能拜师,那她就自学,拆了那些花然后重新折回去,几次下来还怕不会? 姜雪月兀自打着如意算盘,却没注意到商贩对水凌寒的感激一笑。等回过神,商贩亦不知所踪。 “咦,人呢?刚才还在这儿的。” 水凌寒笑着拉住她,“早就走远了,天色已晚,我们快回客栈吧。” “哦。”姜雪月就被这么忽悠过去了。 月华城在北方最为繁华,除“醉云楼”的“凝脂膏”外,其夜市更是一绝,与南疆的神秘并称,素有“南不过南疆为憾,北不逛夜市为耻”。 上一次,为了寻找醉云楼,忙活收集各种雪灵宫消息,姜雪月跟着何忧根本没心思逛夜市。 如今,再次来到这里,说什么也得去夜市走一遭。 于是,冷冰冰的水凌寒在某人的死缠烂打不依不饶下缴械投降,被硬生生拽上了街。 北方夜晚犹为寒冷,姜雪月全副武装,把自己裹成大粽子后才出门,因此倒不觉冷。 不过,这打扮,却是有些显眼。因为习惯了北方天气,街上行人一个个穿得较薄,瞧着路上这圆滚滚的女子难免会多瞧几眼,再加上这女子还天生丽质,三三两两回头的男子更是多。 感觉到周围那些□□裸的目光,水凌寒心里不悦,抬步不动声色靠近姜雪月,那目光立刻减少了一半。 然而,某人却丝毫没有察觉旁人心思,全然沉醉于这热闹的夜市,摸摸那个瞧瞧这个,一路嘻嘻哈哈,浑然忘我。 远处一群人挤挤攘攘,正围着一个小摊位,姜雪月一瞧,也立刻加入人群,身手灵活的钻到最前面。 这一瞧,她惊呆了,这不是那个会做花的大哥吗!只见一条条手绢从自己头顶飞过,眼前人随意一转,手绢立刻变成各式各样的花,众人连连喝彩,没一会儿,摊位上的糖人便售卖一空。 姜雪月心满意足的将糖人塞给水凌寒,捧着一臂弯绢花,嘴里叼着半截糖咕哝道:“水凌寒,这些糖人归你啦,不用客气,这是我一番心意哦!” 水凌寒默然无语,眼里却不经意染了笑意。 “哦,对了,”姜雪月反应过来,转头质问小商贩,“大哥,原来你晚上也摆摊的,为什么要骗我白天找你?” 小商贩笑着摇摇头,“姑娘,实在不好意思,生活所迫,我今晚才出来摆摊的。” “这样啊,不好意思啊,大哥我不该问的。” “没事儿。”小商贩边说边收拾完东西。 “如果没事儿,那我走了。” “嗯,大哥路上小心。” 等那身影渐至模糊,姜雪月方转头看着水凌寒疑惑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大哥像是故意躲着我们?” “有吗?”水凌寒目光迷离,“也许,说不定他是躲着我。” “嗯?”水凌寒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明白。 “好了,别傻站着了,再去别处看看吧。” 姜雪月一听便来了兴致,“好啊,现在去哪儿?” “随便。” “前面有卖扇坠的,咱们去看看吧。” “随便。” “那我们去看卖画的吧,诗情画意,陶冶情操。” “随便。” …… 随便随便,这人也太敷衍她了吧,姜雪月翻翻白眼,“好吧,既然你都说随便了,那干脆去酒馆好了,你不会不同意对吧?” 说着便自顾往酒馆走,过了老半天,身后半点动静都没有,姜雪月愤然转身,茫茫人海,一身白衣格外显眼的水凌寒立在原地平静的看着她。 “酒能伤身乱性,只这个不可以随便。”他轻启薄唇。 姜雪月暗暗得意,却不得不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憋笑差点没憋出内伤。 “咦,你刚才不是一个两个都随便吗?怎么这下这么严肃起来啦!” 水凌寒闭口不答,眨眼功夫便来到姜雪月跟前,二话不说将她牵离酒馆,姜雪月也不挣扎,任由那冰冷的手紧紧拽住自己。 心里正悄悄高兴,脑海突然又警铃大作,一挣扎便甩开了那只手。 水凌寒侧脸冷漠而视。 姜雪月亦是震惊自己过于激烈的反应,脸被吓得惨白。 原来,她还是摆脱不了那根刺,自己没办法不去想他的年龄,他是师傅最敬佩的人,换而言之,自己怎么能有去玷污比师傅还年长的长辈的心思! “我、我们去桥头吃饺子吧,听人说那儿的饺子很好吃!!”姜雪月试图掩盖方才的尴尬,话一说完自己却溜之大吉。 没等她跑远,人群里便有人喊:“死人了,死人了!” 姜雪月停住,下一秒水凌寒便拉着她来到人群之中,见中间果然躺着一人,水凌寒弯腰略探鼻息,不禁皱眉。 “人死了。”他轻言陈诉。 众人吓得直后退,姜雪月垂眸观察,只一眼便认出是雾水山弟子。 难道,师兄们也来了?她不敢犹豫,忙取出轻纱将脸蒙住。 很快,几名乔装的雾水弟子便穿过人群,为首的正是冉清音。 冉清音低头详细查看弟子伤口,不由沉思,当胸一剑,毫无章法,显然是雪灵宫的杰作。 看来,月华城要不太平了。冉清音轻叹,起身吩咐几名弟子处理后事。 姜雪月一见是三师兄,低着头径直躲到水凌寒身后,暗暗使劲将他向后拽,水凌寒会意,亦不打算多留,遂向后慢慢退出。 两个人正打算安静离开,背后却响起冉轻音的声音。 “二位,请留步。” 姜雪月汗流浃背,一脸苍白的跟着水凌寒转过身,却见冉清音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俩。 “想必,二位便是梨花仙人和镜心仙子吧,今日有幸碰到,清音真是三生有幸。”冉清音嗓音极低,此刻人群又作鸟兽散,倒也没人注意这儿。 “不知阁下有何事?”水凌寒语调冷淡。 “哦,没什么,只是难得一睹梨花仙人和镜心仙子尊容,清音一时激动才叫住了二位,真是失礼了。” “确实有些失礼,如此,我二人便不多陪了。” 水凌寒说着便拉住姜雪月,转身离去。 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冉清音嘴角狠抽,梨花仙人脾性冷漠,传言果真不假。 不过,这镜心仙子蒙着面,到底是否如传说中那般美丽呢? 看着前方女子的背影,他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别想了,冉清音笑着摇摇头,大踏步走向远处,还是先办正事儿吧!雪灵宫一日不除,天下永无宁日。 回客栈的路上,姜雪月一直默默无语。 “怎么,你还是不能坦然面对?”水凌寒看似平淡的问。 “嗯。”姜雪月闷闷不乐。 “我该怎么办,只要是关于雾水山的事情我都无法做到平心静气,恐惧会像石头一样压在身上,挣不开逃不过,看到他们就会想起我曾经犯的错、杀的人。我快要疯了,怎么办,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便不由自主落下了泪,表情倔强而隐忍,此刻的姜雪月,再不像方才那样古怪嬉笑、天真浪漫,她的外表使她善于伪装,伪装成那个单纯快乐、无忧无虑的理想的自己;而她的心和思想却在黑暗的角落瑟瑟发抖,变霉发臭。 看着她脆弱的模样,水凌寒不知所措,对于一个从未安慰过人的人来说,此刻既尴尬又漫长。 无能为力下他将她搂在怀里,任泪水渗进胸膛,渐渐融化那颗坚硬的心。 此刻的姜雪月,真实到不行。 第52章 情之所至 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昨天那个脆弱的玻璃人已经换回嬉皮笑脸,水凌寒也淡漠依旧。 早上,两个人坐在客栈里喝茶,几个浪荡公子围成一桌,正谈论醉云楼昨晚死了一个姑娘,胸口还有个大窟窿。 姜雪月和水凌寒一听,神色一凛,两个人对看一眼,二话不说便出了客栈,直奔醉云楼。 等到了醉云楼,一打听,那女子昨晚连夜便下葬了。 姜雪月正狐疑为何醉云楼要把那女子匆匆下葬,醉云楼里院忽然传来女子伤心的哭泣,紧接着一名男子便被轰了出来,一个包袱垂直砸在他脸上。 男子背对着他们,倒看不清面目。 “玉笙、玉笙,你没事儿吧!”没一会儿,一名梨花带雨的妙龄女子从里院跑了出来。 刚要去扶那男子,两手突然被几个婆子架住,女子不停挣扎,奈何一不敌四,慢慢又被拖回里院。 男子拿过包袱,起身还欲再冲进去,门外两个壮汉轻松将他撂倒,男子不甘心,三番五次想冲进去,最后被汉子们一顿暴打。 开始还能忍,到最后姜雪月实在看不下去,出手狠狠教训了那两汉子,扶起了男子。 这一看,她惊讶了,男子不正是那个小商贩吗? 男子见到两人倒不显惊讶,“好巧,又碰见二位了。” “确实很巧。”水凌寒淡淡道,顺便给予身旁人赞赏的目光。 姜雪月脸一红,转头看着小商贩,“原来你叫玉笙啊!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是来赎刚才那位姑娘的吗?” “她叫问心。”玉笙低低说着。 “问心?真是人如其名啊!哦,对了,你不是要来赎她的吗,为什么又被赶了出来?” “因为管事说问心弹琴很受欢迎,不比当初,以前是三百两,现在必须得卖一万两。” “一万两!这么贵!那你现在怎么办?我去和她们理论!” “不用了,”水凌寒制止她,冷冷陈诉,“别去,你闹得越凶,她们抬的价越高。” 姜雪月一听傻了,看一眼玉笙,玉笙默默点头。 “两位,这不关你们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就此告别。” 玉笙说着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跟上他。”水凌寒皱眉。 “啊?”姜雪月疑惑。 水凌寒瞥她一眼,转瞬飞到房顶。 “再不快点,玉笙会做错事。” “哦,好。”姜雪月一听慌了,脚尖一点,迅速跟上水凌寒。 两个人在房顶飘来飞去,找了半天都没发现玉笙踪迹。 按理说,一个常人不会那么快就找不到了,玉笙到底去哪儿了呢? 姜雪月还在思索,便听水凌寒轻言道:“玉笙在附近。” “附近?”姜雪月仔仔细细寻了各遍,一点收获都没有。 “没有啊?” “跟我来。”水凌寒拉着她便冲进一座富丽堂皇的院落,对着一处隐蔽的房门一挥袖,房门应声而开。 玉笙正抱着黄金,背后伸出一条尾巴狠狠的卷着一个脑满肠肥的家伙。 “玉笙!”姜雪月惊呼,不可置信的唔住嘴,极度怀疑眼前这个长耳妖艳的怪物是否真是那个不起眼的商贩。 水凌寒指尖微动,刹那间便进了房里,玉笙被点了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愤怒的看着自己尾巴下的人被解救出来,怀里的黄金一根根飞回原处。 “为什么要这么做,千年修为来之不易,若你杀了他,前面种种将前功尽弃。”水凌寒冷声质问。 玉笙轻嗤,“此人心思龌龊、坏事干净,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不,玉笙,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姜雪月被玉笙气得面红耳赤。 玉笙怔住,垂眸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是为了问心。”水凌寒冷漠揭穿。 玉笙浑身颤抖,痛不能已。 水凌寒继续道:“要拿到钱还有很多办法,不一定要去偷去抢,甚至杀人,更何况此人天命已定,注定不得好报。” “不用偷,不用抢,说得好笑,我卖糖人已经两年了,整日省吃俭用才不过三百两,不偷不抢,你叫我何时攒够一万两!”玉笙几乎是咆哮而出。 姜雪月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一阵喧闹。 “此地不宜久留。”水凌寒迅速解了玉笙穴道,带着二人飞出院子。 树林里,恢复如初的玉笙眼神冰冷,抱拳道,“就此告辞,虽然你们救了我,但我不会感激你们。” 看一眼两人,玉笙转身决绝离开。 “等一等!”姜雪月大喊。 那背影略顿,走得愈发快起来。 “难道你就不想赎回问心了么!” 玉笙停住。 姜雪月心里一喜,“我有办法让你赎回问心。” “什么办法?”玉笙转过头,目光急切。 姜雪月小跑着对他耳语一番,玉笙连连点头,最后旋身消失。 “你跟他说了什么?” 姜雪月侧脸对水凌寒做了一个鬼脸,“你猜。” 水凌寒神情淡漠,抬步便要离开。 “好啦好啦,告诉你还不行吗?”她就是拿他没办法。 水凌寒略略挑眉。 “月华城不是崇尚紫金玫瑰么,一棵能值好几万两银子,我就告诉他哪儿有紫金玫瑰而已,怎么样,聪明吧。”姜雪月得意道。 水凌寒不置可否。 “水凌寒,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问心?她刚才哭得好可怜。” “你心里不是做了决定,又何必问我?” “呵呵,这么说你是同意啦,”姜雪月喜不自禁,“那……我们现在就去吧,玉笙取紫金玫瑰很快的,我要趁他回来前把好消息带给问心。” “问心被关在醉心楼,且有人看守,你想怎么看她?” “当然是翻墙打晕那些人,看她不就简单了吗?”姜雪月理所当然道。 水凌寒看她一脸单纯无害实则满肚子坏水的模样,眼角一弯,便轻笑出声。 很少看他笑的样子,想不到竟如此好看,姜雪月痴痴呆呆盯着眼前人,一时心花怒放,脑袋搅成浆糊,完全不能思考。 怎么办?怎么办?她要死了! 等手腕处一凉,方如梦初醒。 “你怎么了,难道蛊毒又发作了?”水凌寒目光清冷,语调却流露了点点担忧。 姜雪月头一低,见那只白得透明如霜似雪的手搭在自己腕间,脸上悄悄爬上两朵红云。 “没、没有。”说话时一紧张便结结巴巴起来。 水凌寒见她并无异样,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他不多言,只转身自顾远去,步伐快得更像是逃避。 姜雪月失落的看着前方人的背影,轻轻叹口气,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逃避呢? 如果不是水凌寒提起,她差点忘记自己原来还身中蛊毒。算一算,距离上次吃九毒草已经过去三月有余,幽魂生命力极强,若这两月还不找到九毒草,她可能会再次被面具人操控。 姜雪月再次叹口气,脚尖轻点,便跟上水凌寒,故意与水凌寒并肩,水凌寒侧脸微瞥,欲言又止。 她暗自庆幸,顺手抓住他的长袖,两个人拖拖拉拉,飞檐走壁,很快翻墙进了醉云楼里院。 几个婆子愣愣看着白衣飘飘恍如飞仙的一男一女,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见白衣男子衣袖轻挥,一股梨花的香气铺面而来,接着便不省人事。 姜雪月俯下身好奇的对地上的人又是拍脸又是说话,末了站起来一脸惊讶的盯着水凌寒,“原来你身上的香会让人昏迷,可是……我怎么没事儿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这香和衣服上的香本就是两种…… 水凌寒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愿多言,抬脚径直走到房门,轻轻一推,两扇门便被打开了。 靠桌而泣的问心见是陌生男子,立刻警惕起来。 “问心,你就是问心!” 问心正惊疑,便见一名女子从这陌生男子的背后钻出,一把拉住自己的手。 女子容颜绝美,问心虽认为自己已算佳人,比之眼前人倒微不足道,不觉自惭形秽。 “问心,你别怕,我们是玉笙的朋友,没有恶意的。”姜雪月见问心低着头,以为她是害怕。 问心一听她说完,便抬头欣喜的看着眼前女子,“玉笙,是玉笙叫你们来看我的吗?他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哪里都没有,你别担心。”姜雪月忙安慰道。 “没有就好,”问心松了口气,转而垂泪,“拜托你们,告诉玉笙,叫他不要为了我干傻事,我愿意等,无论多久都会等他,等他攒够钱赎我。” “问心……”姜雪月莫名心痛。 “真是不好意思,让姑娘见笑了。”问心擦擦眼泪。 “二位来此,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姜雪月暗暗赞叹,末了高兴道:“我们确实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 “嗯,这消息听了保你开心。” “除了玉笙,还有什么消息能让我开心呢……”问心眸光黯淡。 “问心,别难过了,我要告诉你的好消就是你很快会是自由之身了!” “你的意思是玉笙会很快来把我赎出去?” “对!” “这不可能,玉笙从哪里那么快弄出一万两银子,姑娘,你老实告诉我,玉笙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问心一脸担忧,慌乱无措。 “没有没有,”姜雪月赶紧解释,“你放心吧,玉笙只是去南方摘紫金玫瑰了,估计今天就会有钱来赎你了。” 话刚一说完,姜雪月便怔住了,天,她都说了些什么,万一被问心发现话里的漏洞怎么办?那玉笙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出乎意料的是,问心听了这话反应正常,甚至极度相信它的真实性。 期间问心还问了许多问题,姜雪月一一作答,可怕话说的越多错的越多,于是很快便和水凌寒离开了。 刚回客栈,便听掌柜说有人找,结果一看,玉笙正风尘仆仆的坐在桌前。 “二位,终于等到你们了。”玉笙满面笑容。 “你比我想象的快。”水凌寒淡淡道。 玉笙笑而不语,侧脸看姜雪月,“姑娘,千言万语,玉笙只求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别别别,”姜雪月赶紧制止,“玉笙大哥,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说着,她眨眨眼,小脑袋凑近玉笙低声问道:“怎么样,紫金玫瑰拿到了吗,记住我说的话啊,可别把它弄死了。” “它很好,谢谢关心。”玉笙也笑着眨眨眼。 “你该去醉云楼,而不是在这儿耽搁时间。”水凌寒适时提醒。 玉笙看他一眼,“你说的对,但我想,若是问心,也会先来向二位致谢。” “好了好了,别谢不谢的,玉笙,快去赎回问心吧,她说她会一直等着你。” “你们去看过她了?她还好吗?” “好不好等会你不就知道了,别问我,快去快去!”姜雪月边说边把玉笙推出客栈。 玉笙无奈,向两人抱拳致谢后便匆忙而去。 姜雪月靠着柱子,侧脸看身后人,“水凌寒,你说玉笙能顺利赎回问心吗?” 水凌寒不语。 “要是玉笙被醉云楼那帮家伙欺负怎么办?” …… “水凌寒,要不我们去醉云楼看看吧,有什么动静也好帮帮他。” 水凌寒挑眉。其实,想去醉云楼大可直说,不必绕这么大个圈子,他又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之人。 “好。”他听见自己不由答道。 姜雪月欢呼雀跃,二话不说便跑远了,水凌寒无奈摇头,一眨眼已先一步来到醉云楼,玉笙看见他先是震惊,却又立刻恢复如常。 “有个疑问,一直憋在我心里。” 水凌寒神色微冷。 玉笙轻笑,“凭你的修为,完全可以羽化登仙,为什么你却甘愿留在人世?” “仙与不仙,只在我心。”他侧脸与玉笙平静而视,薄唇轻启,便是空灵古音,“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玉笙笑而不语,回头看飞奔而来的女子,道:“我要进去了,希望等会儿还能再见到你们。” 水凌寒神情冷漠。 玉笙看他一眼,转身进入醉云楼。 “哎,玉笙,等等!” 姜雪月气喘吁吁的跑到醉云楼旁,抬头怒视水凌寒,“你怎么不叫住他。” “怎么,你有事?” “没有。”她气鼓鼓道 水凌寒轻嗤,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姜雪月百无聊赖,只能靠着柱子发呆走神。 醉云楼三三两两的客人好奇的看着旁边两人,一些公子哥甚至有意逗弄旁边美人,无奈被左侧那寒意彻骨的男子冷眼相待,一个两个都灰溜溜跑走了。 等了一会儿,玉笙拉着问心终于从醉云楼走了出来,一侧脸便看到了姜雪月和水凌寒。 两人风姿卓绝,又穿着显眼的白衣,不看见也难。 “二位,”问心走到姜雪月和水凌寒眼前。 两人回神盯着她,随即相视一笑。 问心语调温柔,“玉笙说两位都是不拘小节的人,讨厌世俗繁琐礼仪,更不喜谢恩” “姑娘要说什么?”水凌寒问道。 “问心思来想去,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向二位致谢,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必当做牛做马。” 两人微愣。 “问心,我们该走了。”玉笙在远处呼唤。 问心对他轻轻一笑,转而对眼前人道:“我和玉笙要走了,就此向你们告别。” 水凌寒点头,淡淡道:“一路顺风。” “多谢。”问心轻俯,眉眼带笑,转身向玉笙慢慢走去。 等靠近时,玉笙温柔伸出手掌,问心满面娇红,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两人紧紧相握,正要离开。 看着他们相依相偎的背影,姜雪月一脸愁苦,伸长脖子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将目光牢牢贴在那俏丽的背影。 问心感觉到背后那抹挣扎的目光,停住脚,回神便看见一脸惊慌失措的姜雪月。 她与玉笙对视,玉笙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玉笙轻轻承诺。 问心点点头,回转身子便向姜雪月走去。 一看问心一脸笃定的走过来,姜雪月彻底混乱,脸上时红时白。 她知道她要问什么了! 很快,问心走到水凌寒跟前,“恩人,我还有些话想问这位姑娘,不知您……” 话还没说完,水凌寒便神色淡漠的离开了。 问心惊讶于他的通透明白,侧脸向姜雪月靠近。 “他已经走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问心含笑而视。 强制自己沉住气,姜雪月看着眼前温婉如水的女子,垂眸道:“我不知道这该不该问。” “你是想说我知不知道玉笙是妖?” “你知道!” “嗯。给你讲个故事吧。很早以前,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女孩一个人住在山里,有一天她挖野菜时,无意中看到了一只正在吸人血的狐狸……” “那狐狸是玉笙,女孩是你。” 问心点头,“女孩儿当场吓得晕了过去,醒来时便看见狐狸坐在自己身旁,她不敢叫不敢跑,生怕这只狐狸吃了自己,可是,狐狸非但没吃她,还把她送回了家。” “后来了?” “后来,山里豺狼多,可因为有狐狸暗暗保护,女孩儿一直没被吃掉,朝夕相处下,女孩才知道原来当日见到的狐狸实际上是在救人,那人脖子上被蛇咬伤,狐狸当时吸血是为了救他一命……” “真是一只善良的狐狸。”姜雪月不由赞叹。 “嗯,玉笙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妖,我们原本打算归隐山林,可后来两个恶棍趁玉笙不在,闯进山里,玉笙找到我时,我已被拐卖进醉云楼,整日生不如死,被强迫着学琴。他想救我,我害怕他为了我做些天理不容的事来,以死相逼下玉笙才答应会用以人的方法赎回我……” “原来,你们经历了那么多……”姜雪月一时恍然。 “索性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问心淡然一笑。 姜雪月目光忧虑的看着她,“可你们并非同类,他是妖,千年万年,不老不死;而你是人,红颜易老,百年后便会死去……难道……你不在乎?” “姑娘,如果相爱,又何必在乎这些,不管是生是死,是丑是美,是短暂还是漫长,又有何所畏?我只知道,他是我应该守护的人。” 姜雪月浑身一震,这些话如夜里惊雷,狠狠打在她的心间,冲破了最后一层心墙。 是啊,不管是五百年还是六百年,不管他活了多久,不管他是不是师傅最崇敬的人,他还是他。 “姑娘,你喜欢他吧!”问心侧脸看一眼远处俊逸非凡的男子,低声问道身旁人。 姜雪月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脸一红,没出声。 “我想,他也并非对你无意,人海茫茫,能够走在一起便是有缘……好了,说了这么多,也该离开了,但愿有缘相会,就此别过。” 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背影,姜雪月眼神迷离。 她是那么潇洒,却又那么温柔,坚韧忍耐、善良钟情,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如此聪明的女子,世间少见。 那一席话,使她茅塞顿开,解开了所有心结。 也许,自己不该迟疑不定…… 想了想,姜雪月大踏步走到那抹白衣跟前。 水凌寒凝神疑惑的盯着她。 “你要说什么!”那声音又冷又冰、拒人千里,再不似从前那般平静淡漠。 “水凌寒,你虚伪!”姜雪月鼓足勇气道。 水凌寒眼神已千里冰封,利剑般冷冷扫视身旁女子。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清楚。” 不祥的预感迅速笼罩周身,怕她再说下去,他转身便走,看似从容,实则已乱了分寸。 姜雪月在身后生气的大喊:“逃逃逃,你就是不想听我说下去,你明明知道我……” “住口!!” “喜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水凌寒便硬生生打断。姜雪月立在原地,睁大眼看着他怒气冲天的模样,听见了有什东西轰然倒塌。 那张冷漠的脸此刻已不再平静如初,换来的是风雪交加,清透明亮的瞳孔早已波涛汹涌,黑得滴得出墨来,浑身散发的阴冷气连路人都退避三舍。 原来,还没开口,一切便已经结束。 怎么会这样!水凌寒脸色苍白,连连后退。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一切都超过了当初的预料。他以为自己可以很好的控制住局面,可以在今后的日子一点点抹杀她对自己异样的感情。 到最后,却使自己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不过一时念起,救了名生命中的过客,却惹来无数情缘纠葛! 他曾立誓,不除叶魇,誓不为仙。本以为自己心思剔透,红尘俗世已经看遍,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要脱离世俗,怎能留下不该留的东西?说到底还是自己心智不坚! 他不敢再想下去,额头上的汗滚滚而下,不敢再看远处那张熟悉的面孔,足见轻点,便逃也似的飞身而去。 姜雪月近乎瘫软的跪倒在地,长长的头发掩盖脸颊,银色的泪连成线,无声溅起尘埃…… 第53章 敞开心扉 已是午夜,水凌寒还是没回客栈。 几只飞蛾正奋不顾身一次次扑进油灯,被炙热的火焰灼烧得体无完肤。风吹得窗沙沙作响,像一群群索命厉鬼在晚间悲戚的嚎叫,听着怪渗人。 姜雪月紧紧盯着面前两扇门,眼神空洞迷离,脸色越来越难看,等更声一响,再也忍耐不住,近乎疯狂的冲出了客栈。 夜市早就过了,街上行人全无,家家关门闭户,醉云楼上高高悬挂的红灯笼在孤冷的寒风中飘摇不定。而她,便是这夜色中一缕无家可归的游魂。 “你说,现在我操控幽魂,她会听我的吗?” “你好像说过,服了九毒草的人,幽魂很难掌控她的心智。”有声音慢条斯理的答。 “可我也说过情绪失控的人很容易受人摆布,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我很期待。” 黑暗中,叶魇与面具人唇角微翘,凝神盯着街道上那抹飘荡的孤影。 寒风瑟瑟,姜雪月漫无目的的乱钻乱窜,无论怎么努力都找不到那抹白衣,恐惧像潮水一样在心里越涨越高,渐渐漫过喉咙。 害怕被遗弃,害怕一个人,所以拼命寻找,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体越来越沉重。水凌寒,现在是唯一能够救她性命的那棵稻草。 等笛声传来时,姜雪月几乎已经快要任自己自身自灭了。 循着笛声一路往前,河岸边,月光映照在洁白的衣袍,平添几分如水般的柔和。 姜雪月停住脚,慢慢从恍惚中清醒,僵硬立在原地,神色复杂的看着吹笛人。原本起伏不定的心绪被这清亮空灵的笛音渐渐抚平,簇拢的黛眉也在自然中舒展开来。 等到曲终,方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已不再绝望。 “为什么不躲了?”她听见自己不悲不喜的问。 岸边人收起长笛,许久之后,慢慢转过身来。 墨色长发无风自舞,缠绕成几缕情丝,风花似雪,衣袂飘飘,芳华无限。他的眼平静无波,星子般闪烁,薄唇轻启,便是钟磬雅音。 “雪月,到我身边吧!” 这一句,仿佛夜里惊雷,石破天惊下姜雪月浑身颤抖,连连后退,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大声质问道:“你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天还疾言厉色的呵斥自己,对她避之不及,现在又来说这种话!他是天空皎洁月亮,而自己不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不该怀有玷污月亮的心思。他这是在干什么,来嘲笑自己的愚蠢和无知的吗? 几个时辰的寻找,姜雪月早已面临崩溃,现在自己喜欢的人突然改变心意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不敢相信,自尊心的急剧膨胀将她变成了一只发了疯的刺猬,只要有人靠近,便会毫不犹豫的反击。 水凌寒长眉微蹙,抬脚便要向她靠近。 姜雪月现在的反应让人倍感意外。 事实上,逃避的这几个时辰里,他一直不断的反问自己为何会情绪失控,为什么不敢面对现实的自己? 他画地为牢,几百年来只有两件事可做:修炼《长生诀》,诛叶魇。断绝欲望,隔离俗世,每日简单种花种草,看梨花谢了又开,朝阳坠了又起…… 世间悲欢离合,自己根本就不懂,也未曾经历过。 爱是什么,他从很早便明白,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发生又是另一回事,以为自己可以躲避,其实根本不可能摆脱得了。 试问,一个人再怎么逃,又如何逃避自己的心?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放任本心,既然躲不了,不如面对。 看着水凌寒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姜雪月一时惊慌失措,想跑,可两脚却一动不动;相叫,可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半点声音发不出来。 然后,她看见那张如雪山般高贵的脸在瞳孔里被渐渐放大,一个冰凉的吻像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在自己额头。 姜雪月彻底震惊了,僵硬的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闪烁着淡蓝色的光,像是天上一颗颗美丽的星星;很快,星星旁升起了一团团浓浓的水雾,慢慢的扩散开来。 “傻瓜,哭什么?”水凌寒轻笑出声,抬手轻触那如花般的脸庞,悄悄抹去自眼眶滚滚而落的泪珠,眉眼说不尽的温柔宠溺。 “才没哭!” 她倔强反击,垂眸间将自己脑袋轻轻靠在那并不算宽的肩膀,透过那雪白的衣衫,一缕若有若无的梨花香便钻进鼻尖,沁入心脾。 也许,自己是醉了吧,她痴痴的想,闭上眼悄悄抱住眼前人,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拥抱着一个梦,自己一个用力便会被轻易击垮的梦。 水凌寒唇角带笑,冷漠的脸上不经意间流转出异样的光彩,雪袍微抬,便紧紧护住了怀中人。 月光倾泻而下,远处的湖水波光粼粼,欢唱着一首不老的诗篇。几只浅眠的云雀从睡梦中醒来,转着滴溜溜的眼睛歪着小脑袋好奇的盯着远处相依相偎的男女。 “沁血,你好像没机会对她下手了。”黑暗中,叶魇低声轻笑。 冰冷的面具忽然寒光一闪,沁血微嗤,“时间还长。” “哦,是吗?我倒觉得时间紧的很。”特别是他修炼心诀的时候。 “时间自然是紧,但……我想此刻宫主该高兴才是。” “哦?”叶魇挑眉。 “争斗数年,水凌寒一直想置宫主于死地,他素来清心寡欲,毫无缺点可找。如今,水凌寒自甘堕落,坠身情爱,不正利于宫主?” “你的意思是,姜雪月是他的弱点。” 沁血点头。 “很好。”叶魇眸光暗闪,紧紧盯着远处两抹白衣,唇角是嗜血般的笑意。 “沁血,你猜……若我现在去杀他们,是否可以得手?”那声音阴阳怪气,听着让人十分不舒坦。 “宫主不会这么做,因为您知道水凌寒早已发现我们。” 叶魇垂眸微瞥身旁人,染血红唇微翘,“说的对,我不会贸然出手。” 那声音越来越飘渺遥远,等再看时,两人早已不在原地,无尽的黑暗将地面刚起的薄雾整个吞噬干净。 近日,姜雪月突然发现月华城越来越热闹了,一辆辆精致的马车轿子潮水一样涌进城内,名门闺秀、皇亲国戚、富豪商贩就像约定好的,在相同的日子里来到月华城。 大街上马挨着马,人挤着人,连素日里不开张的小店都开始开门迎客。 询问之下,方知原来已经到了月末,醉云楼又要开始售卖凝脂膏了,每个月这时候,无数人都会长途跋涉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只为一盒小小的药膏。而这些人买它无非三种目的:要么为博美人一笑,要么为青春容颜,要么钱太多无处可花。 无论哪种目的,这些人的到来对月华城而言都算一种机遇,赚钱的机遇。所以每到这时候,月华城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古董名画,都会成倍涨价,客栈更不必说。 于是,没钱的姜雪月和水凌寒住了房顶。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如此良辰美景……”房顶上,某姑娘惬意的躺着,叽里咕噜胡言乱语,两颊酡红,眼神迷离,还扬着手对着天空瞎比划。 盘腿而坐的水凌寒睁开眸子,侧脸看一眼身旁女子。 “你醉了。”他温柔提醒。 “怎么可能,我只喝了两杯而已。”姜雪月迷迷糊糊的反驳。 浓浓的酒味弥散开来,钻入鼻尖,水凌寒彻底无语。白天软磨硬泡,说酒馆有个喝酒比试,赢了的人会有二百两奖励,硬是拉他去了酒馆。结果喝了两杯便不省人事,到现在都没清醒过来。 正打算闭眼休憩,一只手突然对着面门横劈过来,水凌寒眸光一闪,二指轻弹,两片竹叶一样的绿光直接斜□□某人发鬓,突然又消失无踪。 姜雪月小脸惨白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头发。还好,一根没掉。此刻再怎么醉也早就清醒了。 “再接我一招。”她一时兴奋,旋身拔出飞花剑,顺手便使出一招“落雪无痕”。 水凌寒神色自若,二指再一轻弹,“蹭蹭蹭”三片竹叶打在飞花剑身,原本酝好的剑气顷刻瓦解。 毫不迟疑的,姜雪月迅速凝聚内力,重改剑势,飞身又是一招“踏雪无踪”,剑身连转十二圈,突然凭空不见。水凌寒唇角微勾,二指在耳边一夹,略一用力,飞花剑现身,伴随它的出现,其它十二柄长剑化为红光飞回飞花剑。 接着,他便手握飞花,站起身来,右臂轻抬,剑刃直指前方女子。 “还要比试吗?”他淡淡开口。 眼睁睁看着配剑被抢,姜雪月一时羞愤交加。天下人人都说他武功深不可测,可到底有多强却没人能说个明白,今日,便试一试这世人称道的梨花仙人到底有多厉害! “比,怎么不比?” “如今你的配剑都已在我手。”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不小心被你夺去,没有飞花剑我照样能打败你。” 右手凝气,微微一握,无数气流向掌心汇聚,很快,一把长剑赫然在手。 “看招!”话刚说完,她便迅速使出“飞雪无声”。 水凌寒站在原地,看剑花如雪,感受着铺面而来的剑气寒意不动声色。却在剑刃即将接近衣服时侧身一躲。 姜雪月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他是怎么躲过的,就见自己凝气而成的剑刃被突然出现的竹笛轻轻一敲,玉一般碎落满地。 “这不算,再来!” 没了剑,她便赤手空拳,就不信打不过。这样想着,便倾身扑了过去。 水凌寒笑而不语,对这连番攻击应对自如。 他的招式飘忽不定,一收一放就像打在一片水面,水不会动,却能容纳吸收掉任何东西。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含玄机。 很快,姜雪月便被反剪住手。 “你醉了。”他目光清透。 “放手,我没醉,再来!就不信打不过你!”一股淡淡的酒香飘散而出。 “雪月,你真的喝醉了。”再次强调。 “有吗?”这下连她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真的醉了。 眼前的容颜如雪,美得如梦似幻,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旋转成一个漩涡,渐渐将她吞噬干净。 “水凌寒,你怎么老在摇啊?你别动,我看着头晕。”姜雪月说着便伸出两只手紧紧抱住眼前人。 水凌寒微微一愣,片刻神色如初,淡然解释道:“不是我在摇,是你真的醉了。” “哦,这样啊。没关系,我抱着你就不会感觉摇了。” 肩膀上的小脑袋轻轻蹭了蹭,不知道胡乱嘀咕些什么,很快,浅浅的呼吸便扑在脖颈。水凌寒轻轻偏头,便见那满脸红晕的人儿兀自睡得酣甜,眉眼间平添了份素日未有的憨傻。 晚风轻吹,鬓角几根发丝落在了鼻尖,姜雪月不满的皱皱鼻子,偏过脑袋将脸埋进脖子深处。 他无声而笑,小心抱着她坐在屋顶,褪下外套将身旁女子遮得严严实实,右手凭空一拿,一把玉笛便横陈掌心。 夜凉如水,两人相依相偎,悠扬的笛声四处飘散,催人入梦。 第54章 本心难控 “雪月,醒醒,快醒醒……” 是谁,谁在叫她?四周一片漆黑,空洞洞叫人害怕。 “雪月,快起来,你看,外边花田里的风铃花都开了……” 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她,回答的只有无际而漫长的黑夜。这里太安静,除了那个飘忽的声音再没其它。 好冷!怎么会突然这么冷?她蹲在原地抱着身子瑟瑟发抖。一滴水在黑暗中溅落,迅速凝结成冰,寒风刺骨呼啸,自四面八方吹起。黑暗渐逝,光明浮现,鹅毛大雪从半空跌落,掩盖住远处模糊的山林竹屋,半塘残荷无奈的垂下头颅。 仿佛有什么吸引,不知不觉已感觉不到冷,站起身,脚便情不自禁向远处那片景物走去。身体穿过画布一样的东西,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娘亲,你骗我,大雪天的怎么会开风铃花。”女孩嘟着嘴,大大的眼睛无辜的看着身旁妇人,胡乱挥舞着自己的胖胖狼爪。 “不这样说,我们的小懒虫能起来吗?”妇人眉眼温柔,声音软糯得不真实。 “哼,娘亲坏,雪月再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娘不该骗你,给你赔不是。” “哼!” “好吧,雪月都不理娘了,本来午饭打算做你最爱吃的糯米丸子,现在看还是算了吧。” 妇人一脸惋惜,边摇头边往屋里走。 女孩不干了,忙扭过头,迈着小腿皮球一样跑到妇人眼前,扯着衣袖一脸讨好卖乖,眼睛滴溜溜转呀转,“娘亲,你说中午有糯米丸子?” “有吗?娘亲可没说过。”妇人假装不知。 女孩急了,仰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的样子,“娘亲,糯米丸子……” 说着便泫然欲泣。 妇人忍俊不禁,轻笑出声,伸出手指轻点女孩儿光洁额头,无奈道:“你呀!不生娘的气了?” “嗯嗯嗯。”小脑袋使劲点了两下,连带着总角的两根红丝带也飞舞起来,翩然如蝶。 “真是个傻孩子,怎么这么好哄呢?” “娘亲,雪月不傻!” “好好好,不傻,娘亲又说错话了,外面冷,我们进屋吃饭去吧……” 伴随女孩和妇人进屋,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不清,雪花突然停止,黑暗渐渐代替光明,一切消失不见…… 她又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了黑暗中。 “雪月……雪月……” 那声音再次响起,竟与刚才妇人的软糯嗓音一模一样! 是谁?你出来!别躲着!出来呀! 虚空吞噬了吼叫,没有任何回应,妇人的声音突然间消失不见。熊熊烈火从天际燃烧而来,竹屋再次出现,旁边是一整块风铃花田,她站在花田边,看红色的液体从地面冒出,渐渐汇聚成一股细流,顺着沟渠灌进花田,男女老少安静的躺在地上…… 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却意外跌进花田,仿佛进入了沼泽,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正慢慢陷入地里,任凭怎么挣扎都逃不出来。 风在低吼,火越燃越大,竹屋里浓烟四起,火像蛇一样迅速蔓延,风铃花剧烈燃烧,从外到内向她靠近…… 不,不要! 远处,几只小鸟正叽叽喳喳的欢唱,背后瓦片透过一阵冰凉。 原来是梦……姜雪月轻呼口气,坐起身伸手打算揉眉,触手竟是一片冷汗,脑袋隐隐作痛。 又记不起那梦境了…… 离开雾水山后,每到月末就会做噩梦,明明每次都如临其境,可一醒来却又变得模糊不清……难道,和幽魂有关?算算日子,距离幽魂发作没多少天了。 不过……水凌寒去哪儿了? 北方的天说变就变,昨天还艳阳高照,今日却阴风怒号。但这并不能阻挡一波一波人车马劳顿赶到月华城,大街小巷一时间热闹到不行。 远处桥头,老人叫卖着糯米丸子,香随风而来,诱人不已。知道他总有办法找到自己,所以姜雪月几乎是未加迟疑的从屋顶溜下地,然后直奔最喜欢的糯米丸子。 “老板,一碗糯米丸子。” “姑娘稍等,马上就好。” “不急的。”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她笑着回道。 “老板,来一碗糯米丸子。”一个声音低沉道。 “好,公子稍等。” “不急。”那人说着便自顾寻了个地方坐下。 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姜雪月不觉侧脸打量来人。 男子头戴斗笠,低垂着头,一身黑袍笼身,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周身一股阴冷气。 仿佛知道有人看他,男子抬眸微瞥,眼神犀利。 姜雪月一惊,立刻侧过脸假装若无其事的看河面,面上镇定从容,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是他,那个面具人!他来这里做什么!尽管隔着斗笠,那双阴鸷嘲讽的眼睛依旧叫人印象深刻。 以为出了雪灵宫就万事大吉了?不可能。幽魂已经在你体内,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能操控你,你逃不了了…… 就是那双眼睛,无声的向她传达了这样的消息。 囫囵吃了几口糯米丸子,付了钱,姜雪月便匆匆向人群密集处走去。 桥头,沁血正举筷细细品尝着盛放在碗里的糯米丸子,不经意间流露出优雅尊贵之气,仿佛这不是粗陋小吃,而是一碟美味山珍。 吃惯了奇珍异果,再吃这糯米丸子,还真是不错呢!斗笠之下,面具之上,那双幽深的眼睛明亮慎人。 老人看他一眼,垂眸默然无语,满头大汗的自顾搅动着锅里的热水。 只有往人多的地方挤,才有机会摆脱那恶魔。幽魂还未除尽,水凌寒又刚好不在,面具人一定是算准了时机,想要再次下蛊控制自己。 不能让他得逞! 冷汗渐渐冒了出来,周身渐渐酸软无力,姜雪月以为是自己疲累所致,咬牙忍忍就可以过去。 可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东推西撞被迫着往前移动。眼睛越来越花,脑袋越来越沉,四周的人、物左摇右晃。 很快,自己便被挤出人群,迷迷糊糊撞进了一个冷清的死胡同。 胸口撕裂般的痛,像是被什么狠狠勒住,姜雪月弯腰大口喘息,簌簌冷汗掉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好好的。难道是……不行,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不敢停留,所以咬牙站起身来,天旋地转已辨不清方向。 “想不到这次的蛊发作的挺快。”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平静道。 “果然是你!”姜雪月勉强转身,朦胧中只能看清一团黑影,寻思间便冷笑出声,“你来的也挺快!” “不快怎么能行……”似一匹狼紧紧盯着一只无路可逃的猎物,沁血一步步逼近。黑色面具折射出冰冷的光,衬得眸子更加残忍嗜血。 不知何时他的指间出现了一只灰黑色的胖虫子,血红色的眼睛一圈圈卷动,麻木机械的转呀转。 “来,张开嘴,把它吃下去。”这声音是如此温柔,叫人沉醉,然而却是哄骗一个人把一条活生生的蛊虫吞下去! 姜雪月咬紧牙关,瞪大眼睛看着灰黑色的蛊虫在沁血枯瘦的指尖弯曲扭动身体,害怕的连连倒退。 不敢开口,不敢说话,因为眼前的不是人,是魔鬼,他很可能趁自己开口说话硬生生将蛊虫塞进嘴里。 “别怕,乖,吃了它。”黑色面具越来越亮,越来越叫人心惊。 不,我不会吃的!姜雪月拼命摇头,慢慢被逼到墙角,等背靠在了墙面,她知道自己已经避无可避,唯有愤怒的盯着眼前人。 沁血轻笑,下一秒便残忍的揭露事实,“别想着会有人来救你,包括,那个人。” “干嘛这么瞪着我,我不过好心提醒罢了,乖,不要反抗,吃了它。” 冰凉的手指狠狠捏住下颚,姜雪月拼命反抗,奈何四肢酸软,又加上头晕眼花,更本无力抵制,眼前突然浮出桥头老人的样貌…… “是你,你事先给我下了药!”她愤怒道。 “哦,反应还不是太慢,”二指再次捏紧那娇嫩下颚,沁血缓缓道:“放心,不过是点松筋活血的,很快你就会恢复如常。” “你!!” 就是死也不能吃这鬼东西!这样想着,牙齿便紧紧咬住下唇,一股血腥味立即扩散开来。 “真是不乖,”沁血略显失望的摇摇头,眉眼中尽是同情关怀,下一秒却一个用力,强硬卸了姜雪月下颚。 姜雪月还没来得及痛,蛊虫就被硬生生塞到了嘴里,半截身子却卡在唇外。 “吃了它!”从没遇见过这般不听话的人,沁血略有些发怒。蛊虫只要一进嘴,便会自行钻进身体。而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它的一半身子被卡在外面,就算想钻进身体,也不可能。 姜雪月脸色惨白,嘲讽的看他一眼。以为卸了下颚她就会乖乖吞掉蛊虫?不可能!一念起,她便决绝的用力咬了下去,这一咬,蛊虫必定碎尸万段,然而舌头也将不保。 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很好。”沁血冷眼而视,挥袖便去脱面前女子衣服。 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毫不迟疑的,姜雪月惊叫出声,用力一掌劈开又要伸过来的手,蛊虫顺势入腹。 不好,中计了!此刻反应过来为时已晚,蛊虫已经被吞入腹中。一股热气顷刻浮了上来。 疼,好疼!疼痛充斥了身体,蔓延进骨髓。姜雪月蜷缩在地,满头大汗咬牙忍受着这漫长的折磨。 看她吃了蛊,沁血正打算念咒强化,却突然感应到空气浮动,一股力量由远及近。 这么快就找到这儿来了,都没来得及试试这蛊虫的效用如何。略显惋惜的瞧着地上女子,他微微闭眼,薄雾四起,渐渐笼罩身形。 水凌寒赶到时沁血已经离开,姜雪月一个人蜷在地上不言不语,手脚不停颤抖。 还是晚来了一步,他眉头深锁。今早察觉醉云楼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尽管它被刻意压制,但这么多年了,很轻易便能猜出是叶魇,他的力量不会轻易泄露,除非此刻是在练吸心诀。思量再三,又加上机会难得,所以他孤身前去醉云楼,被叶魇调离,等反应过来是个圈套时,自己已经身首异处,等破了阵,他便匆忙回赶。 短短半柱香,他和她双双遭人暗算。 看来,今日的叶魇已不可与过去而论。 弯腰正打算扶起姜雪月,却不想她将他一把推开。 “别过来!!”姜雪月浑身颤抖,闭上眼咬牙切齿道。一股热流直往脑门冲。 她的气息不稳,内力自丹田而出,四处流窜,毒蛊渗进血液,沿着静脉游进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很快,一条狰狞的黑线便浮在了掌心。 “你别过来!”看着手中浮出的黑线,姜雪月失声咆哮,冷眼警惕的盯着眼前靠近的模糊白影。 知道是谁,但她不敢赌,杀人的念头在心里恣意生长,内力亦无法压制,蛊毒引起的副作用已经快要将她逼疯了,谁也不能预料下一刻她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雪月,稳住心神,气沉丹田,清通静脉,将内力打入掌心。”蛊毒已种,随时会发作,索性时日未长,水凌寒不敢妄动,冷静提醒姜雪月制蛊之法。 然而心智完全混乱,又哪里听得进旁人言语。耳畔的嗡鸣不断,姜雪月只能看着水凌寒唇瓣不停张合,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原本的话传到耳边便成了似男似女的怪笑。 烦躁更甚,心绪不宁,眼前的白影渐渐幻化,四周一片血红,雾气蒸腾笼罩中白影走出,竟是带着鬼脸面具的沁血!雾水山上发生的一切顷刻涌入脑海,涛涛怒火无休无止。倒下的师兄弟,流血的飞花剑,还有师傅失望的眼神……她被迫离派,四处漂泊,被众人所耻,各派追杀,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是他,自己有家不能回,隐姓埋名,四处漂泊,她苟延残喘,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手杀死叶魇和他,灭除雪灵宫! 杀意如潮水般在胸膛翻涌,嗜血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几乎快吞噬掉残存的一点理智。 看着姜雪月空洞的盯着自己,不断变换神情,水凌寒不由心惊。人一但入了魔障,心智便难收回,轻则功力尽失,重则经脉寸断而死。 不能再这样下去! “雪月!”一声轻唤,九成功力,仿如空谷足音,又如暮鼓晨钟、水滴石穿,想来九天玄乐亦不过如此。 巨大的回音萦绕耳间,姜雪月陡然回神,呆呆立在原地,短短一刻,他已至跟前,右手翻转结印,便欲向眉心打去。 未曾想指尖快接触眉心时,一股强大的气流突然将他震开。飞花剑出,当面一劈,毫无章法可言。 水凌寒侧身闪避,一面要分心应对那狠戾致命的剑势一面又急于如何能让眼前人冷静下来。 没过三招,飞花剑刚要挥下,却立刻停在了半空,姜雪月颤抖着抓紧剑柄,脸鬼一样惨白,血红的眼睛时怒时悲,挣扎中终于找回一丝理智。 “快、走、别、管、我!”她的额头尽是冷汗,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水凌寒不语,明亮清透的眸子却沾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遮盖着不轻易流露的担忧。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她,不急不躁,沉稳有力,左手暗中再次结印。 “别过来!”姜雪月恼怒大吼,小心后退,握着飞花剑的手青筋暴起。血红一片,眼前沁血黑色的厉鬼面具竟变成了恐怖的笑脸,一点点逼近。理智告诉自己真正靠近的是水凌寒,眼睛却时刻提醒她是沁血。 不想对他动手,不想再□□控,所以拼命的压制蛊毒,压制发狂的冲动。但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头痛得快要裂开了! “你走!再不走休怪我无情!” 水凌寒神色一冷,右手翻转,腐魂笛横空出世。伴随着笛音的出现,姜雪月眼里一空,飞身便来夺笛。 水凌寒侧身一避,笛音未断,左手光芒闪现,千万根游丝自笛身涌出,迅速缠住她,四面八方笛音绕耳。 笛音和脑海里的轰鸣两两相抗,致使姜雪月被迫停手,头痛欲裂间两个声音轮番出现,一个让她住手,一个叫她杀人,身心俱疲下姜雪月抱头痛哭,苦苦哀求住手。 水凌寒面色不变,迅速收回腐魂笛,左手再次结印向眉心打去。 “滚开!” 袖袍一挥,内力四益,惊愕中人已逃远。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他脸色苍白。 这蛊毒再不除掉,很快便会被幽魂吞噬,到时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念及此,水凌寒迅速追了过去。 浑浑噩噩的使着轻功,再加上方才为冲破障碍消耗大量内力,很快姜雪月便感体力不支,雾水弟子还在城中,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她勉强支撑来到河岸,一个不稳便径直从半空掉落下来。 掌心的黑线越来越淡,蛊毒却迟迟不退,来势汹汹,自己的神智越来越不清醒,她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雾水山上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她不敢赌,所以必须远离水凌寒。勉强站起身,正要走时,草丛中突然走出一人。 “那人说的果然不假,原来你真的在这儿。”这声音十分熟悉,暗含几分欣喜。 眼前一个模糊身形,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是谁,警告你立马给我让开!” “放心,我不是来阻拦的,这就给你让道。”说着,那模糊的身形真的后退了几步让出道来。 姜雪月不疑有它,蛊毒已让她生不如死,毫不犹豫的,她硬撑着从那人旁边走过。没走出几步,便被点穴晕倒。 南宫阴就势接住,看着怀里日思夜想的人,不禁笑出声来,鼻尖充斥的是道不明说不清的花香。 “这一次,再没人能从我眼皮底下救人,”那目光如此热烈,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几乎要将晕倒之人烧尽。 “还是乖乖随我回清灵山庄吧。”他的声音温柔无比,几近叹息的轻拂在姜雪月脸颊。 “她中的是幽魂,随时可能发作,你还敢跟她在一起。”沁血不知何时出现在此,极尽低沉道。 南宫阴长眉微动,自顾沉溺在怀中那倾城绝色中。 “幽魂是你下的,发不发作还不由你来定。” “你在怪我无情,明知你喜欢她还故意设计下蛊。” “是又如何。”那声音微冷。 沁血轻嗤,眨眼便至南宫阴眼前,黑色面具折射出迫人光泽。 “成天只顾谈情说爱,宫内之事全然不顾,现在竟然还为了一名女子心怀怨恨。风使,难道逍遥日子过惯了记忆也跟着消失了?别忘了你是谁,使命是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不用你来提醒!” “那最好,姜雪月是我们最重要的棋子,劝你早些斩断情思,免得节外生枝。” 南宫阴沉默了许久……“蛊毒完全发作是多久?” “十天后。” “十天?”他目光迷离,低头凝视怀中女子,继而唇角微勾,“足够了,十天之后我必定斩断情思,从此再不念她。” “但愿你说到做到。” 风无故吹起,草摇树晃,一股强大的力量极速而来。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沁血对着眼前人语气凝重,“他来了,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这么久才追到这里,传闻中的竹蝶仙人也不过如此。”唇角斜勾,南宫阴面貌阴沉。 “别意气用事,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敌强我弱,避其锋芒才是上策,”说罢,沁血冷静扫视身旁人,“风使向来睿智,可不要被一些不该有的情绪冲昏头脑。” 南宫阴暗暗心惊,随即不在意道:“我的事自有分寸,就不劳烦云使来操心了。” 冷漠看他一眼,沁血不语,黑袍轻挥,雾气腾腾,三人凭空消失。 …… 第55章 困境重重 又晚来一步,水凌寒轻叹,垂眸拾起一角轻纱,若有若无的风铃花香便钻入鼻间。 雾气未散,想来人未走远。右手翻转,千万条无形的神丝便远去万里,万里之内所有异动尽收眼底。当触及西南角时,水灵寒突然神色一凛,足尖轻点,竟再不是用的轻功,而是御风而行!银线从半空划过,人已至千里外。 千里外的清灵山,雪花如席,片片吹落,皑皑雪山上,两个白衣男子相互对峙,平静而视。 雪下得更大了,似乎是为欢迎远方的来客,大地一片雪白,满山翠竹一片冷色,安静毫无生机。 “放了她,我可以饶你不死。”他一开口,便是断玉分金的古音。 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从容面貌,南宫阴不觉心生厌恶,紧紧抱住怀中人邪肆而笑。 “放了她?水凌寒,你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吗?曾经不惹俗世不近女色的半仙之人,今日却为一女子千里迢迢拦我去路!原来你这脱俗之人也不过如此!” “我再说一遍,放了她。” “不可能!” 罢了,清灵山庄与雪灵宫相互勾结,迟早造成大患。一念起,剑气生,腐魂笛横空出世,眨眼间水凌寒便已来到跟前。 没想到他出招如此之快,南宫阴面色大变,抱着怀中人让他双手受制,想要躲避已是不可能。毫不犹豫的,一攻一守,二人正面相抗,爆发的内力致使地面积雪飞溅,粉碎化为白雾。 南宫阴连连后退,噗嗤一声鲜血溅落。 还没来得及反应,腐魂笛便再次破空而来,害怕姜雪月被内力波及,南宫阴顺势将她抛在一旁,勉强一挡腐魂笛,再次口吐鲜血。 好冷!姜雪月幽幽转醒,幽魂吞噬蛊毒后已经潜伏,疼痛消散,此刻的她头脑清醒无比。身体酸软无力,不过勉强还是能站起来。 然而,四周熟悉的景致让她微微一愣。茫茫白雪,葱郁翠竹,还有蜿蜒向上的被积雪层层覆盖的古道,这是……清灵山! 那段令人发指的往事顷刻浮于脑海,情不自禁的,她便往后退去,丝毫未注意身后还有两人。 “雪月!!”二人同时停手惊呼。 姜雪月转身一看,又是一愣。 “水凌寒?你怎么在这儿?不对,我怎么会在这儿……”刚才自己掉在河边,正准备离开,后来……后来发生什么了?姜雪月不禁懊恼地捶捶脑袋。 “赶快离开清灵山!”水凌寒提醒道。 听他这么一说,姜雪月不敢犹豫,顺着古道便欲下山。内力流失,身体虚弱,再加上刚刚转醒,刚踏出几步姜雪月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清灵山积雪太厚,现在的她又无法使用轻功,走起来吃力速度又慢。 “姜雪月,你休想下山!” 听着背后那略显熟悉的声音,姜雪月神色一凛,咬咬牙走得更快了。 看她头也不回的离自己远去,对自己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南宫阴心里阵阵抽痛。 那俏丽的背影在瞳孔里渐渐缩小,渐渐远去…… 难道自己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要白费了吗?他的心悲伤而愤怒。 不,不能! 风向突然改变,地面积雪骤起,雪花化作刀刃,将中间的人寸寸包围,雪雾使四周变得模糊,风刃伴着雪刃接连攻向水凌寒。 清灵山庄每一代庄主操控雪花的能力与生俱来,然而一生只能用三次。它太耗损元气,因此非生死关头不能使用。 水凌寒非常力所能牵制,情势所逼,他不得不使用自己的能力。看着那抹白衣被雪花团团围困,南宫阴略松口气,毫不迟疑的飞身下山。 “别过来!”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姜雪月干脆停住脚,愤然转身,飞花剑正抵着脖子。 南宫阴恼怒非常,却不得不放弃追逐,轻轻落在几步外,阴阳怪气道:“好啊,我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就是死,你也得回清灵山庄!” 说着,他便抬脚一步步向她逼近,目光既坚定又嘲讽。 “你!”姜雪月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里直发麻,原本以为以死相逼会有作用,没想到这人根本不在意自己是死是活。 水凌寒还被困在雪中,现在只能靠自己,此招不行,她还能跑!咬咬牙,姜雪月收回飞花剑,转头拼命向山下跑,一个一个深深的脚印烙在雪地上。 还能跑!看你怎么逃!南宫阴气恼不已,暗暗运劲飞了过去,两手一捞便把姜雪月抱在了怀里。 姜雪月不断挣扎反抗,刚抬起要用劲的手,忽然就无力垂落下来,周身大穴被封了个遍。她抬头怒目而视。 南宫阴冷着脸假装不见,继续向山下飞去。山庄是回不了了,风雪只能抵挡一时,为今之计只能离开清灵山,另寻隐蔽之所。 正寻思对策,一道银光突然从眼前闪现,等回神时,怀中哪里还有人! 水凌寒! 清灵山内咆哮震天。 姜雪月回头仰看眼前谪仙般的人,波动起伏的心突然便平静了下来。 “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他没有追过来?”心里不禁好奇。 水凌寒垂眸,目光深邃沉寂,慢慢的,无数星子自眸中升起,熠熠生辉。 “不过废了他九成功力,小惩大诫。”那语调还是那么的平静无波,像是诉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九成功力!”姜雪月微微惊讶,不一会儿又嘻笑道,“原来,传闻中超凡脱俗的水凌寒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 心狠手辣?他微挑长眉。清灵山庄历代庄主以人血为媒修炼武功,作恶多端,虽至南宫阴这代未曾有过杀戮,但近年来养精蓄锐、蠢蠢欲动,颇有归顺雪灵宫的趋向。 先前蛊毒失控,她向南而飞,他随即跟随,没想到沁血突然横空出现,两招之下又败退而逃。等回过神来再欲追她时,哪里还有半点影子!细察之下发现街上一个装扮相同身形极似的女子正跌跌撞撞四处乱窜,瞧来与中蛊无异,再加上那若有似无的风铃花香,心急如焚下,自己便毫不犹豫的飞落街头。人海茫茫,女子的背影顷刻在视野间消散,再看又在街道远处,追了几步,看了几步,等终于明白这不过是调虎离山,寻思间这才匆忙赶往城外河边。 令他意外的是,她本应被沁血抓去,追到清灵山却是南宫阴,可见方才是沁血与南宫阴串通,故意设计拖延时间。清灵归顺之心可见一斑。 助恶者与恶者同诛。今日若非受冰雪所困略伤内力,恐怕他废的便不是那九成功力,而是整个人…… 诛灭清灵还需时日,现在有件事情却是耽误不得。 “我们立刻前往南疆。”水凌寒轻言。 “嗯?”沉浸在温柔的怀抱,姜雪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幽魂残缺之体已经复原,蛊毒随时可能爆发,前往南疆刻不容缓。” “你是说你要离开月华城,放弃寻找叶魇?” “我已经见过他。” “什么时候?”姜雪月有些惊讶。 “今早。”他的眸子宁静悠远,好看的长眉不经意间簇拢,神色飘忽不定,像是在纠结一件往事…… “你以为自己胜了吗?”叶魇倒在地上,嘴角残留血迹,阴柔的脸上苍白如雪,眉宇却是算计得意。 “你以为你还能逃脱吗?”玉笛直指,杀气逼人,水凌寒冷眼而视地上人。 叶魇轻咳出声,不由得指着他狂笑起来,笑罢突然一脸严肃,奇怪问道:“五百年了,你还是水凌寒吗?” 长眉微锁,水凌寒沉默不语。 “别再自欺欺人了,事过境迁,你早已不是那个清心寡欲的自己了。” “我的事暂且不谈,但你却是死到临头。叶魇,你挑起门派之争,残害无数生灵,现又夺师傅遗留之物,今日我便替师门除去你这逆徒。” “逆徒?”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叶魇突然忍俊不禁,许久后方一字一顿道:“众派归一,齐心协力,有何不好?自古以来各派因门户之见争斗不断,伤的死的远远超过我所造成的,相较于那些明面上打着匡扶正义暗地里却过得肮脏龌龊的伪君子,我又有什么错?!” 他的情绪激动异常,语气更是理所当然,一团团黑气自周身散发而出。 看这团团黑气,水凌寒神色一冷,随即漠然道:“你已走火入魔,奉劝不要做多余的抵抗,自行了断吧。” 长袖轻挥,一把长剑便落在了地面。叶魇垂眸,许久之后方执起长剑,苍白纤长的手指顺势轻抚剑身,神情淡然自若。 “水凌寒,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终于,他抬起头,眼神犀利的紧紧盯着面前一身白衣的人。有人总以为能操控一切,其实不过是自不量力! “这么多年了,哪一次我不是死里逃生,今天……同样如此!” 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淡,黑雾越来越多。水凌寒暗暗吃惊,光芒夺目,腐魂笛就势脱手,似一柄利剑穿透黑雾划破长空,一个旋转再次绕过黑雾飞回手中。 叶魇早已消失无踪,黑雾久久未散,徒留那似笑非笑的回音:“今日之辱,他日必报!水凌寒,记住我说的话,终有一天,你会落在我的手里!” 孤傲如雪山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水凌寒抬手,愣愣看着掌中玉笛,洁白无瑕的笛身不知何时沾染一丝焦黑…… 落入叶魇手中吗?眸光微转,他轻看一眼姜雪月。 姜雪月脸一红,不知所措的从他怀里跳下来,“你怎么呢?” 她这样一问,脸愈发红了起来。 “没什么,”唇角微勾,水凌寒轻笑着转开话题,“不过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姜雪月疑惑。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往南疆赶吧。”话一说完,水凌寒便逃也似的离去。 姜雪月立在原地看那白色身影越来越小,愈发疑惑起来。她都还没问到底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怎么就跑那么快? 从清灵山到南疆路途遥远,然而两人却只是花了一个时辰就到了目的地。眼前森林成片,雾气微笼,蝴蝶鸟雀成群飞舞,脸盆大的不知名的花比比皆是。空气中夹杂着草的清香花的芳香,还有雨水的腥气。 南疆将此誉为至宝,这片广袤的森林各类奇珍应有尽有,蛇虫鸟兽不胜枚举。没有人知道森林有多大,蔓延至何方,就好像它没有尽头,永远也走不完似的,连森林的中心至今也是一个谜。古文记载其中心有一人到达过,那里悬泉飞瀑,古木参天,梧桐似火,水无根而流自天而下,清澈甘甜,各类延年益寿的花草生于四周,青鸾高亢,乃凤凰之居。 姜雪月不由叹气。虽然她也好奇森林深处是否如古籍记载般神奇,但是毕竟除了一个人到过其它人都没有,自己算不得武功绝世,更不用做指望了。 不过,水凌寒呢? “幽魂已经复原,随时会再次发作,这一次如果不连根拔除,以后便难如登天。”水凌寒平静陈述。 …… “雪月?”发现身边人发呆,水凌寒轻唤。 姜雪月回神看他,轻轻笑道:“对不起,我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他眉目淡淡,“要想除尽幽魂必须尽快找到九九八十一根九毒草。” “八十一根吗?可以前光一根就很难找了。” “事在人为,”水凌寒说着便伸出一只手。 脑袋隐隐发晕,姜雪月痴痴呆呆,没明白他的意思。 “抓牢,我们马上进森林。”水凌寒耐心解释。 “哦,好。”摇摇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姜雪月就势抓住那只冰凉的手,还没来得及惊呼,自己就像风一样穿行在了云端。身旁白云像一团团棉花浮在半空,脚下便是一望无际的南疆森林,这种感觉与平日里运用轻功的感觉完全不同,一个俯瞰,一个远观。御风而行,试问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做到呢?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水凌寒突然放弃御风,带着她进入森林深处。 “这里有九毒草?”姜雪月不可置信的四处瞅瞅,周边除了树就是各种五颜六色的虫子和花,脚底下树叶起码半尺厚,踩在上面总担心会掉下去,如此潮湿的环境根本不适合九毒草的生长。 水凌寒垂眸看她,解释道:“此地离凤凰所居不远,御风而行必会惊扰凤凰,因此我们必须徒步。” “凤凰居住的地方……你是说我们快到森林中心了?!”天啊,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水凌寒略略点头,继续道:“凤凰之地、天泉之下便是岩浆,旁边遍生各类奇花异草,九毒草亦在其内。” “可这里似乎被设了结界,我们怎么进去?” “这不是结界,是幻术。” “幻术?” “如此之强的幻术,想是这凤凰快要褪羽成仙了。”水凌寒轻叹,慢慢向深处走去,只见他二指轻弹,虹光闪现,一丛丛鲜花便突然冒出,迅速向里延伸成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个一人高的椭圆形碎裂口,瓜果的香气从里面飘散而出,沁人心脾。 “这个裂口支撑不了多久,雪月,快跟我进去。” 早就见过水凌寒非常人的能力,此刻倒也不会大惊小怪。眨眼的功夫,姜雪月便跟上水凌寒从裂口一起进入,虽然心里构想过很多次,但眼前的景致仍然叫人吃惊。 阳光明媚似火,遍地烂漫的红花,高大笔直的梧桐树撑开巨型大伞,满树都是铃铛型的紫色花朵,粗壮的树干四人合抱都还有余,梧桐树梢,清澈的水喷涌而下,形成一块巨大的水幕,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烁点点星光,落入漆黑地面又立刻消失无影。远处,高高的火山耸立,果树成林,空气里都充斥着瓜果的清香。 如果说雾水山是一种迷蒙飘渺的唯美,梨花幻境是一种如梦似幻的绝美,清灵山是一种冰冷脱俗的凄美,那么这里便是一种神秘叵测的壮美。 长长吸口气,姜雪月终于收回目光,刚想开口询问哪里可以找到九毒草,血液却突然在体内急剧流动,内力自丹田外泄,脑袋也隐隐发痛起来。 遭了!姜雪月心里警铃大作,情不自禁佝偻下腰。 她想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内力,可越想控制越是控制不住,更可怕的是上次雾水山听到的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一遍遍催促自己离开这里。 幽魂再次发作了! “雪月!”水凌寒冷然道,抬手抓住姜雪月肩膀,源源不断的纯厚内力便输入她的体内。 “好些了吗?”他收回手,轻轻问道。 姜雪月稳稳神,小脸惨白,笑着点点头。 “好多了。” 虽然头还是隐隐的疼,但勉强忍得住。她能够感受到幽魂很抗拒这里,甚至可以说是惧怕。万物相生相克,九毒草能解幽魂之毒,幽魂自然不敢靠近此物。看来此处确有九毒草,而且数量庞大。 “我们快找九毒草吧。” 她不敢确定水凌寒给自己的内力能支撑多久,因此越快找到越好。 水凌寒眉心微皱,深看一眼姜雪月,随即不发一言地迈步走向水幕。梧桐树干粗壮,根系也十分发达,越靠近流水的地方浮在地面的根也就越多,赤红色的液体源源不断的从根往树干输送,犹如血液般刺目,看来却又只觉神奇令人心生敬畏而非恐怖厌恶。 姜雪月紧跟在后,等到了水幕下才发现原来水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落入了黑色地面上无数个不起眼的小洞口。更不可思议的是,每一个小洞口里都生长着一片厚厚的翠绿色叶片。 “九毒草!”她不禁惊呼出声,这里该有多少九毒草啊,左右一看,这些小洞口少说也有几百个。 可是,九毒草不该长在岩浆旁吗? 正疑惑着,就见水凌寒转身向树根走去,手持玉笛顺着根部刨开黑色土壤,赤红色的岩浆赫然醒目。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他平静道。 原来,梧桐树根吸附着岩浆,难怪地面如此灼热。 姜雪月瞪着大眼睛,张大的嘴巴能塞下一个拳头。这人难不成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什么他都能知道??都还没问呢!就已经答出来了…… 水凌寒侧身看她,心里一时好笑,面上却不由认真道:“凤凰此刻应该在火山附近,趁着它还没回来,我们必须尽快采摘八十一棵九毒草。” 姜雪月点点头,拔出飞花剑便打算以剑气逼出周围洞口内的九毒草,水凌寒却突然制止了她。 “别用内力,否则凤凰很容易察觉。”他提醒道。随即俯身用手小心翼翼的一棵棵拔。姜雪月有样学样,立刻也加入了拔草行列。 两个人身手敏捷,很快便凑齐了八十一棵,还没来得及高兴,一股强大的热流便以排山倒海的气势袭卷而来。梧桐树叶沙沙作响,紫色的桐花纷纷而落;鸟鸣响彻天际,悦耳动听,若是常人,此刻必定心生绮念,幻觉不断。 翱翔九天的凤凰,以极具清傲的姿态自林中翩然而起,尽管隔着很远的距离,依然难挡其风采,满身赤红色的火焰,五彩斑斓的尾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晶亮清澈的眼睛一眼望去只叫人万念俱灰。 凤凰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这里,显然已经发现有人闯进。水凌寒面色一冷,拉着已被凤凰迷惑的姜雪月御风便往来时的方向逃。 凤凰一声长鸣,眼睛突然变得赤红,扇动翅膀俯冲向不速之客,激起的气流引动无数股大风,速度快得惊人。 水凌寒不敢迟疑,二指轻弹,结界迅速破开一个小口,白光一闪,人便已经出了结界。凤凰紧跟其后,可一出来便没了头绪,密林深深,先前的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寻了一会儿,它便无趣的飞回了结界内,奇幻的景致亦如海市蜃楼般消散。 一棵高大的树木背后,一滴一滴的血终于落在地上,碎落成满地梅花,不染纤尘的衣衫染成胭脂色,雪山一样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惨白。 水凌寒轻叹口气,无波的瞳孔有决绝有忧伤,更多的是无奈和心疼。唯有紧握姜雪月肩膀,不断向她输入内力压制幽魂以求唤回她的心智。 漆黑如墨的瞳孔终于慢慢有了一丝光亮,残忍冰冷的神色终于恢复了应有的平静,姜雪月慢慢回神,抬眸便见自己的右手握着飞花剑贯穿入了水凌寒肩膀,心头顿时五雷轰顶,不用想也知道方才自己又丧心病狂失了理智。 “水凌寒……”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嘴角扬起的弧度不知是为了抱歉还是掩饰自己的无奈,紧接着右手一松,便不省人事。 “我不怪你。”水凌寒就势接住姜雪月,目光迷离不定。 第56章 重回雾水 一个月,世间也许风平浪静,也许沧海桑田。 当一只带着信文的仙鹤突然闯进木屋内时,姜雪月与水凌寒已离开南疆一天有余。 屋外的梨树繁花已落,细碎的叶子中挂上了一个个翠绿可爱的小梨子,也许,再过不久这些梨子就会成熟。 姜雪月呆呆站在门口,悄悄将目光流连在梨树下石桌旁吹笛人的身上。 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喜欢穿一袭白衣,那样耀眼刺目的白,那样圣洁美丽的颜色…… 那是梨花幻境里千百棵终年不败的梨花的颜色,可远观,可仰慕,却决不可亵渎。因为这种颜色有毒,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虚无缥缈、不可捉摸。 可是,她就是默默的、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绝不后悔。 耳旁的笛音美妙动听,少了几分以往雪山一样的空冷,多了一丝阳光般温暖的情愫。姜雪月深吸口气,轻轻走到梨树下,悄悄坐在石凳上仔细倾听,笛音更加清晰明快了。凉风习习,吹动两人如墨长发,纠结在一起缠绕成永生永世的命运。 等到一曲终,她还久久沉浸在那空灵的笛声中。 水凌寒侧过脸,冰山一样清冷的脸绽开一朵莲花,轻轻将一只竹笛放入姜雪月手中,声音美得如梦似幻,“来,我教你吹笛。” 脸上慢慢爬上两朵红云,姜雪月低垂着脖子,小声道:“可是,我很笨的,你不嫌麻烦吗?” 记得以前三师兄爱好音律,成天拿着各种琴谱笛谱萧谱教她,自己也很认真的学。可是每次都是越练越糟,耐心如三师兄,最后也放弃了教导这么一个乐根接近于无的徒弟。 “勤能补拙,慢慢练就好。” 迟疑了片刻,姜雪月坚定点头。 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想着吹好还是水凌寒教授的缘故,总之才不过半个时辰自己的笛艺已与原来是天壤之别。 水凌寒叫她先吹一首自己熟悉的调子,结果不出所料的难听。后来他只是随意提点了一下,说自己指法虚浮错乱,看起来流畅实则已经乱套,嘴角过于刻意的抿着,气流微弱,因此不得清脆之音。 自己一紧张,等后来再吹就真的有了清脆苍劲的古音,而且指法也突然不乱了,然后越吹越好,最后连水凌寒也笑着点头肯定。 “雪月。” “嗯?”姜雪月还沉浸在方才的欢乐中。 原来自己也挺有慧根的嘛,以前肯定是二师兄不会教才那么差的。 看着她快乐无忧的样子,水凌寒有些犹豫,但很多事是不得不面对的,“雾水山掌门来信,特请入雾水商议要事。” 笑容停留在嘴角,姜雪月怔愣当场,暗暗捏紧竹笛。半响,她脸色苍白,无力而笑,“那么,你要去吗?” “他请的是我二人。” “如果……我不去会怎么样?你会不会去?” “今日来看,凭我一人之力制服叶魇已无把握,事关魔教,滋事体大,我不得不去。” 是啊,一个月的时间,九大门派伤亡惨重,魔教如日中天,各派式微,说到底种种起因的根源还是自己,如果不放走叶魇,又怎么会发生这许多变故。水凌寒不能逃避,自己更是责无旁贷。姜雪月垂眸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水凌寒看着她目光忧虑,却不得不道:“幽魂除尽只剩今夜,为你疏导气脉后明日便要出发。” “好,我跟你一起去……雾水山。”小脸扬起,她的笑像一朵在风雨飘摇中绽放的弱小蒲公英。 疏导气脉说来容易,但却要耗费疏导者大量的时间和内力。 姜雪月身中幽魂,后来又吞噬了其它蛊虫,上古至毒蛊物,本就难解,若不连根拔起,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还有几处经脉残存余毒。纵然内力深厚如水凌寒,鼻尖亦渗出点点汗珠。屋内寂静无声,唯余火烛偶尔的噼啪声。 慢慢的,无数根细小的红丝爬满了姜雪月手背脸颊,模样恐怖至极。水凌寒眸光一冷,迅速撤回内力,连点她周身大穴,再次将内力打入经脉,赤红色的汗珠从姜雪月皮肤冒出,一滴滴落在了地上,红丝随之消退。 伴随着最后一缕红丝也消散殆尽,水凌寒慢慢撤回掌力。 姜雪月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间变得自由灵活了,就好像挣脱了缠绕已久的锁链。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面具人控制了?她一转头,刚想开口和水凌寒分享解脱的喜悦,却见水凌寒正拧着眉头一脸清冷,仿佛被什么事难住一般。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姜雪月疑惑的问,原本的喜悦突然被冲散了好多。 “没什么。”水凌寒回神看着她平静道。 姜雪月哦了一声,极度不信任的闪烁着自己狐疑的目光,水凌寒坦然视之,这样大眼瞪小眼,某人悻悻然收回目光,歪着脑袋四处乱瞄。 咳咳,刚才的气氛有点尴尬,姜雪月的脸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真是没骨气,都相处那么久了,但有时候就是不敢和他对视,总感觉那双眼睛就像一处白雪皑皑的万丈深渊,飘渺得不真实,危险得叫人害怕。 “雪月?” “啊?”水灵灵的眸子疑惑的眨呀眨,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略显冰凉的吻便突如其来落在额角,那么的轻,像一片羽毛扫过,痒痒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动着,仿佛随时会从这个胸口钻到另一个胸口,她、她快死了! 要知道,平日里水凌寒可是一副清心寡欲、高不可侵的模样,就算知道他也喜欢自己,可两人从来不逾矩。当然,那次在月华城河边的不算。 看她呆呆傻傻的样子,水凌寒心里发笑,语调一改往昔冰冷,“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说着他便起了身,干净略带梨花淡香的雪白袍子不小心风一样的扫过姜雪月长长的睫毛,姜雪月浑身一颤,傻愣愣的坐在原地,连素日里最讨厌的木门被关的吱呀惨叫都没听见。 水凌寒轻轻掩上最后一丝细缝,脑海里蓦然闪现方才她痴傻的画面,单薄的唇角不经意勾起了一丝弧度,一转身便无声飘进了自己的屋子。 好一会儿,姜雪月终于如梦初醒,懊恼的狠狠的掐了掐余热未散的脸蛋,直挺挺扑在床上,一个打滚儿便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窗户缝笑眯眯的盯着院子里那棵梨树。 当然,经过这场意外,姜雪月很容易的忽略了一个问题:明明已经解毒,水凌寒为何还愁眉不展? 晨曦方至,荷露未晞,两匹快马穿花拂柳,马上一男一女如雪素衣,平常装扮,风姿却是卓绝。 因为是回雾水山,姜雪月特意易了容,斗笠从头罩到脚,万事俱备方才出门。骑马经过曾经下山时熟悉不过的道路,马背颠簸不止,她的心也跟着紧紧揪了起来,不住的上下跳动,甚至连呼吸都紧张起来。和师兄们一起练剑和绫纱一起调皮捣蛋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闪现,像破土而出的竹,渐渐覆盖了她的荒芜,却又压得她窒息。不经意间,原本红润的脸早已变得苍白。 感受到身旁突然弥漫而出的巨大悲伤,水凌寒眸光微黯,却并未多说什么。很多事情,越是去问越是麻烦,结了痂的伤口谁又愿意将痂撕开?那样只会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刚到云来镇,姜雪月远远的便见装束隆重、一脸严谨的大师兄笔直立在一棵桑树下,背后一大片桑树林非常合人意的成了他的背景。斗笠之下,姜雪月睫毛微垂,恍惚中忆起某个穿梭在桑树林采食桑葚的俏丽红影。 “前辈远道而来,一路幸苦。”吴仇面含笑意仗剑行礼。 姜雪月与水凌寒一前一后下马,只听水凌寒淡淡道:“有劳带路。” 吴仇微微一愣,未曾料到他会直奔主题,完全不按平常套路,一时语塞。转念又想这位前辈历来被人如神般敬仰,超凡脱俗也不算奇怪,只得无奈的点头表示愿意。 另一边,害怕身份被识破,姜雪月刻意与大师兄保持距离,站得远远的。只可惜她的刻意引起了吴仇的更多关注,只见吴仇眸光一亮,立刻向前见礼。 “想必这位便是镜心前辈吧,晚辈和五师妹下山曾听闻前辈事迹,对前辈尤为敬仰,如今得见前辈,实在三生有幸!” 那语气如此激动,那目光如此热切,那神情如此诚挚…… 这、这狗腿的模样! 若是以前,姜雪月肯定狠狠的鄙视一顿素日里稳重的大师兄,然后将此事拿来笑上三天三夜。可惜,那只是以前,现在的她听了这些话只剩下揪心难过和羞愧。 如果,大师兄知道自己是谁,一切又会怎样? 听说不久前各大门派连同雾水已经发布告示言明自己已自杀而亡,尸骨无存,弟子们重归派内,通缉令也随之撤销。 这世界,从此再无姜雪月这么一个人了…… 姜雪月突然感到浑身发寒,恍惚中忽略了还弯着腰的吴仇。眼见镜心前辈不发话,吴仇也不好意思起身,一时进退维谷,尴尬到不行。 “起身吧,她的年龄不比你大,不必行如此大礼。”一旁的水凌寒适时开口。 吴仇直起腰,直接忽略有关年龄的语句,毫不在意的笑笑,径直对姜雪月又行一礼,不过这次他很有自知之明的行了礼便直起了腰。 “镜心前辈清心寡欲、不喜言语,传言诚不欺我也,与前辈相比,晚辈着实忏愧。” 姜雪月哪里听得进大师兄的仰慕之词,现在,她,只抓住了一个重点,那就是年龄!水凌寒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天,他是在提醒大师兄自己的年龄其实不值得被称为前辈吗?震惊之余,魂游天外的姜雪月哪里力气开口,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就怕自己一开口一个动作引起大师兄的注目,因此泄露身份。不得已,她只能将目光无助的投向远处那抹白衣。 即使隔着一层面具和斗笠,水凌寒依旧清晰的看见了女子那双乞求的双眸,那么灵动又那么不知所措,甚至带着点委屈和怨愤。无奈的叹口气,他轻轻对吴仇开口:“逆掌门近来身体可好?” 吴仇立刻想起此次下山任务,忙回道:“劳前辈挂心,掌门一切安好。因为入口特殊,此次二位亲临,掌门特意嘱咐弟子在此恭候,在前为前辈引路。” “如此,有劳。” 吴仇淡笑摇头,“二位请随我来。” 说着他便穿入桑林,姜雪月与水凌寒紧跟其后,桑林虽密,三人却未发出丝毫响动;走过桑林,便是一处悬崖,悬崖下郁郁葱葱又是一片树林,隐隐白雾笼罩,湿气颇重。 到了悬崖,吴仇转身对水凌寒解释道:“前辈,我们需从悬崖跳下。” 水凌寒会意点头,亦不多问,雾水山多年隐匿,利用天时地利,布置如此精妙的毒雾迷林阵也不奇怪。想来死在里面的人不在少数,眸光微垂,抬脚间他已站在悬崖,袖袍猎猎,便如一只离弦之箭笔直而下。 ”镜心前辈?”看眼前女子立在悬崖一动不动,吴仇恭敬提醒到。 心里虽然疑惑悬崖和树林为什么不是原来的位置,但姜雪月还是回神跳了下去,眨眼的功夫便轻飘飘落在了地面,飞扬的裙裾诡异的未惊起一丝尘埃。水凌寒正立在不远处,含笑而满意的冲她点点头。 姜雪月又不争气的脸红起来,垂着头慢慢走进水凌寒,站在他旁边闷声不响。两个人相对无言,氛围却和谐而美好。 吴仇随后跳下,与水凌寒遥遥点头,得到对方同意方步入密林,林子外原本只有一条小路,一进去却分为了好几条,,林子里雾气很重,根本无法辨别方向。两个人一直跟着吴仇来回转圈,时而往雾薄的地方,时而往雾浓的地方。 水凌寒轻扫周围树木,景致与先前一般无二。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片毒雾迷林是采用了阴阳八卦再配以北斗七星阵,绕的那几个圈子不过是循着阴阳图,现在则是在走北斗七星阵。七星阵利用雾气的天然转化时刻改变着位子,每一颗星星所处的点周围环境完全一样。若非本派人,很容易受其欺骗误认为迷路,然后自乱阵脚,其结果不过一个死字。 约一个时辰,三人终于走出林子,前方赫然出现一片竹林。 为何与雾水山那片竹林如此相似?姜雪月讶然。她记得刚才从悬崖往下看时就只有一片树林,半棵竹子都没有的。 她还没想通,就见吴仇取出一面清风镜,对着竹林上空一照,一条干净的道路便自竹林延伸到了脚下。 “水前辈、镜心前辈,请随弟子入山。”吴仇对二人恭敬道。 水凌寒淡淡道:“烦请带路。” 于是吴仇先行,姜雪月与水凌寒紧跟其后,步入竹林的刹那道路消失无踪,眼前的景致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群峰秀丽,雾云升腾,众星拱月般环绕在中心那座最高峰的周围,清溪玉带,花海飘香,仙鹤长鸣,玲珑玉阶在漫山翠竹的掩映下愈发流光溢彩。 终于,又回来了。姜雪月深吸口气,不紧不慢走在水凌寒身侧,每靠近主峰一分心便多痛一分。水凌寒侧脸看她,轻启薄唇安慰道:“往事难追,你不必太过紧张,镜心。” 镜心,静心,他刻意唤出素日里并不常用的名字,无非是想好意提醒自己现在的身份,没有人会认出她就是姜雪月,她只是镜心。过往难追,所能做的不过是除去雪灵宫,以求心安罢了。 姜雪月仰首回之一笑,“我明白的,你不用担心。” 水凌寒不语,双眸深邃如夜,目光在姜雪月身上停留几秒后方才撤离。两旁九曲花开正艳,香气浓郁扑鼻,却熏不开姜雪月的烦忧,一路之上,她只能尽可能的去赏花闻香,以求掩饰自己的无措苍白,免得让水凌寒替自己担心。 到了主峰山脚,踏上玲珑玉阶,翠竹摇曳,清风送爽。原本影影绰绰的玲珑殿在眼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宏伟,直到玉阶走完,直到出现几位花白胡子的老人,它的面貌才终于完完整整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因为商讨之事十分机密,所以此刻站在殿外迎接的除掌门逆云天和四位长老外并无他人。 “前辈远道而来,想必十分辛苦,云天在此感谢前辈能接受雾水之邀。”逆云天率先迎上,弯腰一揖,四位长老亦齐齐跟随。 姜雪月不着痕迹连退数步,不知所措的盯着自己师傅和师叔们,条件反射间便要上前去扶,刚有动作便被水凌寒暗含警告的眼神震住,愣愣立在了原地。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这样一去扶不等于添乱吗!然后……姜雪月越想越害怕,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狠狠戳进掌心。 水凌寒静静看她几秒,长眉不经意皱起,眨眼间却又云淡风轻一脸平静的虚扶起逆云天,声音悠远如古钟,“逆掌门不必如此客气,凌寒向来不喜这些虚礼。” “前辈言之有理,既如此,云天便不多言,事态紧急,镜心仙子与前辈请随我等进殿内商谈。” 自进玲珑殿到坐下起,姜雪月便全身僵硬、正襟危坐、魂游天外。水凌寒侧脸瞧她,略显担心,此刻众人在场,却又不好明问。 一番讨论下来,逆云天与四位长老对于几月来雪灵宫一些奇怪的做法也有了详细了解。 “哼!这魔头如今是越发嚣张了,一面造谣生事闹得人心惶惶,一面派遣徒众肆意攻打各派,一面制造混乱趁机修炼,好个一箭三雕啊!云天,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守株待兔不如出其不意,马上下令让所有弟子下山搜寻叶魇,一有蛛丝马迹立刻汇报,我雾水人多势众,看这魔头能藏到几时!”越百里一怒而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师叔切勿动气,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逆云天安抚道。 越百里一听,怒气更胜,“从长从长,等我们从长完后,那魔头恐怕早杀了成千上白的无辜者练成秘籍了!” “师叔,掌门师兄言之有理,此事还得好好商量,若真把弟子们悉数派遣出山,到时雾水必定空虚,万一雪灵宫趁虚而入,凭借毒雾迷林阵和我们几人恐怕也难以抵挡。”风无涯神色凝重,仔细分析道。 “这……这……”越百里一时无言以对,拂袖入座,原本严肃的脸此刻更添阴沉。 拜越百里所赐,姜雪月瞬间回神,一回神便立刻感受到了气氛的阴冷紧张,环顾一周才发现正对面坐着的师叔祖正面色铁青,冲自己横眉冷对,怒目而视。 事实上越百里不过是为了维持一个长老应有的身份简单的眼视前方而已,他向来如此,根本没有过多关注对面是坐的何人。 然而心虚者向来多疑,更何况姜雪月本来就有些怕他,误以为自己露了馅才会惹此猜忌怒视,一紧张便离座而起想要逃离。 这样一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还在商谈要事的几人齐齐看向她。 逆云天眼前一亮,含笑道:“镜心仙子突然站起,莫非已有良策?” 良策?什么良策?自己不是露馅了吗?姜雪月心里疑惑,垂眸询问身旁人。 水凌寒却是见怪不怪,淡定而从容的回看姜雪月,朱唇轻启,字字温柔清晰:“镜心,你要出去了吗?” 众人疑惑。 连纱斗笠之下,姜雪月瞪大眼睛,震惊不已。她、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难道眼神传递有误?半响,无人回应。 众人尴尬。 水凌寒神色平静,翩然起身扶住姜雪月,对着她语重心长道:“如果觉得坐累了,想离开便离开吧,到殿外等我,很快我便会出来。” 那双眼睛璀璨如星空,幽蓝似梦,透过瞳孔姜雪月终于读出了里面不一样的思绪。他是在担心自己会承受不住这种无颜面对师叔师傅的压力吗?和师傅师叔们平起平坐……也许,从进殿开始水凌寒便看出她魂不守舍了吧。 于是,姜雪月轻轻点了点头,对着众人礼貌而疏离的行完一礼便径直走出殿门。 水凌寒回眸,重新坐回原位,仿佛没发生任何事的问到逆云天:“逆掌门,方才说到哪里了?” 逆云天道:“刚刚提到六大分教重设,雪灵宫如今势力强盛。众派又遭受离间,相互猜忌,只愿隔岸观火,想要联合抗敌难上加难。” “八大门派毕竟皆属正道,想要联合也不是难事。” “莫非前辈已有对策?” “唇亡齿寒,各派掌门不会不懂,牵一发而动全身,正派本为一体,众志成城,而今不过是缺少这根动全身的头发罢了。”水凌寒说罢看向众人。 逆云天和其他三位长老脸色倒还正常,不过,越百里却是浓眉倒竖,一张脸憋得通红。 水凌寒轻轻一笑,拂袖潇洒起身,不待众人反应便翩然出殿。姜雪月正百无聊赖,坐在清风树下一株株数开着的九曲花,瞧见殿里出来的人便迅速站了起来。 “让你等了那么久,累吗?”水凌寒轻声问。 第57章 心有灵犀 姜雪月拨浪鼓似的直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好像,确实很累,在师傅他们面前掩饰真不是一个好活啊,比烧火做饭还要难受。 水凌寒唇角微勾,笑出声来,“走吧,你大师兄可能就在山脚,让他送我们出山。”说着他便伸手牵住了她。 姜雪月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是那么的凉,那么的纤巧,有时候她都会怀疑自己握住的那不是手,而是一片冻结在冰原的雪莲花,美好到不真实。 她就这样被牵着走下广场,玲珑玉阶笔直而下,苍竹映衬如仙眷侣,云卷云舒变换无尽,仿佛也受了感染。 这一幕,深刻的映在山脚下原本来看吴仇的何忧眼中。 突然,沉寂已久的心猛然一痛,何忧长眉微蹙,魅惑妖冶的脸瞬间苍白下来。 “二师弟,你没事吧?”一旁的吴仇见他脸色突变,不由担心道。 何忧笑着摇头,目不转睛盯着玲珑玉阶上的一男一女,“我没事,大师兄,那两人是谁?” 吴仇顺着他目光望去,叹息一声,无尽仰慕的解释道:“这两人便是世人津津乐道的梨花仙人与镜心仙子了。” “是吗?”何忧幽幽道,桃花眼里只剩下那不见面容的女子。 “话说回来,二师弟不是在柳叶城见过他们吗?”吴仇好心提醒。 “是吗?”何忧眼睛微眯,“我大概是忘了吧。” 忘了?这二师弟一向过目不忘,就算再普通的人,只看一眼便会记住,如今倒记性不好起来……吴仇越想越觉不对。 “大师兄,他们下来了。”何忧适时开口。 吴仇回神,赶紧迎了上去,哪里还有时间细想刚才的话。 看着大师兄独自忙活,何忧微挑长眉,撩动长发转身离去。 大师兄啊,你怎么能怀疑师弟我呢?不过……为什么会想刻意忘去那两人呢?为什么……心,会痛呢? 他捂住胸口,迷茫而怅惘的轻叹,桃花眼里落寞浮起又沉。 姜雪月远远便看到了何忧,忆起曾经种种,和绫纱和他一起嬉笑打闹,一时五味杂陈。那背影如此孤独渐渐远去,她的心也跟着紧紧揪住,甚至涌现出一丝想要追赶的冲动。 “走吧,镜心。”耳旁传来一声轻叹,她平定思绪,缓缓垂下眼帘,任由水凌寒拉着自己往前走。 而另一边,待水凌寒走后,玲珑殿却是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起因者无非一人——越百里。 “哼!好个水凌寒!好个梨花仙!竖子无礼,焉敢辱我门派!!”越百里拍案而起,气愤道。 “怒易伤身,师叔切勿生气。”风无涯擦擦额头上的汗,无奈安抚道。要说脾气大,这么些年恐怕除了自己这位师叔也就没别人了,不苟言笑、一本正经、严肃有余。 “风师兄说得有力,师叔切勿动气。”梦镜云点头附和。 越百里浓眉一挑,铁青着脸道:“说得倒是轻巧。不动怒?方才那无知小儿都说了些什么?什么牵一发动全身,现今唯缺动全身的头发而已。明嘲暗讽,指桑骂槐,说到底不过是在指责我雾水山身为众派之首,却游离世外而已!!” “师叔,按辈分来算,水前辈仿佛早您许久。” “早又怎样?不过白活许多年而已。他派做客,说话不留情面,毫无礼数,叫他一声无知小儿难道有错?!” 两位长老相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的无奈,闭口再不多言。 “方才梨花仙人的话也不无道理。”上座逆云天沉思道。 “云天,你!” “唇亡齿寒,师叔,您觉得呢?” “问我做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会不懂?”越百里甩袖坐下,憋红着脸。 逆云天笑道:“这道理不光师叔,在坐的每一位都很明白,然而实行起来确有难度。方才水前辈言语随心,师叔气恼也是应当,不过细细想来,却是字字珠玑、针针见血。” “掌门师兄此言有理。”风无涯道。 逆云天轻叹,“想我雾水被推为众派之首,受世人仰慕。如今雪灵气盛,各派遭难,雾水却时帮时退,主意不定。拿今日而言,本该邀请各派共同商议应敌之策,我们却关门闭户,不邀外人,说到底不过自私自利,只求本派安宁。” 一番话,殿中四人皆垂了头。 梦镜云问道:“掌门师兄认为我们该如何做?” 逆云天道:“当务之急是联络其它门派,使众人合心,尽快找到叶魇。敌动我动,敌攻我防。” “掌门师兄所言甚是。” “师叔,您意下如何?”逆云天垂头询问底下之人。 越百里轻哼一声,“掌门既已有了计策,何必问我?” 他虽还未消气,言语间却是赞同了自己这位师侄。 逆云天笑抚长须,随即看向众人,郑重道:“那么,便有劳众位长老辛苦了。” 一个时辰后,各大长老弟子秘密离开雾水,分八路分别向峨眉、太白、长白、华山、梵净、少林、横断、天山赶去。 两日内,八大门派同气连枝相继铲除潜伏在内的雪灵奸细,大部分雾水弟子被派遣出山,与各门派一起反攻沁血,沁血败走,退回雪灵宫。 正派一时气盛,开始四处搜查叶魇踪迹,然而始终没有结果,大家一致认为叶魇因为害怕已回到雪灵宫,争斗也暂时平息。 然而,事实远非如此。 雪灵宫重重罗帐内,数名女子进进出出,忙碌不止。侍女们纤巧的手指轻轻拿起银线暗勾的衣衫,小心罩在男子身上,细细整理完毕方才恭敬离去。 几名侍童随即进入,俯身迅速抬走屋内浴桶。桶内液体鲜艳猩红,散发着甜猩的气味,闻之令人作呕。 “宫主,属下有事要报。”帐外一人道。 “进来吧。” 帘帐重重掀开,沁血随之出现眼前。 “宫主。”他恭敬行礼。 叶魇胸襟微敞,单手支额,侧卧于榻,眼睛半闭不闭,姿态慵懒散漫,“什么事情?” “宫内弟子失手了。” “怎么回事?”叶魇缓缓睁眼,语调温柔随意。 “雾水山暗中插入防范,又兼水凌寒从旁协助,梵净山已是铜墙铁壁,难以盗取秘籍最后一卷。” “唉!看来这最容易夺取秘籍的地方实则最难啊。算了,你和风使亲自去一趟吧,此次风使为主你为辅,一切听他调派。哦,对了,你那徒弟跟了你许多年,也是时候锻炼锻炼了。” “是。不过,那未完成任务的弟子……” “这般没用,还是让他们消失的好。”叶魇起身,细细审视自己圆润饱满的指甲,不经意瞥见一点洗澡时留下来的花瓣屑,拇指轻弹,花瓣连带刚露头的指甲一起掉在了地面,眨眼成灰。 沁血垂眸,无视方才情形,神态愈发恭敬起来:“属下明白了。” 他起身,慢慢后退,帘帐再次重重掩上。刚要出殿,叶魇轻柔的声音在背后适时响起,“告诉风使,此次任务完不成不用回来见我。” 踏出去的脚欲站不稳,沁血面露惊色,转瞬又恢复如初,从容离去。 没人比他更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不用来见,不过是死,看来宫主已十分不满风使这些年来的懒散和不服从,故意派他去取秘籍。秘籍拿到便好,不能拿到便以死谢罪。 沁血微叹,不知何时面具再次戴在了脸上,只见四周雾气骤起又散,原地之人眨眼不见踪影。 另一边,梵净山山顶,门内弟子正吵得不可开交。此情此景,雾水弟子不知所措,水凌寒冷眼旁观,姜雪月烦躁忧虑。 六本秘籍生、息、吐、稳、静、空,如今仅剩这最后一本未被盗取,按理来说梵净山该好好保管才是。可现在呢?被随意丢弃在座椅上无人理会。 梵净主殿叽叽喳喳乱成一团,弟子们阵营分明剑拔弩张,要不是顾忌外人在场,恐怕早就大打出手了。 闹到最后,姜雪月实在听不下去,传音对水凌寒道:“里面太热,我出去一下。” 水凌寒低头看她,眉眼暗含笑意,意思非常明白——这借口实在是太烂太没诚意了。 姜雪月在面纱下悄悄红了脸,硬着头皮传音反问道:“你笑什么?” 水凌寒立刻回应:“没什么,我和你一起出去。”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字字恍如奏乐。没等姜雪月反应,水凌寒便先一步离开。 众人立刻噤了声,纷纷看着水凌寒,表情千奇百怪,气氛诡异而尴尬。姜雪月微微一愣,转身也迅速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沉默的主殿里,一名弟子开口了,“大师兄,水前辈和镜心前辈是不是已经离开梵净山了?” “也许,是吧。”他身旁一名弟子闷闷答道。 “那要是雪灵宫再来偷袭怎么办?” “我哪知道?!不是还有雾水的师兄弟在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梵净山内讧多年,成日勾心斗角,修炼有成者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只是半吊子。雾水弟子武功虽好,经验却是不足,既要保护这么一大群人又要看护秘籍,可以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原本一个水凌寒一个镜心已是足够,可现在人被他们气走了,雪灵宫又在暗中窥视侍机而动,情况不容乐观。 只怕雪灵宫再来,梵净山必遭大劫。弟子们心知肚明,此刻谁也没兴趣挑事端了,皆闷声不吭相顾无言。 然而山脚下,气氛显然轻松欢快许多。 花草成片,莺蝶翩飞,如此美景亦难掩树下男子清绝风姿,薄唇轻启,玉笛横吹,孤傲无尘。笛音清傲不失缠绵,闻之让人心醉,然而正当曲中却陡然停住。 一株风铃草突兀的出现在水凌寒眼前。 “送给你。”姜雪月左手握着一大把刚采来的野花,右手将满是紫色小铃铛的风铃草递给眼前人。 水凌寒少有的不知所措,疑惑道:“为什么送我这个?” 姜雪月笑着解释:“呐,这是我最喜欢的花,你拿了它就代表你是我的人了。” 她说这话时微微有些脸红,目光却是坚定而倔强,带着小小的得意和挑衅。 以前雾水山绫纱经常这般开玩笑,她鬼点子多,偶尔拿个九曲花到处勾搭新晋弟子,逗弄着他们玩儿,惹得一众小师弟小师侄不知所措,从此“闻月而逃”。她也为此不知挨了风师叔多少骂,可好了伤疤忘了疼,下一次照做不误。 月绫纱原话本是“赠君一枝花,师弟领回家”,姜雪月旧学现用,学得不伦不类。 水凌寒心中好笑,从容接过这棵风铃草。姜雪月欢呼雀跃,风铃草却又突然被水凌寒轻巧地插入了她的发间。风一吹,摇曳如步摇,平添几分柔情风姿。 水凌寒上下打量,满意勾唇,继而一本正经,声音低而柔,“受了我的花,从此,你也是我的人了。” 好啊,现学现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姜雪月抬眼,原本是打算怒目而视,到头来却成了欲说还休。 瞪了半天,只得泄气,“真是败给你了。” 水凌寒但笑不语。 姜雪月轻叹,仰头看梵净山,心情不由低落,“也不知道现在殿里情况怎么样了。” “你在担心?” “你不担心?以前听师傅提起梵净山,说上一代掌门在时,它是各门中最为严肃拘谨的,弟子们也友善可亲。可短短几十年,为何又会争乱不休?难道一个掌门之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这就是权利和欲望,千百年来人人趋之若鹜。” “难道为了权利为了欲望,就应该反目成仇?我不明白,世上还有许多比它更宝贵的东西,为什么独独抛弃这些而去追求那虚无的东西?” 水凌寒没有回答,只抬头仰望蓝天。也许,答案只有上天知道。 算来时辰也不早了,想必已足够那些弟子冷静。 “走吧,回梵净殿。” 姜雪月点头同意,两人随即上山,不出所料,梵净殿里鸦雀无声,个个惊诧的瞧着走而复返的姜雪月、水凌寒,表情堪称五花八门。 水凌寒倒不以为意,径直越过人群站回原来的位置,然后一言不发。 大家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猜测两位前辈可能是大人有大量,顾全大局,因此便又回了梵净山。 方才一番吵闹差点惹恼人家,眼下弟子们都噤了声,大气也不敢出了,大眼瞪小眼,尴尬得没话说。倒是雾水这边先反应过来。 “前辈。”领头的吴仇率先对水凌寒行一礼,随即冲其中一位梵净弟子开口道:“韩师兄,你不是有话要对前辈讲吗?” 被点名的正是先前说过话的梵净山大弟子,姓韩名子正。韩子正先是一脸错愕疑惑,随即连连点头干笑,“是是是,我的确是有话要对前辈讲。” 水凌寒微瞥吴仇,不动声色道:“有何话?” 韩子正俯身拾起椅上秘籍,双手捧住,递于水凌寒,“前辈,梵净山刚遭偷窃,弟子们死的死伤的伤,眼下正是势弱,恐难守住秘籍。前辈向来心慈,我和师弟们商议,想请前辈替梵净山暂为保管此物。” 大殿里再次叽叽喳喳吵闹起来,很快却又平息,水凌寒环视一周,略略思索,随即接过秘籍,“待你们养好伤,秘籍自会归还。” 韩子正满意而笑,随即退回人群,无数道愤怒的目光似利箭般齐刷刷射向他,却被他直接无视。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个人回归个人岗位。因为事态严重,为防雪灵宫再次偷袭,大部分梵净和雾水弟子被派遣守住各个要道,巡逻者每半柱香就会在原地出现一次。梵净山到处都是天罗地网,连只鸟雀都很难闯进。 夜色将至,巡查的弟子愈发多了起来,乌云密布,虫鸣不休,再加上被安排在这么一间浮华燥热的房内休息,任谁也无法静心凝神。 熬到半夜,姜雪月终于忍不住出了房门,凉风拂面,当真惬意无比。在这屋子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的,得另寻一处凉快的地方。 可到底该到哪儿寻呢?姜雪月立刻想到梵净山那处莲花池,青竹为桥为亭,颇为雅致古朴,夜间休憩甚为不错。虽然要跑远点儿,但也不算难事。 黑灯瞎火,再加上除主殿外格局完全一致的房屋,绕了一大圈,姜雪月很不幸的迷了路。她正想着用轻功会不会被怀疑成雪灵奸细,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两人吵闹的声音,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姜雪月闪身进入暗处,两名男子很快出现在视野内。 “韩子正,你凭什么未经同意便私自代替众位师弟将秘籍交给水凌寒!” “二师弟,请注重你的言辞!那是水前辈,而我是你的大师兄!” “我管他前辈不前辈!还有你,论实力论谋略,我哪样不比你强?就你,还不配做我师兄。” “你,罔顾师傅一番栽培,简直不可理喻!”韩子正气得满面通红,甩袖便走。 “站住!” “还有何贵干!” “奉劝你一句,尽早把掌门之位交出来,你也看到了,就算当了掌门师弟们也只是唤你一声大师兄。自己交出来吧,省得大家难堪。” “你!” 韩子正才开口,他那位二师弟便若无其事大摇大摆的走开了,徒留他一人尴尬立在原地,片刻方才离去。 姜雪月从暗处走出,看着那落寞的背影,不禁叹口气。自古坏人多作怪,这位大师兄还是太过老实正直了啊! 她正无限感慨,暗处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搭在了肩膀上。怎么有人靠近她一直未曾察觉!姜雪月心里一凉,顿时寒毛直立,想到雪灵宫,不由防备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背后之人略显责备道。 原来是水凌寒!姜雪月放松下来,解释道:“那屋里太闷,我想去莲池,结果迷了路。” 水凌寒已从暗处走出,道:“正好我也有意去莲池。” “太好了!这下有人带我去了,”姜雪月惊喜不已,转而又用审视的眼神看着身旁人,“你不会也迷路了吧?” “没有,刚巧路过。” 刚巧路过?谁信啊!怕是故意来此偷听别人谈话的吧! 姜雪月皱皱鼻子,满脸都写着不信。 “走吧,去莲池。”水凌寒神色淡淡。 知道他不愿干扰俗世,姜雪月也就不再多言。两人飞檐走壁,悄无声息的便到了莲池飞上竹亭。 睡莲满塘,香气扑鼻,她卧他坐,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月华城那个酒香扑鼻夜晚。 水凌寒正坐着闭目养神,姜雪月悄悄抬起眼睛,欣赏那如画睡颜,隔空一根根描摹着那长长的蝴蝶般的睫毛,一时轻笑出声,慢慢沉浸梦中。 水凌寒轻轻睁眼,笑容不经意爬上嘴角。 第58章 再中蛊毒 第二天早上,姜雪月与水凌寒刚从莲池回来,便碰上赶来报信的吴仇,说昨晚有七名弟子自杀了,正摆在梵净殿。两人相视一眼,火速前往梵净殿,一干人等早已围成一圈等候他们多时。 “前辈,您来得正好。”韩子正一脸严肃忧虑。 水凌寒冲他点头示意,人群自动让开,自杀的弟子摆在地上,脸色比寻常死尸要红。只是一眼,便已足够知晓事情原委了。 “的确是自杀,不过这此人中了蛊毒。”他淡淡道。 “什么!”众人不可置信。 “中蛊者应该是受人操控,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自我了断的。” “怎么会这样……”韩子正喃喃道。 “大家散了吧,这些尸体中蛊已深,必须立刻火化。记住,一定要抬过这些尸体的弟子抬走。” “这是为何?” 水凌寒抬眼望去,发问的正是昨晚那位梵净山二弟子,眼神不由冰冷。 那弟子浑身一颤,低头再不吭声。 陆陆续续的尸体被抬出殿外,人心惶惶,众人也作鸟兽散,纷纷猜测是不是雪灵宫搞得鬼。现下殿里只剩姜雪月、水凌寒、吴仇、韩子正四人。 “前辈,您是否还有其它事要说?”吴仇严肃问道。 “是。”水凌寒答。 “究竟何事严重到只能我们几人知晓?”韩子正疑惑。 “子正,我问你,有多少人接触过那六具尸体?” “这,大约有三十来人。” “此蛊名曰蔓草,繁衍能力极强,接触尸体者已被下蛊,被人控制,必须马上救治。你马上把这三十人召集起来,不要让人怀疑察觉,切记要快。” “可是……”韩子正面露难色。 “吴仇,”水凌寒转身看向身旁人,“事态紧急,万望雾水能助梵净一力。” “前辈所言,吴仇明白。” 韩子正这才暗松口气。 很快,韩子正便以水前辈想详细了解尸体死亡的名义将三十位接触过尸体的弟子召集进了梵净殿,殿门顷刻关闭。为防有变,雾水弟子以本门秘术将整个大殿重重封印,行事极快,殿内响动就此隔绝。 厨房里,姜雪月第一万次感慨自己的不幸。 真是到哪儿都躲不过水凌寒的奴役啊! “镜心前辈?”一个头颅伸进厨房,略带敬仰道:“晚辈来取解药。” 斗笠之下的某人翻翻白眼,纤长手指略略指了指墙角那桶热气腾腾的汤水。 那名弟子立刻钻进厨房,恭恭敬敬行完一礼便提着木桶飞速赶往梵净殿。 真是……唉!姜雪月再次无奈叹气,取出水凌寒开的方子仔仔细细核对一番:锅灰四两、苦竹叶四两、巴豆四两、莲池淤泥一两、腐肉四两、蚯蚓一两…… 除了恶心加恶毒,她想不出任何词来形容这份方子。 梵净殿内,三十名弟子每个人被强迫着喝了一碗汤药,顿时吐作一团,一脸生无可念,黑色扭动的虫身顺势从嘴里蹦出。 弟子们脸色惨白,惊恐万状的盯着脚下扭曲的蛊虫,看它慢慢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无影。 “可以放他们出来了。”殿外,水凌寒薄唇轻启。 韩子正点头离开,不一会儿,殿门开启,弟子涌出,不少人回望主殿,想起刚才,仍心有余悸。 水凌寒静静瞧着,淡然中多了些迷离。 一旁姜雪月忍不住问道:“面具人是不是来了?” 印象中,雪灵宫除了此人用蛊无声无息杀人无形外,好像没有别人。 “是。”水凌寒淡淡答。 姜雪月眉心深皱。 一天,就这么惊险度过。 余下几天梵净山平静得出奇,没有争斗没有吵闹,连隐藏的面具人都无异动。可越是正常便总觉得越是不正常。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梵净山时刻提防,不敢放松,气氛越来越压抑,每个人也变得越来越烦躁。终于有一天,一个人忍不住冲韩子正发脾气了,他就是梵净山二弟子。发脾气的结果便是这二弟子带领一帮弟子下山,扬言要自立门户从此与梵净山脱离关系。 韩子正本欲拦下自己二师弟,却被水凌寒摇头制止。他太老实,不明白自己师弟是故意这么大闹一场借口下山,发生这么多事,雪灵宫的人迟早会再来梵净,在山上就意味着生死难卜,下了山就等于解脱,秘籍不在自己身上,不必成天担惊受怕。 韩子正不懂,水凌寒却早已看透,这位二弟子武功不高又贪生怕死、追名逐利,留在梵净只怕不利。 正当大家都以为韩子正的师弟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他却在第二天一脸狼狈连滚带爬的回了梵净山。一个劲儿地哭诉自己差点被一个脸带面具自称沁血的男人杀死。 “二师弟,其他师弟呢?”韩子正悲怆问道。 那二师弟愣了许久,随即哽咽道:“大师兄,师弟们力不敌众,被、被杀死了。” “什么!”韩子正气急。 “师弟们要我回山告知大伙小心那面具人,看着他们拼命,我、我万般拒绝,奈何师弟们执意,又想着梵净山一众师兄弟还不知有此一人,我方才同意他们的请求,没想到、没想到害得师弟们身死!我该死,我真该死!”说着他便朝自己脸上狠狠扇了几巴掌。 韩子正慌忙制止,痛心道:“别这样,二师弟,师弟们又不是你杀的,你只是好心上山为大家报信,何来该死?!该死的是那沁血!” 姜雪月冷眼旁观,对那二弟子矫揉造作的德行愈发鄙视起来。 什么迫不得已地同意,什么为了大伙才上山,什么通风报信,估计这种简单的谎言也就能骗骗老实的韩子正,得到他的同情和原谅。 怕死便怕死吧,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连怕死还要找理由,真是懦弱! 她在一旁腹诽,那边戏却还在继续。 “大师兄,你可一定要为师弟们报仇啊!” “放心,我韩子正对天发誓,一定要杀了沁血替师弟们讨回公道!” “大师兄,我信你,咳咳咳咳。” “二师弟,你怎么呢?”韩子正慌忙扶住自己师弟,冲身旁两弟子焦急道:“快,扶你们二师兄回房里休息。” 两位弟子就势扶住那二弟子,小心翼翼领着他离开梵净殿。经过姜雪月时,他却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姜雪月一惊,连连倒退数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此蹿上心头。 “怎么了?”水凌寒伸手扶住她,担忧问道。 “没什么,”姜雪月勉强扯起笑容,声音却有些颤抖,“就是突然想到某些不愉快的人。” 水凌寒长眉微锁,“什么人?” 姜雪月摇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确定到底想的是谁。”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 刚才那梵净二弟子的眼睛再次闪现,姜雪月又是一惊,血色全无,只自顾摇头道:“我不知道。” 看她一反常态,水凌寒神情越来越冷,愈发忧心起来。 经过二师弟一番煽风点火瞎编乱造,韩子正再也坐不住了,拖着剑便要下山,嚷嚷着要替师弟们报仇。任凭别人怎么劝导分析不利情势,他就是不听,一个飞身便冲出大殿冲下梵净。 事情发生得突然,大家来不及阻挠。 水凌寒略看吴仇,吴仇会意,转身离开去跟踪韩子正了。没一会儿,吴仇回来,说一路下山根本没发现任何人影,韩子正不知所踪。 姜雪月站在一旁,越听越觉事情诡异。大师兄的轻功她是清楚的,按理来说应该能很快追上韩子正,可为什么这一路又不见人影? 难道,韩子正轻功了得已出神入化? 三人还在猜疑,韩子正却已杀了沁血,得胜返回,据说正在自己师弟那儿。 水凌寒倒还镇定,吴仇和姜雪月听了这消息却觉得不可思议。几个人火速赶往那二弟子住处,迎面便见一身笼黑衣头戴面具的尸体横陈于地。 韩子正满身是血呆呆站在一旁,他那师弟瘸着脚绕着尸体一蹦一跳骂得唾沫横飞。弟子们亦冷笑着审视着这所谓的雪灵宫云使,憎恶厌烦如同审视一只蝼蚁。 “子正?”钟罄古音在耳边回荡。 韩子正缓缓回神,视野里的白影渐渐清晰,“水前辈?” 他的心情突然激动起来,“前辈,我杀了沁血?!” “嗯,我知道,你是如何杀了他?” “不、不知道,下了山便见到了他,然后眼前血红一片,一阵恍惚,等清醒过来后沁血便被我杀了,一剑穿心……” “后来你就回山了。” “对!不对……我回山了吗?”他不禁四处张望,一脸恍然,“原来我回山了……” 水凌寒目光清透,轻叹道:“子正,你中毒了。” 这一掌来得极快,韩子正根本没时间反应,硬生生受了水凌寒一掌,眼前一黑便昏死在地。 “前辈?”吴仇既惊且疑。 “毒已解,叫名弟子把他送回去。”淡淡交代后,水凌寒朝那面具尸体径直走去。 迅速叫了名弟子和他扶起韩子正,吴仇这才发现自韩子正鼻孔留下的两道黑血。心里不由感慨雪灵宫千变万化的用毒手段。 真是防不胜防啊! 一番感慨后,他亦朝尸体走去。 姜雪月老早的喝退了围着尸体乱嚷嚷的某人,仔仔细细的查看,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面具上。 心里莫名涌起一丝期盼和冲动。尽管理智告诉她此人绝对不是沁血,但她就是好奇这面具下究竟掩藏着一张怎样的面目。 也许,说不定……这就是沁血呢? 于是,手不由自主的慢慢伸向了那张漆黑冰冷的面具…… 然而就在半途,另一只纤长有力的手突然制止了她的行动。 姜雪月抬眼望去,水凌寒正居高临下,眸光平静而幽深,薄唇微启,她听见了那不容抗拒却暗藏关心的声音:“我来吧。” 未待反应,水凌寒已轻轻推开她,迅速掀开了黑色面具。 “怎么会这样!” 围在一旁的弟子惊呼出声,不仅因为掀开面具没发生想象中的可怕事情,更因为面具之下竟然还有面具! 水凌寒的神色已经越来越严肃,衬着如雪的面颊,愈发清冷出尘。姜雪月站在背后,看他再次伸出手指,对着面具轻轻一弹,铁质的假面顷刻四分五裂掉落在地,一张平凡普通的脸就这样暴露在了空气中。 不过,那眼睛怎么是肿的? “水凌寒!” 只是一瞬,那双眼睛陡然睁开,无数细小的毒针顷刻射出。姜雪月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见一抹白衣挡在眼前,护着自己像风一样退离到了远处。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惨叫,被针刺中的弟子眨眼毒发身亡。 此情此景,众人早已惊愕失色。 仅仅略施小计便已令梵净弟子死的死伤的伤,里里外外人心惶惶,若是真的有雪灵弟子偷混入山…… 雾水弟子尚能自保,梨花仙人和镜心仙子自不必说。而他们,将会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每天在生死的边缘挣扎徘徊。 大家开始担心了,恐惧了,心里也慢慢有了计较。姜雪月远远的看着这群梵净弟子,看着他们慌不择路四散奔逃,看着他们千变万化的神情,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感到害怕,不禁拽紧了手中衣衫,却突然触及一团温热粘稠的液体。姜雪月怔愣住了,垂眸一看,自己刚刚拽的竟是眼前人的长袖。 “你受伤了!”她这才发现水凌寒原本如雪的衣衫已是血迹斑斑。 “无碍。”水凌寒状似无意地推开她欲待掀袖的手,语调依旧淡然。 姜雪月却是不理,固执的掀开了他的衣袖,明艳的红发黑的紫随即映入眼帘,原本该是莹白如玉的手臂此刻腐烂了大半。 好霸道的毒! “还说没事!”那声音突然有些苦涩沙哑。 想起自己还随身携带着在南疆制成的药,她慌乱悉数取出,一股脑的朝那手臂上撒,满满涂上一层才稍微放下心。 “好些了吗?”姜雪月问。 水凌寒微瞥手臂,清冷孤绝的脸上绽放出点点笑意,“这么多稀世药草,现在全在手臂上了。” 姜雪月听了颇为不满,“药草本来就是用来救人的,不然再珍贵也没用,你还可惜不成?” “嗯,你说的很对。”那笑意愈发深了。 “水凌寒?” “嗯?” “我的腰快被你勒断了……” 扶在腰上的手立刻撤了回去,姜雪月一时不适应,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正有些生气,抬头却见某人已在尸体旁。 没了面具的掩盖,死者容貌平凡,神色惊愕,想来一定熟识杀他的那个人而且不敢相信这个熟人会杀他。 “这人我见过。”姜雪月不知何时站在了背后。 水凌寒转头,“你见过?” “嗯,上次梵净弟子中毒,熬制的解药便是这弟子去取的。听说他三天前下山采办然后就失踪了,没想到是遭了沁血的毒手。” “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其中另含隐情?” “也许。” “那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 也只能这样了,姜雪月无奈叹气。 次日清晨,接二连三的抠门声在寂静的山间回响,急促如暴雨倾盆。没过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精致镂花门被缓缓打开。 “前辈!”韩子正半悲半喜的唤道,几撮乱发耷拉在灰败的脸上。 门框内的人白衣胜雪眉目似画,微不可见的蹙眉道:“子正,何事让你如此焦躁?” “前辈,”韩子正犹豫再三,“我可能现在便要拿回秘籍。” 水凌寒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此事,秘籍本为梵净山之物,凌寒自当归还,你且等一等。” “前辈,我……”他还欲解释什么,屋内人却已入了里间拿出了秘籍。 “子正,这是你门内之事,我本不应多说,但有些事情一定要考虑清楚。” 听说昨夜一事后,他的师弟们轮番入殿请求他将秘籍交给雪灵宫,以保梵净太平…… 韩子正迟疑片刻,遂拿回秘籍,目光平静地看着水凌寒道:“前辈,这么多天过去,师弟们死的死伤的伤,梵净山立派千年之久,我不能让它毁在自己手里。秘籍固然重要,人命亦然,子正别无选择。” “你已经打算交出秘籍,是吗?” “是。”他转身离去。 他的语气那么坚定,背影那么孤傲,使得水凌寒一阵恍惚,不觉将另一个身影与之重合。 忽然想起韩子正方才离开的眼神,清明中那一丝隐藏的阴狠……水凌寒不由一惊。 “韩子正!” 远处,韩子正突然顿住,慢慢转身,“前辈,可还有事?”他问。 “子正,你好像忘了一事。”水凌寒好心提醒。 眸光暗闪,韩子正问道:“哦,不知前辈所言何事?” 水凌寒飞身靠近,自腰间取出一物递与眼前人,“前几日你请我配解一般蛊毒的药,已经配好了。” “原来是这个。”韩子正暗暗放松戒备,顺势接过药瓶,面露感激道:“有劳前辈费心了。” 原来,自己的怀疑没有错!水凌寒立于原地,眸色清冷至极。 “你不是韩子正。”他的语气冷漠而肯定。 韩子正面不改色,疑惑道:“前辈,你在说什么?” 水凌寒却是不理,右手翻转,玉笛凭空出现,眨眼便刺向眼前人,锋利如剑。韩子正眼眸微黯,侧身避开,只听“噗嗤”一声,玉笛似剑般刺穿了他的肩膀。 新鲜的血液滴落满地,索性方才躲避及时,晚一步玉笛便会要命。冷眼而视伤口,韩子正不由轻嗤,“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那声音突然变得阴柔低沉,完全不复先前的高亢浑厚,甚至带着丝丝缕缕嗜血的寒意。 水凌寒平静而视,“韩子正根本没请我配什么药,沁血。” “原来是这样,”沁血勾唇,“但那又如何,秘籍已在我的手中。” “你逃不掉的,秘籍交出来,我会考虑饶你一命。” “是吗?”他的眼神不由轻蔑,唇边绽放出得逞的笑,“恐怕,要让你失……”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无形的手已紧紧捏住了脖子。水凌寒俯身,眼眸漆黑如墨,无视那张憋得通红的脸,薄唇轻启便是玉石之声,“罢了,索性费了你的功力。” 阴鸷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只见沁血的嘴一张一合,却丝毫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骨节分明白得可怕的手渐渐靠近自己丹田,四寸、三寸、两寸、一寸…… “住手!” 将废丹田的手突然停住,水凌寒侧身,脸色刹时冰冷至极。 “放了她。”他听见自己不由道。 所谓的梵净二弟子,此刻正将剑架在身边昏迷的女子脖颈处,锋利的剑刃折射出寒凉嗜血的光。 瞧见水凌寒的反应,那梵净二弟子愈发笃定强硬起来,没来由嘲讽道:“看来,她的生死你很在意嘛!绝尘隔世,真是好笑,你也不过凡夫俗子。” “清灵山庄主?你想怎样?” “哦,梨花仙人已经猜到了本人?那我也无需废话了,马上放了沁血,否则我就让怀里这娇滴滴的美人一睡不醒!”说着,那剑就势靠近脖子几分。 水凌寒没来由怒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马上放人!” 连点沁血几处大穴,水凌寒幽幽站起,缓缓靠近眼前人。 最爱的人在自己手中,他竟不管她的死活!南宫阴大惊失色,连连后退,颤抖着加重握剑的力道。 “不要过来!” 水凌寒眸色微暗,终于停住了脚。 南宫阴稍稍冷静,继续道:“水凌寒,现在姜雪月在我的手上,如果你想让她活命,便拿沁血跟我交换。” “你怎么肯定我愿意交换。”那声音淡淡,毫不在意的问。 南宫阴微愣,心里一阵恶寒,犹豫间剑刃已划破怀中女子脆弱的脖颈,鲜红的血钻出娇嫩的皮肤,刺目不已。 “秘籍我都可以不要,只换沁血,难道你真不在乎她的死活!” 水凌寒脸色顿时惨白,他听见自己急切而紧张道:“好,我答应你。” 只是一抬手,沁血便飞身而至。水凌寒思虑再三,强迫着沁血吞下一枚□□,随即对南宫□□:“解药在我手上,若不想他死,交换人质的时候就不要耍什么花样。” “好,我数三声,咱俩同时放手!一!二!三!” 第三声未歇,南宫阴便将姜雪月抛给了水凌寒。水凌寒就势接住,袖袍一挥,沁血连翻带滚跌至南宫阴跟前,一路磕磕碰碰受伤不少。 “这是解药。”一枚丹药随之飞至脚边。 南宫阴非常清楚水凌寒是故意为之,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捡起丹药咬牙扶起沁血,正打算逃走,却见沁血右手暗暗捏诀,对着水凌寒的方向念念有词。 “你干什么!”南宫阴本欲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昏迷中的姜雪月突然醒来,抬手便将一根长簪插在眼前人的胸膛,温热的血顺着长簪顷刻染红素白衣衫,晕成一大片妖娆的梅花。 水凌寒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紧拧眉头挥掌毫不留情拍晕姜雪月并迅速拔出长簪,电光火石间便再次抓住沁血。 “你对她做了什么?”他的神色平静得诡异。 沁血微咳出声,嘴角扬起得意的笑,“没什么,一点蛊虫罢了。” 这句话恍如晴天霹雳,水凌寒顿感五雷轰顶。蛊虫?早在解幽魂时他便说过,她再中蛊毒便无法拔除干净…… “不可能,你在撒谎,她与我一直在一起,你如何下得了蛊?”水凌寒分析道 “是吗?可我也没说对她下了蛊啊!” “少狡辩!” “事实如此,我何须狡辩。”沁血笑道。 看着他笑,水凌寒莫名多了丝烦躁。 沁血却愈发得意,犹自道:“告诉你也无妨,这蛊虫是你下的。” “不可能!”水凌寒几乎失去理智的怒吼,五指微并紧紧掐住眼前人的脖子,眼眸漆黑如墨。 心如毒蝎,机关算尽,视人命如草芥……这人,该死! 沁血早已脸色发紫发青,却仍唇角带笑一字一句艰难道:“水凌寒,难道你忘了那个‘假沁血’了吗,难道你忘了自己手臂中的那几根毒针了吗?难道你忘了是谁沾了你的血替你包扎的吗?梨花仙人,你可以百毒不侵百蛊不入,可不要忘了身边还有……别……人!” 他每说一句脖子上的力道便重上一份,到最后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以眼神去嘲讽挖苦面前人。 水凌寒的脸已血色全无几近透明,漆黑如墨的瞳孔慢慢放大、变浅、空无一物。 沁血立在原地,看他失魂落魄,趁着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一分,不忘再戳一刀道:“水凌寒,她体内的幽魂似乎没有除尽吧?你听好了,这次她中的是百日锦,哈哈哈哈哈!” 百日锦……百日锦……水凌寒不由倒退,侧身看放在一旁的姜雪月,却见南宫阴正抱着她一脸担忧。愤怒和嫉妒顿时涌上心头,他一挥袖,南宫阴便被掀翻在地,喉头一甜鲜血狂喷,五脏六腑遭受重创。 水凌寒茫然不知所措,片刻方小心翼翼抱起姜雪月,乘风眨眼离去。 看着他离开,沁血终于松了口气,这才从怀中取出刚趁机偷来的秘籍细细查看,验证无假才又收好。 事情总是峰回路转,盗取秘籍以为无望,却因为一个姜雪月而成功……水凌寒啊水凌寒,你难道不知道她已经成了你唯一的弱点了吗? 第59章 天山之劫 姜雪月醒来时已身处梨花幻境,夜色已深,房内却是烛火通明。窗外梨花簌簌,纷飞如雪,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初来时的模样。 下了榻,打开房门,迎面便是一阵晚风。七八月的天正闷热得紧,这下倒是凉爽许多。 “姑娘,你醒啦?”一个软糯的声音传进耳朵。 姜雪月侧脸一瞧,一名穿着朴质的女子正提着一桶水站在梨树下,笑意满满的看着她。她的笑容那么有朝气,以致于姜雪月几乎忽略她额头上显眼的红印。 至于为什么说它是黑印而不是胎记,完全是因为自己有幸阅览了一遍水凌寒那些藏书,里面就记载着这种浮于额头的黑印,乃中毒之后解毒所致,而且极难消除。 “你是?”姜雪月心里疑惑,水凌寒向来不喜他人进梨花幻境,不知为何要把这位姑娘带进来。 “我叫玉玲,几年前家里遭到雪灵宫洗劫,九死一生,是恩人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如今恩人让我来照顾你。”玉玲笑意盈盈道。 “照顾我?” “嗯。姑娘刚醒过来,想必饿了吧,你等一等,我去给你煮碗面。” “不用不用!玉玲姑娘,我自己来就好了。”姜雪月慌忙拒绝,有些受宠若惊。 玉玲却是随性自然,“姑娘不必见外,恩人于我有再造之恩,照顾你是我的分内之事。你昏迷了一天,又正值酷暑,想必出了不少汗,厨房有烧好的水,我腾不出手,倒是需要你自己提了去沐浴,跟我来。” 说着,她便一手提水一手牵住姜雪月径直朝厨房走去,姜雪月稀里糊涂跟着进了厨房,稀里糊涂提水进了自己屋,再稀里糊涂洗了一个澡,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人拿去,架上搁着一件样式简单却依旧雪白的长裙,银色流纹层层交叠,质地软而韧,摸着竟暗暗生凉。 雪蚕衣? 姜雪月眉心微蹙,无奈还是穿上了这件衣服,开门走了出去。玉玲正又提了桶水在梨树下浇花,听见声响不由抬起头来,顿时眼前一亮。 “很适合你。”她上下打量,由衷赞道。 “为什么?”姜雪月满脸疑惑,不明白玉玲为何送她如此贵重的东西。雪蚕衣为萧家独有,十几年才能织出一件,穿在身上不仅冬暖夏凉,还能抵挡一般刀剑烈火,因此极为珍贵,千金难买难求。 玉玲轻笑,“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想送便送了。这衣服,于我而言毫无益处,如今送出去了反倒心安。一番心意,希望你不要拒绝。” 姜雪月向来不喜做作,思量下便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礼物,感谢道:“这礼物太珍贵了。劳你费心了。” “姑娘喜欢就好。” “姑娘……听着怪别扭的,不如这样好了,你我按年岁以姐妹相称。我叫姜雪月,虚岁十九。” “那我可比你大多了,今年已有三十。” 三十?姜雪月暗暗吃惊,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长着娃娃脸的人会有三十岁,不过她立马回过神来,真诚道:“那我以后便叫你玉姐姐吧。” 玉玲道:“那我以后便叫你雪月了,如何?” 姜雪月连连点头,不经意瞥见玉玲额上那块显眼的黑印,因为这块黑印原本娇俏惹怜的脸突然就变得刺目丑陋。她的心里不免有些遗憾,想到月华城时水凌寒送给自己的那盒凝露膏,兴许会对这黑印有用。 在屋里吃了碗面,一个人躺在梨树下看星星,看着看着等到后半夜,姜雪月突然坐立难安起来。 水凌寒到哪儿去了,怎么还不见人影?他向来神出鬼没,偶尔撇下她出去也是司空见惯,可不知为何,这一次总叫人心神不宁,仿佛会有大事发生。 “玉姐姐,你知道水凌寒去哪儿了吗?”姜雪月冲身旁人问道。 玉玲正弯腰捡起一片片梨花,打算用这些梨花埋住自己刚做好的酒酿圆子,闻之不由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道:“不知道呢。恩人只说有事要办。” “是吗?”姜雪月眯起眼睛。 “是。” 姜雪月微拢长眉,片刻叹息一声,起身走入屋内。玉玲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玉玲当然也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惹起了怀疑,却也只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她的心里窝着一团火,有些不甘又有些憋屈,只能靠捡梨花来冷静。等回了屋,敏锐如她,立马便发现自己柜子上多了样东西。 是一个精致的小瓶子,不消说,里面装着凝露膏。 原本无名的火突然就烧不起来了,心又归于宁静。她不禁拿起瓶子,摸摸自己额头上的黑印,顿时明白姜雪月的心思,嘴角不由扬起了笑意。 原来,还是一个有心人啊。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他吧。 早上天刚亮,玉玲便出了梨花幻境,回来时虽然笑容依旧,眼底的忧虑却怎么也藏不住。姜雪月刚醒不久,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昨夜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半途睡了又噩梦连连。 无缘无故回了梨花幻境,梵净山的情况一概不知,再加上水凌寒不在身边。本就心事重重,现在玉玲又是这般神色,她更加烦躁起来,暗暗决定离开幻境。 夜色正浓,四周都起了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趁着玉玲歇息,姜雪月悄悄离开了梨花幻境,没走多远隐隐约约便见前方站着一人。 是玉玲!她心里暗叫不好,却仍缓步走了过去。 “你拦不住我,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找他。”姜雪月冷静道,语气不容拒绝。 “你错了,我并不是来拦你,”玉玲勉强扯起笑容,“我想,恩人嘱托的事情我大概办不到了。” 临走时,他曾让她看住姜雪月,除非他回来,否则不能让姜雪月出幻境。 “你知道水凌寒在哪儿对不对?”姜雪月肯定道。 玉玲垂眸:“他在天山。” “天山?” 玉玲静默了,许久方幽幽道:“有些事情也许让你早知道也好。其实,你体内的幽魂并未除尽,如今又中百日锦,只有天山的血雪莲压抑得了毒性,你可明白?” 恍如晴天霹雳,姜雪月怔愣半饷,心里一时翻江倒海,随之却又平静无波,“原来如此,”她的笑容淡而凄凉,“难怪昨天那碗面味道那么奇怪,虽然被刻意盖住,可还是带着丝丝药味。” 玉玲无奈轻叹:“百日锦会蚕食你的身心智,必须用药压制。” “还能压制多久?”姜雪月问。 “好好呆在幻境里调养身心,再配合我的药膳,也许可以压制一百二十天。如果出来,尘世喧嚣,难安心神,谁也不知道有何变数,我只能说尽力。” “我明白了。” “此去天山,一定要加倍小心。今日得到消息说血莲出世,恩人行踪泄露,遭叶魇黑手,至今下落不明,此刻天山又正值雪崩,”玉玲说着从袖口取出一个药瓶,递给姜雪月,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这里是压制百日锦的药,只有十枚,你要切记,十天之内必须回来,否则百日锦便会逐渐蚕食心智滋养幽魂。到时就算有血雪莲也毫无用处。” 姜雪月接过药瓶道:“谢谢。” 她微微垂眸,侧身避过玉玲,径直向前走去,背影孱弱而倔强,茕茕孑立。 玉玲遥遥而望,不由有些恍惚。有什么好谢的呢?不过因为私心罢了。自己不会武功,对恩人的处境又无能无力,可姜雪月不一样。所以她违背承诺,放走了姜雪月。 天山脚下,鸡鸣四野,第一缕阳光还未洒落大地的时候,早起的牧民便已在喂养牛羊了。这片土地十分肥沃,因此相较于其他人,村子过上了半耕半牧的固居生活,村外不远处,便是那皑皑白雪的天山。 “老人家,请问雪山崖怎么走?” 百灵般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老人喂养牛羊的手一顿,侧脸向背后看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来人头戴轻纱斗笠,纵然风尘仆仆,亦难掩清绝气质。老人心里暗暗赞叹。 “姑娘,你是……” “老人家,请问雪山崖怎么走?”女子笑着再次询问,语气却是难掩焦急。 老人皱眉,关切道:“姑娘要去雪山崖?” “是,老人家,有什么不妥么?” “姑娘,我劝你还是别去的好,那儿虽有血雪莲出世,可刚遭受了雪崩,一大群江湖人把整片地方围个水泄不通,杀气腾腾危险的很,你去了只怕会涉险。”老人好心劝道。 女子又是一笑,“老人家,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只要告诉我雪山崖怎么走就行了。” “唉。姑娘既然要去,我也无话可说,从这儿一直向前,爬上那座最矮的雪山山顶,靠近它上面的最高雪峰是个陡崖,那儿便是雪山崖了。” 顺着老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雪山茫茫,姜雪月心里除了焦虑便只剩急切,水凌寒就在那里,她要去找他,对,一定要找到他。 “老人家,谢谢你。”姜雪月感激道,眨眼御风而去。 老人先是错愕,随即回过神来,心里激动不已。 刚才那姑娘,莫不是天上下来的? 沿着老人指的路线,姜雪月一路向上,天山雪大,寒风呼啸,四野茫茫模糊了视线,到山腰她便不得不放弃御风改为步行。刚走几步,远远的就听到许多下山的脚步声,她还在侧耳细听,突然一阵风就从身旁吹过,强烈的气流卷起地上积雪,直冲眼睛。她慌忙闭上眼睛,分神间斗笠从头上跌落在了地上。 姜雪月正俯腰去捡,却不想一个娇俏的声音突兀的传进耳朵。 “师姐!”月绫纱怔愣在前,泪眼模糊。 拾捡斗笠的手顿时僵住,风一吹,斗笠不知何故竟变得粉碎。血色从脸上褪个干净,姜雪月僵硬地直起腰,瞳孔里便映射出或愤怒或喜悦或疑惑的张张面孔,其中不乏自己的几位师叔。 “四师妹,你还活着!”吴仇激动而感慨,面上难掩喜悦。一旁的何忧却是无甚表情,妖娆的面孔少有的冷冽严肃,气场骇人不已,也不知在想什么。 姜雪月惨白着脸,心里团团乱麻,早已不知作何表情。月绫纱几次想要上前,却被自己的师叔祖无情呵斥,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憋着火委屈地吞泪,泪眼婆娑的盯着她。 沉默的对峙,无言的肃杀,场面一时冷到令人窒息,徒留天山风雪呼号。 “原来所谓的镜心仙子便是你,难怪日日戴着斗笠,想必是没脸见人!好个姜雪月,好个雾水弟子,你竟然还没死!”一身黑色道袍的老者自人群走出,义正词严,无比愤概。 一席话成功让雾水弟子黑了脸,让其他门派眼神凌厉起来,个个咬牙切齿的盯着前方女子,恨不得将她盯出几个窟窿。 姜雪月苍白勾唇,转过身看向背后,风雪飘摇处叶魇那张纯洁俊美的脸上扬起意味不明的邪魅的笑,他就站在那儿,自得而悠闲地等着好戏开场。 原来,刚刚那阵无名的风,这些人,这次的巧遇,都只是他的一个陷阱。而她,便是这次要被狩猎的猎物…… “孽障,你真是要把雾水的脸面丢尽!还不快自废功力,随我回雾水受刑!”是越百里低沉恼怒的嗓音。 众人皆是点头同意。 姜雪月侧过脸,看着自己曾经熟悉的长辈和伙伴,一时百感交集。他们该是来此追杀叶魇的吧,可自己的意外暴露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以致大家都忘了此行的本来目的。但是,她还清醒! “师叔祖,恕您原谅,弟子实难从命。”姜雪月大声道,眨眼便拔出飞花剑。 众人警惕,接连拔出长剑,哗哗啦啦整齐划一。 “孽障,你做什么!”越百里高声呵斥,额上青筋暴起。 姜雪月脸色更白,只无声而笑,抬脚便往后退。众派神色凌然,随之小心谨慎地朝前逼近。 看着他们的举动,姜雪月愈发心寒。原来,自己在众派眼中俨然与叶魇无异,甚至另人厌恶痛恨……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听见胸口有碎裂声。只是一瞬,飞花剑出,破空长鸣,众派不由后退,原以为那破空一剑会朝向自己,却意外发现那剑突然一个转弯刺向了另一处。 只听扑哧一声,飞花剑直没入柄,叶魇低头,错愕而又带些兴奋的盯住肩头,任凭血液畅快流淌。 “很好,很好,”他的语调冷而轻,携着掩藏不住的恼怒和狠戾,下一秒便紧紧钳住眼前人娇嫩的脖颈,骨头与骨头发出低低的摩擦声。姜雪月咬紧牙关,生生吞下口中热血,眸中尽是倔强决然。 叶魇垂眸,瞳孔缩了又散,片刻涌起一丝笑意,慢慢俯下头。姜雪月只觉耳边一痒,接着便有徐徐湿热的风吹进耳廓…… “你说这样,他们会怎么想?”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这几个字的含义,叶魇冰凉纤长的手指便抚上脸颊,渐渐往下移去,接着捏住下颌狠狠一扭…… 姜雪月被迫向后看,陡然现出惊愕之色——就在她后看的同时,一柄长剑深深嵌入了自己的肚腹,持剑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叔祖! 血从剑口喷涌而出,顺着剑刃划过衣角坠入雪地,渐渐汇成一条细流,妖娆且刺目。 “师姐!”“师妹!”恍惚中有人痛呼。 越百里面无表情,下一秒却被叶魇挥手震飞,落地时狂喷鲜血。雾水弟子慌忙过去将他扶起,越百里却是狠狠甩袖拒绝,捂住胸口硬撑着爬了起来,死死盯住前面两人不咸不淡的嘲讽:“好好好,好个背恩忘义抛师弃祖,老夫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哦,那我今日帮你开眼了?老匹夫,你该感谢我。”叶魇微眯眼睛,唇角一丝无辜的笑。 “你!咳咳咳……” 叶魇挑眉,笑意更甚。 “百里兄,无需跟他们较劲!抓住这二人才是要紧!崆峒弟子听令,给我捉住叶魇姜雪月!”黑袍老道大声道。 一令出,崆峒动。崆峒一动,各门派也随即发出号令,弟子们皆手持利剑,疾步如飞,似潮水奔涌而来,渐渐汇成四路。 叶魇轻嗤,强势抬起姜雪月下颌,眼神纯净且无辜,似询问似抱怨,“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要来抓我,你说该怎么办?” 连夜赶路,失血过多,再加上百日锦快要发作,姜雪月已经虚弱至极,现在也只是勉强撑着才未晕过去,哪里听得见他说什么。她只能模糊的看见那鲜红的唇瓣一张一合,随后莫名勾起,紧接着自己的身体便突然没了支撑,轻飘飘落了地…… “要怪就怪你放了我,好人该做到底……”那语气冷冽无情。 姜雪月眯着眼,看眼前男子的身影渐渐透明,被一团团雾气笼罩,慢慢消失不见。雪被脚踩踏着发出沙沙闷响,恍惚中似有千军万马狂奔而来。然后…… 一抹艳丽的紫垂到胸前…… “何师兄,你这是何意?”众派弟子停住,暗生戒备。 何忧不理,俯身轻轻抱起地上女子,桃花里满是自责。 姜雪月头脑发胀,疼得满头大汗,硬撑着抬手搂住自己二师兄的脖子,努力将头抬高凑近他的耳朵,何忧见势忙低下头。 “二师兄,药、药、药……在我身上……”姜雪月勉强说完,声音细如蚊呐。 何忧凝眉,侧目搜寻,果见一个沾满血的药瓶放在腰带内。他小心取出,倒出一枚药丸喂入姜雪月嘴里。 姜雪月整个吞下,随后对他粲然一笑,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何师兄,姜雪月放走叶魇杀人无数。众派与她势不两立,你要考虑清楚!”有弟子提醒道。 “对不起了各位,雪月是我师妹,恕何忧不能将她交给你们。”何忧平静而视,神色坚定执着。 “叶魇已经逃脱,再让她逃走岂不可笑!如此就休怪我们无礼了!”那弟子悲愤道,随即一个飞身,手中长剑直刺过来。其他人亦是持剑攻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何忧警惕,牢牢抱住姜雪月不停闪避。众派弟子前后左右轮番攻击,何忧两手无空,对方又人多势众,早已分身乏术,刀光剑影下一个疏忽便让一名弟子钻了空子,剑刃直逼怀中人。他一惊,旋身险避,肩膀却被划上几道,顿时血流如注。 情势危急之际,吴仇、冉清音、月绫纱突然从天而降挡在了四围。 “二师兄,我们为你开路,你带师姐走!”月绫纱剑舞不停,连同两位师兄齐齐后退,渐渐开出一条路来。 “混账,你们要往哪儿去!”黑袍老道适时出现,气势骇人,随之而来的是雾水长老和各派掌门。 “吴仇、清音、绫纱、何忧,都给我住手,你们几个是要将我雾水的脸面丢尽吗?!”风无涯无可奈何地质问。 四人眼神坚定,已是无声胜有声。 风无涯叹息:“罢罢罢,如此各位掌门自请捉拿姜雪月,无需对多余人留情!” 这话怎么越听越别扭?倒像是他们为了捉住姜雪月而无视他人性命一样…… 众掌门脸上阵红阵白,原本打算亲自动手,此刻倒有些犹豫不决了,无奈只得命弟子全力活捉姜雪月。 “二师弟,快带四师妹走。”吴仇对他小声道,随即与冉清音、月绫纱交换眼神,三人同时跃起,剑气携着倾注的功力横扫地面,厚重的积雪激扬而起,周围霎时模糊一片。 “不好!”黑袍老道精光一闪,终于出手攻向何忧。然而风雪迎面,前方人影渐渐隐没,消失无踪。老道不由气恼,挥掌击向地面,风雪更甚。 等积雪散尽,何忧与姜雪月早已不见。 风无涯一脸淡然的走到雪地里老老实实跪着的三人面前,无奈又叹口气,“回去后按门规处置。” 第60章 心如乱麻 梨花幻境,玉玲焦躁不安地在房内踱步。 不行,我得去天山! 她迅速行动,很快便打包好行李,刚要出门,一阵清风便灌进屋内,眨眼功夫水凌寒便立在了门外,指骨分明的手上一株血红的莲花娇艳欲滴。 “恩人,你怎么回来了!”玉玲惊喜,见他身旁无人复又疑惑,“雪月呢?她没跟你一起吗?” 水凌寒面色一冷,“她不是在幻境吗,怎会跟我一起?” 玉玲瞪大眼睛,心中警铃大作,“恩人,你没遭叶魇毒手?” “此去天山,从未碰到他,玉玲,你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玉玲早已是一脸灰白,心里又羞又愧,“昨日出了幻境,外界传言你在天山行迹泄露遭了暗算,又逢雪崩。雪月昨天便出了幻境去了天山……” “你们中计了。”水凌寒平静道,看玉玲的眼神从未有过的疏离冷漠,随即转身便走。 玉玲被盯得一愣,痛苦非常,咬牙还是追了过去,“恩人,等一等,把这瓶药带上,必要时能压住百日锦!” 水凌寒停住,长眉深锁,思虑下还是转身取走药瓶,一语不发御风迅速离开幻境。 百年来,他的情绪一直平静无波,从未似这般焦躁疯狂。玉玲是出于担心自己才放走雪月,可她刚才说出来时,尤其是知道雪月中了圈套已去天山的时候,杀念便在心中恣意增长,愤怒似潮水般涌进胸口。他恨玉玲,可理智却告诫自己责怪已于事无补。水凌寒第一次感到害怕和惊讶,惊讶于自己越来越似个普通人。 短短几个时辰,姜雪月逃出天山的消息不胫而走。江湖中小到街头走卒,大到名人侠士,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天山上发生的事情被绘声绘色传了个遍,至此“镜心仙子就是姜雪月,而姜雪月又为玉笛人所救”人尽皆知。 水凌寒还没赶到天山便听得这些消息,一时心急如焚。可以防万一,他还是加紧赶到了天山。 天山南北,杳无人烟,整整一夜一无所获,水凌寒已几近癫狂。 眼下雪月已沦为众矢之的,晚一天找到便多一份危险,如何让人不忧心! 她是被她二师兄带走的……几番斟酌思量,水凌寒果断南下。 …… 青色的被子,青色的帘幔,青色的竹屋,还有……紫色的衣袍…… “二师兄?”因为刚醒,姜雪月眯起了眼睛,虚弱道。 一只温热的手贴住了她额头,身旁一名女子不冷不热道:“烧退了,死不了。” “辛苦莱师叔了。”何忧不无恭敬地行礼,语气却是欣喜活跃。 “雪月,你怎么样?”他俯下身低语。 姜雪月刚刚适应过来,不着痕迹捂了下绞疼的肚子,嘴上扯起一丝笑容,“好多了,二师兄。” “外面有煮好的药,你醒了便要喝,等一等,我马上端进来。”何忧轻声细语,眸中光华无尽。 姜雪月暗暗吃惊,原本打算拒绝,可瞅了瞅他眼睛边的一圈青影,顿时百感交集,不由自主便点了头。 “你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何忧喜不自胜,慌忙跑了出去。 “不拒绝便是有希望,你的心软迟早会害死他。”身旁有人冷冷道。 “师叔说什么,雪月不明白。”姜雪月垂眸,捂着肚子的手微微发紧。 莱仙面露嘲讽,“明不明白是你自己的事。” 姜雪月不语,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莱仙侧目而视,不咸不淡道,“你体内有百日锦、幽魂两种蛊毒,又刚被剑刺穿腹部诱发毒性。那毒,我解不了,不过剑伤倒可一试。疗伤期间肚子疼是常有的事,你自己忍着也好,叫叫嚷嚷反让人心烦。” “弟子明白。” 莱仙满意点头,转身正要出去,恰巧碰到何忧端药进来。 “莱师叔。”何忧恭敬道。 莱仙面无表情地侧身避过,径直离去。 何忧倒也习惯,小心翼翼端着药走到床榻,将药递给了姜雪月。 “药刚熬好,你小心别烫着。”他提醒道。 姜雪月笑笑,自顾喝起药来。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何忧一时尴尬,姜雪月假装不见。 等姜雪月喝完了药,他接过药碗,这才找到机会对她开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有事叫我。” 姜雪月垂眸,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何忧愈发尴尬,逃也似地快步离开了。等一出去,他又深深懊恼,近乎愤怒地拔剑砍断了塘里盛放的莲花。 “莲花又没惹你,你砍它做什么!”莱仙适时出现。 何忧却无半分惭愧,俯身拾起莲花轻嗅,解释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师叔,这花没惹到我,只因我心慕于它,故而将它摘下。” 他的脸原本就有些邪魅,此刻衬着手中莲花,愈发妖艳绝色。 “可人,并不是花。”莱仙一针见血,抬手夺过莲花,芊芊玉指间莲花化为粉末。 “是啊,人并不是花……”何忧苦笑。 “何必自讨苦吃。”莱仙皱眉,拂袖而去,徒留何忧一人若有所思。 入夜,姜雪月喝了药躺在床上,看着何忧端着药碗走出去的背影,突然心念一动。 “二师兄。”她开口叫到。 何忧转头。 姜雪月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有传信给水凌寒吗?” 远处那双明亮的眸子突然黯淡下来,烛火摇曳中她看不清那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他低沉略带嘲讽道:“梨花仙人行踪不定,我又怎么传信给他呢?” 姜雪月正要说不用传给水凌寒本人,传到梨花幻境也是一样,可门却已关上,屋内只剩下她了。 第二天早晨,何忧按时端药进来,把碗递到她手里便逃也似地出去了。姜雪月看了看扇动的门,皱眉一口饮尽碗里汤药。 中午,何忧再次端药进来,姜雪月一直紧紧盯着他,等他靠近便一把揪住袖袍不放,一碗药不慎脱手,倒了她满身。 何忧皱眉,看她淋湿既担忧又警惕,桃花眼闪烁不定,“师妹,你干什么!” 姜雪月近乎哀求道,“二师兄,我知道你在躲我,不传信给水凌寒也没关系,把消息传到梨花幻境也一样。” 何忧语气僵硬,“师妹,恕我无能为力。” 姜雪月微愣,随即冷漠抬眼,“难道把消息传出去有那么难吗?” “有。”何忧垂眸,拂开袖上之手,头也不抬,转身离去。 那背影孤独而倔强,看了竟叫人有些心痛。 “二师兄!” 离去的步伐突然停下。 看着他背影,姜雪月艰难开口,“你真的不打算传信给水凌寒吗?” “……看来……你的心里眼里就只剩下那个人了……”何忧垂眸,抬脚走出房门。 姜雪月颓然,不由闭上眼睛,心里茫然无措。 现在什么都挑明了,自己和二师兄间那种令人窒息的情愫……本以为时间可以磨灭,不想越磨越深。 她开始回忆,他们总是吵闹不休,却不知从何时开始,那双盯自己的桃花眼闪烁了不一样的光泽。彼时自己已经遇到过水凌寒,情窦初开,一切皆明。于是,她害怕、躲避,尴尬就这样在两人中间产生,与日俱增…… 入夜,万籁俱寂时,姜雪月下了床,小心开了窗,打算四处瞅瞅,不想窗外突然冒出一个头。 “师妹,你正体虚,不宜开窗吹风。”何忧眉眼弯弯,斜倚窗沿,尽显魅惑风流。 “是吗?”姜雪月满脸无辜,“里边太闷,我就想打开透透风。二师兄怎么在这儿?” “师妹难道忘了?晚上的药你还没喝,师兄我是来送药的。”说着,他便抬了抬手中药碗,就近递入窗内。 “原来如此,”姜雪月眉心舒展,接过药一饮而尽,再次将药碗递出。 何忧含笑接过,桃花眼漆黑如墨,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师妹好好休息,今晚风大,最好别开窗了。” 姜雪月但笑不语,目送他离开后才关上窗子重新躺下。 熬熬熬等到了子时,一阵风吹来,窗户突然被人打开。知道二师兄起了戒心来查看,姜雪月赶紧屏气凝神。许久后,窗户再次合上。 又过了丑时,屋里屋外再无动静,她这才悄悄下了床,小心打开窗户。 姜雪月轻轻摊开手掌,一个小巧的柳叶球正躺在中间,发动机关后便飞出一只雀鸟,围着她无声转了几圈,显然高兴于自己被放出来。 这鸟,便是当初柳叶城老人连带柳叶球赠的机关鸟。 机关鸟绕了几圈,随后停在了姜雪月掌心,睁着红宝石般的眼睛歪着脑袋瞅着自己主人,模样煞是可爱。 姜雪月心里一暖,爱怜地摸了摸它头,不由冲它喃喃道,“小鸟小鸟,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小鸟偏偏脑袋,显然不懂。姜雪月神色模糊,将一卷写好字的纸条凑到鸟儿嘴边,机关鸟转转红眼睛,一口吞下。她笑笑,又将一小块白纱寄在它身上。 机关鸟转转脑袋,自动跳到窗沿,抖了抖身子叫唤几声,似乎有些不舍。 姜雪月复又摸摸它脑袋,也不管小鸟懂不懂,自顾解释道:“我身受重伤,无法回去。这块白纱是水凌寒衣服上的,上面有他的味道,你只要循着这味道去找他就好了,到时他会来接我。” 鸟儿再次叫唤几声,扇扇翅膀飞远了。 窗内,姜雪月轻轻叹气。 夜色正浓,月亮渐渐爬上柳梢,银色的光辉将地上的人影拉得老长。 窸窸窣窣翅膀扇动声由远及近,一只红眼睛的鸟儿破林而出。 迷离林外,何忧紧盯机关鸟,目光如炬,双臂用力缓缓拉紧弓箭。 月光照在他的面颊,原本明媚妖娆的脸此刻却是阴鸷狠戾,冷静得叫人害怕。 果然,不出所料。 箭在弦上,只要他放手,这只机关鸟便会应声落地,雪月的算计就此泡汤,而水凌寒也就无从得知她的消息…… 放?还是不放! 这一刻,他心乱如麻,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越绷越紧,最后“噌”地一声,弓断、箭折。 机关鸟也已感受到威胁,惊叫几声,扇动翅膀迅速逃走了。 一切已是尘埃落地。 何忧缓缓阖上眼睛,满头大汗,颓然坐地。 剩下的日子,姜雪月与何忧相安无事,两个人有说有笑,仿佛什么都没都没发生。 然而,冥冥中一切皆已改变。 机关鸟飞走的第二天,也就是制约蛊毒的药只剩一枚的情况下,水凌寒闯入了迷离林。 一大早,何忧便端来一碗药。 姜雪月皱皱眉,一口饮尽。抬头时发现二师兄平静盯着自己。 “他来了。”何忧缓缓陈诉。 姜雪月低头,“嗯,我知道。” 从机关鸟回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 “雪月,你不想跟我回去见见师傅他们么?” “二师兄,你知道,这不可能。”她已经没脸见师傅,回去只会让雾水蒙羞,更何况现在正值多事之秋。 何忧犹不死心,“这么多天相处,你真的,对这里一点也不留恋?” “师兄,”姜雪月眸色清明,“留不留恋又怎么样了?” 何忧面色一白,许久方低沉道:“有时候我真恨你这样不留情面。” “好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就带他来见你。”他起身,眨眼又恢复成原来那放荡不羁、妖艳惑众的模样。 姜雪月静静看着他,终于勾起笑容,“二师兄,谢谢你。” 这谢,不仅是因为许多天无微不至的照顾,更是因为昨晚他放了机关鸟。 何忧不语,抬脚缓缓走出竹屋。 竹屋外,激流的瀑布边,一袭白衣犹为刺眼。思虑间,他走了过去。 “水前辈。” 水凌寒转身,看清来人眉心微皱,开口便直奔主题,“我来接她。” “我明白,”何忧勾起笑容,“四师妹刚喝完药需要休息,前辈和她可能要过一会儿走了。” 水凌寒沉默。 何忧却是兴致勃勃,弯腰一揖道:“水前辈,今日有幸再逢,机会难得,晚辈斗胆请您赐教。” 话刚尽,他便拔剑出鞘,未等水凌寒反应一剑刺了过来,招式粗暴狠厉,竟足足用了十成内力! 他有心将气撒在此处,水凌寒又如何看不出。因此只是侧身躲避,二指轻弹,轻松化解剑气。一飞一旋,纤尘不染。 何忧隐隐发怒,转头又是一剑直刺。水凌寒正要躲,凝神间那剑突然一弯,招式顿改,直袭命门,要躲已来不及。 “噌”地一声,玉笛与剑刃相互抵触,剑刃竟被弹回。弹回的一瞬间,长剑轻鸣,再次横空而出。 短暂时间内,二人竟过了数十招,水凌寒守而不攻,游刃有余;何忧却渐渐力不从心,烦躁不安。局势正紧,院内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怎么打起来了?”毋庸置疑是姜雪月。 二人同时停手。长剑落地,玉笛直对喉间,胜负已明。 原来,他和他之间差距那么明显…… “我输了,”看着地上长剑,何忧惨淡而笑,“有劳前辈指教。” 水凌寒收回长笛,一脸云淡风轻,“无需多谢。”那目光,至始至终都只在竹屋下站着的女子身上。 姜雪月嘴角含笑,静静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双颊不经意爬上两朵红云。 “走吧。”他轻叹,冰凉如玉的手自然而然的握住她的手。 此情此景,何忧不免神伤。 姜雪月低眉,因为体虚,不得不依靠水凌寒。经过何忧时她突然停下,抬眼间便见那双桃花眼里未藏好的一抹思绪。 “二师兄,谢谢你。”她真诚道。 何忧笑得勉强,“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说谢谢了。雪月,若是可以,我只希望永远不要再和你相遇。” 求而不得,相见不如不见。 “以后我会躲着你的。”姜雪月故作轻松,心中却难免痛苦。 “这样也好啊,不愧是我师妹啊!”何忧微眯桃花眼,又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语气却是酸涩,“你们快走吧,不然一会儿我会舍不得。” “我们走了,你保重。” 何忧点头,目送两人远去。他的脑海一阵恍惚,悲伤与欣慰在眼眸中渐渐沉淀,终于了无踪影。 是时候告别莱师叔回雾水山了,他不由想。 雪灵宫,重重华幔内,血红花瓣铺撒满池,衬着雾气腾腾的温泉水格外妖娆动人。 汉白玉垒砌的池壁边,倚靠着一名身着单纱的男子,只见他双眸微阖,长发纤腰,冰肌玉骨,竟比女子还动人三分。 此情此景,沁血微微凝滞,迟疑中还是踱步入内。 “宫主。”他小心唤道。 沉睡的男子慢慢抬起眼皮,眼神犀利非常,片刻又转为温和。 “哦,你来啦!有何消息吗?”男子的声音慵懒而略带嘶哑,温暖如三月柳风。 沁血却是背生凉意,“是,不过……消息不太好。” “是吗?说说看。”叶魇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懒散靠在池边椅榻上,无甚情趣地把玩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抓到的几十个供您血浴的人被雾水山救走了,还有……” “还有什么?” “云来镇传信说见到姜雪月与水凌寒路过。” “她还没死?” “是。” 沁血刚回答完,突然感到胸口闷痛,喉间一甜,血便自嘴角流出。一颗葡萄随即自他胸前掉下,顺着地板滚进池中。 “人血倒是好找。不过……云使,你让我很失望。”叶魇已在跟前,居高临下。 沁血暗惊,忙低头恳求:“宫主,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这次务必让姜雪月生不如死!” “你以为我的目的是让姜雪月不好过么?”叶魇轻叹,“我要的,是水凌寒痛苦。那个人不是一直自命清高众人敬仰吗?如今姜雪月的身份公之于众,他又极力维护,想来各大门派对这位梨花仙人异议颇深吧。你,懂了吗?” 沁血低眉,“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明白就好,将功补过,这次不要让我失望。” “是。” “好了,出去吧。”叶魇闭眸,右手支额昏昏欲睡。 近来总是容易体虚犯困。看来,自己练那六本秘籍还是急功近利了些。 沁血见他发话,亦不逗留,起身退出,等到殿外才发现外面已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云使,宫主怎么说?”一名女子自柱边走出,眉心九瓣莲花犹为醒目。 沁血不语,只眯眼看雪。 女子恼怒,冷冷道:“你这是何意?!” “凌霜,”叶魇转头看她,神色恹恹,“你知道宫主最讨厌什么人吗?” 水凌霜警惕,“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魇自顾发笑,“只是如此大的雪,还是少走动为好。毕竟,日日来这儿问东问西也是无趣。” “你!!” 水凌霜还待发作,沁血却已走远。 这个江湖,也是时候变一变了。 第61章 离开幻境 乘风而行,从迷离林到梨花幻境也不过四个时辰而已。自高空向下俯视,远处树树梨花飘飞如雪,中心湖波荡漾,绿如翡翠。 再过一会儿就到了吧!姜雪月心里想着,无意便生出归家的感觉。家?是的,至少这里和想象中的家一般无二。 “在想什么?”水凌寒的声音适时响起。 姜雪月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暴露,师傅他们迟早会捉拿我,到时只怕会连累你。” 水凌寒道:“救你时我便知道有此一天,万事随心,任其自然发展吧。到时若真与他们有所冲突,我亦有解救办法,不用担心。” 姜雪月轻叹口气,缓缓道:“真希望现在的都是一场梦,醒来后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水凌寒微顿,片刻恢复如常。 不过一会儿,二人便落至梨花幻境,恰好玉玲刚从外采药回来,一见姜雪月青白的脸色立刻神色凝重起来。 “雪月?!”她的声音有些惊喜,平静的面容却是骤然添上一丝抱歉几分担忧。当初放雪月离开,她是有私心的,自己不会武功,无从寻找恩人,那时雪月又刚好想逃出幻境……原以为雪月不过离开几天而已,会平安无事。如今这般情形,想必雪月体内的毒已经发作过,凭她如今的医术,只怕难以应付了。自己答应过恩人好好照顾雪月,她没办好,出了事情又无能为力,现在连人都是恩人亲自寻回来的。恩人,怕是对自己很失望吧!短短时间,无数的苦恼和后悔在脑子里心里转了好几遍,玉玲伫立原处,早已是不知所措。 看玉玲神色,姜雪月心底通透,遂嘴角含笑故作调侃道:“玲姐姐,我回来了,现在可饿得要命,不知道姐姐还有没有剩下的饭菜呀?水凌寒,你不是也饿了吗?”姜雪月边说边悄悄用胳膊肘碰身边人。 水凌寒会意,随即对玉玲道:“可有剩余饭菜?” “有的有的,恩人,你们先回屋,我马上端过来。”知道雪月是不想让自己尴尬,玉玲心里感动,急忙跑去厨房准备饭菜。 看玉玲匆匆忙忙,姜雪月笑着叹口气,转头对水凌寒道:“水凌寒,我想一个人去梨林走走,一会儿便回来。” 水凌寒眉心微蹙,半晌垂眸道:“不能太久,你身体还未复原,不宜吹风太久。” 姜雪月点点头,“我明白的。”随即漫步向梨林深处走去。 “雪月!” 姜雪月疑惑转身,不远处是一脸平静的水凌寒,纯净如雪山的眸子闪动无尽忧虑、了然,她的心突然一颤。 那神情一丝不落映入水凌寒眼内,水凌寒不由的继续道:“你要知道,生命弥足可贵,有些错,并不是不可原谅。” 他是担心自己想不开吧,姜雪月会心一笑,“我明白的。这些日子常呆在屋里,气都喘不过来,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水凌寒眉眼舒展,会心点头,看姜雪月缓步离去,纤细俏丽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千树万树梨花中。还未转身,一道冰冷的嗓音便在背后响起:“原来你喜欢这般弱不禁风的人,凌寒,你真让我失望!” 不用多想,便知来者是谁。水凌寒转头,目光重新恢复原有的冷漠清冷,上下审视打量一番对面女子,随即不咸不淡道:“你怎么来了?” 水凌霜一听此话,登时脸如寒冰,语气愈发不善起来:“怎么,难道我不能来吗?姐姐来看看弟弟过得好不好有什么不对吗?”、 水凌寒皱眉,“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不必再言其他。” 水凌霜一愣,十分不适应弟弟这般直来直往,看穿她心思的聪慧。对于自己的姐姐,竟然如此无礼冷淡,实在叫人生气。 多少年没和他说上话了?时间太久,久到已经忘了年月?大家都变了,可为何他却没变? 想一想当初凌寒和她以及宫主年少在师门学艺时,这个弟弟便是这样冷眼相对,成天臭着一副脸,对所有事情都默不关注。练剑练剑练剑,然后不是闭关便是历练,小小年纪,活得像个几十岁的臭道士。 那时宫主和她年幼活泼,常常结伴顽皮闹事,每每想恶整些过路的姑娘小子,也必是他最先告发,以致她和宫主常被师门训斥……后来,师傅仙去,衣钵传于凌寒,他们三人便从此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凌霜垂眸,些微怅惘。 也许,自那时起,就已注定现在的格局。凌寒,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路人…… “凌寒,我毕竟是你姐姐,难道就不能来看看你吗?”她的声音突然软下几分。 水凌寒不为所动,仍旧淡淡陈诉:“你来干什么?” 水凌霜无奈,脸色逐渐强硬,“好,你既不愿谈姐弟之情,我便实话实说。此行,确实是有一事。” “如果和叶魇有关,不必再言。” “此事与宫主无关,和姜雪月倒是干系不小。凌寒,你向来不愿涉及门派之事,姜雪月是那些秃驴死敌,你救她在先帮助隐瞒身份在后,无异于和众门派作对。据我所知,姜雪月中的蛊毒为风使所下,你不如将她交给我带回雪灵宫请风使替她解毒。一来众派不会寻你麻烦,二来亦有利于姜雪月……” “够了!”水凌寒冷冷打断凌霜,淬雪眼眸上下审视一番水凌霜,“你可以走了。” “凌寒,你……”水凌霜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水凌寒却已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水凌霜呆呆站在原地,尴尬不已,雪白的面颊顷刻憋得通红,半晌冲着远去的弟弟愤怒道:“水凌寒,今日不听我劝告,他朝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此行不过为他着想,得来的却是横眉冷对。前几日求见宫主,无意听见宫主与风使谈话,那时她方知晓姜雪月无意中成了宫主对付凌寒的棋子,凌寒留着这名女子,迟早生出变故。 她最爱的人和她最亲的人相斗,她选择了最爱的人,却又不愿最亲的人受伤…… 凌寒,为什么不肯信我一次呢? 空气里散开一声轻叹,梨枝摇动,芳迹无踪。 此刻,姜雪月坐在重重梨树环绕的湖边,丝毫不知数步之遥发生何事。回到梨花幻境丝毫没能让她心安,相反的,她愈发烦躁苦恼起来,总觉得有些事情隔着雾看不分明。 到底,是什么事呢? 苦思良久,最终无果。等回到竹屋,迎面便是玉玲无尽忧思的目光,姜雪月轻愣,不由得摸摸脸疑惑道:“玲姐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玉玲回神,笑道:“当然没有。雪月,你回来了,快吃饭吧。” 姜雪月低头一看,桌上几碟新鲜小菜,旁边一筷一碗,不由得回头问道:“玲姐姐,水凌寒去哪儿了,他不打算吃饭了吗?” 玉玲解释道:“恩人去幻境外了,一会儿便回,他让我跟你说一声不必等他了。” “这样啊,那他有没有说是因何事出去?”姜雪月问。 玉玲摇头:“这倒没说。” “算了,那我便自个儿吃吧。”姜雪月耸耸肩,执起筷子吃了起来。水凌寒往日里也常消失无踪,她早就习以为常,遂没太过留心此事。几日汤药差点吃吐,好不容易换口味,姜雪月没在意多尝了几道菜,结果脑袋昏昏,晕厥过去。 玉玲垂眸,小心将她挽起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一转头却是吓了一跳,水凌寒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恩人?”玉玲迅速镇定,细看来才发现水凌寒原本雪白的袍子上染了点点血迹,她突然慌张起来,“恩人你……” 按理说去一趟毒谷不会碰上什么大阻碍呀…… “不小心染上去的,无事。”水凌寒解释道。目光投向姜雪月,“她怎么样?” “哦,刚刚晕过去,估计得睡上几个时辰。”玉玲回神,淡淡神伤。 “很好,你出去吧。” 玉玲咬唇,欲言又止,犹豫中只得向门外走去,临近门口,终是仍不住转身。水凌寒此刻已扶起姜雪月,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株血莲花一根看似干枯的草,他看玉玲突然回头不由问道:“玉玲,还有什么事吗?” 算了,再劝也是没用。玉玲暗暗叹气,道:“没什么,恩人,血莲花和蛊草混用虽有奇效,但二者皆剧毒无比又冰火难溶,稍不留神必遭其害,恩人万万当心。”尽管知道水凌寒知道此事,玉玲还是忍不住提醒一遍。 水凌寒神色渐渐柔和,“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门被轻轻掩上,外界与室内阻隔,姜雪月与水凌寒面对而坐。水凌寒闭眼凝神,莲花蛊草从掌中渐渐脱离升至两人中间,哗地一声自动燃烧起来,淡蓝色和赤色的火焰相互缠绕扭曲,缓慢旋转缩小,逐渐凝聚成一颗拇指般大小的黑色丹药。水凌寒右手二指成诀,将丹药逼至姜雪月眉心,突发一力,丹药沉入。姜雪月将醒未醒,睁眼竟狂喷一口鲜血,后仰倒下晕死过去。 水凌寒骇然,分神间神气不稳,内力自丹田外泄,肆意乱撞。他慌忙压抑,怎奈心忧外事,内力无法汇集,突然间向外爆发,屋内摆设顷刻粉碎,烛火熄灭,门窗俱毁。守候的玉玲惊讶地看着脚边半块门板,抬头向里一瞧,废墟中恩人正抱着雪月,二人嘴角皆有血迹。她的心一沉,知道以血莲蛊草解毒的方法已经失败。 “恩人?”玉玲小心翼翼唤道。 水凌寒擦干血迹,落寞难掩,“无事。”他缓缓道。纤长如玉的手随即握住姜雪月手腕,内力似水倾泻而入,姜雪月黑青脸色逐渐转白,急促呼吸趋于平稳。 “今日事不要对她说。” “玉玲懂得。” 姜雪月又做了一个梦,梦醒睁眼便发现玉玲坐在床榻旁盯着她若有所思。 “玲姐姐?“ 玉玲眨眼,转笑道:“你醒啦!” “玲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姜雪月揉揉脑袋,想起来却发觉四肢酸软无力,当下不由疑惑,“我这是怎么啦?” 玉玲扶她坐起,解释道:“你伤势未愈,昨天晕过去了。” “哦,这样啊……对了,玲姐姐,你听说过安宁村吗?”姜雪月脱口而出,不由怔住。安宁村?自己从没听人说起呀!怎么记住的? 玉玲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含笑道:“这个村子我听过,地方比较偏僻,但是实实在在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不过数年前被雪灵宫屠戮焚毁,已经不存在了。雪月,你怎么突然问起安宁村?” 姜雪月道:“前几日在外听人谈起,有些好奇。对了,玲姐姐,你刚刚说安宁村被屠,雪灵宫为什么这么做呢?难道这村里人得罪了他们?” 玉玲摇头,“具体原因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有件事倒很奇特。” “什么事?”姜雪月追问。 “安宁村人悉数死尽,后又被大火焚身,尸骨无存,按理说此地必定怨气汇集不祥之极。可奇怪的是第二天有胆大好奇之人查看,竟发现那里风铃花满地,山脚一湖莲花朵朵,极为夺目。什么尸骨,什么断壁残垣,连火烧的痕迹都寻不出,仿佛这个地方从来就没人住过。” 姜雪月微微神伤,“也许,是上天超度了他们吧。” 玉玲扑哧一笑,轻点她额头,“你呀,净说些瞎话。” 姜雪月不在意揉揉眉心,转而问道:“玲姐姐,水凌寒还没回来吗?” 玉玲迟疑片刻,“昨晚回来,不过在闭关。” 看玉玲脸色古怪,姜雪月隐隐不安,披衣便走,“我去看看他。” “雪月!”玉玲阻拦不及,赶紧追出门外。恩人此刻还在疗伤,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雪月知晓,先不说辜负恩人所托,紧要关头雪月莽撞闯入肯定会让恩人分心走火入魔。 姜雪月在屋中遍寻不获,愈发忧心起来,调头便往梨树林里寻,还没进深处耳边就剑声霍霍她停住脚,寻着声音绕过几棵梨树,一白一灰两道人影便映入眸中。姜雪月慌忙藏在树后,侥幸的是前方两人沉迷战斗,未将心思放在周围环境上,因此便没发现有人靠近。 大师兄?他怎么进的梨花幻境?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久久不能平复。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大着胆子露出小半张脸向外瞧。 却见水凌寒处处收招,仍旧处于上风。吴仇硬扛不住,亮剑虚晃一招,转身便飞离数步,拱手一揖道:“前辈武功以至臻境,晚辈实难抵抗,此行晚辈依掌门所托前来,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他既这般说,水凌寒自然不好再出手,右手翻转,玉笛斜插入腰,只听他语气冰冷,“此行所谓何事?” 吴仇又是一揖道:“听闻师妹为前辈所救暂居于此,掌门感激,特命晚辈来此带师妹回山。” 姜雪月听得一愣。师傅派大师兄接她回山,难道门内原谅她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外边一句话就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此次接她回山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水凌寒目光凌厉。 吴仇面上一红,“这……晚辈着实不知。” 水凌寒语气不善:“你不说我也知晓,众派声讨,雾水迫于压力来此要人,我若真让你带走你师妹,一回雾水她必受严惩。若非严惩,实难堵住悠悠众口。让一个辛辛苦苦救活的人去送死……你说,我会把她交给你吗?” 话一说完,水凌寒转头便走,不愿多看一眼身后之人。吴仇上前还待劝说,未料左肩突然一痛,里外衣衫竟被一瓣梨花齐齐划破。吴仇骇然,抬头发现四周早已没了水凌寒身影,思量许久,他终是无奈弯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梨花幻境。 姜雪月在暗处目睹一切,内心百感交集,压抑和痛苦像块巨石,压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事情有一必有二,水凌寒挡得住人,却挡不住悠悠众口。自己,终究连累了他。 “雪月,回去吧。”玉玲轻拍前面人。 姜雪月一早便知道她站在身后,点了头同她一道往回走,两个人一路上各有所思,都没有说话。到了竹屋,远远便见水凌寒坐在梨树下翻着古书。 “去哪儿了?”水凌寒随意而问,只字不提吴仇闯入幻境的事。 姜雪月尽量使自己神色自然,解释道:“屋里闷,刚和玲姐姐在林子里走了走。你……刚回来?” 水凌寒嗯了声,继续研究起手中古书。姜雪月却是愁肠百结,神情恍惚回了自己房里。 他在瞒她!先是昨晚发生的事,再是今天大师兄的事。为什么要瞒她?为什么要替她受罪? 那些,都该是她来承担的啊! 再没有理由赖着他了,再也没有了…… 姜雪月如是想着,整个人愁肠百结,趴在桌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水凌寒进来时一眼便瞥见姜雪月趴在桌上,蜷缩着身子将头狠狠埋在臂弯里。 他不禁无奈,刻意放轻步子来到桌前,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抱起。 仿佛一片羽毛飘在臂弯内,水凌寒不由皱眉,长睫下垂便见怀抱里的人黛眉拧成一团,巴掌大的脸闷红一片,汗珠子跟着下巴直往下掉。 做噩梦了么? “雪月?雪月?”他轻唤。 姜雪月悠悠转醒,睫毛上的水汽模糊了视线,习惯性勾起笑容,抬起一双燥热的手抱住眼前人的脸,凭着直觉低声道:“你来啦,麻烦把我放到床榻上吧,趴桌子上睡着真不舒服……” 这本来是有心掩盖神伤,怕他担心所作的假象。 可那声音温温软软,像无数条游丝钻进耳朵,若有若无撩拨着人的心弦。脸上的手温软如玉,两个人第一次靠得那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数清对方的睫毛。 姜雪月目光迷离,唇间多了些血色,闷红的脸似一朵热烈绽放的梨花,孤绝又妖冶。 此情此景,无疑令人迷醉。 水凌寒目光一沉,眼眸深邃如血,一把抓住姜雪月乱动的手,缓缓走到榻前将她放下,右手一招,被子便自动盖在了那玲珑有致的身躯上。 他轻舒一口气,慢慢阖上眼睛又迅速睁开,重新恢复原来的清冷孤高,一步一步踏出门外。 然而,这只是个意外的开始。 入夜,万籁俱寂,水凌寒休憩于榻,骤然觉察一股杀气,还未起身一柄利剑便□□胸口。 来者是谁,已不用细想。她与他朝夕相伴,全无防范,幻境内能伤自己者也不过一人而已。 姜雪月一剑刺中,迅速收手,翻身越窗而出,就着原来的路回了房躺下继续睡觉,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水凌寒追出门外,心下已经了然。 “咳咳!”一丝血从指缝间流出。 这伤,不轻。 水凌寒摸摸胸口,感受着体内那颗跳动的心脏,一点丝落寞浮上眉梢。 明知不是故意,可为什么这一剑,会那么痛呢? “恩人,你受伤了!”玉玲闻声赶来,瞧见状况几步上前,急忙取出药丸递于水凌寒,“这是止血药,你快服下!” 水凌寒抬手接过吞下,连点胸口几处大穴,索性反应及时剑伤未深,血很快便止住。 玉玲唇角紧抿,转头望向姜雪月住所。 水凌寒静默良久,未等玉玲便独自离开,袖袍一挥,房门紧闭,留下玉玲若有所思。 姜雪月一大早醒来就匆匆忙忙往水凌寒房里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水凌寒出了什么事。 结果一到那儿却发现某人正兴趣浓浓地作画,她好奇想看一眼,那厮竟不管不顾挥挥袖卷了画,硬是不准自己碰。 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她也会!姜雪月气不打一处来,临阵赶场铺纸研磨,当着水凌寒面东一笔西一笔,刷刷几下一副绝世画作就此问世,姜雪月手提画作一番检查,得出个十分满意的结果后便黛眉一挑一把将画扔给了水凌寒。 “呐给你,不用感谢我把你画得那么好。”某人得意洋洋。 水凌寒接过画卷,铺开一看,雪白的纸面一张纵横醒目的蛛网,网上一只巨大雪白的狐狸,翘着尾巴眯着细长眼睛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亮闪闪的牙齿正冲着他笑。水凌寒目露赞赏,狐狸倒是活灵活现丑得可爱。再往上看,画卷右上角俨然几句狗爬题诗:璨若春华生辉,美似白玉无瑕,此狐为汝,妙极妙极! 他的脸突然五彩斑斓起来,手提画卷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姜雪月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狂笑不止,边笑边问:“怎么样,我把你画得好吧!” “狐狸为何会爬在蛛网上?”水凌寒不耻下问。 姜雪月一听,愈发笑岔了气,抱着肚子好不容易忍住笑,“那个没背景嘛,刚好过来碰见梁上一只蜘蛛织网,就拿来做做背景啰。” 水凌寒点头,极为淡定地收好画作,甚至用盒子装了放在书架上。书架上向来都是摆放珍贵书籍,他如此郑重其事,倒叫姜雪月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收下啦?”她试探问。 水凌寒低头看她,柔声道:“画得很好,我很满意。” 姜雪月脸上一红,边咳嗽边往后退:“那个,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啊,我、我先撤了!” 水凌寒站在桌前,看她落荒而逃,不由发笑,随即袖袍一挥关上门窗,闭眼打坐,内力消耗大半身受重创再加上叶魇的暗处威胁,他需要抓紧时间恢复。 姜雪月从书房逃出,迎着微风来到湖边,梨花飘飞,悦目赏心。飘飞的梨花倒让她想起那几坛勿动酒,她在外酿好带回幻境埋在树下,希冀勿动果染上梨花香,有朝一日闲来无事能与水凌寒开怀畅饮。可惜那人滴酒不沾,自己又没本事带坏他,不知何时才能愿望成真……想着想着,姜雪月便靠着梨树坐下,扒开草地抛开花泥,一罐果子酒赫然露出,浓浓酒香就着盖缝钻出,勿动果与梨花的清香扑入鼻尖,诱人非常。 “雪月。”玉玲在身后叫她。 姜雪月慌忙盖好酒罐站了起来,“玲姐姐,你怎么来了?” 玉玲平静道:“有些事,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姜雪月疑惑,却见玉玲叹口气,缓缓道:“原谅我,雪月,请你……离开幻境吧。” 姜雪月听得一愣,片刻眉眼舒展,苦笑道:“姐姐,其实你不说,我也会离开这里……水凌寒,昨晚是不是被我刺伤了?” 玉玲亦是苦笑,“原来你已经知道……” 姜雪月眉眼凄凉,“是啊,我已经知道了。水凌寒想瞒我,可刚才他画画时笔力明显不及从前,联想昨晚我做梦伤人,想必是蛊毒复发吧。” “为什么什么事情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呢?” “玲姐姐,”她的声音多了些无奈,“趁着水凌寒现在闭关疗伤,我要离开梨花幻境了。还记得我问过你安宁村吗?,我想去那里看看。” 玉玲隐隐不舍,愧疚道:“原本想你早点离开,却又不知为何有些舍不得。” 姜雪月唇角微勾,“离别之后必有重逢,又何必难过呢?” “雪月!”玉玲愈发难受,紧紧抱住姜雪月不愿松手,“原谅我,如果不是情非得已……” 姜雪月闭眼抬手,二指轻点,玉玲便昏睡过去,她小心将她扶到梨树底下靠着,一咬牙飞身迅速离去。 树树雪白的梨花在脚下飞驰而过,梨花幻境在眼中越来越小,她、离他也越来越远……姜雪月终于转头,不再多看一眼身后景致。 相伴两年,恍如一梦。 第62章 原形毕露 烟花三月,江南温暖的柳风吹散北方的冷峭,积累下的厚重冰刃逐渐融化浸润土壤,青草种子蓄势待发,一招破土。 不幸的是它刚获得重生,便被疾飞的马蹄接连践踏致死。 “二师兄,还追吗?”女子勒马回头,等待师兄回答,一身红衣劲装在阳光的照耀下颇为耀眼。 何忧闲庭信步驾马上前,漂亮的桃花眼轻瞥师妹随即调头,散漫道:“追什么追,中了我的解忧散还能活着回雪灵宫?走,回客栈好好睡上一觉,昨晚可骑马累了一夜。”话刚说完他便打了几个哈欠。 月绫纱瞪大眼睛诧异道:“二师兄,你什么时候给他们下的毒啊?还有,你好狠毒啊!” 何忧一个白眼,委屈道:“我说师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师兄我呢?” 绫纱一见那张妖艳的脸就直犯晕,稀里糊涂便认了错:“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 何忧挑眉表示满意,冲月绫纱展眉一笑接着驾马狂奔而去。月绫纱先是被迷得七荤八素接着又气得不行,驱驰马儿一路狂追,一边追一边骂:“好你个二师兄,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暴打一顿,替我端茶倒水,洗衣服做饭!唉?二师兄你怎么越跑越快啊,等等我啊!” 两个人就这般嬉笑打闹回了客栈。刚进屋窗内便飞进一只红眼睛小鸟。何忧抬手接住,自鸟儿嘴中取出字条,铺开一看寥寥数句:偶过南疆,拾得雪月。 “二师兄,信上写的什么?”绫纱见何忧骤然由喜转忧,好奇问道。 何忧抬眸:“子襟他们找到了雪月。” 绫纱喜上眉梢:“也就是说师姐现在在柳叶城!” “嗯。”何忧闷闷道。 “二师兄,我们马上出发去柳叶城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师姐了!”想到过不久能见到师姐,绫纱就兴奋不已,以致未在意自己师兄暗含在眼里的迟疑古怪。 绫纱的激动丝毫未感染到何忧,相反的,他心乱如麻。一方面理智告诫自己不要去,另一方面情感却疯狂叫嚣反对。想去又不想去,是留还是走? “二师兄,你怎么啦?神情怪怪的。”绫纱晃晃手,疑惑地看着身旁师兄。 “没什么,”何忧随手放飞小鸟,目送鸟归南方,片刻方道,“走吧,我们马上出发去柳叶城。” 又是一个不眠夜,当二人赶至上官府时天已破晓,柳叶新绿,白墙红瓦的上官府一如往常。救姜雪月的事上官子襟一直瞒着族里人,何忧与月绫纱一路行进至玫瑰园,出门迎接的却是曲水烟。 “曲师叔?你怎么在这儿!”绫纱暗生戒备。 曲水烟倒对绫纱态度视若未睹,转头对何忧含笑解释道:“我回了趟毒谷,半路刚好碰见子襟和雪月,遂与他们同行方便照顾雪月。” “师姐现在怎么样?”绫纱倍感焦急。 曲水烟面露沉重:“她的情形很不好,体内蛊毒没有得到及时医治,现在气息紊乱脉象虚浮,估计只余一月寿命……” 一个月!何忧顿时五雷轰顶,脸上血色悉数褪尽。他不敢相信,不过数日未见,雪月竟虚弱至斯!绫纱显然也是不敢相信,连滚带爬进了屋,入目却是姜雪月站在窗边正盯着远方出神。 姜雪月听见脚步声转眸,瞳孔中映射红衣白袍,注意力不经意便被那白袍夺去。 皓齿红唇、魅惑妖瞳、英姿勃发、倾城绝代……此刻这些词再不能让人想到女子。有些人生来就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算再纯净的颜色亦能被他笼上邪魅;有些人生来就带有神圣高洁的光环,即使埋身于喧嚣污浊的尘世亦孤傲夺目。 两种人,一种颜色,不一样的结果。 她的目光盯着白衣黯然神伤,嘴角却不由自主带上笑意,“绫纱、二师兄,你们来了。” 何忧不语,只紧紧盯住姜雪月,心头骤然厌恶起今天这身白衣,那么多颜色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么个不吉利的。绫纱倒正常许多,二话不说抱住师姐。姜雪月顿住,突然感觉肩膀一块似水透过般的冰凉,一时手忙脚乱哭笑不得。正寻思该如何开口宽慰,月绫纱却猛然推开自己抱怨道:“师姐,你什么时候才能照顾好自己,瞅瞅你那样,都快瘦得皮包骨了!” 虽是斥责,然情意深深。 看着绫纱红肿的眼睛,姜雪月心头一软,拿起帕子替她轻拭颊边泪痕,“你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 绫纱破涕为笑,沉重的心情渐渐好转,委屈辩驳:“我哪有哭,师姐你看错了……” 眼睛红红的,还不承认。姜雪月表示无奈,转而问道:“师傅师叔们还好吗?” 月绫纱点头,转头看背后,发现自己师兄已了无踪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去了。再看师姐刻意忽略的态度,心下已有了计较。 有些事,她不能管,也管不了。 “对了师姐,子襟哥哥信上说在南疆碰见你,你为什么要去那儿呢?”绫纱疑惑。 姜雪月目光迷茫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要找一个村子,可具体叫什么名字却不记得了。” 明明记得很清楚,可为什么醒来就给忘了? 绫纱看她懊恼得直捶脑袋,赶紧拉住她开解道:“好啦好啦,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大概也不重要。师姐,我问你,曲水烟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能让她来照顾自己?” 姜雪月瞪她一眼,教诲道:“绫纱,你要记住,不管怎么样论辈分水烟都是师叔,我们虽然和她互叫姓名,但起码的规矩还是要讲。她人很好,你不要动不动就给人家脸色。” “哼,她人好不好我不知道,不过假惺惺的我是看出来了,成天到晚讨好那个这个的。你别看她温温良良的,上次一个弟子触了门规,师叔祖把人交给她处理,结果第二天那弟子就发了疯自尽了!” “那弟子说不定是羞愧自尽……” “师姐,你别傻了,那弟子又没犯什么大错,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偏在曲水烟手里自尽?我猜他一定是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受不了才选择自尽解脱。” 姜雪月无奈,“好了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以后小心点就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给人家脸色瞧,好歹她是来照顾我。” “师姐你还替她说话!“绫纱又气恼又委屈。 她就是看曲水烟不顺眼,这个人表面温柔可亲,周身却有股阴沉沉的味道,还老是喜欢纠缠二师兄,连带着大师兄也不放过,真是讨厌! “总之,曲水烟不是什么好人。”绫纱咕哝道。 姜雪月叹气,抬眸间发现一人正端着点心站在窗外对着花丛愣愣发神。 “水烟!”她脱口而出。 水烟来多久了,怎么自己没发现?刚才的话她不会听见了吧!姜雪月突然有些尴尬。 月绫纱也应声转头,看见某人立刻拉下脸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讨厌的人上哪儿都碰得到…… 这边她在心中暗暗腹诽,那边曲水烟已笑容满面若无其事端着点心进了屋。 “这是我从毒谷带回来的糕点,滋补身体。雪月、绫纱,你们尝尝看。”说着拿出两块递给姜雪月和月绫纱,姜雪月一脸尴尬的接过,轻轻咬一口便赞叹道:“水烟,你做的糕点真是好吃!” “是吗?你喜欢就好,”曲水烟宛然一笑,转头看月绫纱皱着眉头审视手中点心,不由疑惑,“绫纱,那点心不好吗?” 绫纱瞥她一眼叹口气,“好是好,可我和师姐都不喜欢吃点心,恐怕要浪费师叔的一番苦心了。” “这样啊,原来你们不喜欢吃点心?” “嗯。我还好,可师姐一吃这些东西就吐……” 姜雪月皱眉,“绫纱!” 月绫纱一脸天真无知,“师姐你怎么啦?” 天,竟然跟她装不懂!姜雪月一阵脸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曲水烟神情失落,不由歉意道:“对不起水烟,不过你的点心真的很好!还有,刚才绫纱说的……” “雪月你不用道歉,说来上次那名弟子失心疯自尽也是我的过错,是我没照看好才有这样的意外,不怪绫纱怨我。”曲水烟打断道。 一旁绫纱听得直翻白眼,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在师姐面前装什么无辜清白宽宏大度,说得好像被她冤枉了似的。 姜雪月眼观鼻鼻观心,这二人向来不和,竟不知如何从中调停,对曲水烟也只能微笑了结。索性曲水烟也未久留,一会儿功夫便出去了。 姜雪月暗暗松气,侧头看身旁人,“好啦,这下不用摆着你那苦大仇深脸了吧!” “师姐,曲水烟她真不是什么好人!”绫纱委屈。 姜雪月不语。 绫纱气恼,甩袖跑了出去,半路却撞到一人,抬眼看正是上官子琴。 “绫纱你怎么啦,跑那么急?”上官子琴疑惑。 “没什么,就是想练练腿脚。”绫纱语气不温不火。 上官子琴愈发疑惑,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子琴姐我问你,你觉得曲水烟这人怎么样?” 上官子琴一惊,“为什么这样问!” “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就是觉得曲水烟不是好人!”说完这句,绫纱便气冲冲走了,看方向是打算出府。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上官子琴垂眸,继续向玫瑰园走去,回房便见桌边坐着一人慢条斯理喝着茶。她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 “雪月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最好不要在这里说。” “哦?不可以吗?我倒觉得事情在这里说最合适不过……”桌旁人随性把玩着手中茶杯。 上官子琴压下火气,问道:“又有什么事?” 一个木盒被推至桌边,“我刚才看姜雪月房里的茶叶有些陈,这是新茶,你去换一下。” “这件事你亲自办都轻而易举,为何要我来办?” “你办,若事情败露,也不会怪到我头上。”理所当然的语气。 “曲水烟你不要太过分!” 曲水烟轻嗤,抬眼斜睨,“怎么,不愿意?”她起身,姿态优雅,步步逼近,杏眼中一抹鄙视,“哼,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又是谁讹传水凌寒天山遇险诱姜雪月上钩,你就不怕这些事被人说出去吗” “我和雪月情同姐妹,你就算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上官子琴目露高傲。 “哦?”曲水烟勾唇,微微抬臂,纤纤素手间半块青色丝帕。 “那这个是什么?” 盯着帕上若隐若现的风铃花,上官子琴脸上逐渐失去血色,“你是怎么找到的!” 曲水烟眉眼弯弯,“随便找找就看到了,以后可不要把重要东西藏在墙里了,这样的机关实在是不高明。” 此刻的上官子琴悔恨无比,当初一点犹豫没有烧完这帕子,换柜子时又把它放在了墙里,她没什么秘密,那处机关又不常用,以致渐渐淡忘还有这么个物件。想不到一时大意,竟成把柄。她感到自己像是笼中的兽,拼命想摆脱囚困,“不过一块烧了半截的布,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者,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那是雪月的。” “帕子是不是姜雪月的自有人判断,至于跟你有无关系,不是还有个盒子吗?” 上官子琴愣住,是啊,装帕子的不就是她的盒子吗?她不由自嘲起来。 曲水烟温柔满面,轻拍身旁人肩膀,“来,子琴,把茶叶送给雪月吧,我想她应该会开心的。” 盯着眼前茶叶,上官子琴目光呆滞,伸手接过缓缓踏出门外。 姜雪月刚去散了散心,回来便撞见上官子琴从自己房里出来,不由惊喜唤她,“子琴姐姐!” 上官子琴转过脸,姜雪月到旁边才发现她的脸色有些古怪,不由担心道:“子琴姐姐,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上官子琴勉强扯起嘴角,“刚进去没见你,是去散心了?” “嗯。” “你好好休息,族中有事,我先走了。” 姜雪月还没来得及点头,上官子琴便脚步匆匆离开了,她不禁疑惑,但也没太在意此事。虽然上官府替她隐瞒踪迹,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自己呆在这里迟早会连累上官府。 夜色渐浓,姜雪月遥望窗外,原本平静的心突然焦躁起来,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温度正急剧上升,血气上涌,丹田动荡。姜雪月慌忙取出药丸服下,咬牙强压,未曾想越压越猛,功力反噬,连她的心智都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姜雪月惊讶不已,赶紧停手。原本想等身体恢复好些再离开,可这次蛊毒发作严重程度已远远超出平常范围,非自己所控。 不行,必须尽快离开上官府! 毫不犹豫地,姜雪月夺门而走,摇摇晃晃窜出玫瑰园,竟凭着记忆一路无阻出了府门,路过一处街道时竟灯火通明,再仔细瞧却是对面街巷火把耀眼,人影绰绰,有些像二师兄子襟他们,四周血气甚浓。心被刺痛一下,姜雪月狠狠压住心中无名的怒火,转头便运功朝相反方向逃,直到没了火光没了血气没了屋宇,直到四周只剩荒草…… 醒来时已是黄昏,她翻身起来,四下张望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坟头,想来自己昨晚慌不择路,迷迷糊糊就到了这里,现在还躺在主人头顶上,也真是一生奇事。 柳叶城外大型飞木鸢盘旋于空,血红色的眼睛不时转动俯视,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时而飞远飞近,却独独不往此处搜寻。姜雪月垂眸朝墓碑上瞧,老道遒劲刻着“上官旻之墓”几个大字。 原来是上官氏先祖墓地,怪不得机关鸟不敢来,不然自己晕了那么久早给他们发现了。她不禁自嘲,微微缓神向墓主行了一礼便飞身离去。 第63章 行刺失败 北方冷风刺骨,天空向大地肆意倾倒白面,雪花纷落,四野无声。从城头向城内望去,起伏的屋宇只剩下小得可怜的飞檐,依稀能辨出不一样的颜色。 一人伫立城头,灌风的衣袍猎猎作响,目光坚定决然。 城楼之下,唯雪茫茫。 天意助人,巨大的风雪使戒备森严的雪灵宫少了人烟,大好良机,不能错过。 无声掠过城墙,穿梭于雪灵宫中,白色的衣衫成为最好的掩护。几个起伏,终于来到目的地。 姜雪月站在屋顶,看瓦上白气蒸腾,湿热的温度消融了冰雪。血味花香充斥鼻尖,想必叶魇刚泡了血澡,此刻正用温泉除去味道。眸光暗闪,飞花出鞘,气势逼人破顶而入,瓦片纷纷坠落,半空陡现女子纤弱身形,长剑直逼泉中男子。 叶魇抬头眯眼,唇角微扬,不慌不忙抬起手臂,二指轻弹,一道弧形利刃破空而出,飞花剑越来越近,眼看即将得手,却被这蕴含强大内力的利刃堵住去路。明知道内力不如他不可硬拼,但利刃逼人已无去路,姜雪月不敢犹豫,迅速后退收回长剑,半空一记横劈,利刃自中间断裂,散落一地水花。而就在此时,叶魇一个旋身衣袍覆体,眨眼脱离温泉站在了沿边。姜雪月暗暗恼恨,催动内力御使剑身,剑气缠绕盘旋凝为实体化成数十把长剑,再次逼迫而来。 此招胜在无中生有,乃是《晨星经》最为上乘剑法之一“踏雪无踪”,当年就算水凌寒和她比试也没占多少便宜。 “有意思。”叶魇眸光一亮,抬手召来佩剑迎面而上,以一剑之力抵住数剑,两方僵持,姜雪月渐感吃力,震惊之余发现自己无法撤手,飞花剑已经慢慢被那柄诡异的长剑控制。 越是灌注内力想挣脱越是挣脱不开,姜雪月果断撒手,倾身一掌向叶魇面门劈去,奈何对方也反应不慢,撩开飞花剑侧身一避轻松躲过。她不敢迟疑,立刻飞身拿到佩剑,没来得及高兴后背便受了重重一掌,四肢乏力瘫倒在地。 血自口中喷溅,姜雪月捂住胸口,不禁自嘲。 看来自己是不自量力,低估了对方实力。她和水凌寒一直忙于各派奔波,无暇顾及此人,早该料到这么些月这位雪灵宫主人功力应是更进一步…… 叶魇垂眸看她,轻嗤一声,皓腕微抬,无数雪灵宫弟子蜂涌而入,将二人团团围住。 呵,原来,又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圈套! 抬袖擦干唇边血迹,姜雪月神色傲然,“你以为这样就困得住我?” “答案不是很明显了么?姜雪月,我已等候你多时了,”俯下身子,叶魇眉眼带笑,指尖轻抬眼前人下颌,“你以为我雪灵宫是这么好进的,嗯?” 姜雪月处变不惊,直视他的眼睛,“你以为,我真的会被你捉住?” 叶魇挑眉,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其中字义,便见眼前女子瞬间脸色憋红,口中血泡冒出。 想自尽,还由不得你!细长手指骤然收紧,下颌骨头摩擦声刺耳,叶魇神情冷漠,原本温润的眸子晕染出一层骇人杀意,静静盯着那张充斥血沫的嘴被迫张开。 姜雪月目光暗沉,面无表情盯着他,仿佛痛的不是自己。 那倔强的模样使叶魇愈发恼火,索性放开下颌直接捏住她脖子。 而就在此刻,原本毫无还手之力的姜雪月忽然震开脖子上的魔爪,一个旋身脱离叶魇掌控,数片竹叶自袖中飞出齐齐射向前方,所有动作仅是眨眼功夫,叶魇纵然及时抵挡,奈何竹叶数量巨大,刚好又是近身偷袭,防不胜防,最终还是被伤了肩膀,割破处瞬间化为紫色,显然是中了剧毒。 “你!” “多行不义必自毙,怪只怪你夜郎自大!” “好,很好!”叶魇连点肩膀几处大穴,正想挥剑去掉肩膀上这块碍眼的地方,可刚抬手丹田便剧烈动荡,这是…… “古籍曾载有一种名叫“勿动”的奇果生长在南疆森林深处,乃散功之物,越是功力深厚的人越是不能沾染,可若是酿了酒不但味美还会增进人的内力。几月前我和水凌寒无聊去了趟那里,寻趣酿了灌果子酒留了几个勿动果,想不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场。雪灵宫主,好心劝你,千万不要乱动,你一动,这几个月辛苦修炼的成果可就打水漂了……”姜雪月似笑非笑。 叶魇轻嗤,抬臂示意弟子,“把她给我抓了!” 雪灵宫弟子得到指令,迅速越过叶魇靠近前方女子。姜雪月环顾一周,看叶魇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明白他已信了自己的话,当下不敢犹豫,凭着飞花剑击退这群弟子,直接砍断重重帘幔冲出殿外,还没下石阶背后天空便落下剑雨,姜雪月转头,生死一线不得不催动剑气奋力挥出同时急速撤退,雪花纷飞,数剑落地,白净的地面骤然被喷溅上几处艳红。 满身伤痕的她终是受不住曲膝跪地。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踩碎细雪鼓掌而来。那人围着她绕了两圈,半是可惜半是得意地叹口气,接着啧啧出声。 她抬头一瞧,就近处站着戴面具的一男一女。男的必是沁血无疑,女的…… 脑海中蓦然闪现绫纱的提醒。可,这女的无论从身材还是气场都与那人全然不同。 只见那女的一语不发,侧身朝沁血恭敬一揖。 沁血微点下颌,道:“我去瞧瞧宫主,接下来的事情由你来办。” 女子点头,二话不说提剑便朝自己走来。 寒光刺眼,不用细想也清楚这人是要挑断她的筋脉,让自己无法抵抗。可若是挑断筋脉,又和废人有何区别?姜雪月紧咬牙关,目光灼灼半刻不离那名女子,瞳孔逐渐扩大变浅。机会只有一次,绝不能让自己沦为阶下囚。她不会选择死,死亡是弱者的逃避手段,她要活着、活着。 目标越来越近,姜雪月脸色越来越苍白,抓剑的手却悄悄捏紧。 女子敏锐地发现她的动作,眸光暗闪,唇角一扬,脚步半刻不停。哼!困兽之斗,又有何惧! 手在剧烈颤抖,心在逐渐缩紧,内力缓缓凝聚指尖。雪下得愈发大了,纷纷扬扬似折断的羽翅,独自残忍的自我美丽。弟子们无聊看着它从自己睫毛上滑落,抬眼便见两道剑芒在半空交锋,等回过神来,自己人已被剑架了脖子。 血溅入地,白色的烟徐徐上升,寒冷的冰将新鲜的血吞噬干净,凝聚成一块鲜艳透明的琥珀。女子冷眼旁观,丝毫不惧脖上长剑,步步向前逼近。 “别过来,刀剑无情,再靠近休怪我不客气!”姜雪月寸步不让,冷冷警告。 长剑陷入娇嫩皮肤,女子停步。面具下的眼睛燃起熊熊怒火。 伤得这么厉害还能反抗,真是小瞧了她! 事实上,惊讶的不止这女子一人,对于自己超乎寻常的内力,姜雪月亦是疑惑不解。须知行掌外气掌内,一个人有多厉害不仅看他的武功,还要看他的内力,二者之间,犹如鱼之与水,可以说深厚的内力是武功的储粮。 虽然自己也算刻苦,早前又有师傅给的《晨星经》进行修炼,可就算再过上数年,内力也达不到这种地步。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的是,水凌寒曾半夜以血莲枯草替她解毒,结果功亏一篑,为了压制蛊毒生生将自己一半内力传给了她。这内力原非姜雪月能承受,一直累积丹田未被激发,与本来那股内力泾渭分明互不通融,倒也相安无事。如今情势紧急,累积的内力被硬逼出来,吞噬替代了原来的,也就是这样,她才能一直支撑到现在。 只是疑惑小会儿,再一回神叶魇和沁血已经出了大殿,立在了石阶上。 叶魇一脸淡笑,骨子里却透着残忍嗜血,隔老远就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怒了。 还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就把他一个堂堂雪灵宫主给骗了!什么散功之物,不过是抑制几时辰内力罢了! 遭了!姜雪月暗骂自己大意,二话不说劫着身旁女子迅速后退,叶魇等人神色从容,不紧不慢跟上,边走边抬手示意周围弟子举起弓箭。 “宫主!”一旁沁血望向面具女子,些许不忍。 “风使,我的命令你也有意见?”那语中带笑,听着却叫人毛骨悚然。 沁血慌忙垂头,恭敬行礼保证道:“属下绝无此意,一切听凭宫主吩咐!” “哼,想不到我最后竟要和你死在一起!”四周弓箭相对,面具女子森然冷笑,语气隐有淡淡嘲讽凄凉。 姜雪月瞥她一眼,内心也极为震动。原本以为劫持了身旁这人做人质,再怎么也能威胁雪灵宫一会儿,没想到这叶魇如此心狠,连自己手下死活也不管不顾,竟想连同自己人一起射杀。她真是高估了他人品。 箭在弦上,生死一线。姜雪月眼观六路,当下有了决断。 “对不起了!”飞花剑脱手而出横贯地表,强烈的剑气波及开来,所经之处激起数丈冰雪,风雪本来就大,如今更是撑不开眼。姜雪月一掌拍开面具女子,拾起一把雪便朝她扔去,也不管扔没扔到,召回飞花剑便飞速离去,还没走远后背便受了重击。她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拼命逃跑。 等沁血以内力将雪雾驱散,哪里还见半个人影。叶魇的脸色终于转为冰冷,一巴掌扇在沁血脸上,甩袖直接走人。若非这几个时辰无法使用内力…… 沁血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这一巴掌,扳回脖子面无表情揩掉嘴角血迹。雪灵宫弟子见怪不怪,毕竟,平常宫主都是用内力将人直接打残。 “通知南边弟子,沿路见到姜雪月不用回禀,想办法杀死即可。”此人武功十分强悍,绝对不能再留!掌心摊开,沁血口中念念有词,一只小虫慢慢从指尖爬出,刚爬到掌心便被人一掌捏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无踪。 原本想控制她威胁某人,最终却成为自己的祸患,不听话的傀儡,要来何用?沁血侧目,瞥一眼地上昏倒的狼狈徒弟,冲弟子吩咐道:“摘了面具,扔到柳叶城下。”接连失踪两人,想必这会儿那群人该是焦头烂额,如今雪灵宫帮忙送回一人,他很期待他们发现自己徒弟的神情。 姜雪月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路向北,她已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晓得逃得越远越好,四野早已荒无人烟,眼前虚无一片,脑袋晕晕晃晃,重重山峰冰雪料峭,辨不清方向,听不到风声,连疼痛也感觉不到,脑海里只剩下逃的念头。心头骤然剧痛,像是什么东西顷刻死去,血液开始向中心汇集,姜雪月停住脚,迷迷糊糊摸了摸胸口,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直接仰面扑进雪里。 第64章 得幸相救 风雪漫天,不悲不喜,平静掩盖了这一处温热的地方,所有的生命在这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星移斗转,黑暗替代光明,寂寞的天空悬挂一轮孤月,银光肆意泼洒大地,空旷的雪地映出两道人影,安静的山里突然有了声音。 “大晚上的又冷又暗,师傅你干嘛非要来这儿?”在前提灯引路的少年不由抱怨两句。 “黄芪,你有不满?”男子含笑问道,声音如潺潺春水,听着说不出的舒服。 黄芪摇晃着灯笼转头看师傅,“不是啊,师傅你看,你大白天呆在家里喝茶无所事事,晚上来这吹冷风采药,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你不懂,今夜那株惜梦便会开花。” “啥,那惜梦会开花!师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么多年了徒弟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它开花啊!不过话说回来,师傅您怎么知道它今晚会开花?” “方才我在谷底朝上忘,见山头有雪化的迹象,想当初将它种下至今,算算也有百年,该是开花的时候。” “切,什么该是开花的时候,早五十年它就该开了,要不是师傅你坚持不让,徒弟我早就把它给拔了重新种一根,省得这老不溜秋的草长在山头碍眼。” “你若真拔了重种,岂不又要我等上数年,况且惜梦娇弱,种活已然难得。” “嘿嘿,师傅我开玩笑的,咱们快上山吧,迟了就不好了。” “嗯。” 一师一徒不再言语,闷声爬山,到了山顶果然见到一株绿色的花开得鲜艳,周围积雪融化殆尽,露出黑色地表。 “开花了师傅!”黄芪惊喜叫道,伸手便要去摘那花。 男子连忙制止,黄芪不解。 男子摇摇头,拿出一方帕子盖住花朵,轻轻将它摘下,随即教诲道:“黄芪,你得记住,惜梦没被采下来时是不能直接接触活物的,这也正是它为什么只长在贫寒山顶的缘故。” 黄芪谦逊受教,连连点头,“记住了,师傅。” “好了,我们下山吧。”说完便往山下走。 黄芪慌忙挡在前面,嬉皮笑脸解释道:“师傅您老人家腿脚不好,这天寒地冻黑灯瞎火的,还是让徒弟我在前面引路吧。” 男子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下山,到山腰时天空飘飘洒洒下起了小雪,月亮渐渐隐没了脸颊,整个山间只剩下一点灯火闪烁,四周昏昏暗暗,愈发看不分明。 “师傅,这山上今天怎么这么冷,啊嚏!”黄芪裹紧衣服,昏昏欲睡。 山上向来如此,只不过他们不常来罢了。男子刚想解释,抬头却见自己徒弟犯迷糊走偏了路。 “黄芪,快退回来!”他在背后大声提醒。 “啊?师傅你叫我啥事儿?”黄芪打着哈欠晕晕乎乎转回头,顺便抬脚迈出一步。 眼睁睁看着徒弟一脚踩空跌了下去,男子赶紧一瘸一拐跑上前。 “黄芪,你没事儿吧!”他冲底下喊。 一路滑下来,黄芪吓个半死,觉也没了,抱怨也没了,现在只庆幸这只是个小坡,要不然得摔个粉身碎骨。 “师傅,我没事!”他冲上面喊,随即跑到坡前准备朝上爬,可刚一踩上坡便被吓了一大跳。 一个雪白的球一样的东西骨碌碌滚了下来,积雪碎裂露出一个满脸黑毛的人。黄芪先是错愕,然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弯下腰探了探鼻息便赶紧缩回手。 还好还好,是个活的,还有得救。他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背着这长相奇怪的人爬了上去。到了坡上一见到男子便急忙道:“师傅,你快救救这人,他好像快死了!” 知道自己师傅不喜救不相干的人,黄芪还是忍不住哀求。 男子看他愁眉不展、心急如焚的模样,犹豫半响终是叹口气妥协,吩咐徒弟道:“把他放下吧。” 徒弟三番两次这样,他也不知救过多少这样不相干的人了,不差这一个。 黄芪心里欢喜,赶紧放下背上人,男子伸手探脉,借着灯笼上下查看,几番思量下收回手,一声轻叹淹没雪中。 万事皆有缘分,叫他不得不信。看来今日这株惜梦,是为此人而开。他侧目,瞥一眼手中花,随即悠悠道:“把这人带回谷中吧。” “啊?!师傅你……”话没说完自个儿师傅就起身一瘸一拐走开了,速度快得惊人。黄芪背起地上人小跑追赶,满心疑惑无处问。师傅不是讨厌外人进谷吗,这会怎么又格外开恩起来了,难道师傅良心发现?呸呸呸,什么混账话,师傅向来都是善良仁慈的好不好! 一个早晨,姜雪月终于悠悠转醒,一缕阳光钻进眼眶,明晃晃刺目。她知道,自己又活过来了。眼泪流了下来,她不喜欢流泪,因为泪水只能证明自己的软弱和无能,可冥冥中却又不记得自己流过了多少眼泪。 有门开的声音,接着一身布衣的男子闯入视野。地面和轮子相互摩擦发出吱吱声,姜雪月眯了会儿眼,等看清楚时那男子已经来到床边,一股药味四散开来,那药味里还夹杂着花香,浓郁却并不叫人讨厌,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醒了,你感觉怎么样?”那声音潺潺如水,悄无声息淌进心间。 姜雪月点点头,感激道:“谢谢你救了我。” “你要谢的并不是我,而该是我的徒弟。” “你徒弟?” “他央求我救你一命,我听得厌烦才搭手救你。”男子含笑解释。 尽管他是在表明并不想救人,可作为当事人姜雪月听着一点也不反感,反倒觉得他是刻意隐藏自己的善良。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不管怎样,你救了我是事实,我还是得感激你。”说完她便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男子抬手制止,姜雪月疑惑,却见男子道:“你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她不想再打扰人家。 男子解释道:“姑娘虽然捡回一条命,体内幽魂也已除尽,但在你右脑上却有一小处被人为封印,我这人医治病人素来都要大病小病皆医好,务求病人健健康康出谷,若你此刻带病离开,岂非毁我名声败我品行。” “你是说我右脑一小块地方被封印了是吗?”姜雪月觉得不可思议,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半句话。 男子挑眉,“你不打算走了?” “是,请你一定要医好我。” “你的态度倒是转变得挺快,不过施封印的人十分强悍,手法也十分奇特,我得先每天卯时在脑上施针确定病情,然后再对症下药,过程会比较长,大概两月左右。” “两个月?”两个月外面恐怕已是天翻地覆,姜雪月微微恍惚。 “可以……快一点治好吗?” 瞧她神情,男子道:“两个月已是极限,姑娘着急也没用。还有,身为病人,在我医治期间姑娘还是不要想着离开的好,你的内力已经被封,谷内四面环山,不知道路是出不去的。” 姜雪月垂眸,“我明白,这两个月便拜托云闲谷主照看了。” “哦,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我想,这天下能够治好我的病的人,大概也只剩下你了,更何况你刚才谈到此地四面环山,很难出入。” 云闲目露赞赏,“姑娘倒是一点也不惊讶,算来无忧谷是第二次迎接外客……” 第二次?第一次又是谁呢?姜雪月垂眸,不想深究下去,转换话题道:“传闻谷中奇花异卉甚多,静空倒很好奇,不知道可不可以出去瞧瞧?” “静空?心归于静万般皆空,真是一个好名字,”云闲含笑,目中澄澈,“可惜,你骗不到我,你的真名该是叫姜雪月吧。” “原来你也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姜雪月亦是不在意笑道。 云闲抬手一指墙上长剑,“你的名字不早就让这把剑告诉我了吗?我虽然居住谷中,外界的事也该有必要了解一些,不然岂不成了‘隔世人’。” 他转头,“你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若是想出去看看便去吧,无忧谷没什么危险的地方,随便到哪儿都可以,只有一点,这个季节沿溪生长的黄色花朵不能碰,那花深含剧毒见血封喉。” 姜雪月点头,疾走几步迈出屋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花草满地,莺歌燕舞,碎石小道交叉贯通,成块药地分布四周,随性似散落繁星。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药的香和花的香同时钻进肺里,叫人神清气爽。百灵鸟在天空飞翔,鸣叫如管弦。 她抬头凝望,远处悬崖峭壁山峰耸立,峰顶白雪皑皑,和春意盎然的山谷相互映衬,形成一种鲜明别致的美。 沿着小路向前,不远处便是一条清溪,岸边遍开黄色野花。 大概,这就是那花吧,想不到这么不起眼的花竟暗藏剧毒。 阳光格外温暖,照得人暖洋洋的,春风拂面,一片浅黄色的叶子悠悠晃晃从眼前掠过,姜雪月逆光看过去,一棵巨大的树立在田畔,花朵簇簇,如覆初雪。她不由被吸引过去,到树下才发现一排罐子绕着树干满满围了一圈,仔细一瞧却是树上正在盛开的花朵,花蕊处深红似火,自中心化作千条红丝缀满半圈花瓣。 似霞又不是霞,似雪又不像雪,自己从没看过这样的花朵,那么浓烈而嚣张的绽放,仿佛要从内向外将自己燃烧殆尽。你究竟叫什么呢?她抬头,伸手小心翼翼触摸头顶上那硕大的花朵。 “它叫油桐花。”轮子咕噜噜碾压着碎石,有人慢慢靠进。 “油桐花?”姜雪月转头。 “怎么,你没见过?”云闲嘴角含笑,“油桐在外是很常见的树木。” 姜雪月苦笑摇头,虽然常在外走动,可这种树她从未见过,或许见过只是习惯性忽略。那时她的心里脑里装的全是水凌寒雪灵宫师傅,杂乱如麻牵扯不清,又怎会在意其它东西呢? “用罐子接住这些花,有什么用处吗?”她打起精神道。 “油桐花可解毒、生肌、趋热。” 姜雪月恍然,“原来这花是药。” 两个人兜兜转转了几圈,半途遇见采药的黄芪。 这个少年活泼天真,一瞧见她便开心咧嘴,悄悄指自己师傅冲她挤眉弄眼,又掐脖子又吐舌头,大致是在描述自己师傅十分凶恶,叫她小心。 “黄芪,你可是中毒了,怎么突然手足乱舞起来,可是要为师替你配副解毒汤药。”云闲沉声道。 “不用了不用了,师傅,我采药去了!”开玩笑,师傅配的东西能喝?黄芪一脸惊恐连连摆手,敛起尾巴迅速逃走了。 “黄芪最近替我尝了些药……”云闲淡淡叹息。 他是在说徒弟吃错药了吗?这两人……姜雪月心里发笑。 因为身体未完全康复,姜雪月渐感乏困,没过一会儿便回到房里休息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脑袋突然针扎一样的疼,模糊睁眼天刚半亮,一个人影驶向门外,咯吱一声房门紧闭,黑暗渐渐袭来。 醒来时天已大亮,出了一身大汗,头顶依旧隐隐刺疼,脑中却是一片清明,仿佛少了些束缚,看来云闲已经对她施了针。推开门,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睛,片刻适应过来,寻寻觅觅却发现这屋子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也不知道云闲和他徒弟去了哪里。 兴许是有事去了吧! 姜雪月轻轻叹气,她向来不习惯白吃白喝,索性动手找了些可以吃的药材野菜炒好装盘,又煮了点米饭,四下随意收拾了会儿可以进出的屋子。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闲和黄芪依旧未回。 算了,四处转转说不定能碰上他们。 她掩上门,穿过药地顺着溪流漫无目的的瞎逛,等到脚边细碎的黄花渐渐稀少青石替代浅沙,方回觉已经到了尽头。山壁之下,溪水淌过,顺着三指高的石壁缝隙缓缓流向外面。几步之遥外,云闲坐在椅上,抬臂接过黄芪递近的琉璃小瓶一一放入水中,瓶子顺流飘走很快不见了踪影,水面上丝线浮动,紧紧系着瓶身。 黄芪见她眼眸一亮,连连招手,“月姐姐!月姐姐!” 他倒是自来熟! 瞅着黄芪迫切激动得仿佛下一刻就能得到解脱的神情,姜雪月扑哧一笑,脚步轻快走近跟前,“黄芪,我来帮你吧!” 好啊好啊!早上搬了半天油桐树下的罐子,紧接着又来这儿系绳子递瓶子,都快累死了……黄芪说不出的激动,正要答应,眼角不经意瞥见师傅脸色,心里咯噔一声,嘴上的话硬生生变成,“不用不用,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来帮忙。” 说完,他不由看一眼身旁师傅。 姜雪月瞅瞅云淡风轻、如无其事的云闲,心下了然。 “好些了吗?”水中琉璃瓶飘进洞口,云闲静静注视,突然插话道。 原来他真的已经替自己施针了,姜雪月恍然,随即道:“好多了,谢谢你。” “医者之职,我只是求个心安罢了,”最后一个瓶子放入水中,云闲抬头,目光定格在对面女子脸上,“把手伸过来。” 姜雪月抬臂,云闲一只手顺势搭在腕处,皱眉沉思许久方收回手道:“我想,你的病可以提前治好。” “你的意思是……” “出乎我的意料,你脑中的封印并没有我想象的强,经此施针,封印已破,三天之后再施一针,便可痊愈。” “但愿吧。”姜雪月轻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你仿佛不太高兴。”云闲目光清透。 姜雪月摇摇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本来应该开心的,可为什么心里却空落落的?她忍不住捂住胸口,眸中晦暗失落。 “要回去吗,我可以帮忙推椅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云闲盯着眼前人,目光漆黑似墨,轻轻点头,“有劳。” 姜雪月垂眸,调转方向,扶住椅子往前推去。 黄芪正弯着腰扯住丝线一点点往里拖,等东西捞上来回头哪里还见半个人影。 第65章 晨星古卷 这两人,都不等等他。 黄芪委屈,背着一大袋子匆忙追赶上去。 “师傅,月姐姐,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可累死我了!”黄芪气喘吁吁。 姜雪月转过头瞧他,笑道:“你这不赶上来了?” 她把目光转向那大袋子,“黄芪,你背上背得是什么?” “哦,一些银两和吃的用的。” “刚才用凝露膏换的?” “凝露膏?”黄芪疑惑,低头向师傅求助。 却见云闲目视前方,随意道:“姜姑娘,外界可是习惯将这桐花去毒膏叫做凝露膏?” “桐花去毒膏?”姜雪月前后思索,恍然大悟,“原来凝露膏便是那罐子里的桐花做成的!” “姑娘以为该是何物配成?” “醉云楼不是传凝露膏是用无忧谷各种鲜花草药,并加以珍稀虫鸟兽角研磨成粉配成。配成之后注入采集的清晨露水搅匀四个时辰,盛入五彩透明琉璃罐,密封,白天放太阳底下晒上五天五夜,夜晚再吸收月之精华。五天之后琉璃罐内粉末变为红色,此时再将它埋进盛开莲花的莲塘淤泥里,七七四十九天取出……” 背后黄芪听着姜雪月细致入微的描述,不禁狂抹一把冷汗。 天啊,这还是药吗?这桐花去毒膏不过就是平常擦外伤的药,也能被说得这么神奇!哎呀,要是把师傅那些宝贝药丸拿出来,这些人不得编出个神话来? 云闲挑眉,“原来外界是这样传的,却不知这凝露膏在外价值多少?” 黄芪诧异得连连咳嗽,近乎晕倒。 师傅您老人家话题转得真快,人家月姐姐是在强调“名不符实”,你倒关注起价钱来啦! 却见姜雪月回道:“万金难求。” 当初她也买过,如今想来有些被骗。 云闲听了皱起眉头,不满叹息:“看来,我们是被骗了呀。黄芪?” 目光扫向自己徒弟。 黄芪委屈,辩解道:“师傅,我咋知道外面那么贵?!咱们一瓶虽然只卖几十两银子,可人家每次都白送衣服蔬果,也算可以了。再说了,这深谷里边,人就这几个,您要那么多银子干嘛?有吃有穿有药采不就得了……” 那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只因云闲唇角似笑非笑。 姜雪月瞧这对师徒相互“眉目传情”,不由无奈,默默推着椅上人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脑袋骤然剧痛,电花闪过,眼前一黑,身子直接向地面扑去。 云闲眼疾手快,伸手抓住她手臂,姜雪月一惊,立刻清醒过来。 “怎么样,你没事吧?”云闲不无担忧。 黄芪亦跑上前问道:“月姐姐,你没事吧?” 姜雪月冲他一笑,一张脸已经没了血色,“没事。” 她说。 云闲明显不信,右手搭脉,细看额间,惊奇发现她的封印好似又薄弱了些。 “没什么大碍,他收回手,目光平静如水,“走吧。” 姜雪月似懂非懂,依言推着他向前。 回到家里,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黄芪一闻便知道是饭菜,丢了大袋子猴急跳进厨房,米菜汤,样样周全,精致诱人,眼前的景象立刻叫他热泪盈眶。 其他两人随后跟进。黄芪一见姜雪月进来,立刻凑上去抱住她,抹一把辛酸泪道:“姐姐啊,你可真好,以后我就可以不用吃师傅做的饭菜啦!!” 以前师傅做的那些黑黢黢的东西……唉,一言难尽啊! 姜雪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再听黄芪的描述,有点意外的重新审视了下旁边的云闲。 今天早上做饭时发现锅里有两碗黑不溜秋石头一样的东西,当时没在意给倒了,难道那个是云闲做的?她还以为是黄芪…… 唉,有点一言难尽啊,真不晓得这两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好了,吃饭吧。”她拍拍黄芪肩膀,恍惚中忆起绫纱。 这个少年和绫纱出奇的相似,单纯而直率。 黄芪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放开姜雪月就奔向饭桌,云闲早已入座,拿着筷子一道道菜尝过去,一片悠闲自在。 “师傅,你吃独食!”黄芪指责。 “何来独食,旁边不是有你碗筷么?”云闲也不生气。 黄芪斗不过他,一屁股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以行动捍卫饭菜,还不忘夸赞姜雪月手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姜雪月无奈摇头,转而询问云闲:“饭菜还好吗?” “尚可入口。”云闲淡淡回答,姿态虽然优雅,手中筷子却是半刻未停,相较于自己徒弟吃得一点也不少。 很快,桌上就只剩空碟空碗了。 瞅瞅两个出房门的人,再瞅瞅自己手上干巴巴的米饭。这就吃完了!她还才吃半碗米饭,菜都没来得及夹上几筷子! 某人欲哭无泪。 又是一个夜的降临,百灵鸟已停止歌唱,无忧谷中静无人声。遥望雪峰,孤独寂寥。月光照进窗前,染出一片银白。 姜雪月很烦躁。 她讨厌夜晚,因为白天还有事做,到了晚上空闲下来,所有的现实和烦恼都会一窝蜂涌进脑海,叫人不得不面对。 想起了师傅,想起了师妹,想起了雾水山,想起了水凌寒,想起了正派和反派终有一战。 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怎么样了…… 站在窗前,姜雪月陷入苦恼之中。 一个黑影从草地穿过,顺着墙角快速挪移,突然,黑影停住。 “月姐姐!!!”回音激荡。 姜雪月吓了一跳,回神见黄芪立在窗外,随即释然,“黄芪,你怎么来了?” 她问。 黄芪嬉皮笑脸道:“我跟师傅来的,他老人家要给你施针,我就想来看看学学。” “你师傅?” “嗯,师傅还在后面,我是跑来的,本来想吓吓姐姐,结果你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你呀!“姜雪月又好气又好笑。 “月姐姐,你好像有什么心事?”黄芪敏锐觉察,“刚刚姐姐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没什么,只是在想外面。”姜雪月轻描淡写。 黄芪皱眉,“外面有什么可想的,人心险恶,还不如无忧谷来得自由自在。” “黄芪,你不懂。” “我当然懂,我七八岁就出去过,结果老是被骗。” 这么小当然会被骗,姜雪月叹气,“你看到只是一小部分,外面虽然充满奸诈险恶,但也有人情温暖,那里有朋友,有繁华。以及,责任。” “你这么说,我有些糊涂了。”黄芪懵懂纠结。 姜雪月有些内疚,自己不该跟他说这些的。他的看法,也是亲身经历,外界纠葛说了只会让他徒增烦恼。 “黄芪,其实……” 想说外面的事和他没关系,结果黄芪突然眼前一亮,打断道:“师傅来了,我得在门前等他。 刚说完,门外便传来轮子的轱辘声。 没等人敲,姜雪月便跑过去开了房门。云闲正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一卷银针,黄芪提着盒子,在背后做鬼脸逗她开心。 她让开路,两个人随即进来。 姜雪月有些疑惑:“不是说明天早上施针吗 ,为何又提前了?” 云闲解开绳子,铺开银针,道:“你今天突然头痛,封印再次减弱,可提前施针。” “又减弱了!” “嗯,提前施针最迟两天便可痊愈,”云闲抬头,目光深沉,”你要做好准备,下封印的人十分强悍,而今封印却接连变弱……” 他不再说下去,姜雪月却已明白,不免心烦意乱起来。这个封印,除了师傅不会有第二人下,封印变弱,一定和师傅有什么关系。 难道,师傅正身处险境?不、不会这样的,雾水山重重屏障,师傅又常年住在主峰聆音殿。这个想法一冒出便被她彻底否定。 “现在操心也没用,黄芪,把药拿给她。” 黄芪点头,打开盒子取出药碗。 姜雪月接过药,抬头询问云闲:“这是什么?” “喝了它会睡一觉。” 姜雪月会意,垂眸喝下,烛火噼里啪啦,三个人坐了会儿,她便连打哈欠,眼皮越来越重,接着就神志不清了。 “花拿来。”瞧人睡着,云闲淡淡吩咐。 黄芪一声轻叹,挪开木盒格子小心翼翼捧出花朵。这么多年,雪山上统共就开了那么两朵,现在是一并用在了一个人身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前为救命,后为护命,惜梦花再珍贵,也比不了一个人。 “师傅。”黄芪将花递到跟前。 云闲头也不抬,接过花顺势放在姜雪月额头,片片化露钻进肌肤。银针寒光烁烁,随之刺进百会、通天、络却、强间、玉枕、风池、天柱,七穴位置显著,稍有偏差便会功亏一篑夺人性命,用惜梦花护本再合适不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刺一穴便要耗费巨大的精力,烛火摇曳,黄芪瞥了会儿便开始打起哈欠,趴在桌子上迷糊睡了。 “走吧。”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肩膀,黄芪勉强睁眼,跟着师傅走出屋子。 早上,她是被悦耳笛声唤醒的,推开房门,神清气爽,虽然所有的记忆还隔着纱瞧不清楚,但她相信很快这层纱便会消失。 一切,都会分明。 笛音绕耳,分外动听,姜雪月不由自主,寻音而去。萋萋芳草铺展满地,暖风熏人肆意吹拂,淡薄的雾中一道雪白的身影,傲然挺立,寂寥孤独。 这笛音,这身形…… 水凌寒! 无尽愁丝顷刻萦绕心间。欢喜?感慨?震惊?不,都不是,乱了阵脚,她早已不知所措。 然而,白衣人转身刹那,所有的情绪皆化作泡影。 “早。”姜雪月勉强镇定,微笑招呼,眼神却泄露了自己的失落。 云闲盯着她,目光深邃如夜,姜雪月在他平静的审视下无所遁形。 终于,一声轻叹:“我不是他,也不喜欢被人当做替代品。” 她羞愧万分。 云闲淡笑,面容有些冷,却仍好奇问道:“我很想知道刚才你为何会错认了?” “你想听实话吗?” 云闲不语。 “你们俩真的很像,无论是背影还是笛音……”姜雪月神色恍惚。 云闲挑眉,怔愣许久,不怒反笑,“我在无忧谷那么多年,听你这么一说,倒很好奇去见见这位梨花仙了,”话锋一转,“不过,我想我和他终归是不同的,不是吗?” 姜雪月无语反驳。 云闲瞧她神色,笑着摇摇头,自顾往回走。 姜雪月立在远处,看着他一瘸一拐桀骜孤独的背影,心里渐渐疑惑起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云闲有些排斥甚至厌恶水凌寒。 刚回屋,黄芪便哭丧着脸道:“月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啦?”姜雪月焦急问。 黄芪还待诉苦,屋里的云闲突然走出来道:“饭菜好了,进来吃吧。” 姜雪月回头瞧一眼黄芪,后者一脸不情愿赴死状。 她轻叹。 走进屋内,果然不出所料,几碟黑黢黢的菜摆在桌上,惟有汤清透分明还隐约可辨。不过……时下那汤,着实算不上汤,不过是白水里边儿悠悠晃晃飘着一两片菜叶。 两个人同时皱起眉头。 “怎么?不满意?”云闲站在对面,将情形看得清楚。 “没有,”姜雪月笑着解释,不理会黄芪的小动作,硬拉着他坐下了,“想不到你做了那么多菜,正好有些饿了,原谅我先下筷。” 黄芪未及阻止,便瞪大眼睛盯着她把一坨菜放进了口中。 然后…… 这菜…… 好苦好淡! 姜雪月刚放进嘴里便后悔万分,强忍吐出的冲动硬吞了下去。回头看黄芪一脸见鬼的样子,不由暗暗咋舌。 这小子,大概是吃怕了他师傅做的饭菜,过去自己不会做只能将就,现在有人来了刚好换口味。 “这菜……”她有些不好意思,可一把吃掉这些东西和得罪云闲比较下来,终是开了口,“咱们还是重新做一份吧。” 好啊好啊!黄芪眉开眼笑,可顾念到师傅,又不敢高兴得太过,只含蓄点了下头。 云闲倒是一脸无关紧要,干干脆脆推了碗筷,一副坐享其成的样子。 师傅啊,你不生气?黄芪以眼神询问。 云闲挑眉,我为何生气?有人心甘情愿的做饭替自己换口味,难道不好么?他又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厨艺。 哦。黄芪恍然大悟。 云闲懒得鄙视徒弟,转头看墙角忙碌背影,不知寻思何事,唇角竟不由自主染上笑意。 原先厌烦外人进入,不过现在看来,无忧谷多个人忙忙碌碌,其实也不赖。 “好了。”姜雪月笑着端来两菜一汤,脸上除了汗珠未染半点尘灰,足见孰能生巧,下功颇深。 黄芪欢欣鼓舞,撑得肚皮圆圆,云闲这次倒只浅尝辄止。 “做的很不错。”云闲浅笑道,眉眼朦胧清贵。 姜雪月看得恍惚,只低头道:“是吗?谢谢。” 不知为何,她又差点将他错认。 云闲微有不快,转而道:“你跟我来。” 说着他便出了厨房,穿过院子拐进一间小屋。姜雪月不明所以,紧随其后。 这间屋子是做书房用,架子上多是药草古籍字帖书画,昨天她亦帮忙收拾打扫过,因此并不陌生。 可来这儿干什么呢?难道云闲要给她药草书籍回去钻研? 却见云闲来到书桌,弯腰从桌角抽出一本破书,转而递于她。 姜雪月满心疑惑。 云闲笑道:“你可以掀开看看。” 姜雪月依言翻开,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晨星经心诀》五个大字,那字老道遒劲,笔笔如苍山古松,老道遒劲、跃然纸上、摄人心魂。 姜雪月震撼不已,抬头无言。 云闲却毫不在意解释道:“这破书当了许多年的踮脚书,对我而言毫无用处,送给你也算物归原主。” “云闲,你这书从何而来?”姜雪月简直难以置信,她竟不知世上除了《晨星经》,还有一本与之配套的心诀。 云闲轻叹:“此书本为雾水山所有,几十年前雾水曾出了个雪灵宫奸细,暗中盗取秘籍,这本书几经周折意外落入我师傅手中,师傅因此着魔修炼而死,此书遂转到我手中。听说后来那弟子被处了刑,雾水又未说秘籍被偷,而我亦不愿出谷,由此遗落此地。” 姜雪月听了大概,不禁感慨良多。《晨星经》与《长生诀》并称正派秘籍之首,原本便觊觎者众多。雾水山若是放话秘籍被偷了一本,岂不叫人生出歹心,江湖明争暗斗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人心可怕,历来如此。趋利是本能,谁也躲不了。想必师傅他们也十分清楚,所以守口如瓶。 “谢谢你,云闲。”姜雪月郑重接过,心中感激。 云闲含笑:“这本书对我无用,不过顺便给你。天意注定你来取它,该好好利用才是,不要有什么负担。” 他这样说,无非是鼓励自己练心诀,不要因为雾水山而放弃,她如何不懂。更何况有了这本心诀,杀死叶魇不就更有把握了吗? 整个白天,除过做饭,姜雪月窝在油桐树下一动不动,《晨星经》心诀并不长,看一遍便背得滚瓜烂熟,余下的,不过只是领悟。 穿针引线,风过无浪;气分二股,虚实有张;神凝阴阳,九天翱翔;无中生有,有中归无;剑转为气,划水有痕;鸿毛泰山,重轻两改;微末之处,偷天换日。 二句一诀,每诀一页,除过几副应景画再无其它。内容杂乱无章,瞧来不过是凝神练气方法罢了。盯了几个时辰,她依旧摸不着头脑。 和剑法对不上,单练又没效果…… 究竟哪里出错了? “还在想么?”轻柔的声音打断沉思。 姜雪月一惊,匆忙回神。 却见云闲有些歉意地盯着她,开口解释道:“最后一天前后须施针两次,时辰已到,不得不叫你。方才,可是吓到了?” “没有。”姜雪月否认道,刚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控制不住便往前栽,云闲原本要扶,可今日却是没坐椅子,腿脚不便连带着一起倒在树下。 落英缤纷,芳草萋萋,胸前柔软的身子透着少女应有的芳香,散乱的游丝撩人心弦。云闲刹那失神,很快却又回神欲推开胸前人,然而还未实施姜雪月便先一步撑起身子滚到一边。 没有多少娇羞,她只是震惊,震惊于自己内力仿佛流失了不少。她不敢相信,忙运功查验(云闲早解除了对她功力的封禁)。这一查,自己竟不知不觉失了两成功力! 怎么会这样!先前还好好的,可练了心诀后就…… 对,就是心诀,想不到这书这么可怕!姜雪月越想越气,短时间连赠书的云闲也有些恼恨,可她不敢拿云闲怎么样,便把气转到心诀上,愤怒中一把扔掉书籍,抬脚发狠的踩。 就是这书,害得她失了两成功力!它是祸害,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她兀自发狠的踩,却不知自己疯疯癫癫已近走火入魔。 “姜雪月!!”云闲站在旁边一直唤也没唤醒,一根银针刺入百会。 疼痛骤然使人冷静下来,姜雪月扭头看他,暴怒的面容趋于冷静。 “云闲,我刚才是不是差点走火入魔?”她微微喘息。 云闲点头,瞧她气色不禁放下心来。 还真是心神不稳啊!姜雪月自嘲着,俯身捡起心诀,不经意中几张断纸离开书本掉在地上,纸上持剑人物栩栩如生。 姜雪月垂眸欲捡,却意外被那持剑人吸引。舞剑人所比正是《晨星经》“落雪无踪”最后一招。 最后一招!电光火石间她匆忙翻开心诀,将落下的纸张一一放回原处,方才画着“落雪无踪”最后一招的纸正居第一页。 她愣住。 如果第一张画是“落雪无踪”最后一招,那么第二张画是……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掀到第二张画,仔细一瞧不由瞪大眼睛。 “落雪无踪”第一招,果然如此!剑招倒置配合心诀,原来是这个意思! 姜雪月激动不已,所有的快乐一起涌上心头。此刻,唯剑能代为发泄。凤鸣九霄,飞花剑亦感受到主人的欢喜,自屋内飞出落于手中。 这是飞花剑第二次剑身振鸣。一次为得心仪之主,一次为感自己威力可尽展。 无需言语,剑与人心灵相通,姜雪月二话不说,凭着方才领悟重新倒置剑法,柔中带刚,看似无形,实则有形,原本不足之处早已无迹可寻,所有招式连为一体,化为最后一招“有中生无”。剑身无影,拖掌而出,万千桐花簌簌飞落,半空不知被何物穿过,齐齐从中折断,一道圆弧呈现半空,再见时飞花剑已回手中。 圆弧周围,尽是斩断的桐花,无一落地,只听一声破裂,所有花瓣碎成粉末,风一吹,消散无影。 武功至高境,无亦为有,有亦为无。向来当代英杰,凭空捏诀化气,多是无中生有;然而能将一件利器运用得若有若无,也不过寥寥数人。 此刻心沦为水,波澜不惊、清澈透亮。身体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鸿毛一根,浮于天地之间。 抚摸剑身,她不由轻叹。 成与败,失与得,原不过一瞬。索性,最后终于体悟到了。 第66章 师徒重逢 这两人,都不等等他! “恭喜了!”云闲在旁也有些激动欢喜。 姜雪月转头,眉眼尽是感激:“云闲,谢谢你!方才若不是你对我下针,现在的我可能已经残废,哪里还能更近一步呢?” 云闲淡笑不语,仰面凝视山顶。姜雪月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半轮残阳渐隐山头,积雪淡淡的红。 一日,又将过去。 “天快黑了,得马上施针了,”云闲回眸提醒,“咱们回吧。” “嗯。”姜雪月轻轻应道,相跟着回到屋里。 这两次施针不比上次,人必须保持高度清醒,过程相当痛苦漫长。每一根针扎进便如同剜心刺骨,行走于冰火之中。 身为医者,云闲虽然不忍,手上功夫却毫不留情,穴位扎得该深的深,该浅的浅。 姜雪月闷声不响,咬牙强忍,直到蜡烛殆尽,所有银针拔出方才松了口气。 “好了吗?”她询问,苍白的脸,唇齿间一抹艳红,竟有些似勾魂摄魄的山精。 云闲低头瞧她,温言道:“好了,不过封印刚解,明天早上你才能记起过去。” “嗯。”姜雪月瞪大眼睛,盯着烛花愣神。 “你,不累吗?”云闲有些惊讶。 姜雪月摇摇头,表情有些呆愣。 “我要等着。” 云闲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含笑道:“长夜漫漫,空等无期,更何况我刚替你施了针,正应该休息恢复体力。” 他转身闭上窗扉,随即走进替姜雪月掖了掖被角,语气似乎染了些魔性:“睡吧,明天一醒你就会想起来的。” 姜雪月眯眼瞧他,脑袋一时迷迷糊糊,耷拉下眼皮便沉沉睡去。 云闲笑意更深,熄了蜡烛,轻轻走出屋外带上房门。 一夜无梦。醒来时,记忆已拾。 姜雪月坐起身,无缘无故嗤笑一声,整装完毕走出屋子。 临行之前,她要去见见云闲,谢谢他这几日无微不至的照顾。可到了那里,她却吃了闭门羹,留给自己的只是房门上贴着的一封信。 姜雪月忍不住再次尝试敲门,屋里人依旧不应。 屋里久久没有回应。 终于,她放弃了。 罢了,即使相见又能说些什么呢?谢谢吗?也许作为一名医者他听过太多太多这种话。 她抬手,揭下信下了石阶,打开一看却是出谷地图,底端写着“出谷即毁,无需挂念,万望珍重”。 姜雪月不由舒展眉眼,静默片刻,终于步伐坚定的离开。 云闲,谢谢有你这样周到贴心的朋友。她在心里感念。 等那一抹青影远去,房门才渐渐打开。 “徒弟?”云闲淡淡开口,遥望重重雪山。 黄芪有些莫名其妙:“啊!师傅,您有事?” 云闲并不转头,只悠悠道:“你想再去一次外面吗,雪月还没走多远。” “我明白了,师傅你是让我跟月姐姐出去。” “你幼时出谷,时间太短,不足以体会辛酸苦辣。你月姐姐是个有故事的人,和她一起,你会得到成长。” “可师傅,徒弟我不想出去。” “你想一辈子呆在谷中?” …… “一辈子在无忧谷,做个除了药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的医者?” …… “永远也不出去的懦夫?” …… “黄芪,师傅是厌了凡世。可你不同,青春年华,在这山谷虚度。无病可医,无人可救,所学不过纸上谈兵……” 时间静默。 只听噗通一声,黄芪屈膝在地。 “师傅,弟子求您放我出谷!” 云闲欣慰,“很好,黄芪,你需记住,越是恐惧的越是该面对。此刻,便出谷去吧。这是包袱,拿好。” “师傅,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黄芪接过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师傅向来厌恶虚礼,因此他走得干脆。 云闲目送徒弟,等到再无人影,方垂眸回房。 无忧谷,一时惟有百灵歌唱。 按照地图指示,姜雪月来到谷中北面,尽头雪峰巍峨,寒气逼人。出口就隐藏在石壁处,需要淌进脚下溪流,按动机关,方可出谷。 溪水漫脚,出人意料的暖和,此处为溪水尽头,实际是个天然泉眼,姜雪月俯下腰在石壁底下东戳西戳,小指陷进一个小洞,只听一声闷响,机关触动,地面突然露出一条暗道。 她赶紧跳上岸,穿好鞋袜,点起火折,下了地底通道。 半柱香后,姜雪月来到地面,漫天风雪,天地银白。 我,出来了? 面临这浩渺天地,她只觉得,谷中种种,仿佛黄粱一梦。 此刻,悲喜难辨。深吸口气,姜雪月向南而去。 “月姐姐!等等我!” “月姐姐!等等我!” 背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姜雪月脚步一顿,疑惑转身,瞳孔中映射出少年的身形。 “黄芪?你怎么出来了!”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呼……呼……可算追上了!”黄芪连跑带跳,累得不行。 姜雪月等着他歇息恢复体力。 “月姐姐,我得跟你一块出去。”黄芪目光灼灼。 姜雪月疑惑:“为什么?” 黄芪骄傲挺胸:“自然是出谷长见识,救人行医,有番作为!” 这孩子,不是厌恶外界吗?姜雪月一愣,许久方道:“云闲让你出谷的?” “猜对了!”黄芪坦然,“不过,师傅说的有道理。我学医多年,呆在谷中碌碌一生倒不如出来救济世人,如此方有意义。” 说着他故作潇洒地甩了下额边碎发:“走吧,月姐姐,我和你一起出去。” “黄芪,你成熟了。”姜雪月感触良多。 “切,我早就成熟了好吗!”某人一脸得意。 这孩子,得个甜枣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姜雪月好不容易憋住笑,原本沉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两个人于是结伴出了雪山。姜雪月到外方知世事大变,雪灵宫突袭雾水,和奸细理应外和,叶魇亲自出面对抗逆云天。雾水山措手不及,近乎灭门,幸亏迷离林莱仙及时去了梨花幻境通知水凌寒,这才挽回局面,反守为攻,雪灵宫被迫退回老巢。 如今雾水山弟子伤亡惨重,五大长老深受重伤,掌门逆云天更是生死未卜,传言水凌寒亦是伤得不轻…… 江湖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雪灵宫下一次又会实施怎样可怕的行动。 听到这些消息,姜雪月焦躁不安,对雾水安危关切不已。彻夜快马加鞭,往雾水山赶。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梨花幻境,尽管心系水凌寒,可命运就是如此。诛杀叶魇,何其困难,恐怕最后只能生死一搏。前途未卜,他和她终归没有可能。 与其纠结,不如断却。 一切是非皆因自身而起,也该由自己做个了结。 第二日半夜,云来镇外—— “黄芪,往东江南风景甚好,你可以去那里悬壶济世。我还有要事,咱们在此分开吧。” “月姐姐,可……”黄芪纠结不愿。 姜雪月笑着拍了拍少年肩膀,调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分别是必然。再说了,姐姐我可受够了你这小跟屁虫。” 黄芪心知她是想故意气跑自己,只默默不语。 姜雪月看他不舍,脸上终于现了忧愁。 “黄芪,原谅姐姐,不得不赶你走。” 她歉意着。 “月姐姐不必自责,这一路走来,很多事情我还是懂得,此去凶险,我也帮不上忙,只希望你能保重自身。” 说着他慌忙从衣服里掏出许多瓶瓶罐罐,一股脑塞给眼前人。 “这药,是师傅配的,你可得好好拿着,保命养伤各有其用。” 这少年……姜雪月此刻,所有心绪涌上心头,到头来,不过一句:“黄芪,谢谢你。” 黄芪默默不语,潇洒上马,轻轻挥手,消失在茫茫夜色。 姜雪月伫立良久,一声轻叹,召回飞花剑,窜入云霄。 没有清风镜,然而却只是挥手,雾水山显现,直接进入。 玲珑殿外,寂静无声,晚风送凉,分外幽寂。皓月悬空,云雾翻腾,九曲飘香。 一切好似没变,一切却又变了。 姜雪月垂眸打开殿门。 “谁!”守夜的弟子拔剑而向,发觉来人分外熟悉,不由眯眼询问,“你是……” 姜雪月温柔一笑,那弟子一阵恍惚便被来人轻易夺过长剑。紧接着她轻轻一敲,弟子晕倒在地。 穿过玲珑殿,从聆音殿到悟心院,遍寻不获师傅踪迹。她想到了以前长练剑的后山。 果然,师傅正闭眼坐在那大石头上。 姜雪月不敢打扰,静候一旁。 许久,逆云天缓缓睁开眼睛,慈蔼地盯着自己徒弟。 “师傅!”姜雪月无声屈膝,眼眶盈盈。 逆云天仔细瞧她,微微一叹:“苦了你了,孩子。” 姜雪月只默默摇头,一把抱住师傅,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逆云天任由她埋头哭泣,宽容抚慰徒弟。她就像一只疲倦的候鸟,终于受不住压力,扑在老候鸟怀里,脆弱而崩溃。 最后一次吧,只这一次……从今以后,她将把心用铜铁包裹,以冰霜掩饰门面,用剑和坚强达到目的。 “师傅,”擦干泪痕,她将是那个冷面狠辣的姜雪月,“我已经恢复记忆了。” 平地一声雷,逆云天急促咳嗽起来,片刻方平静道:“该来的始终会来。” “雪月,”他抬头,目光依旧和蔼,“想见见你的父母吗?” 姜雪月本能点头。 空气里传来一声轻叹,逆云天艰难起身,瘦弱残败的躯体在风中摇摇欲坠。姜雪月慌忙扶住师傅,悲凉之情难以言表。随着师傅下了玲珑玉阶,顺着山脚清溪逆流而上,九曲花在脚下暗吐芬芳。终于,到一处绿幽幽爬满藤蔓的地方停下了。 姜雪月愣住,两脚不听使唤径直上前,抬起手扒开匍匐的藤蔓,一处小小的山包呈现眼前。 怎么会!这里明明小时候来过! 噗通一声膝盖磕地,她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雪月。”逆云天缓步上前,扶起自己徒弟,心思百转终究难以安慰。 许久。 “你,还想报仇吗?”眼前再次浮现那个面红耳赤、一脸仇恨的小姑娘。 姜雪月呆住,忆及往事痛彻心扉,不由苦笑道:“师傅,我的亲人朋友尽皆惨死,往事历历在目,叫我如何不对仇人恨之入骨!” 逆云天眸光黯淡,“罢了,是非因果,自有报应,我也不再劝你。” “师傅,雪月只有一个请求,我想知道,我的父母究竟为何被杀?” 时间静默,无人回答,或是不愿回答。 他转身,灰袍在风中鼓动,翩然如仙。只可惜,依旧掩不住颓势,咳嗽声清晰可见,再忍也是无用。 姜雪月目光紧紧跟随,心酸苦辣,五味杂陈,往日种种一如昨日。 这么多年,从小到大,一直是这个老人陪伴着她,教她识文断字,传授武艺,教诲做人道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仙风道骨的雾水掌门,如今却以这般虚弱无力的姿态呈现在众人面前。 师傅,何时您变得如此苍老? 她在心里反复询问,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对这位老人会是何种打击,一抹心酸便不由爬上喉间。 原谅我吧,师傅。姜雪月再次双膝跪地,冲着远去的逆云天连磕几个响头,毫不留念飞离雾水山。 她不知道,这将是他们师徒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便是天人永隔。 第67章 雪灵月使 暗血狱今日来了为不速之客。这个雪灵宫分枝除了牢里关的,上上下下清一色男人,好不容易门上来了一个天仙般的姑娘,结果这姑娘一进来便拔剑相向,一路杀到狱主白有狐面前。 “美人儿,你这是干什么?”白有狐瞥一眼架在脖子上的飞花剑,嬉皮笑脸道。 姜雪月只作不理,冷冷道:“带我去见叶魇!” 白有狐眸光暗闪,继续嬉皮笑脸:“哎呀,早说嘛!你要去见宫主?他在雪灵宫,美人你大可直接去找,干嘛非拉上我呢?” 姜雪月冷眼而视,剑刃划破眼前人那脆弱的脖颈。 白有狐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告饶:“好好好,我马上带你去,女侠你手下留情!” 姜雪月收回长剑,未待白有狐反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 白有狐先是一愣,紧接着使劲咳嗽干呕,恁是没把那东西吐出来。 姜雪月冷眼旁观,此人虽效忠叶魇,但十分爱惜自己性命,她知道,这人迟早会答应帮她。 很快,白有狐便接受现实冷静下来:“说吧,你要我怎么办?” 姜雪月唇角一勾,再次强调:“带我去见叶魇。” 白有狐不禁轻嗤,眯眼道:“美人儿,你可真是聪明啊。如今雪灵宫防守严密插翅难进。那七个丑婆娘和沁血又看你不惯,你无从选择便找上了我。” “没错,如今你吃了我的药,不帮也得帮。” 白有狐无奈:“帮你倒可以,不过到了宫主面前,我岂不还得死?” 姜雪月轻嗤,语气嘲讽:“放心,他不会杀你,我保证。” “哦,为何?” “因为,我要投奔他。” 白有狐震惊。 接下来的事便很简单了,白有狐寻了个借口去雪灵宫参拜宫主,姜雪月趁机扮成侍女随行。 雪灵宫人无论尊卑,进总教按理来说是不能随便带闲杂人的,不过白有狐本身比较花心奢侈,常年进教便喜欢带一两个“侍女”,大家早就见怪不怪。 “怎么样,轻轻松松进了雪灵宫,现在是不是很佩服本公子。”垂满轻纱的轿内,某人狐狸眼盯着胸前不胜娇柔的女子,勾引之意明显。 姜雪月抬眼微瞥,懒得理会。 不想那厮更加放肆,两手突然将她放倒,整个人压在身侧。姜雪月怒火中烧,一把匕首悄悄抵在某人腰间,低声警告道:“你不要太过分!” 白有狐眸光暗闪,依旧笑意盈盈,轻松将人捞进怀里,宽大的袖子遮住两个人身躯,俯下头捧住她脸直接亲了下去,接着抬起头掩住她的脸。 “看够了吗,二位?” 轿外传来一声轻嗤,紧接着便有人嘲讽:“有狐兄这般肆意放纵后可得好好保养身体,我那儿配了些强身健体的丸药,找时间送与你如何?” “哦~那我可得多谢沁血兄了。”白有狐嬉皮笑脸,仿若未听出其它意味。 这人向来油盐不进,沁血觉得无趣,拂袖走了。 白有狐转头看还站在外面的另一人,不由有些恹恹,“风使可还有事?” 某某皱眉盯着白有狐怀中女子,半饷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白有狐暗暗松口气,收回袖子坐了起来。 姜雪月跟着坐起,面无表情擦拭脸颊。 白有狐挑眉,面色不豫,未置一词。 轿子静静转过重重院落,到主殿外终于停下。两个人下了轿,拾阶而上,姜雪月依旧半依在白有狐怀里,刻意掩住面容。 白有狐搂着她,狐狸眼四处警惕观望,嘴上却调戏道:“美人儿,你都抱着我走到殿门口来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咱们是不是还把解药拿出来把毒给解了。” 一把匕首再次探进腰间。 白有狐两眼微眯,被迫继续前行。刚进殿,还没回神,胸前靠着的美人仿如一阵风窜进帘幕,瞬间不见了踪影。 留给他的,除了震惊还有一枚解药。 此刻,叶魇正卧榻浅眠,连日来的修炼耗费了他巨大的精力,不得不靠短暂的休养恢复。 然而,一阵强劲的风来,叶魇骤然睁眼,飞身而出,下一刻,女子便被他抓住脖子。 “哦,原来是你。”叶魇唇角微勾。 姜雪月面无表情。 叶魇挑眉审视,半饷笑出声来,“有趣,让我猜猜你是来干什么来了?想杀我?”细瞧眼前人,他又立马否定,“不对,你没那个本事。那么……” 他把唇凑近她耳畔,语气近乎诱惑,“说吧,你是来干什么,哄我开心了说不定我会放你一条生路,不开心的话今晚你的血便会供我沐浴。” “呵,如果我说我要加入雪灵宫呢?”她与他对视,一本正经道。 叶魇倒也不惊,眼角笑意愈发深不可测,仿佛一切皆是预料之中。 “雪灵宫欢迎每个弃暗投明的人,不过前提是得拿出你的诚意……” 他诱惑着。 姜雪月轻嗤,抬臂拂开叶魇右手,自衣襟内取出半本古卷,“听说梵净山取来的秘籍只有一半,另一半在雾水掌门手中。想必宫主上次大费周章也是为了它吧!这个,算不算是诚意?” “你的诚意显而易见,”叶魇目露赞赏,取走那半本古籍,眯起眸子道,“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把炼血狱交给我。” “炼血狱?那可是刑讯的地方,且是雪灵宫重要分枝之一,放给你管我不放心。不过……”话锋一转,“我喜欢冒险……你说呢?” 姜雪月盯着叶魇不可一世的神情,暗暗嗤笑,并不作答。 叶魇倒也不甚在意,素手微展,一枚木质令牌赫然呈现,古怪的银色花纹印刻其间。 “此令为我所有,除我外,用它可召令任何雪灵宫人。当然,也包括炼血狱。” 姜雪月皱眉:“我只想要炼血狱。” 叶魇勾唇,垂眸俯视,“有了它,炼血狱还不任凭支配?”令牌被他强行放进姜雪月手中,“拿着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从今以后,你便掌控炼血狱并成为雪灵宫月使。” 接受吗?还是不接受? 手中令牌坚硬冰冷,一如她心。权力,此刻正握在掌心。姜雪月细细端详,终于轻笑出声,抬头时脸上多了份邪气,“把它交给我,你就不怕我任意妄为么?” 她试探着,眸光深邃如夜。 叶魇挑眉,反问道:“你会吗?月使?” 姜雪月紧紧盯着他,想从那张谦谦君子的脸上找寻一点残忍的蛛丝马迹。可惜,一无所获。 “当然不会。”她笑着承诺,眉眼尽是真诚。 “很好,记住你的话,”叶魇抬袖,替眼前人拂开脸上青丝,温柔细致,仿若翩翩君子,然而字里行间却残忍无情,“月使,若是你背叛了雪灵宫,我会让你死得很快活。” “哦?我倒很期待怎么个快活法呢!”姜雪月半开玩笑。 “你不会想知道的。”眼前人眸光暗闪,抬手轻招,几名美貌侍女从暗处走出,恭敬欠身。 姜雪月疑惑。 却听叶魇道:“从今以后,这四名侍女便跟着你随行伺候。” “我不要!”姜雪月脱口而出。 “哦?你不要?” 姜雪月还待解释,便眼睁睁看着一名侍女吐血倒地,死了。作案者立在一旁,轻拭手上血迹,置若罔闻。 短短一瞬,谈笑间了结一人性命。她脊背发凉,学着所有弟子那样屈膝行礼,恭敬道:“多谢宫主赏赐。” 叶魇垂眸微瞥,如俯瞰脚下蝼蚁,满意微笑:“很好,这才该是月使应有的样子。去吧,炼血狱那边我会派人通知白有狐,协助你处理日常琐事。” “是。”细如蚊吶的一声,接着她便退出大殿。 殿门外,阳光刺眼,姜雪月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石梯之下桃李成林,红白相映。北方的冬,随着暖阳,早已过去。 她下了石阶,身后跟着三名侍女,顺着宽阔的路段穿过这片花海,再回望时,主殿已小如一粟。 伫立良久,她终于离去。 第二天,雾水山逆徒加入雪灵宫的消息不胫而走,各门派一听此消息皆是愤恨不平,一边将这个叛徒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同情雾水掌门遭遇。收了这样的逆徒,当真是脸上无光啊! 此时梨花幻境,一只信鸽飞入其中,轻巧落在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上。谪仙般的人抚摸了下那鸽子,自其腿上取出字条缓缓展开,好看的眉头不由收紧。紧接着,一阵极其压抑的咳嗽声在林间散开。 竹屋内正熬药的玉玲心头一紧,闻声跑来,担忧询问道:“恩人,你还好么?” “没事。”那人转过头,依旧清冷从容的神色,仿佛从未改变,只是原本如雪的面颊多了些异样的潮红。 玉玲暗暗咬唇,眉眼不无忧虑,提醒道:“外面风大,恩人你伤势未愈,还是进屋吧。” 水凌寒轻轻点头,跟着她朝竹屋走去,右手微一运气,字条化为碎末,一点点从指间缝隙落进草地。 但愿,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不会背叛。 另一边,阴森昏暗的炼血狱内,姜雪月单手支额,斜靠在座椅上,尽显疲惫。一早醒来她便得知外界对自己传得沸沸扬扬,她并不惊讶,事实上,打从进雪灵宫的那刻起,她便知道有此一天。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谁在作祟,可想而知。 呵,还真是着急啊,逼上梁山,好叫她无路可退。姜雪月在心里嘲讽。 “狱主……”殿门被缓缓推开,嘎吱声在空旷的殿内犹为响亮,仿佛厉鬼嚎叫。 一星烛火被风吹动摇曳,幽冷孤寂的空间突然闯进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 男子一进来便皱起眉头,袖袍一挥,紧闭的门窗被纷纷打开,无数烛火接连燃起,屋内顿时辉煌明亮。 “月使,有几位美人想要见你。”白有狐不无恭敬,一天之内便适应了自己已成小角色的日子。 “谁?”姜雪月揉揉眉心,这个人成天美人长美人短,哪里知道具体是谁。 白有狐想了想解释道:“摄魂楼楼主纱篮女。” “不见!”不容置喙的声音。 “好,我去回绝她们。”白有狐脸上毫无意外,安静退离大殿。 很快,脚步声再次传来。 “月使,楼主、阁主等登门求见。” “不见!通通赶出去!” “是。” …… “月使,风云二使前来拜访。” 姜雪月睡意朦胧,犹豫半晌:“请到莲花台喝茶,然后送他们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传来,姜雪月背对着殿门侧卧而眠,一听声响瞬间惊醒,却是懒得翻身。 果不其然,白有狐在殿下再次开口:“狱主……” “不见!”未及说完,姜雪月便冷冷打断,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殿内沉寂。许久,有脚步声远去。 姜雪月百无聊赖,正打算闭眼小憩,猛然察觉背后一股强烈的杀气,警惕性立刻教她翻过身子,下一秒,她便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属下拜见宫主。”她下榻,施施然行礼。 叶魇俯视着脚边女子,想从那刻意温顺的眉峰上寻找点不一样的蛛丝马迹。 “刚才你可不是这样,月使。”他无情戳破。 姜雪月与他对视,脸带嘲讽:“宫主说什么,我可不懂。” “你好像有怨?”叶魇挑眉。 “呵,我哪敢。” 下巴被迫抬起,眼前人温良无害,恍如少年:“让我猜猜你是在心里痛恨我把你成为雪灵宫月使的消息散播出去。” 这几乎是个陈述而不是疑问,姜雪月倒也坦然,“是又怎样。” 她撇开脸,飞身下了石阶,这次也不再恭顺,“既然宫主来访,雪月自然不敢怠慢,这便叫白有狐来亲自伺候。” 青衣身影毫不留恋,迅速离开了。 叶魇并未阻止,瞧着那离去的背影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温润如玉的脸上多了丝邪魅。 这样有趣的人,他倒要看看能陪他玩多久。 “白有狐!”门被踢开的嘎吱声。 房内一群娇花见此情景,顿作鸟兽散,徒留一人窝在榻上独饮独醉。 “月使,有何贵干?”白有狐有些无奈。 脂粉香浓烈刺鼻,姜雪月不由皱眉,随即平心静气道:“风云二使可还在此?” 白有狐看怪物似的瞧她:“月使,风云二使早早离开,属下不是通报了吗?” “哦?我没听到,”理所当然的语气,“那他们现在何处?” “风使此刻在自己北边居所,云使临时有事不知行踪。” “很好,现在我便去拜会风使,宫主便由你代我陪侍。” “月使,把宫主冷落一旁。这……仿佛不太好吧。” 姜雪月神色一凛。 白有狐笑道:“月使尽可放心离去,宫主那边我自会替你解释。” 姜雪月瞥他一眼,御使轻功,穿过房门,向北飞去。 雪灵宫风云二使地位仅次叶魇,为其左膀右臂,不可谓不显赫。沁血为云使,她自然避之不及;风使鲜少露面,神秘难测,此番拜访也为刺探底细。 到了住所,亮了令牌,姜雪月便被一名弟子引进正堂,正堂多悬帘幔,许多长剑挂在里面,寒光烁烁,新奇诡异。 引路的弟子冲着长身玉立的男子微微行礼,接着便悄悄退出屋外。姜雪月立在原处,瞧着那背影,觉得分外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 正疑惑不解,男子缓缓转身,剑眉星目,语气温柔:“好久不见,雪月。” 他道。 是他! 姜雪月心惊肉跳,下一刻却又镇定如初,回道:“的确好久不见,想不到你是雪灵宫风使。” “你不惊讶?” “呵,有什么可惊讶的,你是谁跟我有何关系。” 南宫阴上下扫视一番,随即感慨:“月使,你变了。” 姜雪月不置可否。 她不开口,倒叫人有些失落。想起以前所作所为,南宫阴多少有些歉意。 “雪月,以前的事,我向你道歉。”诚意十足。 姜雪月冷眼瞧他,凝思片刻,“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自然不会介意。”她低头环视一周,指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无奈道,“雪月诚意前来拜访,难道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南宫阴恍然大悟:“倒是我疏忽了,来人,搬两把椅子来。” “不用了。”姜雪月抬手阻止。 南宫阴不解。 姜雪月提议:“正堂沉闷,枯坐无趣,现在春光烂漫,不如出去踏春。” 她这样说,实际可以算是一种邀请,南宫阴双眼微亮,当即赞同。 直到两个人坐着马车到了外面走在花草小径耳边莺雀欢鸣,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前人的态度转变太快,实在令人起疑,可他不愿探究。 “你在想什么?”那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动听。 “我在想,这是不是梦。”要不然他怎么会感到有些飘飘然。 姜雪月轻轻一笑:“这不是梦。” “雪月,告诉我,你真的不讨厌我了吗?”终于说出了忧虑。 姜雪月停住,侧脸与他对视,无情陈述:“不,我还讨厌你。” 南宫阴疑惑:“你不是原谅我了吗?” “风使,原谅和讨厌本就不是一回事。”姜雪月眸光澄澈。 南宫阴却是一阵心痛,脸上欢愉的神情像云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沉沦痛苦。 二人相伴走在小径,皆是无声。 许久。 “说吧,为何要把我约出来。”他单刀直入。 姜雪月目露赞叹:“原来你早就知道。” 南宫阴神情恍惚“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到头来我还是会做出承诺,”他转头紧紧盯住眼前人,“雪月,你真狠心,是你让我的梦醒得太早。” 那目光那么浓烈灼热,神情却又那么痛苦绝望,如此鲜明的对比,叫人不敢直视。 姜雪月垂眸,刻意忽略那种感受,只平静道:“不要和我作对。” 南宫阴不由苦笑,“我答应你,”他垂头审视,神色难以捉摸,语气低沉萎靡,“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厌烦,也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姜雪月皱眉瞧他,有些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她感到有些窒息和无所适从。 南宫阴停住脚,愣了会儿,抬头望了望正空垂悬的日头,突然勾起了唇:“是有些晚了,刚好我也有事耽搁不得,这便回去吧。” “嗯。”姜雪月闷闷道。 两个人就此分道扬镳,各回住处。 姜雪月的心情很沉重,可却说不上来为何沉重。 一到炼血狱,还没进殿,她便感觉气氛有些诡异,殿门紧闭,外面空无一人。 都去哪儿了?姜雪月觉得有些奇怪,抬手推开殿门,一踏进去便怔住了。 “怎么,月使肯回来了?”阴冷的询问。 阳光透过窗格打在主殿高处斜倚坐榻的人的脸上,衣袂翩然、丰神俊朗、温情款款、绝美似画。 然而就在他的脚下,一名男子半裸脊背,任凭长鞭肆意抽打,血沫飞溅,他却一声不吭。 “过来……”叶魇慵懒招手。 姜雪月垂眉敛目,脸带嘲讽,越过那被长鞭殴打的人,缓步走上台阶,来到魔鬼面前。 “坐。” 顺势坐下。 鞭子声清晰响亮,声声刺耳。 “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他么?”他问。 姜雪月不由轻嗤:“呵,我为什么要知道!就算把他打死又关我何事!” “你说得很对。”叶魇勾唇,挥手示意停手。 鞭笞声终于停下,众人皆是松了口气,白有狐已是奄奄一息,却硬是爬起来规规矩矩行了礼,接着被人抬了出去,一滴滴血从他背上滴落。 一路艳红,分外刺眼。 姜雪月眉心深锁,耳旁有人靠近,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脸颊上。却听叶魇温言软语道:“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她不由发颤,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捏住了自己下颌,向右扳过。反抗的念头顷刻冒起,然后顷刻又被压住。 这样的角度,她只能仰视。 眼前女子面若冰霜、眉眼如黛,一身青衣恰到好处勾勒出那妖娆动人的曲线,虽淡雅朴素,但气质如仙,只叫人难舍难忘。这样的脸,有几人能有,也难怪那些人愿意为她违背原则。 叶魇眯眼,抬手细细描摹那精致眉眼,略惋惜道:“怪只怪,长了这么副容貌。” 姜雪月尚未明白其意,便觉颊边微凉,有东西顺势滴在手背,她恍若梦中,本能低头查看,鲜红的血映入眼帘,宛若桃花。 叶魇早已站起,手持长剑,嘴角带笑,神色如初,只是那凉薄的笑意难以冲破他眼中的重重冰刃。 姜雪月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没有恼怒,也没有伤悲,更没有抚摸脸上伤口,任凭血流如注,顺着脖子侵染衣衫。仿佛那脸,根本就不是她的。 “雪月知错,今后一定谨记教诲。”她从坐榻滑下,冷静跪拜。 “你让我很意外,”叶魇眸光微亮,“说吧,你记住了什么。” 姜雪月不卑不亢:“宫主屈尊来此,属下不该私自离去,更不该叫下属代为陪侍。” 眸光再次转冷,叶魇轻笑:“很好,这才是月使该有的样子,至于你的脸……便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他俯身,甚为满意自己的杰作,伸出纤长手指替眼前人擦拭血迹,目光深邃迷离,温情款款:“说实话,这样的样貌呆在雪灵宫里比刚才要适合多了,不是么?” 姜雪月侧过脸躲开。 停在半空的手一顿,接着便收了回去,“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 叶魇起身,潇洒离去。 姜雪月没有瞧他,只重新坐回坐榻,面无表情擦干血迹,涂上凝露膏。 呵,她怎么会甘心面容被毁呢?皮相虽为外物,但至少现在还不能丢。黄芪送的瓶瓶罐罐,自己一直随身带着,如今倒派上用场了。 “来人。”空旷的殿内回音悠长。 几名弟子跑进殿来等候吩咐。 “把这个带给白有狐。”一小瓶药顺势丢出。 弟子接下,准备出殿。 “慢着!”姜雪月揉揉眉心,思虑是不是该去亲自瞧瞧,“算了。去吧,把药给他。” 弟子领命退出。 这一夜,她没睡好,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第68章 情到尽头 第二天,姜雪月眼圈黑黑坐在殿上,与之对比的是白有狐的生龙活虎、容光焕发。 “属下多谢月使赐药。”白有狐嬉皮笑脸。 姜雪月审视底下人:“白有狐,你没事了?” “这么点伤,自然没事。” 姜雪月倒也不觉惊讶。呵,能死心塌地替魔鬼卖命的,命硬也不显奇怪。 “月使,属下今日抓了几个长白弟子,如何处置求您示下。” “怎么抓来的?” “这几个弟子上门蓄意挑事。” 姜雪月揉揉眉心,有些疲惫:“他们现在在哪儿?” “已经被关进铁牢了,月使可要去看看?”白有狐询问。 姜雪月双眼微眯,面纱下神情模糊:“不必了,废了武功,直接逐出炼血狱。” “这……”废了武功把人给放了,炼血狱倒未做过这样善心的事,白有狐有些犹豫。 “怎么,我的决定有问题?”语气有些凌厉。 白有狐恭敬道:“自然没有问题,属下这就去办。” 令姜雪月没想的事,仅是放了两三个人,不一会儿,便有人不满找上门来。 大厅之上,手拿花篮的女子一脸怒容,语气相当不善:“月使,听说你放了刚捉回来的几名长白弟子。” 姜雪月斜身坐着,百无聊赖搅着袍角,斜眼轻嗤:“是又怎样。” 女子恼怒,指责道:“炼血狱向来只抓人不放人,更何况如今宫主修炼需要血浴。月使如此,是否有些不妥?” “我放我炼血狱的人,有何不妥!”姜雪月坐直身子,扫视底下一众艳丽美人,目光最终停在当中额心九瓣莲花的女子身上,讽刺道,“摄魂楼主,本月使倒很好奇,你是凭什么身份在我的地方大呼小叫。” 女子神态高傲:“宫主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他待我情深意重,对我委以重任,某些事情他忙得看不见,我自然该替他好好管管!” 跟她打感情牌!姜雪月暗暗好笑,有些漫不经心道:“摄魂楼主对宫主这般尽心尽力,实在叫本使感动,本使受教了。来人!送客!” 那纱篮女正以为她已有了悔悟之心,陡听她话锋一转,要强行送客,不由更为气恼:“姜雪月,你这是干什么!” 姜雪月笑意盈盈,面纱笼罩下更显姿色绝丽,理直气壮道:“自然是送各位离开炼血狱呀,怎么,一个小小的摄魂楼楼主还要本月使亲自送?” “你!”纱篮女早已面色憋红,胸脯极剧起伏,很快却又平静。 只听那女子冷静道:“很好,多说无益,月使也不必相送。” 她说罢便甩袖走人,殿内终于恢复平静。 “白有狐。” 白有狐从角落钻出,恭敬道:“月使有何吩咐?” “你倒是挺会躲清闲,”姜雪月兀自打盹,懒得瞧他,“我问你,炼血狱现在还关着多少人。” “除去刚死的,目前还有一百多人。” “很好,吩咐下去,把这些人全给我放了。” 长久的静默。 “属下这就去办。”白有狐妥协,准备撤离。 “等等!”她出声唤住。 白有狐折回道:“月使可还有事嘱咐?” 姜雪月几步走下,道:“本使刚刚决定去拜访风使,两日内不会返回,这两日炼血狱便交由你管。” “月使尽可放心,有狐自然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很好,去吧。” 于是白有狐前脚刚走,姜雪月后脚便去了风使南宫阴住处。 亭榭之间,花柳飘香,人工凿就的银泉瀑布飞流直下,坠入清潭洒落一地白花,流水淙淙,漫进鹅卵石铺就的沟渠,浸润两边花草。 一张矮桌放于溪旁,桌中红泥小火炉上的铁壶水沸不止。 她就着草地坐着,目光流连于面前这条人工溪流,薄纱蒙面,不知想些什么。 “听说你把炼血狱里关的人全放了。”南宫阴提起铁壶,几番冲泡后将一碗普洱递于对面人。 姜雪月接过茶碗,瞧着茶水映衬下跃然碗底的金黄枫叶,浅浅品了口,漫不经心道:“嗯。” 南宫阴目露忧虑:“你这样做,恐怕会遭人非议。” “放三个人都遭非议了,我不介意多放几个。过错越大,她们才越好告状,不是吗?” 她目光深邃。 南宫阴不好再说。 两个人陷入尴尬局面。 姜雪月侧过脸,继续盯着那溪流出神,面纱任风浮动,神态隐隐绰绰,看不分明。 南宫阴盯着她的侧颜,一时有些着迷,很快却又觉亲切。某些前尘往事仿佛也被这亲切感唤醒。 “雪月,你很像一个人。”平时不觉得,然而此刻却十分相似。 心猛然一紧,姜雪月转过头,避重就轻玩笑道:“听口气仿佛你很喜欢和我相像的人。” “是,我的确很喜欢她。”南宫阴轻叹,瞧对面女子神色渐冷忙含笑解释,“这个人在我小时对我多有关怀。” “是吗?能让风使这般感念又和我相像的人,我倒很想见见了。” 南宫阴垂眸,沉痛道:“你见不到她了。” “为何?” “她……已经死了……” “死了?”姜雪月故作震惊。 南宫阴点头,一副不愿深谈的样子。 姜雪月却有些着急,见他不愿说,亦不敢深问,只浅浅安慰了几句。 两个人各怀心事,隔着一张方桌各喝闷茶,一壶上好的普洱竟再难品出味道。 回到安排的住所,姜雪月越来越难以安定心神。直等到有人通报说风使在醉酒亭摆宴请月使过去,她焦躁的心情才有所缓和,跟着通报弟子一起去醉酒亭。 还未进亭,远远的便被亭上三个大字所吸引,她止步瞧了半晌,跟着继续往前。 醉酒亭、醉酒亭,虽不算太雅,但胜在符合心意,今晚她定是要某人醉酒。 南宫阴正在亭外观望,瞧见人来,不失风度地引着姜雪月坐下,三名侍女相跟着立在身后。 南宫阴不由挑眉询问:“为何这三人一直跟着你?” 姜雪月勾唇:“怎么,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宫主送来\'照顾\'我的侍女?” 南宫阴一愣,随即苦笑道:“看来宫主已对我有些不满了。” 姜雪月不语,某些事情点到即可,她自然不会添火。至于身后这三个跟屁虫,还不是甩的时候。 “算了,有些事情我也早已看淡。雪月,今日你能前来我分外欢喜,就此先干为敬。”说着,他便斟了酒自顾饮一杯。 姜雪月浅尝辄止,随即提议:“这般枯坐喝酒吃饭十分无趣,不如多一些花样助兴更好。” 南宫阴亦来了兴趣:“且说怎么个助兴法?” “听底下弟子说你古琴弹得好,我倒有些不信想和你比试比试,咱们不如以琴会友,选首曲子一起弹,让我身后这三人听,由她们站队,谁输了必须喝掉五碗酒。” 南宫阴皱眉:“五碗我倒可以,不过你身为女子一碗就好了。” 姜雪月亦不推辞,含笑道:我这里已经备好了古琴,咱们这便开始吧。” 瞧着刚放好的琴,南宫阴不由笑道:“想不到你竟是有备而来。” “自然。” 长指撩拨琴弦,铮铮古音流泻而出,他不由满意:“好琴,却不知我们该弹何曲?” 姜雪月道:“泠泠七弦,静听松风,此琴为松梓合一,不如弹一首‘明月松间’” “不错,如此便焚香开始吧。” 结果—— 琴弹不到一半,三个侍女便齐齐站到了南宫阴身后。 姜雪月无奈停下,抱怨道:你们是我的人,想不到竟然齐齐叛变!” 三个人闷声不语。 “好吧,我输了。”看一眼对面人,她拿起桌上酒碗。 却在此时,只听“噌”地一声,琴弦断裂。 “我才输了。”南宫阴起身,自她手中夺过酒碗,一饮而尽,这杯酒香味绵长,叫人昏昏欲醉。 “很是好喝呢。”他舔舔嘴,意犹未尽。 姜雪月皱了下眉头,下一秒却又恍若无事,言笑晏晏顺水推舟道:“你输了,可要喝十碗酒呢!” 夜色正浓,芙蕖暗香,灯笼中投射下来的红色微光晕在女子面颊,衬着如花笑颜,勾魂摄魄的美丽,他已然晕眩,就算不喝酒,大概也醉了七八分。 明知道不该这样,姜雪月还是站起身,刻意靠近扶住了他,纤长手指随即端起另一碗酒,劝诱着眼前人喝了下去。 酒是上好的陈年杜康,味道温软微甜,后劲却是出其的大,她劝他喝了十碗后放心不下,连哄带骗又叫人多喝了十几碗。 只等更深露重,两个人才相互搀扶着往南宫阴住处走,到了屋里门一关,紧跟的三名侍女碰了一鼻子灰,听了听屋里动静各自交换了下眼神,兀自走开了。 姜雪月扶着南宫阴靠着床倾耳细听,直等到外面三人悄无声息的离开才骤然放下戒备。 她侧脸瞧了瞧身边的人。 此刻的南宫阴正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眸光深邃似海,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悄然绽开。 有手轻轻抬起,触摸她的脸颊。 “雪月……”低沉的唤着。 姜雪月心里一惊,紧紧盯着他,板起脸正色道:“你没醉!!” 南宫阴声音嘶哑,眼神迷离起来:“是呀,我自然没醉。” 姜雪月僵住,一把推开他,语气有些冰冷:“别碰我!” “为什么不?”他呵呵笑道,爬起来一把抱住她,仿佛一点也不生气,“我就碰你,你还能怎样?” 他傻里傻气的话叫姜雪月开始迷惑起来。 “你真没醉?” 盯着他面容,她试探问。 某人醉眼迷离:“当然没醉。” 呼,原来是虚惊一场。姜雪月不由放松戒备,将某人放好,盖上被子。 南宫阴倒也十分配合,神情说不出的愉悦享受。 “我问你,我是谁?”她试探着。 南宫阴眯眼:“你自然是你。” “你说,我长得像谁?” “你自己。” “不,你好好看看,我长得是不是很像一位故人?”循循善诱。 “故人?” “对,就是曾经待你很好的那个人。”焦躁已经在体内蔓延,蚕食着她的心肺。 南宫阴开始犯困。 姜雪月怒由心生,好不容易挣得机会,绝对不能就此错过,“别睡,你快说,我究竟像谁!” 手已经不听支配,愤怒冲昏了头脑,急迫中她拼命摇晃榻上人,妄图将他摇醒。 “秋姨,别摇了,阴儿好困,让我再睡会儿好不好。”南宫阴喃喃央求。 摇晃地手臂突然停止,姜雪月僵住,血色从脸上褪个干净。 秋姨?!这世上和自己相像又姓秋的人,能有几个? 理智制止了疯狂,心在胸口剧烈颤动:“阴儿,有人要杀秋姨,你怎么不来救我?” 她听见自己问。 南宫阴一脸愁苦,仿佛七八岁的孩子委屈道:“我会救你的,秋姨,等我练好武功,我就找她们报仇……” 他说的凌乱模糊,姜雪月却听得字字分明,忙问:“你又能找谁报仇呢?” 这一问,迟迟未见恢复,因为某个人已然睡去。 姜雪月说不出的气恼无力,怕人清醒不敢再去摇他,忙起身倒了几碗茶喝下,颤抖的身体这才渐渐归于平静。 这算什么呢?为什么每次一问到关键环节就戛然而止?!难道自己就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力!自嘲地笑慢慢爬上嘴角眉梢,一股无力感从心底扶摇直上。 她愣愣盯着不停扑火的飞蛾,悲伤一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姜雪月才扶着桌子,面无表情,脚步虚浮,缓缓向房门走去。 南宫阴却在此时翻了身滚到地上,她转身瞅了半晌,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凝眸俯视,地上的人神态纠结,双唇一开一闭不知道咕哝些什么,看来睡得并不安稳。 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扶起某人重新放回床榻,她俯耳倾听,下一刻自己整个世界电闪雷鸣。 一颗泪珠从眼眶滴落,陷进锦被难觅其踪。 她没有听错,南宫阴喃喃念叨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字——摄,回忆如潮,将人淹没。 往日种种,终成一线。摄魂楼,自己早该想到,她的至亲,她的朋友,整个安宁村,一昔之间,都是被那几个魔鬼摧毁的。 当初她趴在爹娘的尸体上只顾嚎哭,却忽略了旁边躺倒的另一具尸体,如今细想,那尸体眉心不正也有花瓣印记吗? 呵,连尸体都舍不得替同伴收,该是多无心无情呀! 脚步虚浮,姜雪月一路上连绊桌椅,终于打开房门,面容镇定寻回了自己厢房。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时,黑影鬼魅般飘进暗香楼。 原本欢歌妙语、丝竹管弦的烟柳之地,半夜突然起了场大火,梁上大红的灯笼衬着底下大火,格外诡异骇人。 大火从四面八方接连燃起,势不可挡,兼之有风,转瞬烧尽了一切。 暗香楼没了,摄魂楼随之灰飞烟灭。 很快,一封密报来到叶魇手中,叶魇眯眼,莹白绝美的手拆开信封,白纸铺陈,只见赫然写着“摄魂楼毁,楼主不见”。 “有趣。”眸光深邃,纤指轻挥,白纸碎成粉末,他随之下水,任凭温泉洗掉血腥污秽。 寂寞的宫殿,暗流涌动,隐含肃杀。 月光遍地,一处隐蔽的洞中,钟乳石上滴滴答答的水珠终于唤醒底下眉心有九瓣莲花的女子。 水凌霜缓缓睁眼,狼狈的脸上尽是水渍。 “醒了?”有人在暗中轻笑。 水凌霜抬头微瞥,不感意外地轻嗤道:“果真是你!” “是我,”姜雪月坦然,眉眼说不出的亲和,“不是我又会是谁呢?” 水凌霜遍寻一周,冷冷质问:“她们去哪儿了?” “她们,她们是谁?”姜雪月故作痴傻,下一秒却似恍然大悟,“你是说你那几个姐妹吗,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不过听说被雾水山抓去看押了。” 水凌霜恼怒:“姜雪月,你果然是奸细!” “我是奸细?”姜雪月分外惊讶,“不,我不是。” 话锋一转,她目光凌厉,飞花出鞘:“我只是想要你的命!” 剑架脖子,寒意逼人,水凌霜却是不慌不惊,目光锐利,直视眼前女子:“你究竟是谁!” 冷冷质问。 姜雪月只觉好笑,长剑一划,衣衫破损,眼前人娇嫩的手臂横亘一条醒目的伤口。 水凌霜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般伤痛,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看她痛苦姜雪月只觉一阵快意,她的手掐着眼前女子下巴,面纱下的眼睛燃着熊熊烈火。 “还记得姜明、秋心么?” 水凌霜一愣,不屑的眼神逐渐变得残忍冰冷,语气肯定道:“原来你是他俩的孽种!!” 摄魂楼原本是她交给秋心掌管,这个女人,害她丢尽颜面,被迫自降一级沦为楼主! 她不由轻哼:“我早该想到这两人孤男寡女厮混多年,必定会生出一个孽种。只怪当初没有细找,才致你来……”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脸颊,水凌霜被打得偏过脸,嘴角却扬起得意的笑:“怎么,一声孽种你倒不乐意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娘原本就是我雪灵宫的人,摄魂楼最开始便由她管……” “不,你胡说!!”姜雪月脸色苍白。 “胡说?”水凌霜微瞥下颌旁放松力道的手,心里畅快,“雪灵宫规,女子不得与外私通,你娘身为摄魂楼楼主,罔顾规矩,与外人私相授受。你爹看似正人君子,实则道貌岸然。一个被所谓的正道抛弃,一个被雪灵宫追击,这样的两个丧家之犬,生下来的不是孽种是什么!!” 啪啪!!两个耳光狠狠抽来。 水凌霜吐出学沫,高傲的挑衅:“你就算打,也抵挡不了事实!!” 扬起的手顿在半空。 姜雪月面容阴冷,颤抖着收回右手,下一秒竟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疼吗?”她碰了碰女子肿胀的肌肤,如三月柳风般温暖细软,“你可真笨,为什么要告诉我事情真相呢?如今,你可是什么利用价值都没有了呀。” 寒光一闪,刀刺入骨,水凌霜还未来得及体会其意,便无力倒地,汩汩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 只有用刀,才干净利落;剑,只会留下麻烦和线索。 姜雪月冷眼瞧着,面无表情。 原来,报仇并不会带给人快感,反而在心里落下了一颗重石。 她转身,不想再看下去,抬脚离开。 然而,一只手突然扯住了裙角。 “你以为你成功了吗?不,永不可能!姜雪月,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吗?告诉你个秘密,我叫……” 她没有说出声,然而姜雪月却看得清楚,那三个字分明是“水、凌、霜”。 不,不可能! 姜雪月连连摇头,落荒而逃。 水凌霜趴在地上,血红深邃的眼睛,唇边是诡异嗜血的微笑。 呵,原来嫉妒有时候也会波及亲人…… 凌寒,姐姐求而不得的苦痛,也该叫你尝尝了。 失魂落魄,漫无目的,东游西荡,不知不觉中她已到了幻境入口。 耳畔溪水潺潺,鼻尖梨花飘香,满目莹白。 还是老样子啊!姜雪月伫立溪头,神色晦暗不明。幻境就在前方,一切皆是触手可及。 然而,她迈不出半步。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吧!那里,本不是你的归宿,更何况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想了过去。 过去,多么美好啊!他和她一起对桌吃饭,听他吹笛,替他浇花照看梨树,他骂人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眉也不皱…… “雪月,是你吗?”似钟鸣,似玉磬。 美好的幻梦镜子般碎落,姜雪月垂眸,连转身也难以做到。 “是。”她还是转过去了,简简单单的回答。 梨花的香味愈发浓烈,随风飘散透入心脾,像刚出土的青梅酒,醉人不已。月光下的人儿白衣翩然,依旧是遗世独立,恍若神仙,仿佛风一吹,便会羽化飞升。 他,瘦了,憔悴了…… 因何而瘦呢?因何而憔悴呢? 柔肠百转,心绪起伏,终不过一声轻叹。 “你,还好吗?” 她听见自己疏离而客套地问。 水凌寒长眉微蹙,紧紧盯着对面女子。 姜雪月在他清透深邃的眸光下感到无所遁形,眼神躲闪回避。 “我要走了……”她有些不知所措,抬脚便要离开。 水凌寒一语不发,却在姜雪月越过自己的刹那抓住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加入雪灵宫,为什么要背叛雾水山,为什么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姜雪月垂眸,许久方低沉道:“没有为什么……” 水凌寒轻叹,紧紧拥住她,妄图以自己的温度重新熨平那颗浮躁的心。 姜雪月百般挣扎,终抵不过他怀抱的诱惑。 再放肆一次吧,就这最后一次。头靠着那并不算宽的肩膀,却觉分外安心。 许久,久到似乎是岁月的尽头。 “回来吧,离开雪灵宫。”水凌寒低低劝导,说不出的温柔醉人。 姜雪月一声苦笑,终究推开了他,语气坚定:“不,我不会离开。” 苦涩在口中蔓延,喉咙里仿佛扎了千万根细针。如果这段感情只剩下痛苦,那么今夜,便由她了结吧。 “水凌寒,我们从此便桥归桥路归路吧。” 心,在滴血。 水凌寒怔愣,血色蔓延上唇瓣,脸却极具褪色透明。姜雪月呆呆看着,第一次发现他除了皱眉还有另外的神情。 “为什么。”他压抑地问。 姜雪月难以回答。 水凌寒静静观察,看她神情脸色更加苍白。 许久。 他粲然一笑,捧住眼前女子,在那光洁莹润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好,我答应你。” 那声音,已然十分飘渺。 水凌寒转身,再不看她,缓缓向幻境走去。 姜雪月木然呆在原处,仰头看了看天边那轮圆月,突然大笑起来,召了飞花箭一般离去。 “咳!” 喉头一甜,血涌入口,水凌寒连点胸口几处大穴,生生吞下血液,面不改色继续朝前。 身兼重任难辞旧,缘聚缘散终有头 第69章 负伤而归 叶魇越来越嗜睡了,几个月里除了过问了下摄魂楼被毁的事,其他皆爱搭不理。 魔头越嗜睡,证明其功力越长进,姜雪月暗暗焦躁。 这一日,她前去雪灵宫觐见,还没入殿便听里边谈笑风生,大放厥词。 无疑,那些所谓的“正派”又来了。 几个月前,崆峒、梵净、天山以及横断接连离开正派同盟,转而投奔雪灵宫。叶魇刻意大摆宴席,隆重欢迎了一场,至此这四个门派掌门便成了雪灵宫常客。 “呦!月使来了!”梵净山掌门见一女子进来,当先施礼。 姜雪月懒得瞧他,径直朝前,留下韩子正一脸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属下拜见宫主!”通透似水的嗓音,姜雪月施施然行礼。 叶魇侧卧于榻,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酒盏,漂亮的眼睛注视底下女子,慵懒而多情。 “上来。”他向她招手。 姜雪月一顿,随即一片淡然拾阶而上。 几个掌门见此情景,相视一眼,识相告辞离开。 殿里一时空荡无声,叶魇起身,眼前女子面色红润,衬着裹身黑衣愈发艳丽妖娆,楚楚动人。 “伤口好了?”他抬手,轻触那光洁面颊。 姜雪月一语不发,任由摆布。 叶魇眯眼,复又坐下,姜雪月暗暗松口气,下一秒却被某人带着拖住一个不稳倒在榻上。 一双残忍嗜血的眼睛就这样落入瞳孔。 “不,他看的不是自己!” 她惊讶,拼命挣脱,却被叶魇抱得愈紧,那双大手十分用力,几乎快把她拦腰截断。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叶魇含笑低喃,想到水凌寒若是看到这番场景,不由快意。 于是,他真就这么做了。 酒盏落地,殿门敞开,白衣人翩然而来,虽缚铁链,依旧难掩卓绝风姿。 冷意从四肢蔓延至上,姜雪月彻底僵住了。 水凌寒自然也看到了她,冰封的面容逐渐瓦解,最终凝成斥责与愤怒。 “为什么要背叛我?”这质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叶魇起身,瞅瞅怀中僵硬的美人,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姜雪月早已忽略其它,脑海里只剩下那句钻心的话,几度开口,终难发出一个字音。 水凌寒见她不答,怀疑更甚,一时气血攻心,唇边一红,血流涌出,连吞咽掩饰都来不及。 那血,刺痛了姜雪月的眼睛,满足了叶魇残忍的心。 水凌寒啊水凌寒,师傅把长生诀独传于你,他老人家如此偏心……看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最终还是输在了我的手里! “你对他做了什么!”尖利的匕首抵在了叶魇脖上。 叶魇轻嗤,仿若未见:“我?我能做什么?” 这个人,只能来硬的,“放了他,否则我叫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姜雪月冷冷威胁。 底下水凌寒突然昏厥在地。两个人同时转头查看。 水凌寒,何时变得如此虚弱?姜雪月说不出的震惊恐慌,分神间便被人捏了脖子抢了匕首,一股强大的力量灌入四肢顷刻控制了自己。 尖利的匕首游走于脸畔,寒意逼人,叶魇低头,在那如花的面颊恶意落下一吻。 冰凉的触感叫姜雪月一阵恶心,若是能动,她恨不得把眼前人碎尸万段!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叶魇无辜微笑,无情揭露,“你还不知道吧,他可是替你解毒才变得那么无用,后来又找上门来要我放了你。月使,你说是谁害了他呢?” 啪!啪! 叶魇拍掌示意,重重帘幔中走出一人。 姜雪月顺势望去,当看清来人时不由放声大笑,几近疯癫。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只是一只跳梁小丑! “游戏结束,你已经输了,和水凌寒去作伴吧。”叶魇温柔道,挥手示意弟子抓住眼前女子。 笑声停止,姜雪月渐渐平静,毫不反抗任由弟子带离,路过水凌霜时,她突然顿住。 “为虎作伥,这么害自己的亲人,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水凌霜眸光暗闪,并未回答。 炼血狱今日送来了两个特殊犯人,白有狐瞧也未瞧,直接给安排了一间水牢。 水牢内,泛着腐臭的黑水漫过胸膛,黑色的水蛭趴在新鲜的肉体上,贪婪的吸允血汁。姜雪月面容脏乱,咬牙忍受着臭虫恶心的啃食,她知道这些虫暂时不会要了她的命,然而虫会留下伤口,这些黑水会灌进里边,慢慢叫身体溃烂、发臭,直到死亡。 她死没关系,可是叫水凌寒死在这里却不值得。 想到这儿,姜雪月不由扭过脖子查看水凌寒情形。和自己一样,双手吊着,水漫腰间。水凌寒眉心紧蹙,双眸紧闭,面如死灰,一动不动。他太安静,安静得仿佛已经死去。 姜雪月一阵恐惧,不由一声声嘶哑呼唤,水牢内一阵阵回音,如鬼的嘲笑。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凌寒终于悠悠转醒,如雪山般纯净的眸子注视着眼前女子。 姜雪月一阵酸楚:“你终于醒了,都快把我吓死了!” 水凌寒眸光深深,环顾四周,当下已有了计较。 “计划失败了?”他问。 姜雪月一愣,知道他心思通透,于是鼓鼓囊囊把原尾讲了一遍,故意忽略水凌霜那一段。 他们之间已经桥归桥路归路,再确认某些事情也没意义。 “该怎么出去?”姜雪月问。 水凌寒道:“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恐怕出不去的。” 他没有说自己功力被废的事。 “那怎么办?” “别急,自然会有人来救我们,现在只需要等。” “好,我听你的。” 看水凌寒胸有成竹,姜雪月没来由安心。 一天天就这样过去,水牢上除了每四个时辰的换班弟子,连一只面生的老鼠都没有见过。水凌寒脸越来越灰败,身子日渐消瘦,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姜雪月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瞅着水凌寒情形恐慌得不行,他一睡久便要一声声喊,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一个功力深厚的人,就算再怎么消耗,也比平常人强得多,可如今的水凌寒竟比平常人还要虚弱十分!直觉告诉她有问题,可她又无从查证。 终于有一天,有人打晕了守牢弟子,锁匙碰撞,卡擦一声牢门打开,微弱的阳光刺得姜雪月不由眯眼,没等看清来人手上的铁链便已打开,自己和水凌寒相继被拉出水牢。 “是你!”等终于适应了,她才看清楚是谁。 韩子正冲她爽朗一笑,随即抱拳对水凌寒道:“子正来迟,前辈受罪了。” 水凌寒摆手示意,语气虚弱,仿如游丝:“什么都别说了,子正,带了衣服没?” “带了,两位快换好弟子服带上□□,随我出去。” 火急火燎换了衣服,依旧难掩泡久后水留下的臭味,韩子正眉心微蹙,片刻如常,带着二人迅速往外走。 炼血狱内昏暗阴沉,多有腐臭,把守虽密,但长年累月的换班走人,弟子们早就习以为常,因此也懒得注目查看。 也不知走了多久,过了多少关卡,正当姜雪月以为胜利在望,牢里深处突然传来连续不断的叫喊。 “不好啦,水牢里的犯人逃了!” 这个声音,从进水牢便常在上面响起,它属于看守的弟子。姜雪月脸色惨白,捏紧的双手不由颤抖。 出口,仅几步之遥。 “咱们快走!”韩子正暗暗咬牙,后悔没杀了那几个兔崽子。 三个人看似不急不缓闷头朝前,实则脚步已快。 “站住!”守门弟子持刀拦截,大吼道,“没听清吗?!有人逃了,所有换班弟子应该原地不动,等待盘……” “查”字生生卡在喉咙,只见那弟子圆眼一瞪,仰面倒地。 韩子正淡定收回长刀,扶住二人往门外跑,不料刚出门一群弟子便追击而出,外边弟子见势不妙,跟着亦持刀迎战。 事态急变,此时若不决断,三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来不及细想,韩子正护着姜雪月水凌寒,手上长刀四面舞动,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快走!!”手臂运力,两人被他推出人群。 人群迅速将他淹没。 姜雪月被震得恍惚,水凌寒却迅速反应,拉着姜雪月拼命奔跑,没出几步便晕死过去。 姜雪月眼疾手快,一个旋身背住他,身后刀光剑影,尽是追杀,她不敢回头,只任泪水流遍脸颊,拼命凝聚内力,终于释放隐藏的功力,召集飞花,转瞬消失。 子正,你的恩情,来世再报! 没有回梨花幻境,她自己也不知道到了那里,意识一沉,两个人从半空跌落。 “师姐?师姐?……” 有人在叫她,是谁呢? 姜雪月挣扎着,缓缓睁开眼睛。 月绫纱兴奋跳起:“啊!师姐你终于醒了!” “绫纱?”姜雪月不敢相信。 绫纱摸摸她额头,见已退烧不由冲外面喊道:“草根,快进来看看,我师姐已经退烧了!” 草根?姜雪月云里雾里,等草根进来不由诧异:“黄芪?” “说了不是草根……”黄芪怒瞪月绫纱,随即走近替她把脉,又摸了摸额头,看了看脸色,随即松口气道,“可算是熬过来了。” “姐姐,雪灵宫正召令弟子捉拿你,你身上又那么多伤口,到底发生了什么?”黄芪担忧问。 “没什么,不要担心。”姜雪月微微一笑,反问,“你们怎么发现我的?还有,水凌寒呢?” 黄芪点头,不由庆幸道:“前日我和绫纱去山中采药,绫纱摘果子时发现了你们,当时你和那位哥哥都淋了雨伤痕累累高烧不止,我们弄不下来,是吴师兄和何师兄抱你们下来的。” “大师兄、二师兄也在?” 绫纱点头:“他们正照看水前辈,前辈的伤势特别重,而且失了功力。” “什么!”姜雪月惊讶,忙问,“为什么会这样!” 绫纱摇头不知。 姜雪月暗暗捏紧拳头保持冷静,任由指甲陷进肉里。没了功力,对一个站在巅峰的人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难怪水牢里他那么虚弱。 也许,早在他被抓进雪灵宫时,叶魇便废了他的功力。 “我想去看看他。”姜雪月轻轻说着。 刚醒的人还很虚弱不宜下床,黄芪正要劝说,绫纱却在一旁默默摇头,黄芪犹豫再三,闭嘴不言。 “师姐,我扶你去吧。”绫纱提议。 姜雪月点头,跟着绫纱到了隔壁,两位师兄相继转身,流露出关切和疑虑的表情。 “大师兄、二师兄。” 姜雪月勉强扯出一缕笑容,随即走向床榻,一张蜡黄瘦削的脸就这样映入眼帘,滚滚的汗珠,紧拧的眉头,干枯的唇瓣,原本清扬飘逸不食烟火的气质荡然无存。 她不由捂住想要惊呼的嘴,喉咙卡了鱼刺般苦痛,凄凉无助就这样占据了心头。 那,是他吗? 泪水被生生逼回眼眶,她不由闭眼。 姜雪月啊姜雪月,你好好看看,这个人现在这般模样,到底是谁害的!! “凌寒……”颤抖的手,抚上那紧拧的眉梢,“你快醒醒吧。” 似轻叹似哭诉似祈求,字字泣血。 一旁何忧见此情形,不由扭过头,袖口的手狠捏成拳。有些感情,并不是想忽略就能忽略的。比如,妒忌。 肩膀一沉,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上面,何忧侧脸,恰好对上吴仇关切抚慰的眼眸。 推下那手,他只摇头,示意师兄放心,随即面容重新变得平静无波。 姜雪月的呼喊显然没起任何作用,水凌寒已病入膏肓,若非底子厚,怕是早撒手西去。 每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力,因此黄芪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三天之后水凌寒再醒不过来,便永远也不可能醒过来了。 当时的她很镇定,镇定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黄芪皱眉:“月姐姐,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姜雪月目光灼灼:“我会很快好起来的,让我照顾他。” 众人沉默,却也再未反对。 于是,姜雪月的身体两天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奇迹复原了。原本,这得花上十天半月。 可是,水凌寒的身体却呈相反情况,瘦得只剩皮包骨。 黎明破晓,已经是第三天了,床榻上的人依旧未醒。姜雪月一大早便出门摘了许多花,一半放屋里,一半扯了泡水里。 白色的帕子放进水里,顷刻被花瓣掩住,姜雪月试了试水温,拧干帕子替榻上人擦拭手臂,指骨分明的手躺在她的手心,割得人生疼。 水凌寒习惯干净,若是醒后发现自己脏兮兮的,肯定又要她连着烧好几桶水洗澡了…… 不喜欢屋里有灰尘,不允许衣服存在斑点,因此一天收拾三次屋子,早晚一次澡,两天一换衣……这么想想,这个人挺臭美的。 笑容爬上嘴角,替他收拾完捏好被角,姜雪月不由眯眼看向窗外,风摇柳枝、花飞满地。 “外面的风景真美啊,水凌寒,今天你就醒过来吧,和我一起出去瞧瞧。” 没有人回应。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绝大多数门派已经投靠雪灵宫,雾水山已被围攻,师傅他们如履薄冰。还有,韩子正死了,他的尸体,被吊在梵净正殿,后来又被扔进荒林……” 一片静默。 一滴泪从眼眶落下,她眨眨眼,笑容似火:“雾水、横断、长白被人下毒了,穿肠烂肚死了不少人,听说是毒谷老人下的,最近出没江南,师兄们没日没夜找,焦头烂额的。他们还总想瞒着我……” 水凌寒的眉头依旧紧拧。 姜雪月不由心疼,触了触那墨黑的长眉,长长吸口气,温柔询问:“何时你才会醒来?”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寂静。一声轻叹散在空气里。就这样,从日出到黄昏。 “师姐……”嘎吱一声房门推开,一抹红衣站在门外,娇俏的面容尽是忧思,“出来吃点饭吧,中午你都没吃,身体会受不住的。” 许久。 “嗯。”姜雪月低低道。 绫纱以为又是无望,却不想这次师姐答应下来,忙手舞足蹈拖着她出了这间屋子。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师姐只是象征性夹了两筷子便搁碗离开了,留下自己跟草根面面相觑。 不久前冉清音来到这里说有要事,吴仇曾嘱咐绫纱看好雪月,别让她进林子。绫纱以为师姐又是去照看前辈,因此也没太在意。 只可惜,姜雪月还是进了林子,她是为采花。 “不,我不相信,师伯会不会在骗我们?” “大师兄,当时师伯气血攻心,我也在场。” 是大师兄三师兄的声音,姜雪月几乎本能的蹲下身藏好。 有人靠近停在不远处,接着便是大师兄悲戚道:“师伯走了,水前辈又功力尽失,眼下正派竟是无人主持了。” 却听冉清音道:“四位长老正瞒着师伯已死的事情,对外只说疗伤闭关,正派暂不会出乱。当下最为要紧的是找毒谷老人要解药。” 何忧道:“我们在江南一带也有些日子,依旧遍寻不获,也不知道这糟老头子跑哪儿去了。再说,他既然下毒害正派弟子,必定是投靠了雪灵宫。” 一番话后,三人皆是沉默。说到底每个人都清楚这情况,只是不肯放弃一丁点渺茫的希望罢了 许久后。 “南毒谷北无忧,我们何不去无忧谷求云闲?想来他定能解掉此毒。”冉清音提议。 吴仇颇有无奈:“无忧谷四面雪山巍峨,悬崖峭壁,我们连入口都不知,又该如何求得解药?” “方才绫纱不是说她身边那少年正是云闲徒弟么?”冉清音回忆。 何忧摇头:“黄芪不能解掉此毒。” 冉清音道:“他不会他师傅却会,咱们何不求他去找云闲要解药配方?” “我们也曾提议,只是黄芪修书一封,他师傅回的却是‘外事不管,多有见谅’。”何忧脸色挫败。 三个人再次无话,默默出了树林。 草木深处,姜雪月起身,看着三人远去背影,若有所思。 这一次,她没有带花回来,悄无声息重新回到水凌寒身旁,从容安静地坐着等候,才点的蜡烛映着那清绝的面容,竟格外温馨美好。 吴仇、冉清音和何忧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三人不由一怔。 “三师兄?”她故作惊讶,接着笑容似花般绽放,“你们来了。” 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容颜憔悴、失魂落魄的师妹,却不料眼前人非但不憔悴,反而容光焕发一切正常。冉清音一时有些反应迟缓,原本一大堆宽慰话悄悄咽进肚子。 “师妹你……”这个开头有些尴尬。 “我很好,不要担心。”姜雪月抢先回答。 冉清音脸一红,忙咳一声:“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水前辈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巴掌,这不明摆的么,躺在床上!这么问岂不伤师妹的心。 “他也很好。”姜雪月并不在意。 “那就好,那就好,”冉清音笑着打呵呵,“师妹,你好好照顾前辈,师兄有事这便回山了。” 说着他自顾扔下身旁两人,逃也似的溜走了。瞒了师伯去世的事,面对四师妹总觉得愧疚不自在。 三师兄还是这样风风火火,姜雪月不由失笑。 吴仇摇摇头,走近瞧了水凌寒情况,眸光微动,随即神色如常嘱咐了几句跟着何忧也离开了。 关门时,何忧微瞥榻上,心事重重,姜雪月只来得及看到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 屋里,只剩下了他和她。 夜,真的来了。 两个时辰后,黄芪推门进来,把了脉瞧她一眼又出去了。 “师姐,”绫纱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先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我来守着,前辈一醒我就叫你。” 姜雪月抬首,入目是绫纱眼下黑晕:“不用了,绫纱,这几天你都没好好休息,快去睡吧,不要担心我。” 绫纱有些气恼:“不行,这里我来守着,你快去睡!你不答应,咱们就一块守着吧!” 她叉着腰凶巴巴威胁,声音却放得很低。 姜雪月轻叹,板起脸道:“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师姐现在很累,你不能给我找麻烦。” 话都说到这儿了,苦劝也是无果。绫纱无奈,只得放弃。 “好吧,我走了。” “去吧,好好睡一觉。” 绫纱噘嘴,和门外黄芪交换了眼神,两个人垂头丧气的走了。 屋里又只剩她和他了。 时间,就这么飞速流逝。 床榻上的人,一直没有醒来。 蜡炬成灰,泪已流尽,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姜雪月侧脸,月光透过格子照在窗前,远方树影婆娑,模糊一片。 那里究竟有什么? 她不知道。 也许是成,也许是败,亦或是——死亡。 “我要走了。” 她说。 抬手替水凌寒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温柔的触碰并未唤醒水凌寒,那双冰山般的眸子始终未曾睁开,哪怕只是裂开一个小缝。 姜雪月起身,房门无声敞开,月光下,一抹白衣脱尘,渐行渐远,毫不留恋…… 第70章 寄给自己 这是一篇聊斋。 从15年9月21日到17年5月15日,一年多的时间里《雪月雨飞花》停过,连续更的日子少得可怜,评论里做的周更承诺也从没实现。当初以为很简单,却不知道诸事开头难。16我对闺蜜说,啥时候是个头啊?我卡了写不出来了!好难过!其实这些都是小事,每个进入小说的人都遇到过,不是稀奇。我觉得我弱不禁风,经不住挫折,可知道是一回事,看开又是另回事了。过程不必坠诉,几个月后我才想开,重写当了码农,偶尔翻开前面许多章,感觉烂得不能再烂。大多数看到这里的小可爱应该也知道,男一二师兄扑街了,彻底沦为普通群众,悟言几次想扳回轨道,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时候,语文考试卷里一篇阅读对悟言触动很深:百合花之所以在山谷开放,不是希望有人亲睐欣赏,而是为了向曾经嘲笑自己的草证明自己是多花!(当然这个和我说的没啥关系,但想到了就要写出来。) 这是悟言的第一次,虽然算不得完美,写到这儿也还才到结局卷,但今天吃了个酸菜饼,发酵后突然就想提笔写这个。不知道“放弃的念头”在脑子里发了好几百次芽,反正目前悟言是不想让它发芽了。感谢我还在坚持,感谢我还怀抱信念。 另外,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祝所有有理想的你们,同悟言一起坚持努力。不管结局如何,做过才不会遗憾…… 第71章 南宫身死 白天时,一只信鸽落在黄芪肩头,取信一看,竟是解□□方,黄芪当下将其交给吴仇。 众人欣喜若狂,一纸飞书传递回雾水山。 然而,姜雪月却不知所踪,没过两天,躺在床上的水凌寒也不见了! 无忧谷内。 云闲逗弄着新来没几天的小狗,目不转睛悠闲道:“她不在我这儿。” 白衣人垂眸,瘦削的面容划过一抹苦涩:“我知道,她离开了。” 云闲抬头:“你怎么那么肯定她来过这儿?” “我自有我的方法。” 云闲眯眼,抱起小狗道:“人既然不在这儿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心情不好,十分不好!看见这人,他就会想起他姐姐,想起他姐姐,就会想起右腿残废的原因。 他们幼年常玩一处,某次他只是咒骂了几句叶魇,那个恶毒的女人竟提剑打折了他的腿…… 断了的骨,再好的医术也修复不了。 白衣人无动于衷。 云闲有些不耐烦:“水凌寒,无忧谷并不欢迎外人!” 水凌寒压抑地咳嗽,目光灼灼,气势逼人:“我知道,但我不想离开。” 云闲挑眉:“你说什么?” 水凌寒从容淡定,薄唇轻启:“帮我在五天内恢复功力。”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云闲轻嗤:“我凭什么帮你?” “你会的,”过于冷静的嗓音,“因为无忧谷的出入口。” 云闲微愣,面色铁青。 “好,我答应你。不过,”话锋一转,他眯眼含笑,“我的方法不仅折损寿命消耗元气,还痛苦异常。” 水凌寒毫不在意:“随你,我只求迅速。” 于是,无忧谷架起了一口大锅,烈火熊熊燃烧整日不断,各式药材大桶大桶倒入锅内,待水乌黑供人沐浴。 屋内,水凌寒轻瞥大锅,质问道:“难道仅是这些汤水沐浴便有成效。” 云闲鄙视,顺手扔出一本古卷:“自然不是,这药汤是供五日后沐浴所用,培根固本。恢复功力得靠阴阳乾坤经。此经一练,五日内不得中断,练者必须闭五识,倒阴阳,分二心,左手随经书修炼,右手使出以往所学,周而复始。” 水凌寒皱眉,目光清冷:“我想,代价应该不仅是耗元气折损寿命那么简单……” “都这样怀疑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修炼阴阳乾坤经最痛苦的莫过于其过程,第一日如万蚁噬心,第二日似剥皮抽筋,第三日血液逆流,第四日僵硬全身,而第五日你会出现幻觉,其中为你所思所念。当年向我师傅求助的人,全都毙命第五日。水凌寒,能不能过,全靠你自己!” 水凌寒不语。 云闲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感触良多,不免心伤。怀中小狗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情绪,呜呜叫着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主人胸膛。 暖意自胸口升起,云闲勾唇,轻柔抚摸安慰小狗。 这只狗,是姜雪月求他写解□□方带来的,说是可以解闷。 水凌寒面色苍白,盯了那小狗好一阵子,侧过脸垂眸进了备好的密室。 五识封闭,深陷混沌,阴阳乾坤经早已熟记,此刻涌入脑海,与长生诀泾渭分明。 修炼的那一刻,他想,就算死在第五日,也是值得。 原来,他这么想她。 然而,远在雪灵宫的姜雪月并不知道有人在想念自己。 现在的她,焦头烂额。 她走后的第二天,雾水山不知是谁散播了师傅离世的消息,正派哗然,没了主心骨,大家顷刻沦为散沙。雪灵宫趁虚而入,一举拿下长白、横断、雾水,几位掌门连着越百里等四位长老被送至炼血狱看押。 帘幔重重,如云似雾,温泉水边,一群脸带面纱的女子卑躬屈膝,挥手撒入紫金玫瑰,水中男子睫毛半垂,青丝间升起缕缕白烟,雪白的背脊在鲜红的花瓣映衬下,愈发晶莹剔透,销魂蚀骨。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抬眼欣赏。 这些女子中,有一个便是姜雪月,姿态、神色和边上女子分毫不差,如出一辙。 叶魇是个十分警惕的人,伺候的这些女子皆是精心挑选,又盲又哑,不过耳朵灵敏武功高强。 雪灵宫防守越发严密,她们又常在一处,要神不知鬼不觉替代其中一个难如登天,不过事在人为,只要把握时机,总会成功。 更何况还有南宫阴帮忙。 —— 风使令上交,一应职务全免,府上弟子们作鸟兽散,所谓的风使府上门可罗雀。 “是你吗?” 那是见到南宫阴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整间屋子酒臭熏天。 “是我。”姜雪月答,自黑暗中走出,迈过一地酒坛,居高临下斜睨面容颓废的男子。 “为什么要这样?”她问。 南宫阴不答,只抱着坛子一个劲儿猛灌。 姜雪月俯身,看他喝酒的样子微微皱眉,抱起酒坛也跟着喝起来。 没喝两口,手上一空,酒坛被人蛮横抢走了。 “咳咳!”姜雪月呛得连连咳嗽。 “为什么要喝酒!”南宫阴怒目。 姜雪月目不转睛瞅着他,突然噗嗤一笑,抬手摸了摸那新长的胡茬。 南宫阴僵住,一股暖意自心间升起。 “你不该是这样子的,”女子的声音温柔深沉,仿如天籁,“我知道你已经厌倦了雪灵宫,既然如此,帮我好吗?” 她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清,他只知道下巴上还残留着那她指间的温度。 “好,我答应你。”鬼使神差,不加思索。 姜雪月欣慰勾唇。 “我该怎么做?”南宫阴神情肃然。 “如今两位掌门以及我的师叔被看押在炼血狱,我希望你能搭救他们……” 那殷切的目光,叫人不忍拒绝。事实上,他也不愿拒绝。 “好!”几乎想也不想答应道。 笑容爬上了眼角,这一刻,从未有过的轻松。正与邪,终归有了抉择。 …… 花瓣逐水,牵回魂丝,温泉里的人早已躺在榻上,姜雪月跟着侍女们屈膝行礼,垂头提起花篮走了出去。 日头减弱,业已黄昏,算来离行动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后,一身黑衣的姜雪月似鬼魅般飘离雪灵宫。 风使府中—— “怎么样,可拿到了?”南宫阴面带焦急。 姜雪月摇头,平静道:“殿内没有,风使令应该在他身上。” 没有风使令,炼血狱都进不去,更别说救人了。 许久。 “没有风使令,去了也是送死,雪月,咱们今夜便不忙救人吧。”南宫阴提议。 姜雪月皱眉,思来想去只得点头同意。 “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刚才的话令她心里有些不快,因此不愿逗留。 南宫阴颇为理解,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你快回去吧,迟了遭人怀疑。” 他迫切的神态叫姜雪月愈发反感。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信任?她再□□问,暗暗运功,飞速离去,不告而别。 人已走远,徒留芳香。南宫阴遥望天边,不由苦笑。 她对他的审视,他如何不知?只是某些事情,还是一个人做的好。 夜晚的炼血狱格外沉寂。 初时因为白有狐屋中丝竹管弦、凤鸣莺啼,倒还有些热闹。此刻众人散尽便愈发冷清下来,换班弟子按部就班,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看守牢门的弟子面面相觑,无聊至极。 不一会儿,一星半点的灯火突然从远处缓缓靠近,看守弟子盯着那灯火,猛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没过多久,华袍锦服风度翩翩的白有狐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到他们眼前。 狱主今日竟未叫人抬撵? “狱主。”虽有疑问,但看守弟子仍恭敬抱拳。 “嗯,”白有狐斜眼轻晲,抬手虚扶一把道,“云使刚传来密令要见见长白、横断掌门和雾水那几个老头,你们快去把他们带上来。” “弟子领命。”守牢弟子再行一礼,紧接着便下了炼血狱,消失在漆黑的廊道。 没一会儿,六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便被驱赶着走出来。 六人面色如菜,凌乱不堪,一股子臭味散播开来,白有狐忙捂住鼻,啧啧两声,吩咐手下将六人带走了。 一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畅通无阻离开了炼血狱。 守牢弟子以为任务完成,奇怪的是,一会儿功夫,狱主竟换了身衣袍又来了! “我问你,方才我可来过?”轿塌上的人嗓音沙哑,仿若初醒。 “是。”弟子连连点头。 “糟了!”白有狐暗暗恼火,只怪他喝酒误事,“来人,立刻前去禀告云使,长白、横断掌门及雾水四个老头连夜被人劫走!!” 月广星稀,蜿蜒的道上,骏马飞驰,无数黑影紧随其后,飞刀从身旁飞过。众人皆是紧张,眼见马儿渐渐疲乏,背后黑影又穷追不舍,迟早撵上。 这些掌门长老正体虚力乏,一旦被人追上,必死无疑。而他所作努力也将悉数东流。 “你们快走,我来断后!”南宫阴勒马回头,当机立断。 事态紧急,不容矫情。 “多谢!”风无涯勒马抱拳,面含感激。 “没什么可感激的,我只是帮姜雪月,”南宫阴淡淡描述,自腰间取出一块玉佩径直扔出,“此玉佩为清灵山庄祖传,前辈拿着它可号令清灵山庄。” “我明白了。”风无涯再次抱拳,带着一行人毫不犹豫驾马离去。 山林之间,林风飒飒,徒留一人傲视群雄。刀光剑影,血花飞溅。 许久后,无数黑影从地上爬起,警惕的缓慢的向中间一人靠近。 南宫阴半跪在地,一身鲜血淋漓,他的脸隐在暗处,剑拄于地。黑影将他团团围住,黑暗中只见他突然抬首,露出一双深邃嗜血的眼睛…… 长白、横断掌门和雾水长老逃脱,清灵山庄叛变,风使不知所踪。 一昔之间,雪灵宫哗然。 玉盘珍馐、葡萄美酒,玉指纤纤轻轻摇晃酒盏,紫红色的液体在盏中荡漾,下一刻已似雨般一滴不落悉数泼在阶下两人头上。 沁血、白有狐趴在地上,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叶魇眯眼,语气愠怒:“你们说,我要你们两个废物有何用?” 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叶魇闭眸,揉揉发疼的眉心,下令道:“都给我滚,再有差池,自行了断吧。” 二人相视一眼,如释重负,俯首低眉滚出去了。 姜雪月在殿外听得分明,心中冷笑。 雪灵宫眼下看似强大,实则鱼龙混杂,投靠的门派都持观望态度,叶魇需要修炼顾不了许多,此刻惩罚二人绝非明智之举。 只是……不知南宫阴怎么样了…… 他瞒着她独自救人,现在生死未卜,说不震惊那是假的。雪灵宫正派人四处搜寻,而她只能一边焦急心忧一边无可奈何。 殿门敞开,沁血、白有狐夹尾溜走,侍女们随即进入,沐浴的时间又到了。 “不必了,退下吧!”榻上男子眯眼吩咐。 难道魔头已经将六本心诀练完了?姜雪月恍惚,这一恍惚便落人一步,侍女已向殿外走,她却呆立不动。 她慌忙跟上,可惜已经迟了。 “你,站住!” —— 柳叶城上官府内,吴仇急得来回踱步,坐上上官子襟瞧着无奈摇头。 很快,何忧背着一人满脸疲惫回到府中。 “人找到了!”吴仇快步迎上。 何忧点头道:“他现在很虚弱,全身皆是伤口。” “事不宜迟,大家快把他放进屋中。”上官子襟忙道。 众人点头,跟随他进入里间,一行人瞧着榻上血淋淋的南宫阴束手无策。 “吴仇、何忧!”女子掀帘而来。 吴仇转身不由眼前一亮:“水烟?你怎么来了!” “师傅他们有黄芪绫纱照顾,叫我下山帮忙,怎么样,人找到了?” “来得正好,快帮忙看看南宫阴究竟如何。” 曲水烟点头,行至榻边,探脉后道:“伤口含毒,伤势很重,须马上施针。” 说完她便自袖中取出一卷银针在南宫阴十指各扎一孔,扯开衣袖放出一只彩色蜘蛛,只见那蜘蛛在针孔各咬一口,随即爬回衣袖。 浮肿发紫的伤口颜色渐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痂。 众人惊奇,曲水烟复又探脉,展眉道:“已无大碍了,子襟公子,劳贵府熬一碗米粥,醒后让他喝下。” “水烟,你的意思是只喝米粥,不用喝药?”吴仇疑问。 曲水烟含笑解释:“伤为外伤,如今已经结痂,只要不碰水,几日便可恢复。现在他最缺的,是体力。” “好,我马上吩咐下去。”上官子襟点头答应,转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南宫阴便醒了过来,只是体虚力乏,神情恍惚,喝了点米粥又睡了过去。大家这才放下心,各自回房歇息。 夜里,一只信鸽从曲水烟掌中放飞,向北而去。 “水烟,更深露重,你怎么站在外边?”背后一男子道。 曲水烟僵住,眸中凶光暗闪,转头瞧清来人复又收敛,反问道:“这么晚了,你不也在外边吗?” 吴仇自阶上走下,垂眸叹息:“睡不着,出来走走。” 曲水烟道:“我也正睡不着。” 两人相视一笑,遥望夜空,各怀心思。 半个时辰后曲水烟回到房中,鸽子已蹲在桌上,取出纸条空无一字。 无字,便是随机应变。南宫阴知晓她的身份,等一清醒必定揭露,看来,这个人是留不得了! 拳头暗暗捏紧。 到了黎明时分,一蒙面女子轻松穿越上官府迷径,窜入其中一间房中,雪白的剑寒凉的光,步步逼近榻上虚弱男子,手起剑落…… “铛!”剑被隔空阻挡,面纱落地。 “你是谁!”吴仇立于榻前,看着眼前陌生女子,目光炯炯。 女子轻挥衣袖二话不说,转身跳出窗户。怕人使诈,吴仇不敢追出,连忙查探南宫阴气息。 这一查,如坠冰窟。 南宫阴,死了!! “吴仇兄,发生了何事,里面的人还好吗?”上官子襟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上官子琴和曲水烟。 不是她!吴仇微瞥曲水烟,怀疑尽除。 下山前长老们千叮咛万嘱咐要救回南宫阴。如今,人已身死,该如何交代? 气氛低靡,无人注意何忧早已消失。 雪灵宫内—— 已经过了一天了,密室里暗无天日,不分朝夕。姜雪月靠着墙壁,铁链自墙中穿出缚住手脚。 没人来看她,自然也没人送吃送喝送衣服。密室阴冷,饥寒交迫,身体早就僵硬。 “我不会杀你,我要把你关进一间屋子,仍你自生自灭,腐烂发臭。你想,水凌寒要是知道这事,该多有趣。”叶魇残忍的狞笑久久回荡耳边,姜雪月不由扯开嘴角。 他以为他赢了,其实已输得一败涂地。 缺了一页的半本心诀,还有添了促功散的花瓣,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她越想越痛快,最后竟痴痴大笑,凄厉的笑声在密室回荡,骇人不已。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人已晕过去了。 再睁眼时依旧是一片漆黑,身体,虚弱至极;嗓子火辣辣的,早已发不出声音;四肢麻木,分不清是冷是热了,试着弯曲手指,可惜毫无反应。 就快要死了吗?她想。环顾四周,除了黑空无一物。 睡意如潮水般袭来。 不,不能睡!她咬破嘴唇拼命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妄图保持清醒。可越是努力越是无用,眼皮控制不住往下掉。 等到意识已经模糊,前方突然传来石门打开的声音。 姜雪月艰涩地扯开眼皮,空白的视野里渐渐映出一个苗条的身形。 “是你。”喉咙似火咕咕而叫,竟是说不出这两个字。 来者见她嘴型,心下了然:“没错,是我。” 说着,一只手抓住了那冰凉的手腕,源源不断的内力注入其间。姜雪月渐渐清醒,身体跟着逐步回暖。 许久。 “为何救我?”咄咄逼人,嗓音沙哑。 “若非情非得已,我是绝对不会踏进这里半步!”面前女子依旧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你杀了我父母,害得安宁村不复存在,难道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有愧?我为什么有愧?”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自己寻死,怪得了谁!” 姜雪月眯眼不语。 水凌霜冷漠而视,拿起钥匙解开锁链。 四肢麻木,姜雪月控制不住扑倒在地,一瓶丸药和飞花剑随之丢弃眼前。 “你的飞花剑,”水凌霜居高临下,语气平静无波,“药丸可助人尽快恢复功力。姜雪月,有本事就活着逃出去,我等着你来寻仇!!” 说完,人便潇洒离去。 姜雪月抬首仰视,暗暗捏紧药瓶,毫无犹豫揭开瓶塞,药丸悉数入口。她随之爬起,拿起飞花剑跌跌撞撞走出密室。 密室就在叶魇寝殿,外边弟子守卫重重,除了硬闯别无他法,姜雪月疾步而出,到外竟无一人,机会只此一次,有无陷阱已不重要。她不敢犹豫,凭着经验寻了条以往人少的路径匆匆离去。 等人走远,水凌霜方现身殿外,脸上不知是喜是忧。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她有自己的骄傲,低三下四求人去救自己的弟弟,她办不到。 姜雪月顺利逃脱,打算向南回雾水山,没走多远在一镇上便听前面两江湖人士议论纷纷。 “哎,你听说了吗?叶魇正领着人围困无忧谷呢!”一男子道。 旁边人连连点头,鄙夷道:“你这问的,这事儿还能不听说!那无忧谷地势险峻,入口尚不知,叶魇也是吃多了没事儿干去围攻。” “指不定是里边人得罪了他。”男子猜测。 旁边人满不在乎:“鬼才晓得,听说那云闲也不是吃素的,每天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外边围着的人下药,死的死伤的伤,雪灵宫招招使尽都围了两天也不见拿下……哎!说这些干啥!大人物的事咱瞎操啥心!走走走,喝酒去!” 两个人勾肩搭背快步而去。背后披头散发的女子却如遭雷劈转身回北。 第72章 无忧谷中 雪山巍峨,阴风呼号,女子走过,竟无足印,毛边的月半悬于空,甚是诡异凄凉。 雪峰中,一处山坳人影绰绰。此处无风,雪灵宫弟子们便于此处相偎取暖。这座山脚篷帐无数,甚为暖和,若换昨夜,这般时辰他们必定躺在山脚帐里安然入眠。 不过今夜却是不能,因为今夜他们要悄悄爬上峰顶,打下绳索,方便宫主下到谷底。无忧谷深不可测,因此每人备足了绳索,这些绳索将由一人接成一条。 此计一成,无忧谷唾手可得。 念及此处,弟子们兴奋不已,接连站起准备冲顶。 不过,一个黑影突然从天而降。 “谁!!”众人戒备。 黑影走近,俨然一身姿曼妙的女子,面若桃花,眉如刀裁,唇红齿白,冷若冰霜。 “怎么是你!你不是被宫主关了吗?”弟子惊骇。 女子嫣然一笑,拔剑出鞘,下一刻已如鬼魅飘来。 弟子们面色惊恐,相看一眼,似断了线的风筝纷纷坠地,了无生气。 飞花剑寸红不染,插入剑鞘。 姜雪月回首垂眸,凝望背后。 刀光剑影,敌我厮杀,何时能无?一抹悲凉涌上心头,她闭眸,翩然而去。 当满脸倦色的云闲看清楚来人,不可谓不欣喜。 “你怎么进来了?”云闲询问,尽是担忧。 “听说你有难,我自然要来帮你。”姜雪月回答,转而疑惑,“叶魇为何围困无忧谷?” “他不是围我,是围水凌寒。”云闲闷哼。 姜雪月一愣,复严肃道:“事态严峻,你还有心思玩笑!” 云闲面色不豫,反问道:“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难道水凌寒真的醒了? 姜雪月僵住。 “他……在哪儿”艰涩开口。 云闲盯着她,凄然道:“果然一提到这个人,你便变了个样。” 姜雪月恍若未闻,只语气渴求:“云闲,我求你,告诉我他为什么来这儿?” 眼前女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叫人心疼。云闲不由妥协,叹气道:“水凌寒求我替他恢复功力,此刻正在闭关,熬过今晚,便可事成。” “代价是什么?” 云闲垂眸抚摸怀中小狗,低沉道:“成则耗元折寿。若是中断,闭关者将当即暴体而亡。” 原来是这样!姜雪月连连倒退,脑海闪现水凌霜模样,不禁讥笑。 “怪不得她会救我……”她不由喃喃。 “你说什么?”云闲见人自言自语,疑惑问。 姜雪月回神,正色道:“没什么。对了,叶魇欲爬上雪峰坠绳而下,你有何打算?” “他有备而来,入谷是迟早的事。离天亮还有四个时辰,雪月,你快去守住西边那间竹屋,我去提熬好的药汤。” “好。” 二人刚商量完毕,黄芪突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师傅,您没事儿吧!” “黄芪?”云闲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我在雾水山听说雪灵宫围困无忧谷,心急如焚,只是雾水山也遭围困难以脱身,弄到这时候才回来。师傅,我这一路走来半个雪灵宫的鬼影都没瞧着,眼下无忧谷也好好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等等,你是说外面一个雪灵宫弟子也没有?”云闲蹙眉。 黄芪点头。 没有人,也就是说……姜雪月脸色陡变,抬脚迈出房门。 数尺之隔,雪灵宫弟子手持刀剑徐徐推进。 随之出来的黄芪不由傻眼,下一刻迅速反应,脸色涨红,恨恨咬牙:“这群狡猾的狐狸,我要杀了他们!” “不要冲动,”云闲抬臂制止,愈发从容不迫,“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他转头:“雪月,这里我来应付,你快去西边竹屋,迟了便来不及了!” “自己小心!”姜雪月心如擂鼓,毫不迟疑向西边飞奔而去。人未至,便见火光冲天,一人正立在远处遥遥观望。 什么都没了,竹屋已成废墟,姜雪月心如死灰,拔出长剑默念心诀。飞花剑脱手而出,剑气如虹,直贯长空,携千斤之力斩下。 叶魇眯眼,震袖一挥,空中陡现数柄长剑,略略停顿,飞快划过。 两方招式于半空对撞,随之似玉般片片碎落,产生的抗力相互反弹,波浪般席卷摧残了遍地花草。 长剑回手,姜雪月面无表情,直指眼前人,字字坚决:“今日,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叶魇挑眉:“怎么,我杀了你情郎,你便要寻仇?” 姜雪月不语,催动剑气,直接祭出最后一招“有中生无”。剑隐无踪,她欺身而上,飘忽如鬼魅,叶魇武功虽高,奈何眼前女子已近癫狂,飞花剑又若有若无,难辨其踪,因此屡屡败阵。 “破!”叶魇怒喝一声 劲风袭眼,姜雪月被迫退步,翻身提剑再次逼来。 这种不怕死的打法,实在叫人心烦,叶魇含笑,举起一物。 “姜雪月,你看这是什么?” 姜雪月本能停手,只这一瞬便让人抓住命门,难动半分。 “你输了,这么久怎么还不长记性?”男子不无得意。 假扮侍女时便是这样,那人一个断了的木簪,便叫她俯首帖耳。这么一想,她本关在密室,怎么就出来了? “说,谁放你出来的?” 回答的只有冷漠。 叶魇勾唇:“你不说,我也知晓。” 指间用力,姜雪月呼吸困难,死亡逐渐朝她靠近。 眼前女子垂死的模样,实在叫人兴奋。叶魇不由欣赏陶醉,渐渐加重力道。 意识混沌,她以为她快要死了。然而…… 脖子上的手骤然松开,姜雪月跌落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抬头只见一柄长剑穿透叶魇胸膛,可惜剑刃刺偏,未伤心肺。 叶魇亦是满脸不可置信,百步之内,自己竟从未察觉有人靠近! “你输了。”珠落玉盘,清透有力,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难道自己出现了幻觉?姜雪月晃晃脑袋想要自己清醒。 长剑拨出,叶魇倒地,男子谪仙般的容貌呈露出来,姜雪月趴在地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一时悲喜交加,无语凝噎。 他不是在竹屋里吗,竹屋被烧了,人又是怎么活过来的?此刻,千百种疑问齐齐涌上心头。 水凌寒拉起她冲其一笑,随即俯视脚边人。 “叶魇,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了断?”叶魇捂住胸口,血染指间,咬牙切齿,狰狞如鬼,“除非你死,否则我们永远不会了断!” “你杀戮武林血流成河,为何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笑话!悔改?没有错我为何要悔改?” 知道多劝无益,水凌寒再不言语,长剑握手,直逼而来。 叶魇面容平静,挑眉不动。 姜雪月瞧他神色暗觉怪异,可又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劲。却见剑快入胸地上男子突然勾唇。 水凌寒却恍若未察。 不好!她心中一惊,近身一把推开水凌寒,后背突然一热,接着毫无感觉似泥瘫软。 余下两人皆未料到有此变故,颇为惊讶。 叶魇原想趁水凌寒下手时洒毒同归于尽,此刻计划打断,便欲趁机逃脱。人刚起身一柄长剑便横亘眼前。 “解药!”水凌寒脸色阴沉。 叶魇不怒反笑:“果真是情意深重啊,叫人感动不已。只可惜,我没解药。” “不要再跟我废话,解药!”销魂蚀骨散毒性极强,拖延一刻便要人命,水凌寒心急如焚。 “我倒是第一见你这般模样,”剑抵心口,微有刺痛,叶魇眯眼勾唇,“要解药也可以,一命换一命,你自我了断。” 水凌寒耐心全无,长剑直刺入眼前人胸口,血流涌出。 胸口微凉,叶魇愈发笑得畅快,语气笃定:“你不敢杀我。” 话刚说完,剑刃便又入一分。 “解药!” 叶魇皱眉,神态却不无得意。 “解药就在手中,放了我,我便把解药给你,否则……”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水凌寒收回长剑。 叶魇虽有不甘,倒底有些高傲。随手扔出解药,眨眼不知所踪。 解药到手,水凌寒轻嗅,俯身立刻让姜雪月服下。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等清醒时周围只剩一人。 “叶魇,逃了?”她问。 水凌寒点头。 姜雪月沉思半饷不再多问,转而试探道:“你刚才是不是知道叶魇手上拿着毒粉?” “是。” “你打算和他同归于尽?” “是。” “答应我,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好吗?”她眉峰紧蹙。 水凌寒眸光逐渐深邃,半饷不语。 姜雪月的心直往下沉。长剑拄地,她勉强起身。 “咱们快去救云闲他们!”想到那两人,她焦急万分,拖着水凌寒便狂奔起来。 水凌寒跟在身后,瞥眼交握的手,唇边划过一抹浅笑。突然,他脸色涨红,血液汇集倒灌入脑,瞳孔逐渐散开变浅。不久,一切又都恢复如初。 姜雪月心忧黄芪云闲,不知背后发生何事。心急火燎赶到东面,入目却是乌压压一群雪灵宫伤残弟子撤退的场面。 叶魇受伤逃遁,群徒无首,这些人自然也没了斗志撤回去了。 云闲和他徒弟正站在门外悠哉悠哉。瞧见他俩招手示意。 姜雪月快走几步,忙关切道:“你们没受伤吧?” 云闲含笑摇头。 黄芪一甩袖子,洋洋得意道:“师傅在这儿,我们怎么可能受伤?月姐姐,你可是没看见,师傅他老人家左右朝地上抛点‘恍惚粉’,那些人一来,无论跳的飞的都跟喝醉酒一样,转过头杀同伴去了。那沁血都不敢靠近只能干瞪眼。” “恍惚粉?”姜雪月疑惑。 云闲道:“这粉以谷中□□制成,闻者神智恍惚,好杀与其有过节之人,三日可解。” 说着,他便拿出两只小瓶分别递给眼前两人:“你们刚过来无意中吸食了恍惚粉,这是解药,须马上喝下。” 姜雪月接过,入口方觉解药芳香清甜,味道有些熟悉。 “槐花蜜调制的山泉水?”水凌寒嗓音清透。 云闲点头:“你猜得不错。” 想不到解药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姜雪月暗暗咋舌。 喝了解药,云闲便跟水凌寒进了屋,姜雪月留下和黄芪一起收拾满地狼藉,过了两个时辰才勉强该修复的修复、丢弃的丢弃。 接下来便是无所事事坐在墙头盯着紧闭的屋子。 他们在谈论什么?为何那么久?连连叹息声在空气里散开。 “月姐姐,你怎么尽哀声叹气?”黄芪站在墙下。 “没什么。”姜雪月笑着解释,一跃而下。 “黄芪,你在雾水山那么久,那里还好吗?” 黄芪摇头:“很不好,弟子们死的死走的走,没剩多少了。” 姜雪月神色凄然。两个人相对无语,心情跌到谷底。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姜雪月眼神一亮,下一秒却转为忧虑。 “他,没事吧?”她问。 云闲说过,水凌寒闭关不能被扰,当时那种情况,他究竟有没有被扰谁也说不清楚。她已经不敢相信水凌寒表面露出的完好无事。 “没事,”云闲毫无思虑,“不过他刚闭关出来,得多泡会儿药浴,我还得再去弄些药材回来,你在外面千万不要进去。” 姜雪月点头,松口气的同时不由觉得好笑。男女有别,其实云闲不说,她也不会进去。 日落西山,云闲来来回回,不时劝说离开。她总一笑置之,熬熬熬,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没知觉了。 …… 冰凉触感,自额头眉梢,接着停在鼻尖,芳香伫留,沁人心脾。鼻子突然被捏住了,呼吸困难,快死的时候却骤然松开。 谁在恶作剧?姜雪月十分郁闷,睁眼却见水凌寒坐在床边。 “醒了?”水凌寒语气愉悦。 她起身,四处查看方知是无忧谷自己以前住的地方。 昨晚,自己睡着了? “你没事了吗?”姜雪月试探问。 水凌寒点头,随即道:“收拾收拾,咱们要去雾水山了。” “雾水山?” “黄芪今早接到来信,白有狐、沁血昨晚分两路突袭了长白、横断,眼下正围攻雾水山。雾水伤亡惨重,黄芪已经带着药提早回去了。” “想不到他们动作那么快!”姜雪月惊诧,迅速打点行李,和云闲告别却发现他已不知所踪,屋里惟有一纸留书: “毋须挂念,万望珍重。” 姜雪月不由叹息。无忧谷入口泄露,再不安全。云闲向来置身事外,默默离开应该是不想让人打扰他的清静吧。 “走吧。”水凌寒拍肩宽慰。 她点头。 清风扫地,两人御风而去。 第73章 雾水遭围 雪灵宫殿内,铁链拖地,发出难听的摩擦声。榻上叶魇闻之拧眉。 披头散发,遍体鳞伤。乌青的脚踩在冰冷的石板,疼而凉。帘幔被层层掀开,女子行至殿中,屈膝跪下。 “宫主。”恭敬而压抑的女音。 叶魇垂眸俯视殿中女子,英俊的面容扬起亲切的笑意,温柔得不像话:“你来啦!” 这般含情脉脉的话语,叫女子背脊一僵,不由动容。这么多年了,他是第一次那么亲切对她讲话。 “是,我来了。”水凌霜哽咽。 叶魇眸光深邃,起身走下石阶,纤长手指挑起女子下颌,细看其眉眼。 水凌霜面色微红,却迎面直视。 叶魇浮笑,轻问:“凌霜,你爱慕我?” 这般狂妄自信的话,大概也只有眼前男子说得出口了。水凌霜被问得一愣,下一刻却平静异常。 “是,我爱慕你,这么多年这一点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是。” “什么都听我的?” “……是。” “凌霜你犹豫了,”叶魇眯眼,“因为犹豫,所以你放走了姜雪月,她救了水凌寒。而我,受了水凌寒穿胸一剑……”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水凌霜目光恳切:“宫主,望您体谅,那是我亲弟弟……” “所以,你忽略了我。” “不,我只是不想让你们相互厮杀!” “嘘……”叶魇抬指堵住女子嘴唇,笑意不减,“凌霜,最后一次,要么去找他,要么跟我……” “不、不,为什么一定要我选择!”水凌霜几近崩溃。 空气里传来一声轻叹:“看来,你已经不适合待在雪灵宫了。” 女子愣住,僵坐在地。 叶魇挥手示意,两名弟子随即走出拽住地上人,肮脏的衣服在光洁的地面拖出一道灰色痕迹。 冰冷如霜的脸从未有过的伤心颓废,女子任由拖走,却趁弟子松懈突然挣脱扑倒在叶魇脚边。 “宫主,不要赶走我,凌霜待你真心实意,这么多年鞠躬尽瘁,难道你连一点怜爱都不肯施舍给我?!” 叶魇垂眸俯视,眉眼弯弯,“怜爱?什么是怜爱?”语气骤冷,“我只知道,背叛我的人,绝对不能留!你该庆幸,能活着走出这里。” 女子颓然,弟子慌忙上前将其拖走了。 水凌霜彻底消失在叶魇眼前,他没有任何悸动,所谓的情爱,在他看来一文不值! 胸口的剑伤突然扯痛,内力躁动难以控制,叶魇的脸色开始变得诡异狰狞。 身体燥热难耐,仿佛里面藏着一团火,叫嚣着要将他燃尽,他烦躁地扯开衣衫。滚滚的汗珠自俊朗的面颊流到棱角分明的下颌,啪嗒一声滚进雪白有力的胸膛…… 一旁侍女低垂着头,杏眼暗瞟,偷偷咽下口水。这响动极细微,只是依旧逃不过某人耳朵。 “谁!”男子恼怒地斥问。 一阵恶寒钻进脚底,吞咽口水的侍女将头埋得更低。 叶魇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漆黑的眼瞳寒光一闪,下一刻却笑意如春慢慢向那侍女走进。长指挑起下颌,一张单纯害怕的俏丽脸蛋就这样呈现眼前。 内力在丹田翻涌,急于冲破束缚它的身体。他已经燥热难耐,迫切需要甘霖的滋润。 再不把多余的内力导入另一个身体,自己必死无疑! 手热如火,慢慢爬上那俏丽的脸颊,叶魇轻启薄唇:“别怕。” 温言软玉、含情脉脉。 这般醉人的嗓音,怕谁听了都会迷醉。 只可惜那侍女浑身战栗,害怕得恨不得把头钻进地里。 叶魇气血翻涌,耐心耗尽,强势抱起她下了石阶,步进重重帘幔…… 没一会儿,这名女子便被拖出殿外。衣衫凌乱,面容扭曲,毫无生气。 她死了。只是没人替她难过哭泣,这么个平凡普通人,在偌大的雪灵宫成千上百,谁也不会在意。 柳叶城上官府,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打开,积累的灰尘簌簌洒落。 姜雪月拧眉瞧内,入眼尽是狼藉,不由得转头看向身后人:“看来这里已被洗劫,他们走了。” 停顿数秒,水凌寒不由拧眉,淡淡启唇道:“还有个人没走。” 他抬脚步入府中,姜雪月紧随其后,过道旁弯弯曲曲几棵柳树上歇着两只乌鸦,暗红的喙叼着点肉,格外渗人。 恶心感挤进喉咙,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等穿过柳林,看到一地来不及收殓的尸骸,她终于受不住干呕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天昏地暗,各色各样的脸如繁花般闪现充斥脑海,孩子的欢歌笑语、妇人的轻声低喃,男子的慈蔼嘱咐。 仿佛只是一瞬,又回到了从前……然后,也是一地尸骸,还有树上蹲哨的乌鸦…… “雪月?”水凌寒扶住她,面泛担忧。 姜雪月抬首,一张和眼前人冷艳相似的脸顷刻冒出,她不由瞪大眼,双颊已无血色,电光火石间便用力推开了水凌寒。 水凌寒毫无防备,倒退数步踉跄站稳,丹田急剧动荡,一股腥甜漫上舌尖随即又被毫不犹豫地吞下。 姜雪月迅速回神,呆呆看着自己双手不住摇头。你干了什么?罪不至他呀! “我……我……”该说什么,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没事,”水凌寒轻轻一笑,状若无事,“走吧。” 姜雪月一愣,许久方跟随向前,路是去玫瑰轩的,清幽寂静。 对于刚才,两人都选择心照不宣,只字不提,然而有些东西已经掺了杂质,比如感情。 “到了。”水凌寒适时停脚。 姜雪月朝前望去,精致奢华的玫瑰轩早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瓦砾废墟。忆及当初和上官子琴初见,子琴邀她到玫瑰轩,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脚畔紫金玫瑰依旧灼灼妖冶,刺痛了人的眼。 “为何来这儿?”她问。 水凌寒垂眸,瘦削的指摘下一朵花,转而瞧向身畔女子:“人死不可复生,节哀。”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姜雪月有些糊涂。 水凌寒长叹,低头看向玫瑰丛:“这里,埋着上官子琴。” “子琴姐姐?”她彻底愣住,注意力已全盘转移到了玫瑰丛。 那个挥鞭的女子,真的已葬身花海吗? “不、我不相信!”姜雪月大吼着,疯也似地扯掉玫瑰刨起土来,任凭污泥钻进指甲,飞虫爬遍全身。 土已累成小山,地里突然钻出一抹衣角,她傻掉了,停止了疯狂刨地,屏气凝神小心翼翼扒开剩下的泥,无数蛆蝇蠕动躯体四散逃窜,刺鼻的腐烂味令人作呕。 尸体,已摆在面前。它已经面目全非,白骨森森,衣裳湿烂,一堆乱发早就脱了头皮。 姜雪月捂住嘴,目光聚焦在女尸手上那根未烂的长鞭,泪水无休止滚滚落地。 水凌寒悄然走进,脱下外衫罩住尸骨,几次启唇终难开口。 这时候宽慰显得多余。 姜雪月很快冷静下来,起身抱起上官子琴,一张发黑发黄的湿纸突然从子琴破烂的衣服中掉下。她俯身拣起,向前走去…… 两个时辰后,上官祖坟里竖起了块块新碑。 凄风呼啸,带走了一批又一批生命。 那个挥鞭的火辣女子,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她闭眸,睁眼时打开了握在掌心的纸,白茫一片隐有暗香。她不由望向墓碑,心中尽是迷茫。 子琴姐姐,你究竟要告诉些什么? “你说子琴姐姐会去哪儿?” “她哪儿也不会去了。” 眼眶有些疼:“是啊,她哪儿也不会去了。” “节哀。” 姜雪月勉强扯起嘴角,眉头却控制不住往下掉:“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许久。 “走吧。”水凌寒语气飘渺。 姜雪月点头,挥手抛出最后一点纸钱,圆币在空中飞舞似雪般落在新垒的坟头,印在了她的眼中。 害死上官子琴的人,迟早会血债血偿! …… 雾水山玲珑殿。 “怎么样,还能守多久?”堂上越百里焦急询问传报弟子。 只听那弟子急切道:“师尊,大师兄、曲师叔叫我来通知你们,山下顶不住了,必须往玉魂山上撤!!” “玉魂山!!”越百里颓废倒坐,一阵恍惚,“几百年前众派被逼玉魂山,现在又是玉魂山……” 难道这个噩梦就没有醒过来的一天! “吴仇所言有理,玉魂山和主峰隔崖相望,易守难攻。师叔,情况紧急,请下令撤至玉魂山!!”风无涯冷静分析。 众人点头赞同。 越百里打起精神,一拍靠手:“吩咐下去,所有人立即撤至玉魂山,上官府、横断、长白弟子先行,雾水断后!” “我不同意!我长白向来顶天立地,岂可先走去做那贪生怕死之徒!”长白掌门义正言辞。 横断掌门、上官府亦异口同声:“我也不同意!” “三位,稍安勿躁,现三位伤亡最为惨重,理应由我雾水垫后,时间紧迫,保存实力最为要紧,再行争执只怕让敌人有机可乘!”越百里急道。 一旁莱仙看不过,拔出长剑不满道:“别磨磨唧唧,再不走别怪剑不长眼!!” 众人妥协,长白、横断、上官府迅速撤离,雾水山持剑抵抗紧随其后,雪灵宫来势汹汹一路追至铁索桥。 索桥上,两方戒备,严阵以待,桥下寒风凛冽万丈深渊,桥上仙鹤长鸣,时而俯冲。 崖边沁血正细磨指甲,悠哉悠哉,两只鹤瞄准时机俯冲而下,流动的风吹偏磨指甲的刀,沁血微有不快,抬头看始作俑者,讥笑下甩出刀刃。两只仙鹤嘶鸣一声,还未靠近便双双断颈堕下深渊。 他不由嘲讽:“真是无趣。” “飞鸣!赤霄!”吴仇、月绫纱等人惊呼。 两只鹤都是逆云天爱禽,如今也伴随西去。 “沁血,你!”眼见仙鹤死在面前,越百里怒火中烧,连连喘气。 黑色面具闪动诡异光泽:“我?我怎么了?这么弱的畜生不要也罢。越长老,奉劝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归降,我雪灵宫便既往不咎,还让你雾水一派存世。如若反抗,就别怪刀剑无情!” “呸!谁稀罕你留情!姑奶奶就是死,也不会自甘堕落与你们同流合污!!”月绫纱义愤填膺。 “很好,”沁血勾唇,“雪灵宫弟子听着,宫主下令,杀敌最多者,立刻提为雪灵风使!” “是!”雪灵宫弟子齐应,似潮水涌出奔向索桥,锋利的剑倒映出一张张疯狂的脸,风使与沁血比肩,如此崇高的地位,谁不想要! “快,咱们把索桥砍断!”长白掌门激动大喊挥剑劈向铁链。 众人顷刻领悟,跟着亦砍起铁链,然而数剑挥下,铁链纹丝不动。 “不行,这铁链砍不断!”月绫纱焦躁不安。 越百里先是一愣,接着锤额懊恼:“都别砍了,此链乃寒冰重铁所制,坚硬难断!” “那怎么办?” “对啊,眼下如何是好……” 众人皆是愁眉苦脸束手无策,眼见着雪灵宫弟子已经冲到桥中,不消片刻便会过桥,吴仇忧心如焚,撕拉一声扯破衣袍裹住伤腕,举剑大吼:“雾水师弟们,随我一起上桥迎敌!” 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姑娘,早就想亮剑杀敌,此话一出,星火燎原,不单雾水,所有人的热血都沸腾起来,跟着吴仇嘶吼着冲上索桥。 两股势力在桥上相交,刀光剑影下所有的理智荡然无存,欲望和生的信念相互搏击,一条条生命滚落索桥,消失在悬崖下层层雾霭中。 起风了,山崖下的雾霭渐渐升起。 玲珑殿外,打斗的声响传到耳边,姜雪月暗叫不好,提气循声飞速赶去,映入眼帘的是铁索桥上两方激烈的厮杀,以及——沁血! 果然是他!姜雪月敛声屏气,旋身避于石后。于此同时沁血猛转头看向背后,发觉无异方转回头。 同门的惨叫接连不断,情势愈发危机。 不能再等了! 飞花剑从剑鞘拔出,寒光灼眼,却似烈日灼心。呼吸,前所未有的平稳。 擒贼先擒王,这一次,她要沁血死! 青影掠出,悄无生息,眨眼人已在沁血背后。寒芒初显,飞花剑直击心口,只要得手,沁血立刻毙命。 然而,剑刃靠近身体,却被反弹回去。 沁血迅速反应,旋身飘出数步,脸上不无得意,“久违了,月、使!” 懒得和他废话,姜雪月再次出击,转瞬到人背后,一招“落雪无痕”直逼要害。 “铛!”剑与刀相互摩擦滑开,内力反弹震开二人。 沁血连退数步,瞳孔漆黑如墨,无视黑色面具里留出的一条血痕,近乎讥笑道:“看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不,是你必死!”姜雪月目光清透,语气平淡。 话刚尽,二人便再次出击,刀剑相对,毫无虚招,是生是死全凭技量…… 鲜红的液体,自剑身流淌。沁血低头,不可置信的瞧着穿胸利刃。 “你输了。”长剑拔出,血花飞溅,似地狱的罂粟开在人的脸颊,没有过多的喜悦,她只是冷静阐述,然后盯着那高大的躯壳倒在地上。 此时的沁血,只剩下半口气,虚弱得吐字都难。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姜雪月居高临下,无喜无悲,一脚踢开沁血手中暗藏的蛊虫。 “你的技量,我早已看穿。”她轻松道。 “噗!”鲜血自嘴中喷涌,黑色的面具覆上一层艳红,沁血连连气喘,最终归于平静。 他死了,这个算得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就这样死掉了,并不轰轰烈烈,也无丧葬之宾。 人之一死,与蝼蚁无异,也不过是喘气之后再咽气。 姜雪月蹲下身,刚想揭开沁血面具,背后突然有些异动,忙转头一瞧,却是一名震惊过渡的雪灵弟子。 她不由嫣然一笑。 那雪灵弟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提着刀嘴唇发颤连连倒退,一上索桥猛转身撒腿狂奔。 “不不不,不好啦!云使被姜雪月杀死了!!”惊恐的颤音回荡山崖。 姜雪月轻嗤一声,混不在意,思量片刻取出匕首撬开层层面具,还未细查眼前这张阴柔的脸是否为□□,桥那头厮杀的雪灵弟子突然撤回将自己团团围住。 “妖女,交出云使!”一雪灵弟子道。 “来得倒挺快,”姜雪月眯眼,抛出沁血起身一招“觅雪无踪”,数名弟子脸被划破齐声惨叫。 沁血尸体应时扑在一弟子背上,只见那弟子先是一愣,接着惊恐万状大喊大叫崩溃逃窜:“杀人了!杀人了!” 雪灵宫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互瞧对方满脸是血,尖叫声此起彼伏,一时阵脚大乱,跟着也逃出雾水。 玉魂山崖众人戒备,卷起的大雾隔断视野,对面情形无从知晓。 “师叔祖,他们好像下山了。”吴仇猜测。 绫纱上前拱手道:“师叔祖,让我过桥去看看情况吧,说不定是有人来救咱们!” “不行!”越百里断然拒绝,“雪灵宫突然撤退本就可疑,沁血多谋,隔着雾造出这许多假像必是想让我们放松戒备,过桥查探!” “可是……”绫纱皱眉。 越百里怒气满怀,不容争辩:“没有可是,没我允许,谁都不许去!” 众人语塞,绫纱憋屈,撇头生闷气。 “雪月?”曲水烟突然惊疑开口,定睛细瞧,不由喜上眉梢,“没错,那是雪月!你们快看,她来救我们了!” 越百里神色一变,放眼向远处望去。索桥之上,青衣女子穿过浓雾渐行渐近,不是姜雪月是谁? “师姐!”月绫纱率先跑出,一把抱住她,埋怨道,“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 姜雪月只笑不语,轻推绫纱缓步上前,朝越百里跪下隆重一礼:“雾水山不肖弟子姜雪月,特来向师叔祖请罪!” 越百里神色严肃,拧眉不语。 “师叔祖,……”绫纱看向越百里,多了些乞求意味。 场面一度紧张。 许久后—— 越百里一声长叹,依旧是疾言厉色:“还跪着做什么,难不成要给我再磕个头?” “师叔祖,您原谅我了?”姜雪月破涕为笑。 越百里老脸一红,扭头摆手,避而不答,“起来,起来,跪着叫我心烦。” “弟子遵命!”姜雪月起身,转而对众人道,“沁血已死,雪灵宫也已离开雾水,诸位可安心过桥。” “太好了!”众人喜不自胜,相继离开玉魂山回到雾水修养。 不过是短暂的安宁,但对大家来说已弥足珍贵。 玉魂山崖,等到人群散尽,姜雪月方走过索桥。 “先去救人,这里我来应付……”水凌寒的话回荡耳边。 离开上官府,没走多远他们便被白有狐纠缠,雾水事态严峻,水凌寒当机立断推她出去…… 眼下雾水得救,她必须尽快赶回帮助水凌寒。 一下桥,便见一人立在崖边。 “大师兄,你怎么还在这儿?” “在等你。”吴仇含笑解释。 姜雪月疑惑:“有什么事吗? “你……有没有” “大师兄,我现在有事,有什么要问的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没等吴仇把话说完,姜雪月便急急打断,也不等人回应便心急火燎御风离开,留下吴仇张嘴难语。 出发没多久,她便碰见水凌寒,一颗悬着的心顺势落地。 “你没事吧!”姜雪月担忧道。 水凌寒摇头:“无碍。” “那白有狐……” “逃走了。” 姜雪月眉心深锁,这回答天衣无缝,可直觉告诉自己水凌寒有事瞒着。两人各怀心思,相伴进入雾水。 第74章 最后决战 有了姜雪月和水凌寒的加入,正派弟子信心倍增,加之雪灵宫数日未有异动,雾水山养伤同时亦协助上官府寻找材料加紧制作飞木鸢,长老们试图联系劝回叛变门派,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夜,趁着上官府众人好不容易歇下,姜雪月找到上官鹏。 “月丫头,有事吗?”上官鹏一脸疲惫。 看着老人遍布皱纹的眼角垂下的几缕白丝,她有些心酸,上官鹏年事已高,又何必告诉他这些。 “没什么,就是来拜访下老族长。”她改口道。 “不,你肯定有事,”上官鹏眼光精锐,“说吧,你瞒着倒叫老夫难受。”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您。但是这件事,老族长您可要承受住。” 上官鹏面色凝重,犹豫片刻,猜测道:“你要说的,可是子琴?” “是,”姜雪月垂眸,“子琴姐姐,已经死了……” 晴天霹雳!上官鹏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上官族长!”姜雪月赶紧扶住 “没事,”老人连连摆手,一边苦笑一边老泪纵横,“早前这孩子离开上官府,派人找也找不回,未曾想已离开人世……丫头,子琴尸骨在哪儿?” “尸骨被人埋在玫瑰园,雪月未经允许,已将子琴姐姐移进上官祖墓了。” “看来子琴是被人害死的……”上官鹏哽咽。 和老人聊了许久姜雪月方告辞离开,一路上她心情沉重。 子琴姐姐的死扑朔迷离,凶手藏在暗处,毫无线索可寻。 她一片茫然,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水凌寒住处。 没有亮光,四周黑灯瞎火,安静异常。若非熟悉,只怕很难有人相信此处住了个人。 水凌寒说过,不希望有人打扰清修,也不需要有人端茶递水的碍眼。 因此,原本人流如潮的小屋顷刻门可罗雀,房门就此紧闭。 已经是第四天了,从他踏进这间屋,就一直没出来过。而自己,也选择性忽略这里的存在。 踏上石阶,房门触手可及,她却没有勇气开启。 姜雪月,你在害怕什么?她责问自己,难道就因为不敢面对那个虚弱的他吗? 徘徊、苦恼、挣扎,心被恐惧撕扯成一块一块。 终于,她鼓足勇气抬起手臂,准备一把推开房门。没等自己靠近,“吱拉”一声两扇门扉便向内打开,白衣男子立在屋中。 推门的手僵在半空。 水凌寒垂眸微瞥,继而温柔勾唇:“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没有,就是来看看你。”姜雪月迅速收手,有些无措,“你没事吧。” 水凌寒展眉一笑:“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没有。”姜雪月言不由衷。 两人一时无语,气氛有些诡异。 “那个,我回屋休息去了。”她道。 “嗯。”水凌寒漫不经心,一直目送她离开,等再望不见那抹青衣方关闭门扉。 他靠在门上,拿帕捂嘴,雪白的帕顷刻染成嫣红。 “经强迫修炼完成,虽未伤身,但你已失去五成功力,以后只要动手,内力不济,必伤心肺!”当初云闲的提醒,此刻得到印证。 不单如此,恢复亦要耗时良久。水凌寒垂眸,不慌不忙点燃蜡烛,举起血帕,明亮的火蜿蜒而上…… 沉寂的雪灵宫再次席卷而来,和先时不同,此番雪灵宫倾巢而出,三教九流齐聚,浩浩荡荡奔赴雾水。 雾水山磨刀霍霍严阵以待。 奇怪的是,雪灵宫弟子在雾水山下便停了脚,既不进攻也不叫骂,整日游手好闲,飞鸡走狗。 “前辈,现在怎么办?”越百里询问身旁人。 水凌寒刚修养出关,脸白得透明,长袍咧咧仿佛随时都会羽化西去。 “敌强我弱,长耗必败,不若先发制人。”这声音有些飘渺。 越百里点头:“明白了,今晚我们便行动。”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所有人为之振奋,擦刀亮剑,蓄势待发。晌午的日头很快落到山顶,红彤彤一片,黄昏时的霞仿佛正剧烈燃烧着。 站在悟心院,姜雪月忍不住抬头,瞳孔倒映出天边赤霞。第一次,在雾水山看见这样的霞,血一样的颜色。 太阳终于落了山,黑纱笼盖四周。黑暗中一切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雾水山下,雪灵宫几名弟子蹲坐草地,烤鱼同时偶尔瞥一眼下山必经的玲珑玉阶。 鲜嫩的鱼在烈火上滋滋作响,浓郁的香随风散开,诱人非常。弟子们忙取下鱼,饥渴的喉咙暗吞口水,摩拳擦掌正欲品尝美味,头未伸出便脖颈一麻顷刻倒地,几块小石子顺势滚出。 绫纱不知何时跳出,俯身拍了拍那几名弟子,不满咕囔道:“算你们命大,要我早收拾了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人。” “行了,快把他们衣服脱掉。”姜雪月小声催促。 绫纱复转严肃,手脚麻利脱下雪灵宫弟子衣服换上。 衣服不多,换上的仅仅五人,下山的却有十个,除却她俩还有吴仇、水烟及六个长白弟子。 此行不过是打探雪灵宫是否设伏,若无异常,即可鸟鸣向山上示意。 “先藏好,我再去弄点衣服。”姜雪月冲四个长白弟子道。 “我跟你一起。”月绫纱提议。 “不用,你跟师兄他们留这儿假装继续监视山上。” 绫纱点头。 隔溪不远,即是大片雪灵宫弟子。以溪为界,环绕一周。这么浅的溪,为何不过来?姜雪月遥望溪岸,快走几步骤然停脚,眉峰一拧折身返回。 吴仇等人见她无功而返,疑虑丛生。 “发生何事?” 姜雪月不紧不慢,极其镇定:“我们中埋伏了,刚才那五个雪灵弟子不过是个饵,咱们快走!” 几人大吃一惊,跟着迅速起身往回撤。背后突然传出几声鸟叫,清脆响亮。 绫纱侧耳一听,娇俏的脸愤怒扭曲:“鸟鸣!有人出卖了我们!!” “先别说了,雪灵宫想引师叔祖他们下山,咱们必须尽快阻止!大师兄,你声音洪亮,快通知山上的人这里有埋伏!”姜雪月道。 然而背后迟迟不见回应。 “大师兄?”她转头一瞧,只见月绫纱、吴仇及六名长白弟子已昏迷躺地。阴风从脑勺刮过,她只觉背脊一凉便迅速扭身,拔剑出鞘……玉阶之上,空无一物。 “雪月,你怎么呢?”有人轻拍肩膀,香气入鼻,姜雪月暗道诡异,回头又是一惊。 “水烟,你……”明明方才她已不见! 却见曲水烟轻松口气,手持白瓶,香气由其而出:“幸亏带了唤神香,你刚才入魔突然拔剑,吓死我了!” “入魔?” 曲水烟点头,一把捞起吴仇、绫纱,焦急道:“什么都别说了,咱们快走!” 姜雪月眯眼,不置可否。 许久,山上迟迟不见动静,山下亦无人追来,玲珑玉阶上不过两人一前一后,四野安静异常。 这样的静,叫人越来越心绪不宁。风卷翠竹,婆娑起舞。 前方,瘦弱的女子紧紧扶住吴仇、绫纱。如此有情有义的场面,着实叫人感动。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在心中拼命质问,几步上前,关切道:“水烟,你都走这么远了,换我搀扶师兄绫纱吧。” “好,辛苦你了。”曲水烟莞尔一笑,不疑有他。 人一到手,姜雪月便迅速撤退。 “雪月,你这是干嘛?”曲水烟脸色大变。 放好师兄师妹,姜雪月勾唇一笑,语气冰冷至极:“不必再装了,你的身份昭然若揭。” 女子故作委屈:“雪月,你又走火入魔了,都在胡说些说什么?” “说了什么你自然会懂,曲水烟,今日我便替子琴姐姐报仇!”寒芒一闪,飞花剑出,姜雪月欺身而上,一记“飞雪无踪”毫不留情。 曲水烟眉峰一蹙,数柄七星叉自袖中甩出,生生截断飞雪无踪。 姜雪月处变不惊,旋身又是一招踏雪无痕。 七星叉已无,内力消耗殆尽,此时的曲水烟已是强弩之末。技不如人,避无可避,飞花剑逐渐在瞳孔放大,径直劈下。 “慢!”女子惊恐吼叫。 姜雪月倏然停手,剑与脖不过毫厘之距。 “还想说什么?”她语气淡淡。 “雪月,你看看清楚,我是你水烟姐姐啊!” “我看得很清楚,”姜雪月轻哼,“任凭你再巧舌如簧,我也不会相信。” 曲水烟一愣,突然狂笑不止,面容阴狠扭曲:“我自认无漏,你究竟如何得知?” “你今晚对我用的香,和子琴留下的那张纸上的香一模一样。你想从背后偷袭却被我察觉,便用那香来迷惑我,却不料暴露了自己。” “原来是这样,终究百密一疏……” 脖上一凉,剑已回鞘,血珠似雨,滴湿衣衫。 姜雪月面容平静,小心扶起绫纱、吴仇跨过阶上女子。衣服一沉,她转身回头,却见曲水烟一手紧紧捂着脖子,一手拽着她的衣袍。 “告诉你个秘密,”女子大口喘息,眼神邪气。 姜雪月皱眉,暗暗戒备。 女子薄唇轻启,嘴角一抹妖异的红:“你师傅修养的时候,喝了杯我送的茶……” 茶!难道说……姜雪月脸色大变,沉声道:“是你,你杀死了师傅!” “对,就是我,”曲水烟答得坦然,脸上不无得意,“不过很快,你们师徒便可团聚了。” 姜雪月防备全无,手背骤然刺痛,抬起一看却是一只彩色蜘蛛咬破了肌肤。 她低头看向脚边,曲水烟已放开衣袍,把另一只蜘蛛丢进口中咀嚼。 “你没解药了。”女子得意着,眼神逐渐涣散,再无生机。 她沉思许久,拍下蜘蛛,若无其事继续往上爬。 黑夜已经过去,旭日缓缓东升。雾水山顶“轰隆”一声,尘烟四起。 姜雪月仰首,目光尽头满是云雾。 千防万防山下陷阱,却忘了山上也不安全。想必昨晚,叶魇便已上顶。 山顶凶险莫测,师兄绫纱又昏迷不醒,姜雪月果断藏好两人,御风奔赴山顶。 穿透云雾,放眼望去,尘埃满地,昔日高大雄伟的玲珑殿,此刻坍塌成为废墟。 “四师妹,你怎么还在这儿!”冉清音一路杀出,匆忙跑近推她下山。 姜雪月看他满脸污垢,心上一酸,这还是那个爱美的师兄吗?她不敢相信,反手一捉护住冉清音,闭眸捏诀,挥袖震开数人。雪灵宫弟子早见过她的阵仗,惊骇之下扭头便逃。 早知四师妹武功厉害,却不想已高深莫测,冉清音不由目瞪口呆。 “师妹,你的武功……” “什么都别说了,”姜雪月心急如焚,“三师兄,我问你叶魇在哪儿?” 冉清音正色道:“铁索桥断裂,水前辈及五位长老正和叶魇在玉魂山上苦战,以寻常人功力,根本过不去,师妹你……” 冉清音还待细说,扭头却已不见自家师妹。 眨眼功夫,姜雪月便已到了后山悬崖,寒冰重铁造就的索桥早不见踪影,山风呼啸,雾气更甚。 山崖相距甚远,渡崖若不小心,很可能粉身碎骨。 冷气灌进口中,颇为醒神,飞过山崖,她迅速朝玉魂山顶进发。 玉魂山顶,叶魇一脚踢开五个老人,拔剑直冲白衣男子。 水凌寒手捏玉笛,震袖挥出数片竹叶,叶魇轻嗤,翻身躲过片片竹叶,眨眼已至水凌寒跟前。 “锵!”剑与笛两相碰撞,水凌寒翻手一掌,直劈叶魇面门。 叶魇迅速抽身,提剑便砍左侧越百里。 水凌寒大骇,长笛飞出,欲打偏剑身。叶魇邪魅一笑,陡然收手,再次回转。 玉笛不在,水凌寒赤手空拳,二指弹剑,震开数尺。他已苦斗数时,此刻已难以为继,这一退便吐血难止。 “前辈!”五位长老也已是强弩之末,见此分外惊慌,几番挣扎终难起身。 “你的内力已经枯竭,再不是我的对手。”叶魇缓步上前,居高临下。 剑抵胸口,只差一寸,便取性命,水凌寒暗暗聚力。 “靠近杀你,岂不自寻死路?”叶魇眯眼,收回剑刃,猛退数步,随手摘取繁花射向白衣男子。 还是被觉查了呵!最后的机会已经失去,白衣男子不免失落,缓缓阖上双眸。 繁花似箭,暗藏杀机,这一招叶魇用了足足十成功力! 疾风呼啸,漫天卷起雪花,飞花剑横空出世,剑芒划破繁花,美丽的花儿骤然失力,碎落如雪,跌进草地。 姜雪月飞身上前,召回长剑直奔叶魇。 没有多余的交流,多余的交流也是无用! 叶魇闪身一避,纤指一捞,玩笑性扯断女子发带,搂住腰身诱惑道:“你好好看看,谁才是强者! 姜雪月不羞不恼,挥剑旋身,趁其不备刺穿他的肩膀。 “你!”叶魇避开,捂住肩膀,不怒反笑“好一个姜雪月!” “叶魇你听着,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姜雪月眸光冰冷,不再多说,挥剑使出平生所学。 叶魇眯眼,拔剑直逼青衣女子。 双方武功上乘,来来回回过手百招。 眼看自己逐渐处于下风,姜雪月心忧不已,门派之中,五位长老已被击败,水凌寒又吐血不止,所剩的不过自己。 今日若败,雾水必亡,正派也将遭受摧残! 内力所剩不多,她,只有最后一招了。 飞花剑鸣,自手飞出消失无踪。 “叶魇!”姜雪月温柔唤道。 叶魇一愣,下一刻已被姜雪月拥住,“噗嗤”一声,双剑穿腹。 他垂眸,只见女子含笑如故,右手上却滴溅血渍。这把剑,凝气而成;后面的,才是真正的飞花剑。 叶魇抬头,脸色千变万化。姜雪月未及躲闪,腹部亦受一剑,紧接被眼前男子毫不留情一掌推开。 “雪月,小心!”白衣男子嗓音颤抖,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姜雪月迷糊转身,脑袋嗡嗡作响。她却不知,这一动便将自己推到了生死边缘。 叶魇的手,已经举到头顶,只消一掌,女子便会毙命。 兴许是杀气太浓,姜雪月终于察觉头顶异样,可此刻想躲已经来不及。 恍惚中,有人推开了自己,冰凉的液体撒在她的脸上。一道黑影似折翅的蝴蝶落在草地,破烂的□□飞到自己手边。 姜雪月定睛一瞧,瞳孔皱缩。相隔不远,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容正冲她微笑! 悲伤?凄凉?不,都不是!负罪感漫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所有情绪,此刻全成怒火! “叶魇,我杀了你!”嘶哑的吼叫下,姜雪月倔强爬起,捏诀凝气一剑飞出,没有章法的出招,这一剑,即是最后的希望!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叶魇轻嗤一声,持剑阻挡。凭他今日实力,这一剑实在太弱。丹田突然一痛,内力四涌,乱钻乱窜,叶魇震惊不已,慌乱中拼命压制,却已在强烈的剑气包围下无处可逃,只听碎裂一声,飞花剑击碎剑身,瞬间刺穿胸膛! 四周顷刻安静。所有人屏气凝神,瞪大眼不肯错过此幕。 “我,输了?”没有过多的震惊,男子语气从容,细瞧染血胸口。 “是,你输了。”女子冷冷开口,抽身拔出佩剑,看着眼前人倒在脚下。 “不,我没输!”男子猛然跳起。 姜雪月提气飞出,落地却见叶魇已扯破衣衫,神情急剧扭曲。 “我才最强的,我才是!”破布满天,眼前人披头散发,胸口血流如注却似无知无觉,只一个劲挥掌乱劈乱砍,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自断心脉而亡。 女子冷漠而视。 “切忌沾染促功散”,那半本心诀最后一页仅此七字,给他的时候却已被她撕去。当初所做的努力,今日方见成效。 魔头身死,顶上众人不免唏嘘。 “终于死了啊!”草地之上,何忧感慨道。 姜雪月垂眸,俯身抱住何忧,嘴角忍不住轻颤。 何忧眯眼,细瞧眼前女子,发觉无恙方松口气:“你没事便好。” “为什么要这么做?”女子语气抱怨,眼眶的泪,始终不肯流出。 “没有为什么,”何忧轻笑,“说实话,扑上去那会儿我有些后悔,咳咳咳……” 眼前人脸色已由白转青,姜雪月惊恐万状,慌忙替他抚胸顺气。 “没用的,”何忧闭眸,一把抓住胸前纤细的手腕,冷静陈诉,“我快死了,师妹。” “不,你不会死,”姜雪月连连恍头,翻翻找找掏出一大堆药推到师兄嘴边,“我这里有药,师兄你快吃了,吃了便好了!” 然而何忧怎么也不开口,只静静盯着她。 姜雪月愣住,眼眶一红再含不住眼泪,泪水滚滚而落,她亦无声哭泣。 何忧皱眉,好看的桃花眼满载关切,抿唇小心替她擦干眼泪,宽慰道:“别哭,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不,这不值得!”她的心情愈发沉重,痛苦已牢牢攫住呼吸。 “有什么值不值得,”何忧大口喘气,已是气若游丝,“原本要忘记最后却越记越深……雪月,你听着,我……我……” “你说,我都听着!”姜雪月聚精会神,俯身侧耳倾听。然而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指间一凉,再无响动。 她僵住,慢慢抬起头,映入眸中的,依旧是那张妖艳绝伦的脸:嫣红略显凉薄的唇;高挺的鼻;飞扬如剑的眉;以及,那双璨如桃花再也不会睁开的眼…… 斯人已逝,再难相会,情爱纠缠随之飘走。 起风了,玉魂山顶,开遍白花的树梢落下万千碎雪,洒满众人衣衫。女子闭眼,再次睁开已漆黑如夜无悲无喜。她轻轻放下怀中男子,起身朝山下走去…… 山顶之上,水凌寒神情落寞。 第75章 别离难免 叶魇毙命,正派齐欢,雪灵宫分崩离析,原本投靠的太白、天山也宣布弃暗投明。弟子们相互告别,各归原门。掌门们急着招收新人,重振本派雄风…… 一切的一切,欣欣向荣,令人振奋。 雾水山悟心院内,女子将刚沏茶递给老者,低眉问道:“师叔祖,您来有事吗?” 越百里剑眉一挑,颇有不满:“怎么,没事儿我就不能来?” 姜雪月沉默不语。 越百里时而黑脸时而红脸,终至尴尬一咳直奔主题:“雪月啊,你也知道,这一战雾水山伤亡惨重,你师兄弟还窝在床上,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也已经有心无力,云天也……” 老人神色哀戚,嗓音低沉:“你师傅也已不在……雾水山事务繁重,到如今却连个掌门也没有!” “师叔祖,您的意思雪月明白了。”姜雪月垂眸。 越百里面上一喜:“明白就好。” “身为掌门弟子,临危受命理所应当。” “很好,”越百里愈发满意,“雾水复兴事大,我与你师叔们商议了下授位日子宜早不宜迟,眼下六月初六正合适。” “三天以后?”姜雪月一阵恍惚,“这么快……” 越百里轻抚长须,不满道:“已经算慢的了,若是我,仪程两日便安排妥当。” “如此,便遵师叔祖吩咐。” “嗯。授位当天,你几个师兄弟也一同升任,操心了大半辈子,我们几把老骨头也该休息了。行了,门中事多,得回屋看看。” 姜雪月俯身一揖,送至院外。 人已走远,徒留空寂。遥望远山,白雾浮飘,朦胧难辨。 许久,空气中传出一声长叹。 …… 黄昏下的巷道有一种古老的美,顺着巷道一直往前,最末处小院深深,几枝说不上名字的花伸出栏外,平添几分雅致。 青衣女子缓步上前,轻扣门扉。 开门的是个总角小童。 “姑娘有事?”小童上下打量道。 女子含笑:“劳烦转告,故人有事拜会。” 小童会意关门跑入屋中。 没一会儿院门再次打开,一布衣男子走出:“早知道是你。” “我中了毒,劳你看看。”姜雪月开门见山。 两人进屋,云闲把脉查探,眉头越皱越深,许久方道:“你中了天山彩蛛的毒?” 姜雪月点头。 “此类蜘蛛多为双生,毒性相互克制,若中此毒,必须用另一只双生彩蛛解。”云闲解释。 姜雪月眼波微动:“另一只已经死了。” “死了!”云闲震惊。 姜雪月浑不在意,扬眉微笑:“云闲,以你的医术,我还能活多久?” 云闲目光复杂:“四年多,这是我的极限。” “四年啊……似乎够了……”女子喃喃自语。 告别此处,她来到梨花幻境,月夜醉人,梨花树下,男子白衣飘飘,仿佛已候多时。 月夜醉人,两相遥望…… 六月初六,雾水山掌门首徒被授掌门印,自此成为雾水山第一百六十八任掌门。与此同时,吴仇、月绫纱、冉清音、叉叉升任四长老。 新砌的玲珑殿上,女子青丝高挽,郑重俯拜雾水历代先辈,焚香沐手,接过掌门信物。 飞花剑自腰间飞出,七彩流光闪烁,众人惊奇,但见长剑缓缓升空骤然碎裂,天空云雾翻涌,许久方平静下来。 云来镇外,青山绿水的雾水山隐匿无踪。 封印屏障,重新笼罩雾水。 …… 梨花幻境,白衣人依旧如初。浊世能有这样一块甚远尘嚣的乐土,不得不叫人感慨惊奇。 “师傅死了,二师兄也已经死了,长老们也已有心无力……水凌寒,我不能和你一起了,雾水山是我的家,我没办法弃之不顾……”女子朱唇轻启。 梨花盛开着,妖娆美丽,水凌寒仰头,抬手摘下那朵最美的花,插在女子鬓上,娇嫩的花绽放发间,愈发显得女子清新脱俗、妩媚动人。 “我都明白。”他听见自己平静道,眼在笑,却再难温暖那颗碎裂的心…… 炽热的火焰燃烧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将人拖回现实。苦涩的笑爬上嘴角,他垂首,将火把丢进梨花下垒起的高柴,干枯的枝遇火即燃,跳跃的火光渐渐吞噬双眼,雪白的梨花在烈火下沦为灰烬。 水凌寒转身,慢慢离开了火光,四周的温度随之趋冷,毒蛇一样钻进五脏六腑。 梨花幻境,已是一片火海。 别了,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从今以后,他将浪迹天涯,无拘无束。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没什么是忘不掉的,如果真的有,他也不再回头! 远山依稀,树影婆娑,斑斓的九曲花盛遍穹苍。高楼之上,姜雪月独倚青栏,看漫天云卷云舒。 时光如梭,白驹苍狗,一切皆归宁静。 “师姐,”月绫纱缓步行上,驻足女子身旁,“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姜雪月回眸,淡淡含笑,“绫纱,你看,曾经的雾水山又回来了。” 月绫纱目不转睛盯着师姐,突然发现她的笑容多了些许无奈沧桑,忍不住叹道:“师姐,你变了。” “是吗?”姜雪月波澜不惊,“经历了这么多,我是变了吧。” “他,去哪儿了?”绫纱终于忍不住问。 “我不知道,”姜雪月摇摇头,“也许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吧。” “月绫纱,快下来呀!”底下黄芪挥手嚷嚷。 姜雪月转头瞧身旁人。 月绫纱俏脸一红,俯头吼道:“瞎嚷嚷啥,再这样我就不去了!” “去哪儿?”姜雪月疑惑。“那个……”绫纱支支吾吾,紧张得直捏衣袖,“草根说想去外面悬壶济世,求我帮忙来着……” “这样啊。”姜雪月目光闪烁,不由勾唇,“济世救人,何乐不为?师妹,快去吧。” “那我去啰!”月绫纱风一样下了楼,挥手离开……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